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胡卫金所说, 康乾开的首个十米窑窗内出的全是各种红,那宛如胭脂色的少女红只是其中一种,后头出的红深浅不一, 浓稠层次件件分明,灯光下的色彩更加绚烂,一个窑窗内除去碎掉的瑕疵品, 竟留了不下五百件大小瓷器,多的看着人都麻了,摆了足足三个架子,分为珍品、优品与良品。
窑变为珍品, 因此, 这一架上的珍品只有寥寥的五件, 件件美的令人心醉, 如痴如狂。
宋老板直接傻了, 拎着电话不知道跟那头人怎么描绘,就语无论次的光激动的来回叨咕一句话,郎窑红, 啊, 我有郎窑红了, 我看到真正的郎窑红了。
可他其实说错了, 窑变的五件红瓷里,没有真正的郎窑红,只是仿似郎窑红里的牛血红, 却没达到牛血红里的红润度,看着像, 但其实不是, 硬要比的话, 可能更接近于玫红玛瑙色。
不是正红,就算不得真正的郎窑红。
康乾今天仍没能烧出真正的郎窑红。
红瓷以焦家龙窑为首,是焦敬业进阶国大师的核心助力,焦檐站在旁边看的心肝直颤,突然就理解了爷爷焦敬业,天天蹲在制料房里研究釉方的紧迫,那种要被人迎头赶上的恐慌一下子席卷了他,着急忙荒的想要仔细瞅瞅这些红瓷与自家的有何不同。
康乾与他从小比到大,很知道他对自家瓷器的迷之自信,他去焦家龙窑也帮过月把工,虽然没学到焦家红瓷的精髓,但为他后期研究红釉还是省了不少的弯路,这个人情他都一直记着,同理,他家的将军釉焦檐也在学着研制,只是出来的釉色依然少了一味关键矿物质,这些属于各窑的秘方,康乾不能泄密,就如同他不能将红瓷的关键告诉他一样,这属于各家支撑产业的核心技术,再好的交情也是不能动心眼抢的,除非你能依靠自己破解。
他不知道焦檐的将军釉烧到了何种地步,却能理解那即将被赶超的慌乱。
红瓷作为曾经的宫廷色,历来是深受追捧的,尤其身为炎黄子孙,几乎无人能抵挡红色招唤,康乾用红瓷打头阵,除了想博个头彩,也是想验证一下自己在红瓷釉料上的研究成果。
虽仍没达到预想中的釉色,但就这一窑品相来讲,是他这些年来烧的最好的一窑红了。
所谓入窑一色,出窑万千,红釉多变的色彩比之将军釉更难调,千窑烧一红,就是焦敬业也不敢给来包窑的老板拍胸脯打包票说一定能出郎窑红,他去焦家龙窑帮工的时候,打的并不是偷师郎窑红的绝技,而是因为他爷爷告诉他,说只要他能烧出正红釉,那天下所有瓷器任他烧,不会再有门槛能挡住他进阶的脚步。
他不信自家的将军釉比超不过郎窑红,怀着万分不服的心去了焦家龙窑,之后便深深震撼于郎窑红的烧钱状态,那真是没有家底就开不了窑的一种贵价瓷,真有钱的老板在包窑前是会指定往配方里加宝石级矿料的,金箔都只是垫底材料,他还在焦敬业的材料库里看到了红宝石和珊瑚,真就没有比那更奢侈的矿料了。
对比而言,还是他家将军釉更亲民一些,所用材料里最贵不过青金,偶尔用黑玛瑙垫底,就是口沿出金,出的也不是真金,至少,他家的将军釉没用过真金,至于往里添加绿宝的想法,在没有财力支持的情况下也是出不起的。
他的红璀璨更亲民,奢华却不奢侈,更多的秉承了康家的质朴,传递出广泛的普及心,是想要铺陈进普通百姓家的那种亲和力。
将军釉,讲的是大气凛然,质朴粗矿,高奢的是瓷釉表象,涵盖的却是百姓安乐,朴实无华是内里,浩然正气才是将军釉斧阔给人的镇心之宝。
郎窑红,一烧就穷,与将军釉追寻的是两个极端之道,是帝王与守疆大臣之间的极限拉扯,一个讲究皇家颜面,一个悲悯物尽其用,更通俗点的说法就是,一个是看的一个是用的。
当然,对于帝王家而言,红瓷也是日用瓷,郎窑红再珍贵,帝王家想碎也能碎。
从康熙对红瓷的心动开始,到乾隆赋诗狂吹彩虹屁,清廷对于红瓷的追捧,不仅仅是将其纳入御贡瓷,更在当时集调了全国有名的窑匠研制开窑,每月所拨银两以万计,就为了窑中那一抹红。
红瓷始于明永乐的霁红,属于纯正的宝石红,结果到了明宣德,不知原因的烧红技术开始倒退失传,导致两百多年无人再能烧制成功,康熙爱红,却一件求不得,最后招了时任督陶官的郎廷极上前,不计成本的往窑里砸钱,什么珍贵往里加什么,黄金、珊瑚、红宝石样样不缺,在没有釉方的情况下,一年七百窑,浪费无数窑工与珍宝,依然一件不可得,帝王不信邪,认为肯定是自己的钱没砸到位,命令郎廷极继续烧,直到烧够一千窑后,意外出了另一种新的红釉,至此,郎窑红出世。
