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2025-04-03 04:39:43

壬寅虎年, 春日迟迟。

那场同学会搞得人仰马翻,顾宛和季成都喝多了,季梦真和江让一人扶一个, 都不敢动车,打了个出租车回家,一路上吵得司机开了窗户。

季成在高架桥上昏昏沉沉, 一把搂住江让的脖子要亲他。

江让抵挡不住, 只得结结实实被贴了一下脸,抬眼发现季梦真在拿手机拍照。

我哥把你认成宛宛了吧, 季梦真对口型。

可能是。

江让无辜地眨眨眼。

惊蛰,万物处在生机萌芽时期, 天气开始转暖, 乔明弛说一到这个节气呢, 要吃梨子的,于是他下班去菜市场买了一大袋雪梨回来, 一人三个, 必须得吃,润嗓的。

江让没吃成这一顿梨。

他回家了。

免得江兆京天天在家族群里说, 以前呢,都是儿媳妇娶进门, 女方跟着男方远嫁或者怎么怎么, 现在世道变了, 身边那各个朋友同事的儿子都跟女朋友跑了,我们家江让也是,回本地工作那么久了, 回来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江让闷声不吭的, 不知道他爸怎么那么大怨气, 被季梦真科普了爸爸也会更年期后,决定回家看看。

一开门看见儿子,冉雪还是轻声细语地喊他名字,望着他笑,江让拎了一大堆给家里置办的东西放在鞋柜上,朝屋里瞟了一眼,都在啊。

今天家里热闹,不止他爸妈在,他姑、他奶奶都在。

冉雪朝他身后扫了一眼。

我爷呢?目光又扫了一圈,江让穿好拖鞋,把鞋柜上的一袋礼盒拿下来,又去寺庙了?江让的小姑没结婚没生孩子,光看外表看不出年龄,也不太爱笑,一看见江让回来,笑得眼尾一道细细的褶皱,回应道:他这回又听说了个什么云顶寺,非要去看看,拦也拦不住,就让他跟着那些老同事一块儿去了。

好。

江让在沙发上挑了个空位坐下来。

从小,江让父母也没怎么带他,幼儿园时期偶尔由小姑上下学接送,更多的时间是爷爷奶奶散步来接,接了又送回家里去。

等到了小学的年纪,江让性子安静,不调皮,冷漠得甚至有点儿木讷,是个省心的孩子,家里没担忧太多。

那个年代互联网并不发达,恶劣案件就算发生了也不太发酵,小孩子们都处于一种安全、和乐的氛围里,上下学基本是结伴而行。

后来上了初高中,江让直接住校了一两年,后来再大点儿自己回家住,父母也常常在加班的状态,再加上后来在航大四年的离家时光,他和父母的关系一直不算太亲近。

他在面对父母时也做不到像季梦真、季成那样随心所欲。

江兆京还在厨房里忙活,时不时穿着围裙出来看儿子一眼,生怕他跑了。

沙发上,冉雪和小姑坐在一处聊天、削梨子,俩人处得宛如亲姐妹,小声谈论着江让工作的事。

冉雪削完一个梨,切一半递给江让,江让不太喜欢吃水果,也还是接了,眼神微微一动,想起什么,低头拿手机出来看。

小姑瞟到了他手机屏幕,用胳膊肘碰了冉雪一下,谈恋爱了?对,青梅竹马,冉雪拢住披肩,上次江让还带人姑娘去他表哥婚礼了,我娘家人都见了,我还没见过。

从小到大,江让他妈在同学们的妈妈里都是风韵犹存、气质尚佳的那一个,他也长得像妈妈,现在冉雪一道如远山细柳的眉挑起来 ,看得小姑掩嘴偷笑,哪个姑娘啊?青梅竹马那我肯定见过。

江让,小时候带回来过没?谈到正事儿了。

江让吃梨,故意卖关子似的细嚼慢咽,半晌才应:姑你应该见过。

哪个?脸圆圆的?小姑说。

江让沉默一瞬,脑子里蹦跶出那三个女孩儿幼年稚气的面庞——好像除了安亭以外,另外两个的脸确实圆圆的。

他点头:嗯,成绩不好的那个。

小姑哎呀一声拍手,手上的金戒指金手镯晃得江让眼睛花,成绩不好……哦,老跟在你后边儿那个?眼睛特大,扎俩羊角辫,还有个亲哥哥?江让垂着眼回消息:就那个。

真的?现在这么漂亮了?小姑扒拉他手机,嚷嚷着要看照片。

我娘家人都说像明星似的,我倒是在视频电话里见过一回,冉雪托腮,恨不得踹江让一脚,你怎么没带回来?今天太仓促了,不够正式。

江让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角却压不住笑,划开手机锁,点开相册,直接朝小姑递过去手机,看吧,全都是。

你看你儿子这炫耀劲儿哟,真受不了。

小姑斜着肩膀,挨了冉雪一下。

冉雪微笑,也凑过去看照片。

小姑一翻翻了二十多分钟,不断地赞叹再赞叹,看看她帅气的大侄子,又看看手机,手起刀落,拍得自己大腿都要红了,还扯嗓子喊:哥——你儿子出息啊!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江让奶奶才从卧室里出来。

她收起一摞没看完的书,慢吞吞地走到书柜边把书放好,盯着江让看了一会儿,才瞪大眼睛,你是江让?是啊。

江让扶着她往饭桌边走。

他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好像是大学的时候,他每年放假回来,奶奶就已经有点不认识他了,记性忽好忽坏,现在已经不太离得开人,几乎每天都是小姑和爷爷照顾着。

老太太有时候却又很精明,什么都记得起来,说话口齿也利索。

今年惊蛰,恰好碰上江兆京休息,他想了一会儿,拿过凳子去酒柜取了酒下来,给江让满上一小杯。

江家父母对季梦真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么多年偶尔也听江让提起,反倒是小姑的八卦之心膨胀了,逮着江让一通问询,无非就是她家那么有钱不搞个商业联姻什么的吗、她爸妈答应你们在一起吗等等。

江让迟疑一会儿才说:她妈妈去世很多年了。

她爸爸一个人把她和她哥拉扯大的,没有续弦。

哦……小姑哑然,那她爸应该是个对家庭很上心的人。

会比较尊重儿女自己的决定。

江让又说:季梦真小时候就很喜欢我妈。

还想过如果我妈是她妈妈就好了。

我好像有点印象……以前给你开家长会,她还跑我面前来撒娇。

冉雪眼神微动。

那会儿季梦真小小的,肉乎乎一团,什么也不懂,看到江让妈妈又漂亮又温柔,身上还香香的,就忍不住和哥哥躲在旁边多看几眼,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可怜兮兮。

江兆京现在年纪大了,没年轻时那么严肃,在饭桌上话也多了起来:其实吧,我挺早就看出来你对人家有意思。

小姑嗤笑,你马后炮吧就!我侄子念高中那会儿你还不让人家搞对象,要不然早就……我说真的,江兆京说,江让那臭脾气,不怎么提女孩儿。

就那个季梦真,我听过。

你那儿一起玩儿的还有两个女孩儿是吧?叫什么名字我都不记得了。

有几年你回少城,每次接机都是那个季梦真去接你吧?是,江让低头给奶奶夹菜,她每年都来。

初中的时候,她还经常和她哥来楼下等江让一起去上学,江兆京抿一口酒,搓了搓手掌心,示意江让吃他的拿手菜,小学那会儿小丫头脸胖乎乎的,个头比江让还高。

对吧儿子?他爸是老干|部了,讲话跟看稿发言似的,慢悠悠找不到节拍,时不时抿一口酒。

江让听得想笑,就是她。

他奶奶反应迟钝一点儿,做不到一边吃饭一边听小辈们讲话,听了一会儿放下碗筷,伸手拍在江让肩膀上,像是示意她听明白了,江让反握住她的手,轻拍了拍以做安抚。

小姑接嘴:那你这应该有结婚的打算了吧?记得跟家里说,我们好提前准备准备。

这次回来就是想说这个事情,江让说,我打算买婚房了。

他口吻很淡然,却带着一向惯有的坚定,也表明了他的态度,是在通知,不是在商议。

这么快?小姑笑得很兴奋。

快点儿好,挺好的,冉雪在成长过程中没什么管过孩子,对江让一直抱有愧疚心,这孩子大了对孩子的决定更不好发表什么意见,房子选好了?选了一些,打算让她去挑。

江让说着,起身给奶奶盛汤,她喜欢哪里就买哪里,工作两年下来我也有一些积蓄了。

江兆京讶然,小心翼翼道:那,你们那个几百平的大别墅……不住了?要住,江让低头喝汤,但还是得两个人有个家。

别墅就一直放着,等到乔明弛他们各自成家立业了再卖掉变现。

我们都商量好了。

一听小孩儿们自有打算,当爹的也不多嘴了。

家里这么多年了也给你存了钱,回头我转你卡上。

冉雪还算淡定,中行那张卡?江让点头,谢谢妈。

翌日,他刚下机,人还在停机坪上。

他裤兜里手机一震,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冉雪打了一笔钱过来,不到七位数,说是家里这些年来攒下来的钱,还有一些是爷爷奶奶和小姑支持的,汇整凑了六个八,讨个好彩头,要买什么挑什么自己掂量,等定下来了再告诉家里,她和江兆京去挑个好一些的酒店,要和长大后的季梦真正式见第一面。

初春,南安湖风大,一阵阵凉风自水库上方俯冲下来,绕着悬停的飞机转圈。

风托举着他,像在给他力量。

江让拨开墨镜,回头朝少城市区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手机发烫。

他没有动这笔钱,把钱留在了这张卡上,想了想,能给季梦真挑一辆车。

江让另外还有一张卡,之前借钱给乔明弛的时候,被乔明弛瞄到过余额。

当时,乔明弛惊得瞪了他一会儿,竖起大拇指,牛啊哥们儿,早知道我高考也去报你那个学校了。

你看我天天操心卖命的,拿的工资简直是……欸,是都这么赚钱还是跟你大学有关系啊?江让瞟他一眼,通航。

这些都是卖命钱。

乔明弛抱着胳膊围绕他转一圈儿,哼哼道,也是,你那飞机不像民航动辄上百人。

小飞机可能维护得没那么完善,怪不得那么容易出事……江让摇头:不是,机务都很尽职尽责,大多是因为飞机稳定性和操作问题。

乔明弛似懂非懂,抬起胳膊搭上他肩膀,说:你存这些钱,打算怎么用?借给你啊。

江让老实答道。

不是,乔明弛仿佛被呛一嘴,摸摸鬓角,等我还给你之后呢?先买钻戒,再买房……江让倒真在仔细思考,但我摸不准她喜欢什么样的。

包在我身上,乔明弛竖起大拇指,好兄弟,我一定给你试探出来!现在,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江让确实很少看季梦真身上戴什么五花八门的首饰,只得靠现代通信技术求助,乔明弛那个不靠谱的托儿也没个声响。

顾宛没多久就要走了。

江让知道,如果有求婚那么重要的一天,季梦真一定希望顾宛那么重要的人在场。

长龙通航今天从南安湖回市区的接驳车要经过城西的一个站点,下车走一公里就能回月虹时代了,江让便没叫车也没让谁来接,换下了飞行服,自己抱着挎包坐上了大巴。

陈峻宁今天限号,也没开车。

江让顶着卫衣帽子,穿一身宽松牛仔裤,眉眼淡然,头发稍微长长了一些,背上斜斜搭着个包,乍一看有那么些向下一秒要奔赴街头滑板场的少年。

陈峻宁不得不感慨一声,这男人啊,年轻好几岁还真是就不一样。

他坐在车尾的位置上朝江让招手:过来过来,挨我坐。

等江让抱着挎包坐下来,陈峻宁没忍住多看他几眼,挺俊啊今天,跟高中生似的。

卫衣和牛仔裤哪儿买的?链接发我。

明天飞行计划我给你做。

你给我做一辈子飞行计划也不行。

江让腹诽。

他面儿上仍旧没表情,耳朵动了动,正低头研究微信怎么拉群聊,终于在陈峻宁过于炙热的眼神中抬头回睨一眼,师兄。

嗯?陈峻宁继续盯他。

是我女朋友给我买的。

江让淡声道。

……陈峻宁后悔自己问人家链接,又从上到下扫了他全身一眼,还是不死心,那你包呢?包是我女朋友五年前给我买的,我可以帮你问问。

江让说。

啊,这就是养成系的快乐吗……陈峻宁挪挪屁股,摸手机,你还是别问她了,你让我看看牌子,回头我自己找。

好。

江让抬眼,冷不丁又喊一声:师兄。

陈峻宁看他乖巧又焉儿坏憋着劲儿炫耀的样子,缩缩脖子,干吗啊?江让递手机过去,你知道微信怎么拉群么?这一瞬间,陈峻宁简直想收回年轻几岁真不一样的想法,忍不住嘴角抽搐,不是吧,江让,这你都不会?你是周口店才出土的文物吗?江让坐直了身子,看一眼车窗外倒退的风景,侧过脸以一种我会我还用得着问你吗的眼神看着陈峻宁。

陈峻宁咳嗽几声,笑笑,赶紧看他手机,问他要拉哪些人进一个群。

他看见江让的微信联系人分组专门有一个分组,名字简洁明了,发小,在得到江让的点头后,陈峻宁动动手指,把这几个人拉进了群聊里。

江让满意地再点点头,抬手按了个[嘘/]的黄豆表情发出去。

你这群聊要叫什么……陈峻宁话音未落,江让的手机像触电一样开始震动——顾得莫宁:aaaaaaaaaaaaaaaaaa!!!顾得莫宁:为什么突然拉群!还是江让拉的群!是我想的那样吗!就连一向冷静的安亭也没忍住发了一连串:啊啊啊啊!顾得莫宁:呜呜呜呜呜我哭得好大声QAQ!安亭:扣1江让原谅我……我不是故意水群的……顾得莫宁:111111安亭:111111反诈小乔:111111为了不留下文字痕迹,江让发了语音:每个人摇骰子,最小和最大的陪我去买钻戒。

反诈小乔:???哥们儿这事我不懂啊,你让那俩女孩儿陪你!顾得莫宁:我去我去!安亭:我也想去。

……于是在一连串的刷屏下,陈峻宁也看明白了大概怎么回事,贼贼地笑了笑,拍江让的肩膀,好师弟,祝你成功啊。

江让点头道了谢,靠在车窗边看两个女人开始在群里讨论季梦真会更喜欢没有什么装饰的六爪裸钻,还是设计有新意的花朵戒托。

直到潜水已久,又或者说才忙完的季成看到了消息。

季成:喂?季成:喂!!也太快了吧!这么快成功率很低的!江让你再考虑考虑!!!??……江让皱了皱鼻子,看车窗上随车速飞过的水珠。

手机再一震。

安亭: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jpg哈。

江让没忍住笑出声,伸手拢了拢卫衣帽子。

车里安静,只有一些同事刷抖音、打游戏的细微声响。

江让声线低沉,他这一声笑还挺明显,惹得好几个同事扭头好奇地看他一眼,又转头回去。

陈峻宁嗅到看戏的味道,凑个脑袋过来瞅他,你怎么了?还没见你乐成这样过!师兄你别看我。

江让遮挡住半边脸,喜上眉梢,快要憋出内伤了,……别逗我笑。

作者有话说:季季:这章我都没出场哼!◉ 100、紫·钻戒第一百章小师弟脾气看着硬其实软, 面冷心热,是个好相处的。

陈峻宁越瞅他越顺眼,同事之间的眼神渐渐变得慈爱, 抬手拨弄他领口一下,说:你笑起来比板着张冰块脸好多了,年纪轻轻的, 应该多笑笑。

江让收住了笑。

抱着包坐直身体, 管理表情,又喊了声:师兄。

这一声喊得陈峻宁一哆嗦。

说吧, 又有什么事儿要求我?陈峻宁道。

江让难得八卦,掀起眼皮, 问:你给嫂子求过婚么?求啊, 当时太紧张了, 你师父也在,他们一大帮男人瞎起哄, 我紧张得‘咚’一声跪下去, 戒指都没拿稳,陈峻宁拍拍肩头, 我还跪成双膝了。

哦。

江让拽了下袖口的松紧带。

哦什么?陈峻宁瞥他。

没事,挺好的。

江让埋了埋头, 侧过身往车窗边靠, 身体随车一同摇摇晃晃。

欸?不是……陈峻宁发现端倪, 靠过去,伸手按住他肩膀要掐他脸,江让你笑什么笑?!江让被陈峻宁单手按着, 也不反抗, 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底笑意深深,一边乐一边躲,压着嗓抱怨:不是师兄你让我笑的么。

