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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2025-04-03 04:35:13

眼前天旋地转的一阵昏眩, 谢言岐捂住心口,趔趄着倒退了半步。

旋即,他小幅度地一摆手, 示意无碍, 便迈着近乎踉跄的步履,径直从衙役身边掠过,进到承恩侯府。

时值孟春。

承恩侯府繁花似锦, 雕梁画栋。

沿着曲折回廊而行,所经之处, 不乏有新荷绿槐、燕语莺啼。

可落入谢言岐眼中,却都是模糊至极的重影幢幢。

终于, 他止步在廊檐下, 扶着楹柱稳住身形,缓慢抬头。

冗长的回廊环绕着庭院,越过葱郁蕉桐, 隐约可见对面廊道里的过客匆匆。

被距离削减薄弱的间断笑语, 让谢言岐的眼前有刹那的清明。

回廊旁边枝叶扶疏, 错落有致地切碎光影。

身段窈窕的少女头戴帷帽, 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之下, 款步行过廊道。

她的身侧,是翩翩如玉的俊朗青年, 似是在倾听着她的绵言细语,他略微躬着脊背,眉眼含笑, 神情恭谨且专注, 仿若整个世间, 就唯有她在眼前。

转眼之间, 他们便并肩走远。

当真是,登对极了。

望着远处树荫,谢言岐持着绸帕抬手,轻捂住口唇。

短促的两声低咳之后,他拿开绸帕,微垂眼睑,睥着上面沾濡的血渍,自嘲地提了下唇角。

都说过了。

不值得。

正值恍惚之际,后面的衙役便踩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匆忙赶到,大人,进出侯府的各处侧门都已封锁……金吾卫正在赶来的路上,约莫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抵达承恩侯府,配合我们一道搜查。

谢言岐来时,尚不知侯府会有何变故。

而大理寺可供调遣的衙役有限,出于前车之鉴,他是在赶往承恩侯府的途中,支使皂隶拿着大理寺的信物,前往金吾卫院调兵。

听着衙役的回禀,谢言岐若无其事地将绸帕拢成一团,轻搭在鹅颈栏杆,先排查案发之后,最有嫌疑的来客。

尤其是……出入过正堂的人群。

衙役颔首应是。

停顿片刻,他摩挲着手心,微抬下颌,示意初沅和滕子逸一道走远的方向,轻声笑道:倘若那里真有嫌犯,你们这样押解……说着,他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旁边的衙役,就不怕,他们有机会串供?衙役不禁愕然一怔,这……大人是说,公主也有嫌疑吗?……所以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给到他们机会独处吗?闻言,谢言岐唇角的笑意愈甚,漫不经心地嗤道:你说呢?他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

衙役连忙拱手应道:是,卑职这就去传话。

待衙役疾步远去,繁枝掩映的廊道里,又是一派幽僻静寂。

谢言岐站在婆娑树影中,眼帘半垂,轻握住手腕,揉搓了两下。

不偏不倚,正是初沅先前碰过的那处。

她手里留存的温软触感,就仿若无形的锁链,越收越紧。

让人无法忽视,亦无法挣脱。

逆着天光,谢言岐紧阖双眸,微动着喉结,极力将那股上涌的腥甜抑住。

清风徐徐吹过林荫,带动繁密枝叶来回摇曳,窸窣作响。

似乎也带着他的记忆,回到那处偏门。

垂带踏跺从路边铺陈到门前。

石阶上,她倚靠在青年男子的怀中,清风吹动她的纱裙紧贴,勾勒出窈窕身段。

只一眼。

他认出她。

站在长街尽头的拐角处,遥看着紧相依偎的那双俪影。

他明知道,不该靠近。

就此止步,是最好的选择。

如此,便能不见,不念。

不会再有纠葛。

更不会,再被失控的情愫左右。

是他自作自受,执意将枷锁上铐。

还是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谢言岐扶着鹅颈栏杆,迎着扑面的风,稍微仰起下颌,唇角淡浮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的无奈。

