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比赛结束, 时间还早。
参加赛员会的人,和昨天一样多,排位赛的路程短, 难度也相对低, 大家还是有说有笑,比较轻松。
组委会代表给大家讲完路书后,特别强调:明天可能有□□雨,请各个车组做好准备, 如果雨太大,我们可能会考虑延迟比赛。
环塔下大雨?饶是多年来这里比赛的老手们, 听了都有些惊讶。
从11年到现在, 我每年都来环塔, 就只有一年在北疆遇到过一次雪,还从来没遇到下雨天。
谁说不是呢?一点准备也没有。
干旱地区的雨水少,他们准备的东西基本都是应对炎热沙漠的,谁能想到会遇到暴雨。
江尧标记完路书,侧眉对叶柔说:明天你领航, 我开。
叶柔点头:如果下雨,会很难吗?江尧:可能会。
沙漠赛他虽然去过不少, 但也从来没有遇到暴雨。
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干旱地区的植被覆盖率低, 暴雨更容易引发次生灾害。
次日一早,所有的车组人员都起了个大早。
暴雨没来, 头顶湛蓝的天空上, 飘着几朵棉絮一样的白云, 太阳把每一朵云都染上了金边, 风又轻又软。
比赛照常开展。
有人感慨:这是我来过的、最舒服的一次环塔。
这些云正好挡太阳。
也有人表示担忧:现在不下, 一会儿路上下从才更麻烦。
毕竟比赛一旦开始了,就不会轻易停下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叶柔看向江尧——他垂着眼睫,手里慢条斯理地剥着个茶叶蛋,褐色的蛋壳在他莹白的指尖一圈圈脱落,仿佛那鸡蛋比这比赛更重要。
今天会下雨吗?叶柔问。
难说。
江尧手里的蛋剥好了,他把蛋白掰下来递给叶柔,自己吃了蛋黄。
可我们没带雨胎。
江尧又剥了个鸡蛋,如法炮制地把蛋白塞进她嘴里:我敢打赌,这里99%的车子都没有配备雨胎。
那真下暴雨怎么办?作为一个机械师,她深知轮胎选择的重要性。
江尧擦了擦手,撩着眼皮看她:就这么开呗,怕啊?叶柔:你开,我才不怕。
江尧唇角勾了勾:很好,你现在已经对我盲目自信了。
今天跑第二赛段,全长154公里,途经荒凉的戈壁滩、干沟、洼地和干燥的河谷。
这种路面的难度不高,车子可以跑得很快。
前面的四十公里路,江尧跑得非常顺畅,蓝旗亚连续超了不少辆车。
十点多的时候,戈壁滩上忽然起了大风,路上的碎石和尘土卷了一米多高,啪嗒啪嗒地撞在挡风玻璃和车身上。
要变天了。
之前那些柔软洁白的云朵,忽然被风卷着奔跑起来。
很快,湛蓝的天空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灰沉沉的乌云。
云越积越厚,颜色也越来越深,天光渐渐暗了下来。
很远的地方,牧民们正在把散落的羊群往回赶,声音粗犷、醇厚,很快散在了风里,空气弥漫着一股暴雨来临前的土腥味。
叶柔忧心忡忡地道:要下雨了。
江尧的车速并没降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不用管它。
叶柔:嗯。
风越刮越大,荒原上的一切都变得混沌起来。
一道闪电刺破天际,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珠砸落下来,风在耳朵里狂叫着。
蓝旗亚的雨刮器已经开到了最大,从挡风玻璃里往外看,视线还是模糊的。
原本坚硬的路面被大雨浸泡着,变得泥泞不堪,这直接增加了赛道的难度。
安全起见,江尧把车速降低了一些。
也因为暴雨,赛道已经和原本路书上标注的有很大区别了,干涸的低洼成了水坑,河床里也有水。
不久,他们遇到了一汪水潭,水面比较宽,又没有坡可以飞,只能涉水过去。
叶柔提醒:路书上,这里是一个干坑,深浅不知道,小心点。
江尧表情还算轻松:没事,这雨虽然大,就这会儿功夫,还不至于就把它填满了。
叶柔:小心点好。
一般来说,这种坑都是中间深,两边浅,江尧贴在水坑的左侧往前走。
蓝旗亚在水里走了四五米远,车轮忽然磕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咔刺——一声巨响后,车身猛往左后方陷落下去。
车子动不了了。
江尧立刻熄火,跳进了暴雨里。
他们的车子困在了水里。
江尧下去好久没上来,叶柔也跟着下了车,问:怎么样了?江尧皱眉:有点麻烦。
原来,这个路书上所说的干坑,是很久以前开凿石油时留下的,靠边的地方竖着一根长长的钢筋。
要是天气好,完全可以看到这根突出来的钢筋,车子也不会贴边走,可惜暴雨把它掩藏了起来。
蓝旗亚的左后轮,不偏不倚被那突出地面的钢筋刺穿了。
叶柔检查完,去车上拿了工具下来。
雨太大了,女孩头发上、脸上全是水。
虽然是五月,淋了雨还是容易生病。
江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我来弄,你去车里待着。
叶柔看进他的眼睛:不行,我是你的机械师,这事本来就是我负责。
而且……我们说好要共同面对困难,我不能跑。
江尧屈着指节,在她头盔上敲了敲,笑:行,同甘共苦。
叶柔弯腰把千斤顶放下去,浑浊的泥水漫到了她的膝盖,暴雨顺着她身上的赛车服往下落。
他的女孩,比他想得顽强且执着。