陈峻宁挺欣赏江让这个后辈,觉得他懂事儿又听话,和自个儿的亲弟弟简直天差地别,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弟弟,脾气好又不是个软乎乎的,飞行技术还扎实,和他一块儿飞省心不少。

两个人这友好互动起来,前排坐着的一些同事已经注意到了。

有几个飞行队的平时和两人都熟,便有人喊起来:陈峻宁!你他妈倚老卖老欺负新同事是不是啊?有人吹口哨:谁整我们江让啊?江让!揍他!靠靠靠职场霸凌啊这是!……最后,江让的脸还是结结实实被陈峻宁捏了一下。

捏得他嘶一声,认输了。

不过他被捏得挺开心。

在大巴车的摇晃、窗外飞过的雨帘、同事们的起哄声中,江让身心放松,难得有了一种以前在拉萨飞行基地的归属感。

他身边,有那么多师兄师弟,还有崔辰光。

偶尔,他从南安湖往西边飞去,还能看见少城后山对面的长乐山——他就像离家不久的燕雀,只能在上空不停地盘旋。

几日后,江让和顾宛、安亭约好了去挑钻戒的时间。

为此,江让做了不少攻略,顾宛听得两眼冒星星,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样子的,我回家给你拍一张!于是她回自己家摆出她这小半辈子收藏的所有裸钻、钻石首饰,一字排开,什么色什么形状都有,看得江让眼花缭乱,想了一会儿,还是选了个最简单的款式。

此建议得到安亭一致赞同,说季宝贝就是这么个人,能大气就大气,能简约就简约,你看她哪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江让还在群里说,我每次发完消息就删群,如果我没发消息,你们谁也别吭声,不然消息弹出来被季梦真看见了,那可就完了。

顾得莫宁:收到!安亭:我快要笑死了……反诈小乔:+1,江让你也有今天……唯有季成仍然锲而不舍,又问了一遍:江让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你不是一向稳重!一向目光长远吗!安亭:@江让,你要不然把他踢了吧:)?顾得莫宁:9494!反诈小乔:这种人也太扫兴了,怎么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就不让妹妹幸福呢!顾得莫宁:下周的流动红旗我绝对不发给你!哼哼!季成:别别别!季成:挑钻戒我也想去嘛……但我看江让选的时间跟我不太对得上,那天下午我有个会议要开。

这样,如果你们临时改时间了再告诉我!如上,是群聊的最后一条信息。

其他人已读不回,季成很委屈。

·顾宛开车去接安亭那天下午天气很好。

她直接把她紫色的帕拉梅拉停在了少城一中门口。

学校的保安见过她几次,知道是高中年级组安老师的朋友,打内线电话进去问了一通,便放顾宛进去了。

顾宛穿着红色粗跟鞋,学院风百褶裙套装,长发拢在一处扎起来绑了个超高马尾,看起来活力十足,倒像刚上大学不久回母校拜访恩师的学姐。

今天是工作日,顾宛特意请了半天假,安亭则只挤了三个小时时间出来,说等会儿陪着逛完了还得回学校阅卷。

进校门后,是不算宽阔的小广场。

在少城一中附近这样寸土寸金的地界里,这一方天地足以是许多人青春记忆里的美好。

小广场前就是教学楼,高中年级人不多,单独一栋楼立在稍微偏一点儿的位置,楼前栽种一棵参天古树,听说是市里保护单位还专门立了隔离带的,平时不让学生去摸摸碰碰,顾宛记得隔壁附属小学也有一棵这样的树,季成小时候闹腾,爬上爬下,后来等他们毕业,那树已经长得很高,高得再也爬不上去了。

一路走到教学楼前,顾宛隐约看见安亭的身影。

安亭仍旧是一袭长裙,青绿色的,人如其名亭亭玉立,在楼梯上一眼就能看到——只不过,她跟前还站了个女人,像是正在阻止她下楼。

谁啊?顾宛视力不算太好,但模糊间仿佛有心灵感应,就是觉得安亭遇到了麻烦,健步如飞,几步冲了过去。

安亭一把抓住顾宛的手,你在校门口等我就行,怎么还进来了。

追忆往昔岁月嘛。

顾宛回头问,这谁啊,你认识她吗?安亭摇头。

顾宛噢一声,取下斜挎的包递给安亭,拿着。

然后边儿上去。

我怕我和她掐起来误伤你。

那女人情绪很激动,声嘶力竭,你敢说你不认识我?你不配合我,是不是做贼心虚?顾宛的脾气随谁呢,谁都不随,随季成,一直都是个炸药包一点就炸的,还有那么点儿骄纵,但是这个把月的社畜打工生活已经让她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那就是好好说话才能解决问题,不惹事也不能怕事。

于是,她秉承着良好沟通为上策的态度,皱了皱鼻子,道:大姐你到底谁……结果那女人像突然被踩到了脚,一下子跳起来,你说谁大姐!年轻几岁了不起吗!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让开,我今天找的是安亭老师!安亭!我是她妹妹!顾宛抱着胳膊,丝毫不怕那唾沫星子快到脸上了,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安亭从来不是个性子软的,正想说要叫保安过来,又觉得这女人眼熟,突然注意到她手上拿着的教职工出入证件,眯了眯眼,话还没说,只听那女人又说:我是戴如松的老婆。

哦,戴如松啊。

顾宛半挡在安亭身前,怕这个女人情绪失控扑到安亭跟前去,又怕被学校里其他人看到了影响不好,拽着安亭往后退半步,低声问安亭:戴如松谁啊?高一的一个物理老师,男的。

以前一个办公室的。

安亭道。

这个男老师是去年硕士毕业考进少城一中的,年纪跟安亭差不多大,可是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快三十岁了……不过安亭转念一想,好像是记得当时高中部迎新聚餐,是有人提到过戴老师英年早婚,是有家室的。

这个女人在她出办公室之前就来了,门也不敲,从她出办公室后就一直跟着,凑上来说什么不想闹得不好看就私下解决等等。

安亭莫名其妙。

自然也就不配合了,一路往校门口走,结果还被拦下了。

顾宛摸摸安亭的手背以作安抚,啊?我都没听你说过。

不熟啊。

安亭小声,微信都没加的……现在这个时间点,学生都在上课,校园里较为空荡,很快便有保卫处的巡逻保安发现了不对劲,赶紧联系了高中年级组的负责人过来。

没加微信?怎么可能,女人抱着胳膊冷笑,我老公手机里很是精彩呢,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居然全是安老师的照片,有自拍、有他拍,甚至还有安老师的证件照……安亭一怔。

她乍一听这些话没觉得生气,只觉得冷汗涔涔。

晴朗的天宛如坠下一片乌云黑影。

他拍?顾宛也傻了几秒,好在应对顾客耍无赖的能力锻炼出来了,气笑了,安亭很少拍照,自拍都是发在朋友圈的,哪儿来的他拍呀?那这是什么!女人举起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是她用自己手机拍下了别的手机相册,里面一张张全是安亭的照片,但几乎都是在办公室、在食堂偷偷拍摄的角度。

除开全身照,有安亭的特写镜头、有安亭的高跟鞋、有安亭挽起发髻后露一截白生生的颈、还有她批改试卷时握笔的手。

素手纤纤,腕骨微凸——照片上所有背影的腰身也不堪一握。

顾宛很快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这事儿放谁身上她都可以理智解决,但放安亭和季梦真身上就不行,她皱起眉,上前几步,气势比对方更足,你管这叫他拍?这分明是偷拍!她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腕,走,你去高一叫上你老公,还有你,一起跟我去旁边龙桥派出所。

你放手!那女人叫嚷,知道说不过顾宛,迅速调转火力,安亭,你是不是第三者,是不是你勾引我老公拍你照片……顾宛气势足,但力气小,一下子没逮住人。

那女人一个趔趄,扶住楼梯把手差点儿摔下去,气喘吁吁地,突然抬手要给安亭一个耳光。

啪一声脆响——顾宛一个侧身挡在安亭身前,被打得头直接偏过去,马尾划出弧度,耳朵里嗡嗡声一片,白净的脸颊以极快的速度红了一片。

安亭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推了那个女人一把。

那女人在楼梯上是背朝下楼方向的,被这么一推,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倒在及时赶来的高中年级组长怀里。

小戴的家属?组长的年纪挺大了,是个稍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他先是一愣,随即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是年级组其他几个老师一起过来了。

有个年轻的女老师,平时和安亭关系好,一个箭步冲上来挡住安亭,压低声音道:干什么呀你!怎么还打人啊?我……那女人见人多了,现场被围起来了,还是担心影响丈夫工作,气势稍弱,我找安老师的。

她本来没想把事情闹大,今天是来找安亭私下谈判的,想谈判不成再闹大。

在她的概念里,这事儿就是安亭的错。

如果安亭不勾引她老公,就不会有这些照片与祸事。

组长。

安亭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生拉硬拽地,把那个惶恐的女人拽过来,这是戴如松的老婆?是啊,组长皱眉,川字纹很深,什么情况?她打我!顾宛闷闷出声。

组长惊讶道:顾宛?!半小时后。

乔明弛再一次觉得,他毕业选择进入龙桥派出所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哥们儿,哥们儿!程少川夹着文件夹,绕过桌案。

他走得急,又被椅背撞了一下侧腰,疼得龇牙咧嘴,却没停下脚步,紧跟上去,冷静,千万要冷静,那个男老师只是拍了照片儿没干别的,你发小还跟我说让你一定一定不要告诉另外那两个男的……是江让和季成。

乔明弛眼神晦暗。

他手里拎着一袋冰块,去派出所门口超市拿的。

这个点儿,办案大厅里人不多,有几个同事好奇地望过来。

大厅空旷安静,只剩匆匆脚步声。

程少川压低嗓音,继续道:行行行。

千万不要跟江让和季成说。

不是我说啊,你这女神工作环境太恶劣了,他们学校的变态男老师太多了吧,上次那个□□,这个又偷拍,安亭她……安亭身上有种易碎感,如琉璃盏,神圣不可犯。

有心人越看,越能照出内心的污浊。

现在不止这一个事,乔明弛止住脚步,忍得额头流汗,顾宛被打了。

他一直攥着拳头在忍耐,手掌心快被掐肿了,都说做基层要像玄幻剧主角那样断情绝爱才不会被影响,但他实在是做不到。

啊,程少川喉间蹦出单音节,又追上去,也对,你家顾宛以前可是我们派出所的常客,现在乖不少了居然还能被……哎,等等,权哥说这事儿得让你回避一下,这事儿交给苗姐和我去办,你相信我。

乔明弛狐疑地扭头看他一会儿,这回人赃俱获,少城一中楼道的监控视频和那个戴如松的手机相册都有。

现在犯事儿的两口子可都在所里,你能按规章把事儿办好?他说着,摸了摸冰块儿,还好没化,半个身子探进接警处,苗姐,给我点儿纱布。

接过纱布,乔明弛低着脑袋,认认真真把那几块冰包好。

甩干指尖的冰水,乔明弛抬头睨程少川,我问你话呢,哑巴了?偷拍和打一巴掌呢,都属于……嗯,这个,程少川支支吾吾,如果情节比较重才会拘留啊罚款什么的。

那你就去看看,乔明弛瞪他,看看到底严不严重。

那些拍过的照片他都听苗姐简略地说了,尺度倒是不大,但数量多,时间长,前前后后好几百张,够恶心人了。

对了,乔明弛叫住程少川,通知学校了没有?通知了,程少川回头送一个飞吻,包在我身上。

顾宛和安亭都在接待室。

乔明弛拢了拢警服外套,推门进去。

他看见两个女孩儿坐在一起,手里拆了包薯条,听说是苗姐塞的,顾宛有了吃的就不怕疼了,一口一片往嘴里扔,马尾已经散下来披着,遮挡住了大半张脸。

早知道今天披头发了,肯定就没这么疼……她小声抱怨。

还有心思吐槽这个?乔明弛从塑料袋里拿出冰袋递过去,按住顾宛的脑袋,扳过来,我看看?哎呀,顾宛忙着吃薯条,被冰袋贴得浑身一颤,没事儿。

我在咖啡店上班的时候,还有顾客瞪我呢。

那瞪你和打你能一样吗,你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啊?打你你还凑过去让人打?乔明弛难得对顾宛态度不好,话说了一半到嘴边又止住了,知道她受了委屈,叹一口气,好好敷脸,不然肿起来了谁也瞒不住。

安亭举着冰袋给她敷脸,满眼心疼,点了点头。

那,那总不能让她打安亭吧,安亭还要上课呢,被学生知道了多不好,到时候不是小三都被传成小三了……顾宛继续吃薯片,翻白眼,那个什么戴如什么松的,能开除吗?我们班已经有学生知道了,安亭说,如果学校不作为,学生之间肯定会闹大。

在孩子们眼里,这就是高一年级和高三年级的事。

的确。

现在小孩儿都乖,知道护着班主任。

乔明弛说。

他说完,撑着下巴坐到她们两人对面,皱眉,那你们等会儿怎么办啊?六点不是还约了江让去挑钻戒么?我做完笔录就能走了,安亭走不了,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她得跟她们年级组长谈话。

顾宛打个哈欠,哈欠打了一半,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季成。

顾宛眼眶骤然变红。

她咳嗽了几声,又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

也没别的。

只是一看到季成的电话,顾宛突然觉得很委屈。

现在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甚至可以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安亭看出来她脆弱的一瞬,只得抱抱她,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轻声细语地问:你还陪江让去吗?顾宛闻到安亭身上香香的味道,情绪好些了,点头:去啊。

季成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肯定是他也想去。

这种重要环节……季成不想缺席,她更不想。

犟不过她,乔明弛只得请了个十多分钟的假,陪两个姑奶奶回少城一中,再自己回了派出所处理后续的事宜。

他本来该下班了,可今天他就算是要避嫌,也得监督着程少川把案子跟完。

安亭后续还得配合调查,这事儿很麻烦。

临走前,安亭一把拽住乔明弛衣袖,两个人对视几秒,安亭牵过乔明弛一只手,低头看了眼他掐得发红发紫的掌心,蹙眉:我知道你生气……但这事儿按程序走就行了,不要冒险做出格的事。

掌心凉凉的,是安亭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

乔明弛答应:嗯。

更不要打架,安亭像在训学生,语气温柔,拍了就拍了,我不在意。

乔明弛动了动嘴唇,没说出来什么话,感觉阳光烤在制服领口暖烘烘的,道:不会觉得很恶心吗。

会啊,安亭看着他,可是今天有你和顾宛为我出头。

你们就像净化器,把世界上的不好都筛走了。

安亭说着,看乔明弛合拢手掌,握住自己一根手指。

把好的全留给了我。

她说。

回了一中门口,顾宛哭丧着一张脸坐回车内,握着安亭的手摸了又摸,像被打的人是安亭不是她。

对顾宛来说,好像白白挨了一巴掌也还好,她想象不出来安亭的内心是有多强大,才在平白被偷拍了那么多张照片后这么淡然。

你乖一点,安亭叹气,弯着腰趴在车窗边,这事儿我们三个能处理就处理了,别让他们三个人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的季梦真还在群里分享周末要一起去吃的火锅店优惠券。

好噢,顾宛垂着脑袋,稍稍把头发往胸前拨弄,翘起唇笑,怎么样怎么样,看得出来吗?不太明显。

安亭端详,还好现在是初春,天还凉。

你毛衣领口再弄高点儿,就看不出来。

约好的汇合地点,是少城市区内一家超大型商场门口。

顾宛远远一望见季成和江让,脸蛋儿一下子就不疼了,小跑着过去打招呼,又绕着两个男人打量一圈,啧啧称奇,说天啦,要结婚的男人这么帅。

季成白她一眼,我以为你在说我。

你是一般般帅,顾宛白了一眼回去,推推江让,走走走,你看好要去哪个专柜没呀?看好了,江让掏出手机上的小手册,凭着良好的方向感大致确定了方向,从一楼开始。

从一楼逛到二楼,再从二楼逛到三楼,江让全程不怎么多话,仿佛一个NPC,能选的语句只有这个怎么样、这个不怎么样两种。

反倒顾宛更挑剔款式,她说裸钻也得弄个有意思的,逛来逛去,就喜欢那种设计感足的!季成则在一旁不停地说不行我妹肯定不喜欢这个,顾宛说你懂什么这是限定款,很值钱的!季成说谁会拿钻戒去卖钱啊!顾宛走得快,脚下鞋跟儿踩在瓷砖地面上噔噔噔地响。

