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2025-04-03 04:36:42

裴琰端着药碗踏入九华殿内, 未行几步,脚边就碎了一盏白瓷茶杯。

这么烫的茶水, 叫人怎么喝?宋凝端坐在上位, 脸上布满寒霜。

这几日宋凝手臂上的疔疮又生了不少,他的脾气愈发捉摸不定,稍不留意就要摔杯砸碗, 叫伺候他的裴琰苦不堪言。

她呢?宋凝冷冷睨着裴琰。

裴琰心中暗暗叫苦,若非沈姑娘不在,哪儿还轮到他进来伺候。

他轻轻搁下手中的药碗, 忐忑道:沈姑娘……方才还在外头,现在, 奴才不知啊。

宋凝一听,整个人面色发沉,只觉得裴琰这张老脸越发碍眼。

出去!殿下,药要按时服用……孤叫你滚出去!裴琰一阵连滚带爬离开九华殿, 便见沈棠倚在门前。

唉哟……沈姑娘,您怎么在这儿啊?裴琰见着沈棠, 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殿下正到处找您呢,您快些进去罢。

见沈棠还愣在那儿,裴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悄悄推了她一把, 嘴上还不忘提点她, 姑娘进去后可千万别乱说话, 平白惹恼了殿下, 咱们谁都没好果子吃。

沈棠被他推得身形不稳, 直接栽进了门内。

一转身, 就被站在门后的宋凝吓了一跳。

宋凝眼眸低垂,一双深邃的黑眸紧盯着她,你刚才跑去哪儿了?沈棠也有些心力交瘁了,她进东宫侍疾本就不是出自本意。

原以为随意糊弄几天便可以回忠勇伯府,谁知宋凝不知怎么回事,天天喊她在身旁伺候。

在旁人眼里这是恩宠,沈棠心里,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不由得将心里话道出来:殿下,这东宫又不是只有臣女一人。

沈棠的这些个小心思,无一幸免,全部入了宋凝的眼。

心头莫名起了几分烦闷。

宋凝挑了下眼皮,缓缓道,孤痒得难受,你就让那些粗手笨脚的上药吗?沈棠听出了他隐隐的怒气,她知道疔疮发作时奇痒难耐,任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东宫。

殿下别急,臣女有办法为您解忧。

沈棠将自己手中之物呈递上去,郑院判说,药膏抹久了,皮肤会稍有干燥,便愈发奇痒难忍。

臣女方才在院中采摘了新鲜的滁菊,捣碎之后外敷在患处,虽不能根除,却也起到清热解毒的作用。

宋凝这才惊觉,沈棠手中端着一盅白瓷碗,盛着捣碎的滁菊汁水。

她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却不想宋凝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然后朝向她,展开双臂。

沈棠一开始不明其意,四目相对,才明白自个该干嘛。

她咬了咬唇,垂眸来到他身后,暗暗捏紧手中的白瓷碗,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宋凝偏头,余光轻扫,见她怔在原地,蹙眉不耐道,愣着做什么,还要孤自己来吗?沈棠咬了咬牙,将白瓷碗搁在一旁的书架上,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身,伺候他脱衣。

纵然是前世,沈棠也未解过宋凝的腰封。

那双纤细如葱白的手指绕着宋凝的腰转了一圈,愣是不知从何下手。

能感觉到头顶微凉的注目,沈棠脸颊发烫,慌得抬眸,正撞入那双幽深狭长的凤眸中。

四目相对间,便见男人脸上神情显得有些不耐,唇角还勾上了一抹讥诮。

粗手笨脚。

沈棠不由气结,这事儿又没人教过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会解男人的腰带才稀奇了。

她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语气却很乖顺,殿下说的是,还请殿下莫急,再等臣女片刻。

宋凝不禁气笑,再等她片刻,怕不是要等到明日清晨。

他一手止住沈棠轻颤的指尖,一手摸到腰封,指节没入勾开暗扣,啪嗒一声倏然解开。

宋凝松开了她的手。

沈棠面色绯红,被他碰触过的地方明显有些僵硬,一时都不知该往哪放。

替他褪下衣裳,男人宽肩窄腰,肌理分明的线条展露在沈棠眼前。

沈棠垂了垂眼,虽说前世也不是没见过宋凝的身体,但现在仍是有些不习惯。

但念及接下来要做的正事,她很快便将心中的尴尬抛至一旁,将手中之物——新鲜的滁菊汁涂抹在他手臂上。

原先只在伤口周遭生长的小红点,已经蔓延至上臂,甚至有几颗长至肩胛骨上。

宋凝垂眸凝着她,鬓边一缕发丝垂下,浓密的睫毛翕动,细密的汗珠凝在羊脂般的肌肤上,隔着衣裳,能让感觉到她在颤抖。

男人略带凉意的气息混着松木香的味道侵袭而来,沈棠一僵,手指滞在了原处。

宋凝见她神情里的防备,不由冷嗤一声。

心里不快,自然也没有好脸色,看着沈棠的目光愈发冷淡。

沈棠能感觉到男人的不快,却也只得死死咬着唇,继续硬着头皮替他抹滁菊汁。

若不是外面的日头正盛,她甚至觉得此刻已是宵禁时刻了。

与他共处一室,真真是度日如年。

整间屋子,只有沈棠为他涂抹时,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凝眼看着一碗滁菊汁见底,忽然沉声道:你就是这么讨好皇后,才哄得她那么疼爱你罢。