色如凝血,纯如宝石,莹澈似玉,釉汁汇于底而成鸡翅木纹,开冰裂片。
真正的郎窑红是脱口垂足,牛毛开片,脱口以雪顶为佳,之后是流釉,只能垂足而不能流过足,流釉以牛毛丝为妙,郎红是有肌理的红,不是单一光滑如镜的红,康乾的这批红,光滑如镜者多,出牛毛丝没有,故此,他的这些红并不能与焦敬业的红相提并论,就更遑论郎窑红了。
焦檐拿着手电筒放大镜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可以看出他是松了口气的,在分辨出水草纹与牛毛丝出的不同纹理后,他擦着汗的止住了乱跳的心。
康乾拍拍他,安慰道,放宽心,你家的红色秘釉目前我还没研制出来,且就现在来讲,我还没有那个财力紧着这种釉色烧。
要想穷烧郎红,康乾现在不烧都觉得穷,不是宋老板出手大方,他也是压根不会出红色釉的。
别看他的这批红抵不上郎窑红,实际上认真算来造价也是不低的,光玛瑙石粉就用了十斤,更别提还有其他更珍贵的矿料,也就是他没舍得用金,不然窑变的口沿绝对有金光闪烁。
可不管他如何评价这批红瓷,在外人看来,其品相也绝对能列进获奖品类,是除了焦敬业以外的,表相最接近郎窑红的一种红。
宋城曾去过白玉兰颁奖典礼,以他的眼光来看,康乾的这五件窑变红瓷绝对是能获奖的存在,因此,他建议康乾将之拿去评个奖,并且愿意割爱给他留一件样品去参展。
白玉兰奖上每年都有红瓷参展,但能比肩焦家的却几乎没有,康乾的红釉本身脱胎于焦家红瓷,就算烧的再精美奢华,与真正的焦家红瓷依然不能比,就算能在白玉兰奖上斩获一二,却也只是依附了焦家的传承,没有他自己的思想,除非他能烧出比焦家红瓷更好的釉面,否则,用红瓷获奖无疑只是拾人牙慧。
他真正的战场是自己家的将军釉与一直复烧研究的铁胎瓷。
焦檐拿过红瓷创新奖,知道近年参展的白玉兰上红瓷品质,对康乾的这一窑瓷也给予了肯定,虽然仍比不上他爷爷烧的,却足以令那些评委们刮目相看,但他同时也清楚,康乾是不会用红瓷去获奖的,就跟他不会用将军釉去参展一样,属于各家约定俗成的规矩,除非你能以青出于蓝的姿态夺过别家的核心技术,否则一切只能得个仿似的评论。
仿似从来不是他们奋斗的目标。
康乾制止了其他人的劝说,抬手示意继续开窑。
第二窑窗上的姚建舟已经等候多时,在康乾眼神看过来时,激动的拿着瓦刀撬开了身前的匣钵。
旁边林友给他打灯,一抹深绿映着白炽灯从匣子里透出,姚建舟小心翼翼的将其捧出,几道灯光同时集于其上,所有人都瞪眼面面相觑,无他,这窑的釉色看着应该就是康家名瓷将军釉了。
然而,就姚建舟手上的将军釉来看,釉色并不纯正,且看着并没开片,整壶拿在手上,灯光下一片裂纹都没有,所有人都在心里给出了评断,哦,这应该是只瑕疵品了。
康乾没动,颔首点着姚建舟,你断一断吧!姚建舟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记、记,釉面无开裂,口沿出金偏红,底部未沾垫片,积釉于底成、成……瞬间,他冷汗就下来了。
康乾摇头,将手中的喷水壶对准姚建舟手里的壶摁了一下,只一下,那在灯光之下未开片的哥窑壶就着周围寂静的夜色,叮铃铃的传来了细微开片音,激的姚建舟一个手抖,差点脱了手。
稳住,慌什么!众人再看,壶上的釉色在水雾之下,细片之上缓缓深了一个度,那抹绿转瞬积成了浓稠到如墨淬染的深墨绿,青笞般的在众人眼前显现出了将军釉的经典色。
……众人脑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皆都不明白其中原理。
康乾,将军釉厚,能自然开片的极少,遇到这种情况,水雾助之。
当然也有人就喜欢不开片的哥窑将军釉,放在博古架上等待自然开片,那过程能历经几年,筝音也会在深夜里猝不及防的传出,享受的就是那种出其不意。
康霭那小子李代桃疆拿去获奖的那把壶,就是需要助其开片的一种,只是这个方法他没学过,自然不懂其中关窍,康乾等着看他的壶在夜晚里出其不意的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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