季成双手插兜走在她身侧,时不时倾身逗她几句,威胁似的:别反驳我。

小王八事件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顾宛瞪他,画在你脸上明明是老王八。

顾宛!季成!这一路上,江让本来没怎么搭理他们俩吵来吵去,现在突然像被佛祖点化了,终于把目光挪到这两人身上,挑起眉梢,态度淡然:什么王八?季成扶额,咳嗽一声,江让你真是好会抓重点。

顾宛觉得季成真的很欠揍,有时候她恨不得亲一口,有时候又恨不得一把掐死他,但她现在良心发现,看到季成脸上那道为自己落下的疤,突然心软不想跟他斗嘴了,唇角扬了扬,嘁。

她心虚,拢了拢头发。

季成却还在作死挑衅:怎么,说不过我了?他们忘了今天的职责所在,江让开口阻拦,你差不多得了。

小心她跳起来一个爆锤让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有道理啊。

季成腹诽,低下视线打量顾宛今天不太好的气色,也不太敢壮着胆子惹她生气,于是安静地跟着江让又转完几个珠宝专柜,看得无聊,最后还是没忍住,又凑过去耳语:你知道那天的小王八……我怎么卸掉的吗?这两人还在拌嘴,而江让已经付完裸钻的定金,收了□□准备招呼他们撤退,突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他顺着季梦真的性子,挑了个简单优雅的款,是最经典的六爪。

……顾宛不理他!季成好死不死继续说:我下楼拿了你才买的卸妆。

CHANEL的。

我就是说为什么才买回来几天就用了一大半了……顾宛握紧拳头,磨磨小尖牙。

这狗男人肯定是欠咬了,下次一定不能偷偷亲,要偷偷嗷呜一口咬上去!她说话时,毫无防备地抬头瞪他,整张脸蛋失去了头发的遮挡,耳朵连着侧脸那一块绯红的巴掌印一下子露出来。

季成眼尖,浓眉轻皱。

他一把捏住顾宛的下巴,强迫着她抬头看自己,怎么弄的?呃,顾宛被捏得疼,才做了医美。

季成黑着脸,反问:谁家医美的仪器能印个手印?江让适时插话:到底怎么回事?你刚才去哪儿了?安亭是临时说年级组要开会才不来的,江让和季成都不知道刚才顾宛在少城一中,只以为她是从自己家里赶过来的。

我,我是被打了,顾宛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快要钻进商场地上的瓷砖缝里去,指腹来来回回蹭着手链上的小月亮,抿了抿嘴唇,但是我自己解决好了,也报了案,你们不用担心,也不用管。

已经没事了。

天知道她任性娇蛮那么多年,一直习惯有人收拾烂摊子,如今对季成和江让说出不用管三个字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眼睛里有点儿红,很快又憋回去了。

季成面色不善,盯着她看了会儿,转身要走,走几步又折回来,头一回像拎小鸡仔似的提溜她,回家。

作者有话说:季季:又是不营业的一天◉ 101、紫·长亭外第一百零一章别墅的沙发是带转角的。

横着那一排位置刚好能坐下四个人, 转角过去是个贵妃躺椅位,常年被季成所霸占,今天则变成了季梦真的。

不得不说, 进口磨砂皮就是舒服。

沙发前,是圆形的小茶几,茶几颇有设计感, 一片如满月般的大理石被透明的底座托起, 不占地方,也能放东西。

茶几上放着一袋季梦真才买回来的雪糕。

这三四月份的初春, 天气还冷着,这一袋雪糕看得季成连骂了好一会儿还没到夏天你就吃冰的、吃太冰对身体不好云云, 等季梦真给每人嘴里塞上一根, 季成才停住了话。

现在, 四个人一起坐沙发上吃冰棍儿。

一人一根。

口袋里还剩两根。

季梦真叼着雪糕,盘着腿侧倚在沙发上, 心疼地撩起顾宛的头发, 左看右看,在想有没有必要涂点药上去。

而顾宛对自己定位很准确, 在拿雪糕敷脸,还舍不得吃上一口。

江让几口吃完, 把木棍儿扔进垃圾桶, 抬眼道:叫你用冰袋敷, 你拿根冰棍儿敷,有用吗?你老婆给我的。

顾宛往季梦真身后躲,怕江让又凶她。

从进家门起, 季成一直没怎么吭声, 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理也不理顾宛, 他大概能猜测到,撬不开顾宛的嘴巴是因为此事多半和安亭的私事有关系,转念一想,乔明弛今天下午明明轮休……他推测出乔明弛大概正陪着安亭。

吃着雪糕,他消了消火气,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乔明弛和安亭回来。

季成是个急性子,耐心告罄,抬了抬下巴,说吧,时间地点人物。

季梦真接话:起因经过结果。

江让的口吻冷了一个调:现状。

……又捂了一会儿脸,顾宛也馋了,剥开包装袋,舔舔嘴唇,这事儿她底气特别足,反正,反正不是我惹出来的事。

我和安亭都是受害者。

另外三个人互相交换过眼神,又齐刷刷看向她。

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啊,顾宛百口莫辩,而且,我们已经移交派出所了,乔明弛会处理的。

季成怕是顾宛和安亭惹出来什么事,乔明弛知情?对啊。

我有报案回执单……还拍了照的。

喏,你看。

顾宛调出手机上一张照片给季成看。

她只匆匆给季成瞄了一眼,快速收回手机,不过呢,这关系到安亭的隐私,要说也得是她说。

你们就别担心我了,我真的没事。

顾宛说完,又迎上三道探究的目光,赶紧摆摆手,我真的不委屈。

季梦真这时已经取了药过来坐到顾宛身边。

她摸了摸顾宛的额头,吹吹,最怕的就是你们受委屈。

先不管别的了,我给你涂点药,你这几天就别回你自己家了,免得被叔叔阿姨看见该有多心疼啊。

顾宛不动,眨眨眼,好。

顾炳泉自从商场失意之后,一直在寻找别的出路,为了不让女儿的学业和生活为其所扰,明里暗里瞒了顾宛许多事情,害怕她心理有负担。

可顾宛倒觉得,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哪有什么事情都能十全十美呢?什么打工、莫名其妙被打一巴掌,都不重要,都是必经之路,只要她还有书读,她还有家人,有朋友,她就不会委屈。

没过几分钟,乔明弛和安亭回来了。

季梦真拿了根雪糕想堵乔明弛的嘴,让安亭说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乔明弛咬一口雪糕,脱了警服外套,一屁股坐到沙发边,指了指自己,她们俩可怜兮兮的,这事儿还得我来说。

季成拧眉,扬下巴,示意他废话少说,赶紧的!于是,乔明弛复述了一遍来龙去脉,听得季成眼睛都红了。

江让习惯于内敛情绪,却都气得攥紧了拳头。

他老婆呢,就那么一巴掌,法律治不了她,关不了几天。

但那个男老师本人偷拍了那么多照片,影响非常恶劣,刑拘几天肯定跑不了,学校也待不下去了,安亭说领导层紧急开了会,估计要开除他。

乔明弛停下来,用手肘碰碰江让的,欸,江让,就你们班那个老师,曹兆云,一听说被打的是顾宛,捶胸顿足的,差点直接跳起来把高一年级组长暴打一顿。

乔明弛说完,环视一圈众人,想缓解一下严肃僵硬的气氛,忘了季梦真在,行了说点开心的吧,我们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买完钻戒了,总得有后续了吧?我等不及了啊!顾宛一个激灵抬起头,都顾不上吃雪糕了,疯狂使眼色。

安亭遮了遮脸,怕江让瞪自己。

啪一声,季梦真手里的木棍儿落进垃圾桶,什么计划?乔明弛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祸从口出,松了松衬衫领口,嗯,就,就是……江让显然不给他活路,直截了当:火锅计划。

说着,江让迎上乔明弛的目光,伸手一勾,指尖绕了一圈儿季梦真的头发,边玩儿边说:为了庆祝今天惩恶扬善,乔明弛要请我们大家吃火锅。

十五分钟后出发。

至于--------------/依一y?华/为什么精确到十五分钟呢,因为那三个女人火速收拾出门就要这么久。

江让和季成不用换衣服,进一楼卫生间洗了把脸便出来了。

楼梯上一阵响动,是乔明弛快速完掉了警服下来。

现在一身浅灰色卫衣,看着挺精神。

他递给江让一包纸巾揣好,撇撇嘴,上下打量了一圈儿,絮絮叨叨:靠。

江让,你谈恋爱之后变坏了啊?我不就说漏嘴了吗,用得着让我大出血……六个人,一顿火锅抵我一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啊……他本来就这样,季成压低嗓音,这,才是真正的他!你再中二一点?江让抱着胳膊靠在门上,看这两人一同损他,弯了弯唇角,眸色幽深,不多说什么话。

眼瞧着乔明弛委屈得都要挂在季成身上了,江让才说:……谁让你差点坏我事。

这不是力挽狂澜了吗,还没坏呢!乔明弛说。

江让眯着眼盯他一会儿,冷哼一声:行,这顿我请。

毕竟后期还需要你们多配合。

乔明弛,等会儿你给钱,我转给你,别让季梦真知道。

乔明弛欢呼:老板大方!虽然怎么着也轮不到季成请客,但他还跟着瞎起哄:老板恭喜发财!这一顿火锅吃得季梦真连续锻炼了两天。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顿饭像都卯足了劲儿要敲诈乔明弛一笔似的,拿着菜单点了一大堆,吃不完又打包回月虹时代放着,说第二天中午能开一包火锅料煮冒菜吃。

江让还是那个淡定性子,没参与他们的胡闹,只多拿了几瓶椰奶抱在怀里,说拿回去放冰箱,季梦真爱喝。

饭桌上,好像没什么异样。

顾宛和季成依旧因为最大的那块毛肚谁吃而争论不休,安亭全程吃得不太多,专门夹素菜,乔明弛呢,居然不心疼自己的钱包,还拼命给江让夹菜。

一辆纯黑奔驰S级驶入楼盘销售中心的喷泉停车区。

江让踩下刹车,朝前来开车门的保安道谢,别过脸看副驾驶位上的季梦真,在想什么?在想前几天那一顿火锅,季梦真松了安全带卡扣,我们好久没这么齐聚一堂在外面吃饭了,平时聚餐都在家里,准备得也草率。

乔明弛昨天吃好多,我都怕他噎着。

……不是他给钱,当然胃口好了。

江让微微垂着脑袋,揉了揉额角。

两个人今日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得了一天空档,一上午跑了三处备选楼盘,下午又去了两处稍微偏远一点的楼盘。

季梦真依照一向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当日火速做了决定。

交完定金,时间才到晚饭时间,季梦真拖着江让随便吃了点便餐,说晚上去家居店逛逛,现在住的家里还有好多东西需要更新或者添置。

前前后后,他们都入住有一年了,不少东西已经磨损,需要换新。

说实话,在主要操办月虹时代别墅的家具、家居用品前,季梦真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该怎么挑选。

她逐渐从平淡真实的生活中,找到了一些置办家居用品的乐趣。

江让推着购物车在前面走,开始选一些新的锅碗瓢盆,季梦真只负责拿着手机跟随其后对照清单。

这口锅不错,大,江让停下脚步,上手试了试,眉头微皱,但有点儿沉。

想了想,他又说:不过,你哥力气大,用这个颠勺也没问题。

大锅刚好做六个人的饭,买它。

这身段儿,这口齿,不去带货可惜了。

季梦真站在一旁看他,越看越想笑,提醒:是五个人!好,江让单手拿起那口锅,声音小了点儿,可能就是洗锅比较麻烦。

啊。

季梦真发出单音节,这个锅会不会……太大了点?她不想打消江让的积极性,可这口锅大得特别像中学食堂炒菜用的,说季成用这锅给全小区做饭她都信。

江让听得进去建议,想了一会儿,乖乖换了小一号,换完,他似乎挺满意,拍一张照片发到群里圈了季成邀功。

他继续推着推车往前逛,陆陆续续又选了什么封口神器、动物造型的调料罐、煤气灶清洁刷,还研究了一下打折促销的浴室收纳小推车,说可以买个回去。

季梦真见他挑拣出一个,问道:你一楼的卫生间不需要吗?不用,我就一瓶沐浴乳一瓶洗发水,江让考虑周到,你们二楼的卫生间里东西才多,各种洗护产品都快堆满了。

这个能用得上。

好哦。

季梦真抿着嘴笑,在他身边转一圈,我家江让真是好贤惠。

一个男人被说贤惠,江让挺受用的,乐意接下这个词,当然。

我大学在校的内务特别好,还被叫去给新生示范过。

季梦真哼唧一声,我以为你只会提前叠豆腐块儿呢。

江让轻挑眉稍,抬手赏她一个捏耳朵。

捏完,他干燥的手掌心往下滑,指尖在脖颈间游离一阵,替她整理好了衣领。

凝视季梦真几秒,他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是因为有你了。

嗯?季梦真耳廓逐渐红了。

所以这些日常的琐碎,江让说,才变得有意义。

再逛了会儿,江让又选了电动清洁刷、万能清洁膏、擦玻璃神器等等,说顾宛要走了,这刚好把每天的扫除工作落实到周一至周五,周末没人打扫,他没事儿的话可以担下来。

话说一半,江让又说:如果你乖的话,我帮你做你那天的卫生。

季梦真:……有洁癖的男人好可怕。

他怎么回少城之后就变闲了?到底能不能还上房贷啊!·离顾宛飞去广州转机还有最后一周。

车窗外的光一点点愈发愈亮,城市在灯火辉煌下开启了夜间飞行。

等季梦真下班回到家中,顾宛已经趴在墙上拿笔修改《同居守则》了,她把自己的名字从轮值打扫卫生剔除,笔尖朝下挪动,又加了第三十条——要每周一起给顾宛打一次视频电话。

要每天想顾宛。

你这一下加了两条了。

安亭披散着头发,站在餐桌旁边吃季成下班买回来的全麦杂粮面包,眼底笑意盈盈,嗓音柔软轻缓,是不是得每天下楼看到守则就要说一次,早安哦我的公主?顾宛动动手指,哎呀,记得每天给我发消息就行啦。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月虹时代养着,她整个人的气色还不错,上班心情也好,又捣鼓了些不好喝的咖啡,据说全都给季成喝了。

经过出国前这一些些插曲,她明白一个道理。

家庭资产是父母创造的,她自己能创造的唯有学历和能力。

不管如何,她父母仍然支持她继续念书,她就要坚定地去把这条路走完。

也只有学会放下,才有再拿起来的机会。

安亭你吃什么呢,季梦真放好塑料袋,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给我吃点儿。

你哥买的面包,说是要健身减肥,要吃优质碳水,安亭摇头,这个不好吃。

健身?季梦真看顾宛一眼,小声道,我们宛宛都要走了他知道健身了……安亭笑眯眯地说:你哥特别积极,这会儿估计还在小区健身房。

还不等安亭说完,顾宛忽然朝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瞟了一眼,抬手将长发扎成马尾,我去抓他回来。

望着顾宛风风火火推门而去的背影,季梦真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准备坐下来歇歇。

江让进房间开电脑处理公务去了。

季梦真站在餐桌边与安亭一起吃面包,只听安亭问道:你们最近看房的战况如何?定金交了多少?最近安亭忙得不可开交,极少有时间和她聊天。

五万,季梦真摊开手掌心,拿起托特包里的楼盘宣传手册递过去,你看看?不错啊,七十年产权,一梯两户,车位配比也够,绿化百分之三十……嗯,就是物业费贵了点儿,跟月虹时代差不多。

安亭翻着页,抬头看她,现房?现房,季梦真双手交叠在一处,少了很多风险。

买多大的?安亭问。

一百五左右足够了,三室。

我们还是比较想回月虹时代住,季梦真稍顿,趁你们还没成家。

也是,我和乔明弛、季成都还没谈对象……就算谈个一年闪婚,那离成家还有一两年呢,这里暂时还不需要卖。

只是,偶尔你们走了,我感觉这大别墅空空荡荡的。

安亭情绪一向平稳自持,不甚有波澜,此刻竟然越说越委屈,撇嘴,就不能回来住么,非要买房子……我俩肯定要有个自己的家才行的。

好啦好啦,我和江让保证周末一定回来,季梦真一把抱住她,撒娇似的,你想啊,这几年一二线城市房价涨得那么快,再不买房,江让的工资可追不上了。

现在可不像在高原那样了,每一笔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哼。

安亭把下巴放在季梦真肩膀上,揉了揉眼睛。

而且,说不定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

总得有个一家三口单独住的地方。

季梦真说。

安亭立刻道:小孩子怎么了,小孩子在大别墅才跑得开。

我们还是独栋,这前前后后,哪儿不开阔?想要骑滑板车、自行车什么的,都能玩儿得了,我,我还是老师,我还能辅导功课。

那补课任务就交给你啦。

季梦真说完,肚子饿了,泄力似的靠在沙发上,心道自己这是春困秋乏了,打个哈欠又叹口气,伸手牵住安亭一根凉凉的手指,用掌心捂着,喉头哽得慌,也不知道下次见到宛宛是多久了。