沈棠抬起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眸,迟疑道:皇后娘娘是臣女的姨母,她疼爱臣女,臣女自然以真心回报。

宋凝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是么?沈棠不明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斟酌半晌道:臣女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若不是姨母求到了先皇后的跟前,遣了女医为臣女治病,臣女早就没命了。

皇后娘娘虽然不是殿下的生母,但对殿下也是真心实意的,她膝下无子……够了。

宋凝倏然冷冷打断她。

为他涂抹滁菊汁的手一顿,沈棠懊恼的闭了下眼。

这男人素来阴晴不定,她又何必多说,去触他的霉头呢。

她收起盛着滁菊汁的白瓷碗,方要起身,却见宋凝倾身过来,也不顾她手上都是滁菊汁,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宋凝看着她,他的目光,比冬日里的风还凉薄。

沈棠心下一惊,急忙抽了抽手,只是不知是不是滁菊汁太过粘稠,一时之间竟抽不回来。

殿下!她一张脸几乎褪去了血色,声音发紧,浑身紧绷住。

宋凝神色微恍,猝然松开了手。

沈棠见笼罩于他的阴影骤然离去,瞬间后退几步,用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眸戒备的盯着他。

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宋凝不语,但是那冷淡又具有攻击性的眼神,似是在告诉沈棠——他此刻心情很不好。

沈棠紧咬着唇,生怕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又引得他不快。

宋凝俯视着她,一双黑瞳,瞬间轧过她的视线,孤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出去!伴君如伴虎,这位东宫储君亦是喜怒无常,难以揣测。

沈棠此刻纵是有满腹不满,也不敢顶撞他,收起白瓷碗,退了出去。

正是用午膳时间,但沈棠出了九华殿,却没有去用膳。

她一口也吃不下。

这般的日子,也不知何时到头。

她气的很,一脚踢在对面的树上。

这深宫之中有太多浑蛋,最讨厌的那个便是宋凝,她惹不起,便只能将眼前的树当做是他,一脚一脚踢上去,发泄内心的郁气。

大胆!沈棠吃了一惊,转眸望去。

她实在是太专心于发泄内心的郁气,便是连身后来了人都未察觉。

你是什么人?竟敢伤害父皇亲手栽下的白桦树!……父皇?沈棠愣了愣,便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站在她身后,而她的不远处,一身明黄龙袍、浑身散发着威严的男子缓缓朝她而来。

沈棠飞快跪在地上,脸紧紧贴着手背,臣女恭请皇上圣安。

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停在她眼前,声音肃冷,是谁借给你那么大的胆子?沈棠面如白纸,知晓自个此刻怕是闯了大祸,颤声道:臣女斗胆,不知白桦是圣上栽下,还请圣上恕罪。

混账东西!温宪公主斥责道,这棵白桦树乃父皇为东宫储君时与先帝一同栽下,多少人跪拜都来不及,你竟敢如此伤害!来人,拉下去杖责三十!沈棠霎时脸色煞白,杖责三十,不死也去半条命。

见几名宫人朝自己走来,沈棠鬓角沁汗,拼命绞尽脑汁,正要开口,忽闻不远处传来一个甘醇的男声。

忠勇伯府的沈姑娘不但不能罚,反而有赏。

紧接着,一名身穿禁军服的男子从树后转出来。

树影摇曳,一滴滴光点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如同金色的雨水洒在他棱角清隽的侧颜上。

云昭。

温宪冷淡的面容,在见到陆云昭时,倏然显出一种春风袭人的柔软来。

那双粼粼的桃花眼往沈棠脸上一扫,随后袍袖一摆,跪倒在地:微臣参见圣上,参见温宪公主。

陆卿免礼。

却听昭帝声音和缓温煦,缓缓道,陆卿何出此言?沈棠跪伏在地,只闻陆云昭微微一笑。

陛下,公主,微臣方才捉住了一只鸟。

只见陆云昭双手间拢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鸟儿,身上羽毛呈灰褐色,且布满白色条纹,头顶则生着一簇赤红的羽毛,瞧着倒是颇为稀奇古怪。

这是什么鸟?朕怎么从未见过。

此鸟名为吸汁啄木鸟,以吸食树木汁液为生。

此等行径对树木造成极强的破坏,树木如果惨遭反复吸食,定然很快面临枯竭。

陆云昭顿了顿,似若桃花的双眸水气氤氲,给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微臣方才查探过白桦树,发现树干上有几处孔洞,便是吸汁啄木鸟所为。

眼角余光处,敏锐捕捉到那抹纤弱背影的僵直,陆云昭面上却不动声色,展颜一笑,微臣想,方才沈姑娘应当是在捕捉吸汁啄木鸟,而不是在伤害白桦树。

他转眸,视线轻轻落到她身上,沈姑娘,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