……抄手游廊蜿蜒至正堂外面的庭院前。

走到这,相送的衙役分列两路,要将初沅和滕子逸送往不同的厢房。

临别之际,初沅顾及礼数,再次向滕子逸言谢,方才,真是多谢滕世子了。

如有冒犯之处,还望滕世子能够见谅。

她这指的,自是在侧门的失仪。

彼时恍惚失神,她竟是将承恩侯府的世子爷,当做了随行的仆役,扶着他的轻搀而行。

不论事情出自何种缘由,怎么想,她都有轻慢之嫌。

诚然滕子逸并未在此事放在心上,但也耐不住她三番两次的道谢致歉。

这一路上,他都已听得熟记于心。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真心诚意,还是因为心不在焉,以至于遗忘。

看出她的神情不属,滕子逸不经淡淡笑道:此事微不足道,殿下不必再三提及。

说起来,应当是微臣向殿下请罪才是。

侯府招待不周,怠慢了殿下,这才让殿下败兴而归,又迫不得已折返。

微臣不求殿下恕罪,但请殿下看在家中祖母年事已高的情面上,莫要怪罪于老夫人。

微臣甘愿受罚。

初沅尚不知侯府因何招来大理寺调查,闻言,连忙摆手道:老夫人贺寿是喜事,我又怎会怪罪呢?只希望侯府的这场风波,能尽快过去。

但这场风波,瞧着不像是能轻易揭过的。

好像,还搭上了人命。

思及谢言岐所说,滕子逸的心里,忽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多谢殿下。

他在躬身行礼之际,微蹙起了眉宇。

初沅亦是礼节性地对他略一颔首,随即转过身,跟着在前引路的衙役,进到一间厢房。

衙役解释道:承恩侯府出了个猖獗至极的狂徒,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就劳烦殿下屈尊,暂且在此等待。

卑职等人必将尽快抓到此贼,护佑殿下平安。

顾着初沅的身份,也顾着案情,他没敢直言原委,交代宴会闹出命案一事。

闻言,初沅无措地掐紧手心,澄澈眼眸浮起一层名为惊慌的水光,那,世……会不会有事呀?她下意识地想唤出旧时称呼,却又担心他们之间的过往被人堪破。

迟疑片刻,终究是欲言又止。

于是这份忧虑落入旁人眼中,便都成了畏怯。

衙役忙道:殿下宽心,有谢大人在,卑职等人定能尽快捉拿此等恶徒归案,不会让殿下伤到分毫。

初沅没法解释,她轻咬下唇,借着叮嘱掩藏心意,道:你们一定要小心呀。

这话着实令衙役受宠若惊,连声应是。

初沅迈着轻盈脚步进屋,走到美人榻前落座,唇角翘起的淡淡弧度,是如何都压不住的欣愉。

时隔三年,她终于,和他重逢。

……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夜里,她真的有认命地想过,或许,他们已是缘分尽了,此生不复相见。

好在,命运眷顾。

她还能,再遇到他。

思及此,初沅的鼻尖不免有些发酸。

她樱唇翕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念着他的姓名:谢,言,岐。

谢言岐……清风穿过窗牖,悄无声息地,将她的呢喃吹散。

这时,屋外忽然敲起一阵叩叩之音,随即吱呀一声被推开。

太子妃带着两名宫婢快步走近,看见她安然无恙,绷直的心弦微松,欣慰叹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好你没事。

如今,正堂混乱不堪,原本喜庆热闹的寿宴,也彻底沦为闹剧。

那些赴宴的宾客悉数聚集庭院,困在佩刀衙役的围护中,等待大理寺的排查。

就连她这个太子妃,亦是在洗脱嫌疑之后,寻着机会来找初沅的。

初沅是因她而来,倘若在这里发生个什么意外,那她实在是难逃其咎。

说罢,太子妃坐到初沅身旁,拉着她的小手来回端详,没被吓到吧?闻言,初沅不禁面露茫然,明显还不知情。

太子妃瞧着她的眉眼,愣了一瞬,随后,抬手轻触她泛着薄红的眼尾,……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过了?因着她的触碰,初沅不住地颤着鸦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道:阿嫂,我没事的。

她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能和他相遇。

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