总会回来的……我们买的礼物多久给她?群收款都齐了?安亭问。

这六个人倒也真有趣,六个人拉了三个群,有两个正主都不知情,都有惊喜在等着。

收齐了。

等她走的那天吧。

季梦真说,你请好假了?请了,年级组长说帮我守一节自习,叫我快去快回,安亭揉揉她后脑勺,安慰地拍拍,好啦,振作起来。

生活还要继续,现在努力是为了以后更好地相聚啊。

你这话是拿来劝高三学生的吧。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季梦真低着脑袋,又玩儿她手指。

顺着客厅不算明亮的落地灯光,安亭看见她眼睫颤抖得厉害,心下叹气,又像给小猫捋毛似的。

安亭的声音轻轻的:宛宛看着糊里糊涂,其实她清楚得不得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对学习和未来最有规划的那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玩归玩,从不会耽误学习。

乔明弛总说她是情商拿去都换了智商,可是她也活得最洒脱。

所以,如果她以后站上了更高的台阶,不管她回来工作与否,她都会选择她最快乐的生活方式。

我们不用太担心。

她这次回国一年……确实是成熟不少了。

季梦真还是垂着眼眸。

是啊,其实你也一样,不再是才毕业时那个青涩莽撞的女孩儿了,安亭拍拍她肩膀,反握住季梦真的手,我知道你所追求的日子就是我们都住在一起,每日光阴虽然琐碎,但是满足。

可是人都会有不同的人生阶段,会往前走。

比如你和江让买了新房,比如季成可能还要继续相亲,比如乔明弛爸爸希望他搬回家住……这些都是未知数,也是人生的每一步。

安亭的手一向微凉,却总能给季梦真力量。

季宝贝,安亭蹲下来,看季梦真难得露出此时的脆弱,心下惶然,并没有惊动江让,而是继续说,我们的一生会遇到许多人,大多数人来了又去,只能陪你短短一程。

捋开季梦真的头发至耳后,她的掌心捧着少女微润的脸颊。

而我们,安亭说,会陪你长长的一程。

多长?季梦真哽噎。

很长,安亭笑容温柔,眼底泛光,长到足以再积累相守的运气去中下一次彩票。

倘若真有那天呢?季梦真又问。

那我们就完成你的第二个梦,安亭仰头看她,放下一切,走遍天涯海角。

季梦真乖乖地哎了一声。

其实她的不舍有些幼稚,有些茫然,又让她想起小学三年级那一次转学,说是市里来学校挑选苗子,选上乔明弛去省上当什么运动员要培训,乔明弛当时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收拾书包就消失在了某个阳光灿烂的放学后。

直到乔明弛转走了一周,季成才呆呆地背着包站在楼道里,小小的脑袋装满大大的疑惑,他扭头问妹妹,乔明弛呢?季梦真也呆了,说不知道呀。

她还补了句,我问江让了,江让也不知道。

后来,过了半个学期,乔明弛才又被送回来继续念书,说是家里想了想还是不同意,职业运动员锻炼吃苦受累,还是认真读书更稳妥。

那时候,季梦真和安亭、顾宛把乔明弛围成了个圈圈,准备兴师问罪。

阳光微微,清风徐徐。

三个女孩儿站在教室窗帘底下,眼眶一红,开始撇着嘴哭。

小小的乔明弛吓得手脚冰凉,也不知道自己的不告而别有多过分,只说再也不走了。

转学、出国这些字眼……对年幼且没有能力决定未来的他们来说太可怕了。

安亭说得对。

这一生好长好长——长到青山化作枯土,江水倒转为蓝天,黑夜出现彩虹,稚子长成翩翩少年郎。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办正事XD,◉ 102、紫·最初的起点第一百零二章临走前这几日, 季梦真发觉顾宛躁动得要命。

比如在二三楼上上下下,一双穿着白袜的脚踩得木质楼梯咯吱咯吱响,比如一天三顿外卖, 怕出去了找不到地方吃这些……再比如,凌晨十二点不睡觉,拿着枕头来敲季梦真的门, 问能不能一起睡。

季梦真抬手, 床头灯微亮。

顾宛穿着毛绒拖鞋,睡裙拖曳到小腿肚, 满脸困倦,也不等她答应了, 脱掉鞋便要往床上爬。

她人往季梦真被窝里钻, 还不忘面色不改地问一句:季宝贝, 今天你怎么没下去和江让睡啊。

季梦真正愁脚凉,抬腿夹住顾宛的小腿, 哼道:谈恋爱要张弛有度, 不一定要随时随地都待在一起的……你是不是怕打扰到安亭休息,所以没去找她?没呢, 顾宛打哈欠,闻她被窝里的沐浴乳气味, 她第一次带高三, 挺不容易的。

经常半夜三更还在工作, 午饭不吃晚饭不吃,我看着都心疼。

顾宛说着,拢了拢被子, 等我走了, 你和乔明弛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你放心, 在他们没成家之前,我和江让还是要留在这里住的。

季梦真捏住她一小撮头发,小声说,我记得去年你才回国的时候,头发还是脏橘色,现在已经又改回黑色了,还长长不少。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快得抓不住。

顾宛说着,手臂被自己压麻了,翻了个身,她的头发从季梦真手心间滑落。

聊到这里,季梦真已经犯困了,对呀。

就快要睡着了,她们两个人放弃了互相依偎的姿势,平躺下来。

今夜月光不甚明亮,唯有床头灯还亮着,在静谧的黑夜中散发微弱的光芒。

顾宛转过脸去,看季梦真安静的侧颜,像小时候那样拽着季梦真说悄悄话:季宝贝,我们再聊会儿。

我还没困,你不要睡。

聊什么,季梦真眯起眼看她,聊我小时候不喜欢你?那会儿顾宛成绩好,季梦真成绩也还算过得去,后者又仗着在班上有哥哥宠,两个强势的小姑娘在班上难免起矛盾,季梦真一度和顾宛闹过小半学期别扭,最后还是被班主任调解的。

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不爱说话还人缘好,有亲哥哥,还和江让当同桌……最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觉得我爸妈管着我烦死了,你没人管,太自由了。

顿了顿,顾宛继续悄声:我记得有回开家长会,你爸都没来,是你家哪个亲戚来的,你和你哥无所畏惧,在走廊上撒欢儿似的跑,而我还在担心因为没考到第一名被爸妈批评。

季梦真伸出胳膊,手从被窝里如小鱼般游过去,握住顾宛的手,笑笑:现在长大了,发现你其实才是最幸福的吧?不一样,顾宛摇头,每个人幸福的方式不一样。

你从小成绩就好,小学那会儿就已经参加世界级比赛了,还被学校送去北京参加活动、游学夏令营,我都没想过你会愿意和我当朋友。

季梦真说,你虽然没有亲哥哥,但我哥和江让他们待你一直都像亲妹妹一样疼着。

顾宛说:是啊。

如果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会有多孤单。

不然我去上海读了那么多年大学,又出国念书,回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季梦真侧过身,眼神柔柔地看她,你回头,我们永远都在。

还有,顾宛也侧过身,同季梦真对视,我还特别羡慕……你和江让。

那么勇敢,那么不顾一切。

季梦真冲她眨眼,我知道你也想,其实你和我一样勇敢。

她说完,又补一句:宛宛。

我在。

每个来到身边的人,都会和自己有相似之处。

也是。

顾宛的笑声在黑暗里如银铃轻撞,我们这样,是不是特别像小时候上课偷偷讲话啊?每次我上课找你讲小话,江让就拿他班长的架子压我、瞪我,让我不许和你说话,讨厌得不得了。

他怕我又不听讲,下课拿他作业抄吧……季梦真也笑,他上课也找我说话呢。

说什么?有次告诉我他想当空少,说长大了要买盖拉多,我说我想当科学家,他说我无聊。

季梦真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什么嘛,在我们那个年代,小孩子的梦想不都是科学家吗?空少?盖拉多?顾宛笑出声了,江让真是好超前……季梦真攥着被褥,跟顾宛一起乐,两个人像小女孩儿般地咯咯笑了一阵,顾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意识到真的该睡觉了,才说:季宝贝!嗯?季梦真已困得云里雾里。

顾宛摸着黑,手指暖暖的,有点紧张:明天,明天你下班后我来接你,你陪我回一趟我们幼儿园吧?你看我这一走又是一两年,想再看看,和你多拍几张照片,好留个念想。

季梦真说了声好,下一秒沉沉睡去。

下班时间通常是在六七点之间。

今天想着要陪顾宛,季梦真便早早处理好了公务,提前半小时给顾宛打了电话,说五点左右就可以来荣投大厦的停车场接她。

顾宛马上要走了,咖啡厅那边的班早已不去上,天天月虹时代和自己家两头跑,乔明弛笑她是端水大师,哪边都要陪好。

顾宛倒没有昨晚那么积极了,拖拖拉拉的,一会儿说没化好妆,一会儿说有点堵车,非得拖到了六点才来接季梦真。

机关第一幼儿园,就在少城一中附近那面长满爬山虎的墙附近。

两个已经长大的女孩儿一步步走到校门口往里望。

时过境迁,现在这所幼儿园的教学实力已经不复当年,学校环境的建设也没有怎么太大的变动,周围配套设施如秋日落叶已然落寞。

季梦真只记得从这一扇不大的拱形门进去,左边是食堂,右边是上课的彩色小楼,再顺石板路往前走几步,便是开阔的一片儿童游乐天地,什么滑滑梯、跷跷板,应有尽有,四周的白墙上是各种各样的彩色壁画,有《九色鹿》、《宝莲灯》、《天书奇谭》——她记得,自己在这所幼儿园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在《天书奇谭》中那只天鹅蛋所化的人形角色蛋生边拍的——双颊涂两片晚霞似的红,扎两个羊角辫,表演节目所穿的纱质蓬裙是浅红色的。

这个时间点,学校里的小孩子早就放学了,还有一些上延时课的,陆陆续续从园内出来,一个比一个个头小,叽叽喳喳的,老师牵着他们,像牵了一串嘎嘎叫的小鸭子。

现在的幼儿园不似从前,现在安保都很严,外来人员别说进去了,连多在门口站一会儿都会有保安来询问。

我们是毕业的学生,顾宛连忙指了指园内,就路过来看看。

保安手里拿着对讲机,绕着她们俩转一圈,提醒道:喔……别逗留太久啊。

一定一定。

顾宛道谢。

季梦真拽着顾宛的衣角,两个人往墙根儿边站了站,不挡着来接孩子的家长,季梦真不吭声,只歪着头看那一个个小家伙扑进父母怀里,眼底竟生出一些艳羡。

我爸很少来接我和我哥,基本都是亲戚或者司机来接,大了点儿,我哥才带着我回家。

季梦真小声说个不停,我爸总以为我年纪太小不记得,其实我都记得。

人总说,三岁之前没有记忆,她的确对太年幼的时光没有太多概念,但三岁之后,从上幼儿园开始,件件事情她都数得明白,记得牢靠。

大人总以为孩子记性差,才做不负责任的事,不把孩子当独立的人看。

花开花落,风去风来——她回头看身边的顾宛。

豁然之间,当初那个活蹦乱跳的肉丸子小姑娘就这么长大了。

以前最好欺负的人是乔明弛,虽然现在也是吧,但乔明弛小时候脾气特别好,怎么追他闹他都不会生气,还笑嘻嘻地陪着闹,安亭生气了爱瞪眼吓唬人的习惯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季梦真双眼一扫,目光掠过学校大门,又掠过校门口再熟悉不过的春日长街,这里最近好像在修路,路边偶尔有几个泥土堆起来的小坡。

她看着那小土堆,怔怔地想。

路识炎也走了快七年了,也不知道他回来看过没有?他这人和江让一样不喜欢热闹,一定被这些小孩子吵得头疼。

长乐山好,长乐山安静。

江让肯定是回来过的。

听说冉雪有个亲戚的小孩儿现在就在这里念幼儿园,小男孩儿特别崇拜江让,江让还帮着接送过一两次。

上延时课的小孩儿不多,十分钟不到,学校边走空了,顾宛看了看长亮的手机屏幕,正准备说话,只听季梦真说:走吧。

啊?顾宛愣了愣。

回家啊,季梦真招手,我们回家吃饭去。

来都来了,我们进去看看吧,顾宛拉着她胳膊,我听安亭说每周二下午是开放日,可以有外校的人以新生入学观摩校园的名义进去参观……那这不是骗人吗,季梦真被她拉着往前走几步,停下来,不太好吧。

呃,也没什么不好,顾宛手上拿着的手机一直发烫,她愣了下,开始腻歪在季梦真身上撒娇,我大姨的女儿刚好生了孩子呢,之前过年的时候跟我说有机会进去看看!季梦真愣神,你大姨不是生的儿子吗?就,顾宛喉头哽了一下,还有个女儿,和我不亲,所以没提过。

她的手机亮着。

群通话一直开着,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

上面有个群聊不停地在往外蹦消息——反诈小乔:啊啊啊啊啊啊啊顾宛你是不是傻!你说那么多干什么!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啊笨蛋!你成哥:嗯?我妹什么时候这么规矩了?今天不会要凉吧?大好机会啊!安亭:@宛宛!这招如果不行,你就说,你要走了,想再留念一下!反诈小乔:对对对你就说要和她在标语墙下拍合照!我记得有句标语是什么什么茁壮成长?你成哥:用爱浇灌,茁壮成长!反诈小乔:狗听完死了.jpg你成哥:都几把鸽们.jpg安亭:不行,不用给季宝贝解释那么多,直接撒娇卖萌打滚然后拉她进学校就行了,说太多了宛宛会说漏嘴的。

不对啊我们为什么要用微信聊天啊!反诈小乔:还不是江让说不要太闹腾,等下隔老远就听到我们声音了!江让:吃了我的火锅,就必须把我的人搞来。

底下回复一连串1111。

手机再一震动,顾宛吓得把手机放进包里,手腕还是吊着季梦真的胳膊不放手,走嘛?季梦真受不住她的可怜攻势,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好吧,那我们就随便转转哦。

顾宛内心高喊一句哦耶,扭头牵住季梦真的手,神秘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跟保安说。

作者有话说:宛宛杀青倒计时——·最近我这边疫情太严重了,做嗨酸做到崩溃TAT。

各地的宝们注意睡香香吃饱饱囤多多,勤洗手戴口罩=v=。

◉ 103、紫·嫁给我第一百零三章安亭一直牢记自己的使命。

要安静地躲在墙根儿, 要按住太过于激动的乔明弛。

江让说了,不等季梦真答应,他们就不要跳出来瞎起哄, 他知道才谈一年不到就求婚成功的几率不大,所以他要给季梦真足够的考虑空间。

他就算跪下,她也拥有拒绝的权利。

这一次的场地, 是安亭去联系的, 当年她考教资,恰好认识了一位在机关幼儿园的老师, 又牵线搭桥联系上了他们当年的保育员和老师,现在老师已经当了园长, 安亭为此专门见了园长一面, 仔细说了一些他们的计划和占用游乐场地的时间, 园长欣然答应。

等少城一中放学后,安亭才匆匆赶来。

在她到来之前, 乔明弛和季成已经吹好了许多彩色的气球, 并将它们用透明鱼线绑在滑滑梯、跷跷板上。

当时天还没黑下来,乔明弛正埋头在给灯牌上电池, 季成检查了一遍放在最佳拍摄位置的手机视频支架。

江让呢,作为男主角自然是最紧张, 正在挨个检查摆放在地上的花束, 一言不发, 眼见安亭走过来了,才抬头喊了声她的名字。

毕竟是学校,请专业的鲜花团队进来布置场地不太方便, 买许多花束放在地上的意见是安亭提出来了, 她说要不然你就买好多白玫瑰花束, 然后你捧一束粉色的?乔明弛一向赞同安亭的审美,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于是,季梦真记忆里那个小小的游乐天地,绽放开数朵纯白玫瑰——以滑滑梯为背景,滑梯上放了一个亮度足够的灯牌,其他游乐设施均被捆上了淡蓝色的气球,当时江让去订灯牌,挑了个MARRYME,被安亭吐槽太土了,说换一个爱心线条的就好,别的什么文字也不需要多加。