江尧去车上扛下来一个备用轮胎,蹲下来和她一起换。
车轮是好卸,但是拿不下来,那根钢筋就像串串里的竹签刺进了橡胶轮胎里,紧紧卡在了轮毂里。
旧的轮胎拿不掉,新的轮胎就没有位置安装,除非想办法把钢筋弄断。
他们有带电锯,但是要锯它得到轮子底下,不好操作。
车子开出去是不是就可以了?江尧问。
叶柔:嗯,但问题是开不出去。
江尧思考了下,对叶柔说:我有办法了,你上车。
叶柔往副驾驶室走——江尧叫住了她:柔柔,你去驾驶室,把车子打响。
叶柔点头坐进去。
江尧把他们带的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了车子的右后椅上,然后拿工具把蓝旗亚的左后门卸了。
叶柔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他想把车子的重心转到右后方,让车子称为三轮车开出去。
她抿了下唇:江尧,这样重量可能还不够……不够还有我。
说话间,江尧跳上车,坐到了右后方的座椅里。
他将车窗打开,屁股坐在窗框上,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车子重心确实转移到了右后侧。
江尧:柔柔,开车。
叶柔看得心惊肉跳,可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蓝旗亚点火后,引擎顿时响了起来。
江尧笑:别怕,油门踩下去。
叶柔紧抿着唇,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她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一脚油门下去,等于就是彻底放弃左后侧的轮子,那样一来,有三种可能。
一种车子会往左后侧翻,一种是往江尧那边翻,还一种他们会平稳地开出去。
我怕翻车,要不我们别弄了……不会的,江尧隔着潮湿的玻璃看着她,沉黑的眼睛里尽是笃定,相信我,没人比我更了解它。
叶柔吸了口气,徐徐把油门压下去……轮胎破水而去,迸溅出巨大的水花。
江尧笑:乖,再加点速。
叶柔手有些抖。
江尧:柔柔,相信蓝旗亚,也相信我,往前开。
叶柔抿着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往下踩油门。
嗡嗡嗡的声音在大雨里响起来——左后轮咔咔咔地响过几下,三个轮子的蓝旗从那水坑里驶了出去。
蓝旗亚没有翻车——叶柔的心,总算回到了肚子里,后背被一层冷汗浸湿了。
江尧的半个身子,还露在车外,叶柔平稳地把蓝旗亚开到了上面的平地上。
江尧笑:现在把车停下来吧。
叶柔照着坐了。
江尧重新钻回车厢,坐下来,缓缓往左移动,蓝旗亚砰地一声往左后侧倾斜过去。
他控制的速度刚好,车子没有翻,只是轮轴压到了地上。
叶柔掀开车门,到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大雨在头顶坠落,鼻腔里尽是潮湿的水汽,江尧愣了一瞬,回抱住她:叶柔,你刚刚做得很棒,很勇敢,还很帅,就是没人给你录下来——叶柔:一点也不帅,我快吓死了。
江尧把她的脸从怀里扒出来,吻了吻她的眼睛:抱歉。
叶柔声音带了些哭腔:要是我刚刚没操作好,把你压在了车下怎么办?要是……江尧拨开她潮湿的头发,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雨水在头盔上飞溅出去,四周尽是氤氲的水汽。
她不是因为别的事害怕,而是因为担心他。
江尧心头漫过无限甜蜜与感动,他低低地哄着怀里的人:叶柔,你看,我没事,我们平安上来了。
叶柔看着他:嗯……江尧摸了摸她的脸:走吧,捡零件,修车。
车轮装上,左后门装上,车子很快奔跑在路上。
后面的路段,江尧再次降速。
蓝旗亚平稳驶过无数水坑,暴雨转小,风还没停,乌云往远处去了。
傍晚时分,他们平安到了第一个赛道的终点。
雨彻底停了下来——夕阳重返人间,霞光满天,洒满了视野里的每个角落里。
乌云被金光刺穿,一道彩虹遥遥地挂在天上,远处的胡杨林在风中摇曳着。
眼前的这美景,仿佛是上天给所有达到终点人的赏赐。
叶柔坐在车头上,摘掉了头盔,晚风拂动着她潮湿的长发。
赛车服上的水还没干,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看向远方,长长地舒了口气:江尧,这里真美啊。
江尧点了支烟,长腿靠在车盖上,侧眉看过来——夕阳点亮了她的五官,白皙的脸颊被夕阳染成了金色,眼睛明亮有神,嘴唇绯红健康,每一根线条都是可爱的、娇俏的。
他很轻地笑了下:嗯,是很美。
景美,人更美。
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的画面。
许久,叶柔托着下颌说:有人说中国有1/4的美景藏在新疆,我觉得他说少了,这里有一半的美景。
江尧探手过来在她头顶轻拍了下:我不这么认为。
叶柔转身看向他。
江尧的指尖往下,拇指捻过她的唇珠,目光深邃而柔情:对我来说,只有你在的地方,才叫美景。
作者有话说:一会来改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