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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2025-04-03 04:35:12

翌日清晨。

初沅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但扬州这个是非之地属实不宜久留, 来风片刻都不曾停歇地,就带着昏迷中的初沅赶往城外。

如今,洪水尤未退去, 扬州下辖的高游城一片汪洋。

以防时疫横行, 吏部侍郎孙云敬决定在十月初六封城。

距今,仅余三日。

来风没敢耽搁,中途的时候, 顺手买了个落难的少女留作丫鬟,临时照顾初沅的起居。

——尽管他是个阉人不错, 但公主金枝玉叶,如今又处于昏迷之中, 有许多事情, 并不方便他来插手。

还是得有个婢女服侍,要好一些的。

随后,他便扮作带小妹求医的长兄, 雇船出城。

各处城门都有官兵驻扎, 对来往进出的众人逐一查勘过所, 排查疫病, 但凡是患有风寒之症的行人, 皆不得出城,立即扣押。

来风既是奉命赴往扬州, 这些该有的文书,自然也不会缺漏。

官兵查验过后,站在岸边规行矩步地询问道:船内还有何人?来风立于船头, 回道:是家中的小妹和贴身婢女。

舍妹自幼身体虚弱, 离不得汤药, 但现在, 洪水来袭,不少医馆都被冲毁……小妹无法靠药材进补,每况愈下,不得已,必须要出城寻医才行。

趁他说话的功夫,官兵登上船只,伸手挑起了曼帘,向船内看去,果不其然地,瞧见了两个并排而坐的姑娘——一个梳着双髻,模样清秀,作婢女打扮,约莫十三四岁。

一个虚弱靠在她肩头,被挡得有些看不太清。

顾及上头的吩咐,官兵不敢放过任何的疏漏。

眼见得他就要躬身进船,外边的来风连忙提醒道:小妹尚未出阁。

官爷若是不放心,大可请大夫过来一趟。

灾后瘟疫并非小事,尽管各处排查严格,但也不可能草木皆兵,逢人就抓。

是以,城门前还有几名大夫一道守着,切脉看诊,以防官兵误判。

可都已经走到这里的百姓,谁不觉得自己身体无恙?堵在大夫们案前的流民,不说成百,那也有数十人。

被来风这么一说,官兵也不好再靠近查看。

他站在船头抬首,望向水泄不通的城门,迟疑片刻,叹了声:罢了,只要不是风热就成。

天降横祸,各自都不容易。

他总不能勉强一个病弱的姑娘家,上岸去和那些人推挤吧?配刀的官兵复又舍舟登陆,冲他们一挥手,示意放行。

船夫慢悠悠地摇动船桨,划开粼粼波澜往城外而去。

起步的时候,船只陡然一晃。

斜斜靠在婢女肩头的初沅无力垂手,一块绢帕随之从袖间滑落。

其时风起,将落地的绢帕吹出船舷,翩翩然落在了水面上。

就宛若一片飘落的落叶。

悄无声息。

来风行至船尾,颇是感激地,遥遥对岸边官兵拱手一礼。

顺水而行的一叶轻舟,逐渐消失在运河尽头。

这时,又有另外的一艘船从上游驶来。

男人端然立于船舷,惠风荡起他的衣摆,上边沾染的鲜血不断被湖水浸湿,又晾干,到如今,只隐约能见到大片深色的痕迹。

谢言岐面无表情地四顾渺茫水面,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眼尾晕着嗜血的猩红。

蛊毒发作带起锥心刺骨的疼痛,使得他紧握剑柄的手不自觉抖动着,明显浮起了淡青的脉络。

没有。

这里也没有。

河水这么冷。

她在哪儿?真气逆流,杀意在胸腔汹涌翻腾着。

谢言岐抑着喉间上涌的腥甜,眼前阵阵模糊。

为什么,他找不到她。

如果要回京的话。

她应该,是在这附近啊。

情蛊的发作,彻夜的未眠,接连的入水,谢言岐几乎是绷紧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在强撑。

奚平在距离一步之远的地方沉默瞧着他,几次伺机拔刀。

他有些摸不清谢言岐现在的状态——似是情蛊发作,大开杀戒地解决了所有来犯关雎苑的杀手不说,还险些,杀掉了空船而归十五和十七。

可他又仿佛还有理智残存。

因为他好像知道,是谁带走了初沅姑娘。

在初沅姑娘落水的地方搜寻整夜后,他便直奔各处城门而去,逐个排查。

奚平握着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都没能打定主意。

倘若世子在此时没了意识,真的错过了初沅姑娘,那该如何是好?可情蛊的长久折磨,万一……世子走火入魔,怎么办?就在奚平左右为难之时,谢言岐的目光在渺茫的水面上一滞,看到了那块好似落叶漂浮的绢帕。

下一刻,他再次跳入水中,朝那个方向游去。

近乎小心翼翼地,捧起湖水,将绢帕握在手心。

世子!奚平惊呼出声,紧随其后。

***从卯时到戌时。

约莫半天的时间。

来风一行人沿着运河而行,离开了扬州,直到踏进临近的河南道境内,这才换走陆路。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来风就近选了泗县的一处客栈落脚。

初沅昨日落过水,以防她染上风寒,同行的婢女流萤便在入住以后,遵照来风的吩咐,重新给她擦洗了一番。

端起铜盆离开之前,流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双眸紧阖的少女——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呢!就是可惜,姑娘的命太苦了些。

从昨夜到现在,她都没见姑娘醒来过呢。

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病。

流萤轻手轻脚地离开屋子,转道去了隔壁,轻叩门扉,少爷。

听见屋外的这阵动静,来风神情微变,连忙推开支摘窗,将手里的信鸽放飞。

待那抹扑棱的雪色彻底隐匿于暗夜之中,他才转过身,去启开了屋门,有什么事吗?流萤依着旁处所见的模糊印象,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少爷,姑娘还是没醒。

来风看着她一本正经、又颇显滑稽的模样,原本迫在心头的那股压力,竟是骤然减去不少。

他轻扯唇角,道:我知道。

沉吟片刻,他又补了一句:她可能,还会再昏睡一段时间。

思及此,来风不由得抬手,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人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和公主有了肌肤之亲,让公主也跟着中了情蛊的余毒。

只要他的蛊毒发作,公主也会有所感应,被牵连得难受。

倘若情蛊不解,他们的这份羁绊便永远不能斩断。

先前那人情蛊发作,来风见公主安然无恙,还以为他们并无夫妻之实,没想到,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那人就……思及此,来风的眉头蹙得愈紧。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赶在封城之前,回去一趟了。

只希望,他的信能尽快传到。

不然,公主就有危险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难熬。

这一|夜,就仿若耗尽了漫漫的余生。

来风隔着一面屏风守在初沅身边,几乎是彻夜未眠。

因为公主在睡梦中,显然被情蛊余毒扰得不甚安稳,时不时地就低泣轻唤,世子。

字字悲切,声声催泪。

她梦见,彻骨冰寒、深不见底的湖水里,他朝她游来。

却始终无法触及。

相碰的指尖,一次又一次地抓到了虚无。

似近,又远。

便是无法将目光穿透屏风,来风似也能瞅见她脸上的交错泪痕。

他深深阖眸,缓慢摆首轻叹:殿下,不值得的。

您是金枝玉叶。

便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也须得跪拜在您裙下,俯首称臣。

那人虽然对您有几分好,却还是在不知您身份的情况下,肆意将您攀折,视作侍妾。

不值得的。

您回去以后,分明还有前程似锦。

……直到翌日清晨,来风终于听到客栈外边,传来骏马的嘶鸣。

就是不知,是敌,还是友。

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