现在,安亭和乔明弛在游乐天地后的少儿风采宣传栏边躲着,大气不敢出,季成个儿大,干脆猫在露天滑梯后的管道滑梯里,他说这样没人能看得见他,他也不干着急,躲着还能玩儿手机。

可惜了现在是还没到夏天,如果是盛夏的话,选个拥有桔红落日的天气……好像也不错。

安亭嘀咕着,特别小声,小声到乔明弛没站稳挤了她一下,一脸蒙圈:啊?你说什么?没什么!安亭瞪他一眼,食指竖起来放到唇边,嘘——季宝贝怎么还不进来啊,急死我了,乔明弛稍稍侧过身,眼神扫过整个场地,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下来,静悄悄的,只剩一轮才爬上天空的月牙露出微弱的光,四周静得仿佛只剩下他和安亭的呼吸声在慢慢交错。

安亭。

他压低嗓音。

安亭趴在他肩头,也好奇地往宣传栏后的场地内张望,没搭理他。

只听乔明弛又说:江让藏在哪儿的?我怎么没看见他?我也不知道,安亭捂住他嘴,季宝贝快来了,我听到宛宛的声音了。

另一边,季梦真一路被顾宛拉着,逛教学楼、逛食堂。

她记得二十多年前的教学楼是矮矮两层楼房,现在已经在旁边新修了一栋稍微高些的,教学楼前有一处长长的风雨回廊,小时候她常在这里和安亭跳皮筋,还会从回廊尽头的围墙翻出去摘学校的芭蕉。

芭蕉叶翠绿如茫茫一片草原,对小孩子来说总是巨大的,她拿芭蕉叶扇扇子,来假装是《西游记》里吹红孩儿的扇子,安亭为此特意还经常绑那时候流行的红色绸缎发绳配合她。

小时候,吃饭都是在食堂门口吃的,老师们会把大锅饭端出来,让一个个小朋友排队自己打饭,季梦真最爱等每周两次的鸡汤喝,会奶声奶气地问能不能要鸡尖吃?对小孩子来说,鸡尖似乎是比鸡腿更高贵的存在,于是兄妹俩约定俗成,有鸡腿就哥哥吃,有鸡尖就妹妹吃。

季梦真还很喜欢吃酱油拌饭,偶尔自己端着碗去食堂要点酱油,遇到江让挑食不吃饭的时候就会问他,很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江让起先还冷着脸说不要,后来就要吃了,一向爱干净的小男孩儿难得吃得嘴巴周围有一圈褐色的酱油印,被小女孩儿盯得耳朵红了,小跑进厕所弯腰洗脸。

江让——季梦真小小一团,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跑,大声地喊他。

我记得你上学很喜欢戴那种有水钻的塑料皇冠,后来老师说容易划伤才不让你戴,季梦真一边走,一边借着学校里微亮的路灯看自己脚尖,你看过《蜡笔小新》没有?你那会儿特别像里面那个小爱小姐。

我还以为我挺低调的!哪里低调?有次你家司机送你入园,你说是你的保镖。

啊?我小小年纪居然还吹过这种牛……不过,这么多年了我还第一次进来逛逛,可我的记忆好模糊,只记得自己哭自己笑。

等我反应过来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很重要的时候,我都已经开始懂事了。

顾宛笑着说。

幼儿园一入夜便安静极了,两个人手挽手走在石板路上,鞋跟踩出清脆的响。

没几分钟,她们走到了教学楼后。

老园区并不大,再往前走就只剩一个小小的操场,操场旁是游乐设施。

季梦真记得以前都是水泥地,现在被改造成了塑胶跑道,特别迷你的一圈儿,跑一圈估计两百米不到。

眼前黑漆漆一片,月光朦胧,远处的游乐设施像在和她说悄悄话。

无声胜有声。

宛……她喊了一半,一愣,身后空空无人,顾宛如凭空消失不知所踪。

在如此熟悉的环境下,季梦真不觉得慌乱,朝四周望了一阵,只看见前方夜色深处走出一个人影。

江让今天穿了件纯白衬衫,领带挑了浅蓝色,西装长裤则是稍微深一个度的蓝。

他隐匿在影沉沉的月光下不言不语,就那么站在季梦真不远处的空地上望着她,遥遥地望着她,像无数次在雪山之巅往下看那样——在那一刻,季梦真没有多想,没有怀疑,并无察觉到什么异样,一改刚才淡然的模样,小步朝他跑去。

江让!季梦真很兴奋,拽住他领带,你怎么在这里!宛宛叫你来的?江让反手握住季梦真的掌心,领着她往前走,对啊。

我下班来接你。

望着记忆中的场景和眼前十年如一日陪伴在身边的人,季梦真动了动耳朵,一股轻微的酥麻感从颈椎后那块小骨头蔓延开。

月光微微,这个夜似乎是故意这么黑的。

学校里的保洁人员、保育员还没走,有几个阿姨叔叔在楼上说话,小操场边是一些画了卡通片壁画的白墙,彩色的墙漆有些脱落了,墙不高,外面是一条烟火气息浓厚的居民街道,季梦真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一些交谈、碰杯、调笑的声音。

因为江让,她的世界好像有了温度。

他们再往前散了一会儿步,江让很认真地听季梦真给他讲,哪年哪个季节这里发生了什么,那里又发生了什么……季梦真的记忆里出奇地好,好到她忍不住又长长地感叹一声,转身抱住江让,享受这一片刻宛若跨越时空的宁静。

叫你不要叹气,像小老头,江让抬手摸她额头,想抚平褶皱,之前就跟你说过,当下才是最好的。

季梦真仰头看江让的下巴,说:我好怕一眨眼,你又变回小男孩了。

江让垂下眼眸,当小男孩好还是当你男人好?此时此景,世界的喧哗与他们再无关系。

那当然是做我男人好。

季梦真借着微光,看他的领带。

领带是如水澄澈的淡蓝色,和江让这个人一样。

他今天似乎是认真打扮过,白衬衫一尘不染,皮鞋擦得很亮,连平时短短的寸头也在长长一点儿后被发胶往后抹成了造型。

季梦真皱皱鼻子,闻到一点儿不寻常的味道。

但她没有往正确的方向想,只当是江让注意形象了,踮脚亲他一口,笑眯眯地:今天的造型很好看,又拍了宣传片?江让脸一热,怕她感觉出什么不对劲,加快了脚步,嗯。

喂,江让,你们公司天天没事儿就折腾你,拍视频的报酬你得提……我看峻宁师兄和你差不多一款的,下次再找你你让峻宁师兄去。

她话音落下,江让陡然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她:……不许说别人和我一款的。

你吃飞醋。

季梦真笑得很开心。

江让也跟着勾起唇角,目光望向周遭如墨水吞噬的黑。

季梦真和江让在游乐设施前驻足,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笑了起来,季梦真就这么望着他,突然像看见了当初那个端坐在板凳上等着老师点名的小男孩……最乖那个,最干净那个。

别的小朋友都还在和爸爸妈妈依依不舍嗷嗷大哭,江让穿着条露小腿的小西裤,坐得比角落边的饮水机还挺直。

他们刚停住脚。

他们身后的滑滑梯突然亮了,巨大的爱心灯牌亮起来,光芒压过月色,如太阳照亮了场地内摆放的十来束白玫瑰。

季梦真几乎在一念之间就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

这些不算太敞亮的微光,如江让这个人一样,蓦然照亮了她的视野。

光线映过江让的轮廓。

他一向冷静自持,今天他眼底却藏了汹涌的情绪。

在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我终于又等来你了。

她听见江让说。

男人的袖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挽起来了,结实有力的小臂上仍有上次飞行事故后落下的疤痕,有烧伤的,有利物划伤的,像是经年已久的藤蔓,缠绕上他的身躯。

无数雪白的气球在这一处小天地摇曳,他身后的光辉如同她的第一抹朝阳。

季梦真有些无措,无措到没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发抖。

她看见江让单膝跪下来,掏出一本飞行执照,是她见过的那一本。

执照翻开,里面不单有一张季梦真中学时代的证件照,还多了一张小学时期的,肉乎乎的小女孩儿眼睛如葡萄,正瞪着镜头像是才哭过。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枚钻戒。

钻戒很闪,是能把顾宛闪到晕厥那种闪,季梦真光看一眼就大概能猜到花了江让多久的工资。

江让的指节好看、修长,江让的肩背宽阔、可靠,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她的小小少年早已是个男人了。

他把钻戒放在执照上,跪得端端正正。

季梦真。

江让仰头看她,可不可以嫁给我。

季梦真愣了片刻。

她拂开因夜风而起的长发,那些发丝像无数双手轻挠着她的脸。

眼泪迅速占领了眼眶。

季梦真轻轻一眨眼睛,泪水便滴落下来了。

喉咙涌上的酸涩感逼得她开不了口,只点了点头,她只说出一声:嗯。

她其实还有好多想说,但突然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话语被泪水哽在喉咙,她此刻只想集中精力看江让的眼睛——周围突然跳出四个人影。

成功了!乔明弛激动得不行,振臂高呼。

季成显得比较淡定,抱着胳膊在那儿规矩地站着,扭头朝摄影机位比了个耶。

正好,江让准备站起来拥抱她。

季梦真只匆匆瞟了那四个人一眼——本来在江让面前,她还觉得她此时此刻是个幸福的女人,漂亮的眼泪要江让来擦干,结果一看见他们,季梦真又觉得自己的软肋隐隐作痛,这些天,对顾宛的分离焦虑、对搬家的怅然和被江让求婚后的喜悦交汇在一起,一下让她绷不住了。

她看着他们的脸庞,忽然像被击中了泪腺,眼泪在一瞬间涌出,也不等江让起来了,她一下扑到江让怀里,揪着他衬衫的前襟,肩膀抖动,大哭出了声音。

那一天,他们拍了张照片。

季梦真和江让站在四个人中央,她依偎在江让怀里,伸出手立着手背秀钻戒,江让笑容浅淡,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很臭屁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乔明弛和安亭呢,抱着胳膊,手都指着中间这一对情侣,摆出被钻戒闪到的表情。

顾宛和季成站在另一侧。

季成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星星眼的羡慕表情,往江让身边凑,而顾宛身体稍稍后仰,伸手捏住季成一只耳朵。

在少城漫天夜色下,背景气球和花束被光线衬托着。

他们如星河璀璨,如长路迢迢。

·芙蓉机场。

下午一点,阳光透过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落下,照亮了顾宛才染成红色的长发。

季梦真抬手,摸到顾宛的发顶是温热的。

今天天气好得有点儿夸张,又一年夏天如约而至。

她穿着卫衣,拖了个拉杆箱,其他的大件行李已经全部打包托运。

顾宛咬着话梅糖,抱了抱季梦真,拍拍她的背,好啦,你们差不多该回去了,中午都没吃饭就来送我。

她脖子上挂着一条珍珠项链,是所有人一起买的。

当时,安亭在家里要给顾宛戴上,顾宛乖巧低头,像运动员冠军得了奖牌,安亭摸她的脸蛋,说你永远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宛宛。

季梦真另外还买了二十几副穿戴甲,说我们的宝贝,到哪里都要美美的。

顾宛抿了抿嘴唇要哭了,又被季梦真指着鼻子说出远门前不许哭哭,不得不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伸长脖子,顾宛的目光越过人群,往他们身后瞄了一圈,游离着,还是没看到季成的身影。

江让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他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出来顾宛在找季成。

他低头发了个消息过去:你真不来?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

季成一个转身靠在机场的墙上,他找的这个位置能看见顾宛他们,又隔着一道极宽的墙柱,不容易被发现。

他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

输入了一小行字,又删了,只回了句:我不敢送她。

江让又回:其实你在,对么?季成没回复。

江让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收手机进裤兜,抬起下巴,朝四周扫了一眼,胳膊被季梦真轻轻拽了拽。

季梦真小声道:你在找什么?江让不说话,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宽慰似的说:快送宛宛吧,晚了赶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55555今天下楼做核酸排了4个小时队现在才做到所以才回家更新QAQ。

◉ 104、紫·两小无猜第一百零四章听人说, 机场是见证最多离别的地方。

六年前的夏天,他们也是这样送顾宛坐上了去上海的飞机,安亭则乘飞机去了中原地带, 那一别便是好几个春夏秋冬,年年都只有假期才能见面,可他们之间的联系如纽带, 从来没有断过。

那年江让开学早, 他很早就一个人走了,也没允许专门送行, 季梦真那个时候年纪小容易害羞,也不好意思单独来送。

乔明弛就读的学校在少城周边县市, 是父母把他送上大巴去的, 当时他趴在车窗上抹泪的照片还被他自己发到了群里, 安亭笑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兵去了呢, 乔明弛哼唧两声, 说我倒是想,看看大学有没有机会吧?安亭说, 别去,四年警校读完毕业包分配挺好的。

后来乔明弛果然没去, 他再问起安亭时, 安亭说上大学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 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当时一个人刚落地,拎着行李箱站在完全的陌生的城市里, 心里孤零零、空落落的, 突然觉得更换环境需要很大的勇气。

同时, 机场也可以见证无数次重逢。

有一年安亭放寒假回来过年,说春节就不在学校那边找寒假工了,想回来过过年,安亭一下飞机,看见达到口排排站着三个人,季梦真、季成和乔明弛,季梦真手里还捧了一束花——纯白的百合花。

当时季成就说,他最没出息,哪里都不去,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守好大后方,你们都勇敢地向前迈步吧,一回头他永远都在。

他就是那种发达了会在村里盖N层小楼房的小子。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是如此心境。

季成在机场过于明亮的自然光下纹丝不动。

他稍稍歪着头,从遮挡住自己的柱子边探出头,手指拉高拉链,又焦虑地拉下去,再往上彻底拉到底,立起外套的领口,面部轮廓半明半暗。

我很可笑,也很胆小。

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只怕和你分别。

那我……我走了。

顾宛单手拽着拉杆箱,把耳发捋到耳后,张开双臂,鼓起脸笑开,来,每个人抱一下!稍微收敛了沮丧的神情,乔明弛上前抱了抱顾宛,使劲怕了拍她的背,你那么笨……一个人在外要保重啊。

奇怪,怎么上次你出国送你就没这么难受呢?因为那次是踩点,差点儿误机啊。

顾宛瞥他一眼,放心我吧,你自己才真该保重,工作上不要那么追求奉献!小命要紧呀。

乔明弛抬起下巴,睨她,故意嗤笑,你懂什么!你拽什么!顾宛看他摆架子的表情,牙痒痒,想上手掐他一把,之后有什么打算吗,乔明弛?乔明弛实心眼儿,以为她在问工作,老老实实地说:准备参加特|警选拔!等下次你回来,我肯定已经配|枪穿作训服在市中心巡逻了,还可以坐剑齿虎装甲车!他说起来很期待,指了指自己的小腿,作|战靴这么高!好,考上了就请大家吃饭,饭前我给你报销!顾宛也开心。

江让一直沉默不语,却在这时抬起一边胳膊搂上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只说:照顾好自己。

别让季梦真担心。

知道啦,你也不许欺负季宝贝,顾宛定定望着他,不论天上地下,你都要保护好她。

江让冷淡的眉目柔和了,嗯。

他的承诺永远都让人那么放心,顾宛不知怎的,一颗还没完全放下的心骤然落了下来,咬了咬嘴唇,顾宛把眼泪逼回眼眶,终于明白为什么婚礼上的父亲在把新娘子的手交给新郎后都会转身自己一个人抹眼泪。

安亭和季梦真几乎是同时拥上去,三个女人抱成一团,在这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她们青春期的时光——那个年纪动不动就勾肩搭背抱来抱去的,人际关系是柔和的依恋。

这一次,眼泪早就因为不舍而流干的顾宛和季梦真没哭,安亭反倒哭了,还打湿了顾宛肩膀上的布料。

身边旅客匆匆无言,他们几个人站在玻璃幕墙之下,背景蓝天白云、飞机依次在跑道上落停,一切恍如命中注定。

顾宛捧起安亭小巧的脸,抵了抵她鼻尖,有些手足无措地不太会哄人,我们安亭居然还哭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哭好不好嘛?等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再走了。

安亭哽咽:我不只是怕你走……话说一半,安亭不再继续说了。

被她狠狠一抱,顾宛哑然,突然有点明白安亭在担心别的什么,长叹一口气,手掌一直在她背上来回地安抚,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面对别离也是长大的一部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真正成为大人呢?顾宛走神地想。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在未来某一个能够承担起一切的时刻。

总之,不是现在。

只要他们还在,她就永远可以做小孩。

做小孩也需要勇气的,要不管不顾、要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今日艳阳,天色湛蓝。

从前的毕业季,还总是放,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现在长大了居然还不听这歌了,听那个特别应景的、适合用在此处的: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但如今却劳燕分飞远渡大海重洋——第一句是路识炎,第二句是她顾宛。

两个离开的人,却在冥冥之中一直守护着他们的梦。

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襟、帽子,顾宛绕着他们转了一圈,整理好心情,深呼吸,抬起手臂,大大方方地道别:我真的走啦。

不必再送!好。

江让笑笑。

到了广州先报个平安哦,饿了自己就买点东西吃,下飞机前检查一下自己随身物品不要丢三落四,你那个U型脖枕有点硬你不舒服可以用衣服卷一下垫垫……乔明弛挥手。

宛宛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放心她。

季梦真宽慰,乔明弛真是越来越操心命。

在外面少出去玩,要乖乖读书哦。

争取早点毕业回来,拿学位不容易的。

安亭也摆了摆手作别。

顾宛点头,不再一步一回头了,最后朝偌大的大厅扫了一眼,咬咬牙狠下心,潇洒转身,拖着行李箱要进安检区域——顾宛!远处一句呼喊。

顾宛陡然停住脚步,仓促回头,还未能分辨出这一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突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拥入怀里。

是季成。

高大、可靠、永远守护她身边,是季成。

她几乎是下意识反手搂住了季成。

之前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泫然而下,心中久久深藏的失落和不舍一下子占领了顾宛的情绪,她声音抽抽噎噎的,似忿恨又似嗔怪:……你怎么才来啊!她往季成背后毫不客气地锤了一拳。

会打人还好,会打人就不是真的生气。

季成松了一口气,仗着身高优势,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我其实比你们都先来,就是不敢……不敢什么?顾宛反问,双眼发红,我还能吃了你吗!身旁好朋友都在,季成这时候居然脸皮薄了,慌乱着不会哄人,不,不是。

你,你再陪我会儿吧。

顾宛也紧张得有点结巴,猛地从季成宽厚的怀抱里探出脑袋,额前的薄刘海都哭湿了,黏糊糊地贴在鬓边,鼻尖儿也是红的。

她丝毫不避嫌,几乎是依在季成怀里,皱皱鼻尖,要不……你们先走吧,我想季成单独陪我一会儿。

此言一出,不止是季成,其他人都见了鬼一样地望着她。

季成是落花无意流水有情,可这什么时候落花有意随着流水走了?除了心中早有预料的江让。

他淡定无比,抬手搂了搂季梦真的肩膀,唇角勾得忍不住快要飞出去,咳嗽两声,我们走吧……说完,江让弓身到季梦真耳边,低语:快拉走乔明弛和安亭,别当电灯泡。

可他们跟我们走也是电灯泡啊……季梦真小小声。

江让服了她的顶级理解,笑出声:总之快点走,别耽误你哥好事。

好!季梦真点头,伸手去拽安亭,走走走,我哥才来,他多陪一会儿是应该的。

就算安亭再没想过,眼前两人相拥的场景太过于冲击、直观,再加上身边那两位前车之鉴,她深吸一口气,心底猜了个十有八九,很快恢复了了然于胸的表情,点点头,又去拽乔明弛的手,撤退。

乔明弛很听话,抬起双手再朝顾宛挥了挥,跟着安亭走了。

等他们走撤退了,顾宛没进安检区域,也没两个人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因为刚才在那儿那么抱着,看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还都带着那种同情、了然的表情。

季成问她:我们去哪儿?VIP室,人少一点儿,顾宛解释着,刚才在那儿站着太傻了,好多人看我们……你不好意思啊?季成抱臂,笑容爽朗。

他今天黑西装黑西裤,领带是饱和度低的孔雀蓝,这一年的经历的确将他从一个纨绔二代沉淀成了一个一看便有事业的成熟男人……现在在她面前,又有那么点儿张扬的痞气了。

顾宛看得有点儿羞敛,好几秒没答上来话,又说:你先去VIP室等我,报我电话就行,帮我拿点抹茶慕斯。

我去买两杯咖啡,然后来找你。

我和你一起吧。

季成非常自觉地跟上来。

买完咖啡,两个人一同进了VIP候机室,单独要了个带沙发的小休息间。

顾宛一进去就拉开了背包,取出飞机上裹脑袋专用的那条围巾盖到身上,盘腿坐在沙发上,身子一斜,靠在季成身上。

嗯,不错……很结实,很有安全感!两个人东扯西扯地聊了几句,季成抬眼看休息间里的滚动播报屏,问她: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起飞了。

不着急?闻言,顾宛偷偷笑了下,仰起脸,眼眸明亮,其实我买的票是晚上的。

季成一愣:晚上?那你这么早就来?顾宛继续说:我就是在赌,赌你会不会来。

如果你不来,我就打车去荣投找你。

最后再看看你,亲口和你道别。

我还会说,季成!我们两小无猜的两是一别两宽的两,等下次见面,我们回到从前吧。

季成心中钝痛。

休息室没有窗,光很暗,窗帘半遮半掩,他低头,看她明亮的眼睛、额前一些和她本人一样张牙舞爪、乱飞的碎发,轻笑:那如果我来呢?如果你来……顾宛抬眼,听季成的声音像砂纸轻蹭摩擦。

季成。

顾宛看着他眼睛,伸出胳膊一把抱住他,肉 | 体和灵魂都用尽全身力气和勇气,吐字清晰道:我们好吧!她好像很害羞。

整张脸埋进季成的怀里,等着季成给答案。

……季成看着她身上那一条去过拉萨的围巾,高原反应来了似的,有点喘不过气——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被这女人手劲儿勒的。

作者有话说:在绝望中等待解封TuT。

九月的初秋像泥鳅一样在时间里溜走了。

◉ 105、紫·特警第一百零五章季梦真知道, 她哥是个藏不住事的人。

那天,季成一直到凌晨才回月虹时代,一脸一不小心又中了几千万的表情, 他本来是想瞒着的,可是那面部就是控制不住,唇角快飞到几公里开外, 又哭又笑的, 季梦真和江让恰好下楼接水喝,怀疑她哥是不是悲伤过度疯掉了。

她踩着拖鞋稍稍挪步过去, 瞥一眼季成,只问了句, 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龙凤胎之间就是有那么一种心灵感应。

江让站在她身边, 淡定冷静, 仿佛看透一切。

嗯……季成点头,又摇头, 欲言又止, 最后乐得不行了,实在憋不住话, 拍了拍季梦真的肩,又拍拍江让的, 深吸一口气, 西装袖口挡了挡脸, 笑够了才放下手臂,哼出一句,其实呢, 是不好的事。

江让眼神微动, 眉心拧了起来。

不应该啊。

兴奋过头没注意到江让的反应, 季成双手插兜,唉声叹气,故意卖关子,顿了顿才说:哎。

不知道你们嫂子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季成单手拎着西装外套搭在肩头,哼着《漂洋过海来看你》的调调,邪魅一笑,上楼了。

季梦真猛地抬起头,和江让一起目送季成的背影。

抬手揉了揉女朋友的脑袋,江让笑了笑:你眼睛在发光。

季梦真抬手捧起脸颊,轻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哥居然追到宛宛了?意料之中吧,江让说,顾宛其实对他一直都很特殊。

从小到大,季成和顾宛一直是水火不相容的状态,只要两个人待在同一个空间内,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吵架。

更小一点的时候,顾宛还上手打,因为大概率都是季成贱嗖嗖地去招惹她,招惹完就跑,比如抓小辫子,比如拿作业本等等,反正幼稚小男生吸引异性的办法也就那么些,同龄的女孩儿又通常比男孩儿长得更快,顾宛追到他轻而易举,有时候顾宛还会招呼安亭一起前后拦截,揪得季成耳朵红彤彤的。

那日过后,季成和顾宛的事情并没有瞒很久。

大概是性格所致,这两人是不管不顾型的,干脆直接发朋友圈官宣,还特别幼稚地换了情侣头像,是两只狗。

季梦真搞不懂,顾宛公主为什么要和她哥用这种头像,还是两只柴犬!虽然……看久了确实很可爱。

她想着,盯了一会儿江让的微信,搓搓手,许愿他能主动一点儿,换成阿拉斯加犬!那一天,微信群里炸开了锅,季梦真眼睁睁看着安亭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

安亭叼一块薯片瞄她,眼睛微眯,尾音拉长:季宝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没专门跟我报备,我是自己领悟出来的!季梦真说。

安亭放下那块薯片,直接踩上沙发,一步从她那头跨过来,直接把季梦真扑倒在沙发上,挠她痒痒肉,那你不告诉我?季梦真痒得受不了了,打滚儿躲不开。

她只得一屁股滑到沙发下的地毯上,求饶似的喊:我错了,我错了!我是想着我哥和宛宛肯定要告诉我们!真的是这一两天我才知道的!安亭才不放她,你瞒我!季梦真不得不喊:江让救我!听到了客厅的动静,江让拉开了卧室门走出来,靠在电视墙边抱着胳膊笑,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季梦真瞪大眼睛,一句你居然才从嘴里蹦出来,一下子被安亭抱住了。

安亭抱她的力度很大,那整张立体精致得人神共愤的小脸几乎全埋进季梦真的脖颈间,但还好,安亭没有哭,只是抱着她,长吁短叹一阵,又像小老头似的拍拍她的背。

宛宛终于也有归宿了,安亭小声说,你哥……肯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比以前对她还要好。

季梦真笑了,那么相信我哥?季成嘛……纨绔、贪玩、蛮横不讲理,看起来不靠谱,其实和江让一样,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值得托付终身。

安亭直起身子,揉了揉因为疯闹而酸疼的腰,顺带捏了季梦真的脸一把。

江让挑了挑眉毛,在一旁听两个女人聊天。

季梦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乔明弛呢?嗯?安亭蓦然一怔。

乔明弛呢,季梦真认真地望着她,乔明弛是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当然是了。

安亭下意识听到自己的心这么回答。

在顾宛出国前的一周,乔明弛报名了龙桥派出所的特警选拔,有机会被选上的人会进入全市特警大队,从此以后要处理的事情就不止一些日常的鸡毛蒜皮,更多是一些暴|力恐怖事件,还要每天捂得严严实实,坐装甲车巡逻,几乎牺牲掉个人时间……安亭问他为什么要去,乔明弛只说因为猎鹰突击队帅啊,他也想成为江让、路识炎那样更有用的人。

最近的这一段时间,乔明弛早出晚归,偶尔练得太晚,干脆直接睡在了派出所。

风里雨里那么久,他身上的肌肉块也逐渐更加明朗,用季梦真的话来说就是远看一座山近看一道墙,几乎快要赶上高中毕业后在自由搏击社上过几个月班的季成。

安亭知道,乔明弛这次是铁了心要考上。

他说要拉单杠、跑一千五百米等等,还去请教过了江让,他知道江让大学时体能成绩很好。

看着乔明弛发到群里的锻炼照片,安亭脑子里冒出来一年她在月虹时代第一顿聚餐上说过的那句我的理想型是又高又帅又能打的,最好是特警、消防员。

季成为此数落了乔明弛一顿,说他是好日子过够了,放着自己一条命不当回事,好好的民警不做,吃饱了撑的啊?当事人回应,我是打不死的小强。

江让扶额,你能不能说真金不怕火炼,哪有说自己是蟑螂的。

乔明弛笑嘻嘻地,说都一样!乔明弛最近的小动作也很频繁。

有时候太忙,下班后他也练不动了,便骑着问程少川借的小电驴在校门口等她,如果碰到安亭要守晚自习,他就在附近找个吃饭的地方,一边吃一边等。

他还把月虹别墅门口的小花圃摆成爱心,还趁着某次自己轮休只上半天班,跑去和跟着程少川的妈妈混,在一群四五十岁的阿姨中间学插花。

最近快高三了,安亭压力大,头发一把把地掉,她自己都开玩笑说地上的头发都能做一顶假发了,她又太忙没时间打扫,出门早出门急,回来得又晚,通常洗了澡倒头就睡,整个房间乱糟糟的。

乔明弛有空在家,就会帮安亭整理一下房间和书桌,最开始他还比较忐忑,怕安亭觉得他逾越了那条线,结果安亭不但没有生气,还特别高兴,说乔明弛也当田螺姑娘啦。

高考第一天,少城全市静默。

作为年轻干警一线力量,乔明弛一大早出了门,赶去考点附近的酒店和安亭打了个照面,因为他恰好就负责这一片区的安保巡逻。

那天,乔明弛下了同事骑的警用摩托,丝毫不避讳那些学生看他的好奇眼神,笑容爽朗,安老师,旗开得胜。

有学生吹口哨起哄。

安亭穿一身全开襟浅蓝色旗袍,发髻高高盘起,腰身纤细,和乔明弛同色的警服衬衫相映成趣,惹得有家长拿手机拍了照。

乔警官,安亭莞尔一笑,平安归来。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

不需要艳阳与绿叶,就已是初夏。

家长们把照片发给了安亭,安亭没有把照片发到群里,而是存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盯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等第二天考完,乔明弛急急忙忙地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专门回了派出所换下制服,又骑单车去了少城一中门口等着和安亭碰个面,想要祝福一下安亭第一次圆满完成带高三的艰巨任务。

当天,乔明弛的选拔结果也下来了,稳进。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江让他们。

他想要安亭第一个知道。

结果,乔明弛撞见安亭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校门口说话,两个人倒不是什么亲密样子,但看起来绝对不是不熟的家长或者老师。

他仰头看天边燃烧成橘红色的火烧云,像他的心境,在光天化日下火煎火烤。

等一个人灰溜溜回了家,乔明弛买好了五人份的全家桶,把餐都分好,又一个人拎着浇水壶跑到别墅门口蹲着浇花。

他一边浇水一边发呆,花都快淹死了。

安亭挎着帆布包回来了。

乔明弛讶然,脸上没表现出不快,也没起身,就蹲着瞧她:你回来了?哎,家长和学生都叫我一起吃饭,好几拨呢,但我懒得去。

我知道,孩子们这个时候肯定更想自己嗨,我说别了,等升学宴再叫我吧。

年级组呢,今天都累了,说成绩出了再开庆功宴,安亭蹲下来和他一起摆弄花朵,瞟他,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我来猜猜……今天有小孩儿没带准考证,报警了也没赶上?乔明弛鼓起勇气:那个男的呢?安亭东张西望,问:哪个男的?我今天来一中接你,然后……乔明弛说不下去了。

那是我表哥啊,老家那个,你听说过。

他结婚结得早,三十岁了,说孩子想上我们学校初中,托我问问有没有办法,我说我们是公立,划片区的。

安亭说一半,停了,去掰他挡脸的手指,咦。

你眼睛怎么那么红?乔明弛抬起衬衫袖口,挡了挡脸,没,我就……我太喜极而泣。

凝视他几秒钟,安亭哭笑不得,你吃醋了?对啊。

乔明弛站起来转身要进屋,抬手动动手指,几粒水滴甩到安亭脸上,扬眉,就是吃醋了!安亭侧脸挡了一下,跳起来喊:乔明弛你敢弄我!有本事你弄回来啊!又跑不过我……我要把没有剥刺儿的玫瑰花放你床上!安老师袭警!自从乔明弛选上特警后,季成和江让都挺愁的,问就是对这种高危职业起应激反应了,动不动就想起路识炎的事情。

不过都是玩笑话,说兄弟担心归担心,人生总有许多事要自己去体验了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既然已经选了,那就把它干得漂漂亮亮的。

不过乔明弛还是挨了季成一拳。

季成打得乔明弛龇牙咧嘴哭哭求抱抱,乔明弛委屈极了,说我没有重色轻友,我只是……江让冷笑,别狡辩!请客吃全家桶那次,乔明弛特别开心,主动起身要拿可乐代酒,说,放心吧,等我去特警队呆一年,你们以后就当我是月虹时代的保安,看到我就有安全感。

季梦真点头,忙着吃薯条,一根薯条叼在嘴里,像叼烟似的,表情特别拽,说,哦,乔保安,你这周保洁是江让帮你做的。

乔明弛双手合十,感恩。

下周我帮你们两口子做!为了庆祝乔明弛顺利入职,在他办理完交接之后,安亭在暑假也暂时闲了下来,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准备迎接新高一。

在离开龙桥派出所那天,安亭去了一趟派出所。

她见了李权,见了程少川,为表示感谢一两年来的照顾,买了同事们的肯德基,还一路走去食堂,往桌上放了一碗乔明弛最爱吃的牛肉粉。

所里的食堂并不大。

阳光亮堂,夏风和煦。

乔明弛面前放着没打米饭的不锈钢餐盘,一口青菜塞在嘴里,傻了,安亭几乎是凭空突然出现的。

同事都在起哄。

发什么呆?你吃不吃啊?安亭托着腮,粲然一笑,乔明弛,你不吃我就吃了。

少女嗓音清亮,几乎盖过了有同事吹口哨的声音。

她拧开买来的橘子汽水抿一口,好喝,是才上的新品,季宝贝推荐给我的。

你尝尝?乔明弛接过那瓶汽水,一下子喝了一大口,耳朵红得近乎透明,好,好喝。

他有点儿不敢看她,赶紧把打包牛肉粉的塑料袋打开,用筷子搅拌一下,鼻尖钻进一股他熟悉的香味。

快吃!安亭拍桌子催促。

哦,好!乔明弛马上埋头吃了一口。

他在想,如果现在有镜子,他剃成短寸的头顶一定在冒烟,那种快热到蒸发的白烟。

短寸是他们三个男人一起剃的,说是什么兄弟发型,当时三个人靠在一起照镜子,一个叼烟,一个抹头发,一个对着镜子冷笑,季成咬着滤嘴说不清楚话,还笑得特别痞,说我们三个完全就是一个帮 | 派……乔明弛睨他,刑法二九四,建议你读一读。

季成干笑,哈哈。

江让扯了扯嘴角,呵呵。

此时此刻,安亭双眼放光地看着他,头一次笑得这么温柔,笑得乔明弛慎得慌,只听到安亭说一句:怎么样,好吃吗?好……他张嘴,哑巴了。

吃还没说出口。

他看见,安亭纤细白皙的锁骨间,轻轻坠着一枚有些微岁月痕迹的橘子项链。

一颗橙色的、饱满的小橘子。

边上只绿叶一片。

食堂宽敞,窗明几净,眼前人一如当年。

又一年夏天亦如火如荼,这一年什么都发生了,又平静而安稳,顾宛的出现像是一场梦,来了,又走了,季梦真倒是真的长大了那么一点儿,和江让都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安亭呢,一直在他面前坐着,不管哭或者笑,还是捉弄似的打他,安亭都还是当年总在食堂打好饭等他训练完篮球的女孩。

乔明弛脑海里蓦然哼起《童年》的调调——同班的那个女孩,终于经过了他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

心里初恋的童年。

作者有话说:江让(磨刀):重色轻友是吧……季成:短发的我好酷.jpg小乔:?有我的职业酷?◉ 106、紫·跟着我第一百零六章季成和季梦真的生日在六月底。

那天, 乔明弛恰好拿到了自己才发放的特警新作训服。

这制服和曾经浅蓝色的调调不一样了,全身纯黑、设计繁冗复杂,神秘感十足, 要不是安亭在旁边帮着他一起研究,他差点儿把自己给绑起来。

安亭抱着胳膊在旁边笑他,说:你很像一中学校里爱玩儿毛线团儿的猫。

乔明弛反驳, 我哪里像猫了?于是, 安亭抱着胳膊,嘴里叼一根棒棒冰, 绕他转一圈儿,才笑, 缅因猫?乔明弛不懂猫, 但安亭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是信她的,连忙点头, 应允她的话, 又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自己的特警制服,明明是平日里阳光利落的人, 现在动作却急得稍有些笨拙。

因为外面的人都在等他。

今天季成满二十五。

夜里零点一过,季梦真也即将迈进新的年岁。

七月, 乔明弛将要前往省级特警总队的训练基地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训练。

他说等他回来了, 少城又一年秋天来临, 那时候都没现在这种夏天的氛围感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应该去拍一张合照, 要你们都簇拥着我, 我站在最中间的。

季梦真还笑他, 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像什么?特别像那种要去当兵的小孩儿,入伍前全家要陪着照相。

对了,还像我们路识炎那样的,胸前别一个大红花,特别光荣。

乔明弛抬手一巴掌拍脑门儿上,对对对,我就是要那种感觉!他灵光乍现,不满足于此,还拍江让的肩膀,说:要不然你再穿上你的制服?可以吗?那乞求、摇尾巴的样子,让季梦真忍不住想到小金毛。

江让满脑袋黑线,没忍住冷笑一句,你们和我穿制服拍的照片还少了吗?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乖乖去公司把衣服带了回来,换衣服的时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任由乔明弛摆布,他想着乔明弛好不容易考个特警也不容易,就任由乔明弛傻乐一会儿吧。

于是,照相馆还是那家照相馆,摄影师还是那个摄影师。

季节却更迭,人不似从前。

人一看老顾客来了,笑眯眯地,抱着相机打量他们,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那个长得特别甜的小姑娘呢?她出国念书啦。

季梦真回答,要很久才能回来。

其实,她不知道这个很久是多久,也不确定顾宛是否一定还会回来,毕竟她所学的专业留在外面的发展会更好一些,人会变,人的想法也会变,没有人会确定未来的生活轨迹,也许对顾宛和季成来说,当下分隔世界两端,心却在一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乔明弛不但拍了新制服,还带了自己之前在派出所的制服,照了两个版本。

起初大家都还比较配合,端正地站着,拍久了,季成开始同另外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勾肩搭背,说让摄影师拍点儿轻松的,左搂乔明弛,右抱江让,说就要这么拍,看我兄弟上天入地,别惹我!季梦真和安亭在旁边拿手机拍着花絮,拍完了发给顾宛真,三个女孩儿高兴得在群里发了一连串表情包。

这一年夏日格外漫长,月虹时代一下子少了两个人。

少的还是最聒噪的两个人。

起初,季梦真不太习惯,常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发呆,偶尔盘着腿,上半身依偎在江让怀里,一会儿在思考想要吃什么,一会儿在担心乔明弛在训练基地里吃不饱穿不暖。

这几天家里吃饭,大家望着那个空空的位置,有些惘然,就像家里有个活泼、闹腾的小男孩儿,有一天他却突然长大了。

季成说乔明弛虽然是去当干|部的,但是越是干|部就越被训练得狠,这可是新训!江让不反驳,淡淡地点头同意。

意思是他大一就是这么过来的,这是他一段黑暗的记忆,后来大学时期的暑假,他都要留校带新来的学员,看着他们就像看着当年咬碎了牙坚持的自己。

临走前,乔明弛经过家庭会议投票赞成,还在别墅客厅放酒的一个小壁龛内摆了路识炎曾经送过他的小礼物——一枚小小的金色书签。

据说,只要是逝者使用过的东西,都可以承载哀思。

出发那天,即将面对新身份的乔明弛有点儿紧张。

他拿了根香烛点燃,在临时搭建起的小灵位前站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笑着开口,说路识炎,你要保佑我啊,我现在可是要接你的棒去做危险的工作了,你得在我身边才行。

乔明弛一走三个多月。

等他归来时,安亭已经接了新的高中一年级,季成在季世荣的认可下正式就职副总经理。

而江让拿了一季度的奖金,正在和季梦真开始忙装修的事情。

安亭带的那个班几乎全是从少城一中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孩子,个个正是花季雨季,活跃得不得了,一看老师这么年轻漂亮,更兴奋了,还说知道她,往年高考动员大会上还和一个飞行员哥哥拍过照片,上一届学长学姐们高考那天,还和一个民警哥哥在考点门口很亲密……安老师!到底哪个是你男朋友啊?安亭笑得羞敛,故意拿眼神威压扫他们一转,再慢悠悠地说,都是我发小。

台下学生失望透顶。

安亭又说,不过呢,我喜欢第二个。

台下学生又一顿起哄尖叫,还有的趁机扔书,惹得安亭不得不拿了教鞭在讲台上敲敲打打,说都要乖,不然什么都不告诉你们!安亭带的上一届高三考得还行,处于全年级里中上游的水平,那么下一个三年,她就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保持或者提升教学水平,偶尔,她夜里睡不着,乔明弛又时不时才能联系得上,她就会下楼倒水喝,再打开大门,在小花圃旁边坐一会儿,盯着那些花儿发呆。

她看见过季梦真和季成兄妹俩在小区的长凳上谈心。

他们头顶月光溶溶,两个人安静地坐着,聊一些感情上的、工作上的事,一见她也半夜出来了,季成就举起手中的啤酒瓶招呼她也过来。

安亭忽然想起季成陪自己聊天时也是这样,那是一种从心底升起的安定感。

时间累积起的亲情,已然和血浓于水无异。

就连季梦真和江让在装修婚房时,也给他们留了一间客房,说来不来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落脚的地方。

季梦真为此还专门挑了个宽大一些的皮沙发,特别软,说是加上贵妃榻,睡下两个成年男性完全没问题。

婚房是现房,所以在办好一切手续之后就已经交房了,季成之前在房地产门店做销售,认识了不少搞装修的人,上次乔明弛家里简单装修他没能帮上忙,这次对妹妹的新房子,季成还挺上心,跟着江让跑了几趟家具市场,害怕江让真的把房子装成那种性冷淡风。

有了月虹时代的前车之鉴,江让专门打了个衣帽间出来,觉得虽然家里不算太大,但多多少少能放下一些不常用的鞋包,这些没出现在月虹时代的贴身物品,都是季梦真从棠水公馆带来的。

虽然季世荣对女儿要完全搬出去住的做法不太满意,但也没有太为难。

前段时间家宴,江让的上级公司开会到太晚,没能去成棠水公馆。

那次,季世荣把女儿叫回来,是想要表态,说想结婚可以,但是要答应他一个要求。

停飞。

季世荣说完,面容严肃地喝了一口茶,却又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女儿的反应,哪知道季梦真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只瞥了她爸一眼,说不可能。

相较于妹妹的冷静,当哥的差点儿掀桌,说爸,这对江让太不公平了,这相当于折了鹰的翅膀,你以后也是他的父亲,不应该这么残忍。

被顶撞了的季世荣气得快要摔碗,说江让确实是个好孩子,但是工作性质实在是……季梦真不得不打断他,说,爸,世界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呢。

那一夜,季成和季梦真在棠水公馆睡下。

临睡之前,季梦真带着季成去了一趟季世荣的房间。

当初只会躲在哥哥身后哭鼻子的小女孩俨然已经具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她安静地坐在床凳上,低头喝热牛奶,说,爸,我从小跟随我哥长大,没惹过什么事,我遇到什么困难也只跟我哥说不跟你说。

后来我再大一点了,懂事了,小到门禁,大到报考哪个学校,你都要管我。

大学毕业后,我本来已经联系好了心仪的工作,你说企业管理缺人手,能够完全信赖的人少,问我能不能回公司帮你搭把手,我也接受了。

站在她身边的哥哥不说话,只听季梦真稍顿,继续道:可现在,我要嫁给谁,我喜欢谁,是我还年幼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的事情,现在等我长大了又要我改,这次我不会再妥协。

爸,你知道,我们之中有一个去空军学飞的男生,可是他为了救人,还没进入到这个领域就抱憾离世了。

他和江让在幼儿园就数飞机,在中学就约定要一起学飞……他是江让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的路没有办法走完,就要有人带着他坚持下去。

飞行是江让一生的事业。

季梦真态度坚决,迎上父亲逐渐柔软的目光,郑重道:而我,也舍不得他妥协。

季世荣看着他已经长大的一双儿女,思绪又飘回2008年地震后那个燥热的露天之夜——儿子趴在他肩头,女儿已熟睡。

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在讨论小女孩日记本里的蛋究竟是谁。

小男生叽叽喳喳,是远近闻名的小魔王,却很依赖他的爸爸。

那样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那样安静、纯真的夜。

一眨眼岁月翩跹过。

两个孩子都到了各自成立家庭的年纪。

这偌大的棠水公馆,也许会越来越热闹,也许会越来越空旷——而父女、父子关系相处得如何,完全取决于他。

季世荣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慢慢地起身,深吸一口气,招手让季梦真过来。

季梦真看得出来她爸于心有愧,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一句:家里有好些贵重的补品礼盒。

真真,你带去给江让家里。

她点点头,喉头酸痛,眉眼垂下来,手指悄悄藏在长袖睡裙之下,掐自己的掌心。

真真,小时候对你们的忽视,是爸爸不对,季世荣突然沉声,爸爸对不起你和哥哥。

这是一句迟了多年的道歉。

季梦真猛地抬头看他,没吭声,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恨,其实没有,她只是羡慕那些童年被父母围着转圈圈的小孩,但她有哥哥,有江让,有姐姐一样的安亭,妹妹一样的顾宛,弟弟一样的乔明弛,她又觉得她好像什么都不缺。

她现在再看季世荣的脸,发现父亲已经变得沧桑。

季梦真明白,如果没有那些忙碌奔波,没有那些不得不忽视的童年时光,她和哥哥今天不可能睡在这么大的房子里。

季成的手,轻轻落在她肩膀上。

他感知到了妹妹呼之欲出的眼泪,直接把季梦真的脑袋往怀里搂,季梦真也得了感应,一下子扭头扑进季成怀里。

·几天之后,江让安排双方父母见了一面。

由于天气转凉,奶奶行动不是很方便,已经被小姑接回自己家里住了,见不着面,所以季梦真没有准备给老人的见面礼,只带了冉雪和江兆京的,之前她问江让要带些什么,江让叫她不要买,可思来想去,季梦真还是趁着工作日中午吃饭的时间去了趟写字楼旁边的商圈,买了点专门给江让父母的礼物。

冉雪话少,江兆京又是常年与人打交道的职场领导,双方见面很顺利,两个爸爸交谈甚欢。

季成作为娘家人也被勉强允许参加了此次家庭聚会,三个小辈儿全程负责带动气氛、聊一些重点问题,冉雪对季梦真很满意,轻声细语地说,她还记得季梦真小时候什么样子。

扎两个小辫儿、爱穿裙子、笑起来很乖,爱跟在哥哥屁股后边儿跑,风风火火的——还会躲在教室门边、教室走廊窗户边,偷偷往里面瞄她。

季梦真微微一愣,被说得脸红,回答:当时看您又温柔又漂亮,很羡慕江让。

我妹还和我讨论过,季成插话,我们都一致觉得,如果我们的妈妈还在世,应该也是这么完美的。

冉雪莞尔,眼神微动,侧身牵过季梦真的手,说:以后,我也是梦真的妈妈。

一场漫长的饭局在午夜之前结束。

两个爸爸喝酒喝得十分开心,季成和江让不得不作陪,也喝了不少,等出了酒楼包间,江兆京和冉雪一同去往前台结账,季成则在泊车台边搀扶着他爸,等棠水公馆的司机来接。

江让喝得太多了,还都是实打实的一杯接着一杯,他爸江兆京灌他也灌得勤快,一向疼他的冉雪也比较淡定,一直微笑,每次望向亲儿子的眼神里都写着就你这点酒量还想讨媳妇儿。

长辈的考验丝毫不手软,今天要不是有季成给他分担火力,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季成背上趴着了。

江让不喜欢职场应酬酒,但是这样和家里的长辈促膝长谈能让长辈都开心,他就觉得值。

回想到刚才双方家长就领证、婚礼等等事宜聊的内容,一时间,季梦真有点儿回不过神。

她总觉得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想了想,她才凑到江让耳边,小声问他,那……我们下一步是领证了,我要准备什么?和今天一样就好了。

江让醉眼迷蒙,嗓音很轻。

嗯?季梦真看他好欺负的样子,没忍住捏他耳朵。

是热热的、软软的,是浸泡过酒精后的滚烫。

江让搂着她,伸出的手臂是雄鹰长满新羽的翅膀。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江让懒散地笑着,你跟着我就好。

作者有话说:已经被关到失去理智的作者:5555明天发终章!。

,。

,,。

,◉ 107、紫·领证第一百零七章这一年的冬日比往年温暖。

气温没有那么低, 风从未关严实的玻璃边悄悄钻入。

江让的飞行服领口多了一对毛茸茸的领,衬得他脸小了一圈。

这一年与去年冬天不同了,没有藏地严寒, 没有跨越山水的距离,平时只要一个电话,他能马上出现在季梦真身边。

安亭是老师, 除了休息日, 工作日她大多数时间都是掉线状态,对江让出现的多与少没有什么感觉, 倒是季成眼红,天天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 偶尔大半夜起来接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视频电话, 能为他接下来一个周的工作充满电。

没飞行任务时, 江让就在基地那一排板房里值班,或者靠在陈峻宁的软沙发里研究婚庆公司, 还被陈峻宁和崔辰光笑, 说都还没拿红本本合法呢你就开始看啊?有那么急?江让大方地答,就是急。

在江让那拿来做草稿的记录本里, 整整齐齐全是他记录的婚庆事宜。

崔辰光问他:这么多?什么酒店每桌多少钱、层高多少、能摆多少桌你都知道了……哪儿找的?江让奇怪地瞥他一眼,网上搜的攻略啊。

……崔辰光沉默。

他和江让认识还是有几年了, 第一次发觉他对这些事情能那么上心。

你想要什么伴手礼?青梅酒行不行?江让问。

崔辰光一怔, 手肘搭在他背上, 说:真有我的份儿?你不要可以还我。

江让继续低头誊抄。

要要要,崔辰光凑到他身边,你打不打算请宋队他们?要。

江让没犹豫。

这个他们, 一下子如汹涌的潮水……唤醒江让心底那一桩桩关于远方的回忆。

想起来,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师父向知洋联系了, 看朋友圈都还过得不错,前段时间那个小院儿的空地上还在搞露天烧烤,曾在风雨中飘摇的线灯已经撤下许久,换上了一盏如小白杨般挺立的灯杆,明亮透彻,永远屹立于飞行楼前为天空所长亮。

那里,会一直一直像纯粹的雪,是他心里的圣洁之地。

自从事故发生后,崔辰光的性格转变不小,沉默寡言了好一段时间,不少单位的同事听说他的事,都去轮流和他谈过心,最后发现还是只有江让陪他才管用,陈峻宁作为前好几届的师兄,看这小师弟可怜,脸上又带着骇人的伤,就很照顾崔辰光,一来二去,他们三个人成了新的铁三角,工作之余经常出去聚聚餐,聊聊工作上的烦心事。

崔辰光的弟弟也来了少城,说是各地消防队都缺人,正逢秋季招录,调动不算太难。

好在弟弟来了之后,崔辰光的情绪缓和许多,和江让的相处方式又逐渐回到了从前。

工作上的不开心,江让从来不会带回家去说。

有时候,季梦真来接他下班,江让也开心,一天下来的疲惫与烦躁一扫而空,突然觉得很幸运,他在生日那一天接受了季梦真那个听起来有些无厘头的意见,答应了陪她一起去完成一桩荒唐事。

还好是选择了那个彩票号码,还好是中了头等奖,还好是那么一栋恰如其分仿佛量身定做的楼房。

无论过去多久,江让还记得那个纷纷雪夜。

他眼前茫茫荒野,全世界只剩一部手机是他的灯,季梦真一通电话打来,而江让仅仅是瞥了一眼来电人姓名,满腔不敢触碰的情意几乎喷薄欲出。

按下接听,女人的口吻是藏匿不住的激动,嗓音也只有面对他时才有温柔——江让,我们中奖啦。

他何其幸运。

她用的是我们。

而现在,应该是——江让,我们结婚啦。

·领证的日子敲定在十一月。

少城的雨连续几日不断,月虹时代别墅门口多了几把来不及收拢的长柄伞。

季成从午睡起床开始就觉得潮湿。

他穿好衣服,下楼敲安亭的门,咚咚几下,问:安亭,醒了没?……没反应。

快起床,等会儿我妹要急了。

哎,你说这别墅住着也不是很舒服吧?你看我三楼就没什么,你们一楼二楼一到下雨就湿润得很,要不你就让我来二楼住,同甘共苦……季成你烦不烦!安亭翻身坐起来,起床气有了,盯向门口的眼神仿若要吃人,你话一大早就那么多!我在和你商量。

季成小声说。

我不想和你商量。

安亭反抗。

季成算准了她,今天是好日子,你不会对我发脾气。

为了节约早起和梳洗的时间,安亭在冬天来临之前便去剪了个利落的短发,现在发尾还未及肩,发色乌黑透亮,再加上她五官立体,身段儿又好,穿衣风格也变得简单,整个人有种别样的中性美感,一压下眉骨,常常吓得季成不多和她争辩,好不容易逮到安亭迷迷糊糊的时候,当然要让她松口。

就是不让你睡宛宛的房间。

安亭打个哈欠,再说了,乔明弛要回来住的,你到二楼了,那三楼就他一个人住了,你舍得让他一个人独享一整层楼?你非要那么麻烦地搬来搬去……也对。

季成想想,算了,不能让那臭小子占便宜,你当我没说。

你快起床吧!我去叫我妹了。

乔明弛是国庆前回来的。

只匆匆一趟,他又在国庆节假期去负责一些重要景点的巡逻任务了。

于是整个十月,他都在执行任务中度过,偶尔周末回来休息几天,又重新上战场,更何况他是公|安系统调过去的基层干|部,身上担子更重,有时候来不及回月虹时代,就直接在总队里睡下了。

安亭趴在床上数……发现有那么些日子没看见乔明弛。

上回看到他,大男孩儿活生生晒黑了一层皮,更爱笑了,笑起来眼尾的褶痕收进眼睑进去,俗称笑成单眼皮,那一口白牙还和小时候一个样子。

乔明弛的手上多了许多茧、伤口,他还特别得意,说是拿|枪|拿的,至于那些小伤口,石子划的,不碍事,不用担心。

不想了。

安亭起身,踩着软绵的拖鞋,走到季梦真卧室门前,敲门道:季宝贝,你起床没?门直接开了。

季梦真画好了全妆,正端站在门口望着她:我好啦。

安亭:……她沉默几秒,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明明那么爱赖床的一个人,现在那么积极了?季梦真牵着安亭进了自己房间,让安亭准备一下盘发的工具还有定型水。

她太激动了,待不住,又换好了领证要穿的小裙子,趴到二楼围栏边往下看,看见怯生生站在原地准备机位的摄影师,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您上来吧,季梦真邀请着,从卧室开始。

摄影师是顾宛请来的,顾宛说,这次不要造型师了也行,那就请个摄影师来,从准备工作开始拍。

起先季梦真觉得来家里拍照不太好,后来又想想,领证这一天值得纪念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签字的那一瞬间,而是关于这件事的每一个瞬间。

今天,由安亭给季梦真盘头发。

就连领证拍照需要用到的手捧花,都是安亭前一天去附近的花鸟市场买的。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乔明弛骑小电驴载着她了,而是季成开着他擦得锃亮的新奔驰,戴个墨镜,特别骚包地在市场门口等她,等了快一个小时,安亭买了十束不同种类的花上车,有白玫瑰、马蹄莲、白百合等等。

季成当时看得目瞪口呆,说:要这么多?安亭低头系安全带,嗯,还要挑长得好的来包。

季成双手搭上方向盘,笑了:剩下来不要的留给我,别浪费了,我可以做成胸花和头花。

头花?安亭问。

对啊,季成拿过一只纯白玫瑰,也不嫌有刺摸着扎手,把玫瑰放在脸边,一乐,怎么样?季成,安亭憋着笑,瞪他,哪天你要是死了,肯定是骚死的。

哥哥很受伤。

哥哥留下了那朵白玫瑰。

哥哥早早穿好了深灰色西装,在客厅里等。

他竖起耳朵,听窗外雨声清脆,成串的水珠飘进一楼卫生间的窗沿。

等季梦真盛装打扮结束,她摸着楼梯扶手慢慢下了楼,看见季成手里攥了一张金光闪闪的薄书签——那是路识炎的遗物。

乔明弛昨天晚上还在群里说,今天一定要把这个戴上,得让编外人员有参与感。

季成起身,手指轻动,书签安稳地躺在了他西装放笔的口袋里,而那朵白玫瑰已经被他修剪过枝叶,放进了安亭包好的手捧花中。

做好一切动作,季成的眼神落在他妹妹身上。

季梦真正在垂着眉眼看脚下的路。

她今天挑了条纯白色的长袖连衣裙,缎面的,高跟鞋选了裸色红底,足足十二厘米,顾宛说是这样能把腿部线条拍得更修长。

才刚穿出房间,季梦真就后悔了,几步走到一楼客厅的鞋柜边,换了双尖头单鞋。

出门时,安亭手里拎着季梦真的包,正招呼摄影师过来选一个正面的角度,好好拍拍他们兄妹俩。

在凋零衰败的小花圃前,已有一池池雨水堆砌的小塘,水面波动着,倒映出晦暗不明的白昼。

整片天色灰蒙蒙,雨线斜斜地下,连带着季成高举起的长柄伞也歪斜着。

现下是午后,却没有一丝阳光。

天气这么差啊,季成看一眼户外湿润的青草地,啧啧两声,季梦真,你确定要今天领证?没事,我们都预约好了。

而且最近飞行任务重,江让忙得不得了,领证又只能工作日领,他请个假很麻烦。

而且我们都预约好了,临时取消不太好。

季梦真挽着他的手臂,慢慢走下别墅门前的台阶。

麻烦?不能说一声就走?拜托,结婚欸,结婚这么大的事……他说。

领导才不管你什么大事不大事呢。

他请假要审批,分好几级签字的。

季梦真摸摸鼻尖,语气带些嗔怪,今天的天气确实不太好。

不但天气不好,运气也不太好。

今天的确是个良辰吉日,从排队取号到进入□□大厅,季梦真和江让足足排了有二十多分钟,工作人员说5·20和七夕那天的阵仗也不过如此,江让还问季梦真,你是不是看过日子?季梦真摇头,说随便选的。

亲友和摄影师都可以跟着进入□□大厅,所以季梦真更紧张了,紧张得不由自主捏紧江让的手。

江让还侧过脸看她,好笑道:为什么捏我那么用力?紧张啊!季梦真回头看一眼另外两位观礼群众,再冲着摄影师的镜头笑一下,几乎快要贴到江让身上去,她小声地,靠近江让的脖根儿轻轻吐气,特别是我看我哥那样,我很想笑。

江让特意穿了一身白色外套,手里拿着手捧花,肩头已经被来时的雨浸得很湿。

季梦真靠上去,脸颊边润润的,冰冰的,却又有江让身上从内向外散发的热度,像他这个人一样。

那你就笑,江让说,以后永远都记得这一天你有多开心。

摄影师还真就抓到一张季梦真憋笑的照片。

旁边的季成神情严肃,安亭则淡然,眼底里有一种女儿终于长大了的惆怅情绪,他们四周群众很多,离婚的也好结婚的也好,人人神色各异,每张面孔有不同的悲喜。

季梦真看见,离婚的人都坐得很远,尽量不触碰到彼此的身体;而新婚的人如胶似漆,几乎都是牵着手、紧紧靠在一起。

季梦真和江让坐在长凳上等着叫号。

等了十分钟不到,该到他们了,由于签字领证的窗口不能有闲杂人等进去,安亭和季成只能在外面等,等了一会儿,季梦真先从窗口处探头出来。

接着,她伸出一只手臂——手指间握着一张滚烫的纯红色证书。

江让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抬起手臂来,展示出一张同样的。

季成陡然停住所有动作,眼眶湿润,趁着没有人注意,悄悄低头,迅速用指腹抹掉了不小心掉下来的眼泪。

安亭长长地叹一口气。

是惊,是喜,是成长过程中还未做好准备接受的礼物。

她突然很遗憾这一刻没有顾宛和她一同分享,于是她拿起手机,按下视频录制键,在吵嚷的背景声中轻声道:宛宛!他们结婚啦!季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也说:宛宛,我也想和你结婚!……你要说自己说去。

安亭瞪他,发现还真把这句不着调的录进去了。

季成抱着胳膊,仰头道:她听见了就行。

等她回来我正式跟她说。

一纸证书,将两个人变成了最亲密的关系。

季梦真看着眼前的江让,一下子踮脚紧紧抱住了他,太多感情无从谈起,她就连看见结婚证上的名字,都忍不住想要流泪。

机关幼儿园墙上的画已经斑驳脱落,少城一中背后的青山变作一栋栋楼房,他们待过的托儿所和小公园全都变了样。

唯独不变的,是她的他们,是她的江让。

青草枯黄,时节如流,青梅竹马长成大树,二十多年前,小孩们在树下坐成圈,嬉笑玩闹,二十多年后,小孩们在山顶站着,悼念故去的人。

民政局里还有双方父母陪着新人一起来领证的,还会在宣誓台站着托工作人员拍一张合照。

季梦真有点难受。

她在想,如果从小到大,爸爸都守在她身边就好了,爸爸就能从小看着江让长大,会对这个女婿无比满意……江让手里拿着结婚证,随时捏得严实,怕不小心被人挤掉了。

拍完双人的,季梦真又招呼季成和安亭来拍合照。

顾宛请来的摄影师年纪轻,擅长纪实类风格,全程没怎么指导新人摆拍,都是在忙着抓拍,说喜欢多记录一些情绪的东西。

拍着拍着,她感觉不太对劲,才问了句,你们都是发小?对,安亭说,新娘新郎也是。

哇。

太羡慕了。

我们这一代动不动就转学、搬家,电子设备又断层,能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关系不容易,摄影师调试镜头,没停下动作,继续说,怪不得看你和那个帅哥情绪反应那么激烈,我都拍下来啦。

领完证走出民政局,雨仍未停。

所有手续办好程序走完,已经是四五点钟,在朦胧雨帘里,天色开始变暗。

结婚证发到群里,顾宛强撑着不睡觉,秒回了一连串啊啊啊啊、我还是能惊讶一百遍,而乔明弛估计在忙着训练,没有回复。

从现在开始,季成叫江让都不叫名字了,只对着季梦真喊你老公,季梦真听得脸上燥热,扭头瞪她哥一眼,故意说:你再这样我告状给你老婆听哦。

季成要的就是这个,听得很受用,美滋滋地凑到江让面前,殷勤无比,还给江让打伞,说:你老婆真上道。

江让没忍住,笑了。

他正想替自己老婆说点什么,只见民政局的马路对面出现一个身影。

乔明弛身上制服还未来得及脱下。

他穿着包裹小腿肚的黑靴,急匆匆地要过斑马线,连伞都没打,直接等到绿灯就跑过来了,一头短寸被雨水浇了个透,一垂脑袋,水珠顺着鼻梁往唇边滑落。

今天……今天我肯定不能缺席。

乔明弛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腰喘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看向他们,与每个人交换过眼神后才笑起来,我一定要到。

作者有话说:可恶,舍不得,果然一章完结不了TAT。

◉ 108、彩虹·终章第一百零八章(终章)这人闪亮登场的时间恰恰好, 正是晚饭前傍晚时分。

落了一日的雨看样子是不会停了,天色暗得快,不给夕阳任何一点机会。

我看你是来蹭饭的。

江让上前一步, 与乔明弛默契地碰拳。

细雨纷纷,两个男人紧实的拳头撞在一起,似有水珠迸溅四方。

嘶一声, 乔明弛吃痛地收回手, 看指掌关节微微泛红一片,满眼委屈:至于么你, 我不就是来晚了吗,对你的竹马兼伴郎下手这么狠……你看我鞋子都没来得及换!他说着抬了抬腿, 鞋带的确系得乱糟糟, 一路上像是奔跑过, 脸色发红还喘着气,手撑在腰间, 一副体力不支急需要进食的样子, 裸露在袖口边的虎口有被利器划伤的痕迹。

江让眯了眯眼,表面上冷着脸, 耳朵却因为竹马两个字微动了动。

心下一软,不和他计较了, 江让只转身搂过季梦真的肩膀, 轻拍了拍, 晚上想吃什么?江让的眉间还带有笑意。

就是这种藏在淡漠面具下的不经意,最能将季梦真轻松俘获,仅仅是江让一个笑, 她又开始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想在做梦, 连带着后续发生的爱情都像是那张彩票带来的连锁反应, 在童年时代遇到这群人是中奖,在少女时代拥有江让是中奖——中奖这一事件对她来说,不止是那一栋价值几千万的别墅。

想好了么?江让摸了摸季梦真的后脖颈,轻捏了一下,又小动作地拍她后脑勺,另外一只手伸入衣兜拿手机出来,今天你最大。

这一连串动作把季梦真蓦然拉回现实世界,我哥说他订了地方。

压力给到季成。

我之前看江岸大桥旁边开了家吃鱼的餐厅,我办公室的员工说很好吃,可以去试试,我就擅作主张,定了位置。

季成的目光投向妹妹,以一种商量的、小心的口吻继续道:可以吗?江岸大桥。

四个字,将在场的人骤然拉回了漫天星星点点的碎片记忆。

年纪小些的时候,他们还是孩子,不太懂什么秘密基地,集合玩乐的地方通常都是在幼儿园、学校的某个角落,或者谁谁谁家里。

后来大了一点,当初风风火火的小孩儿们有了自己的隐私意识,就开始在城区里四处寻找一些可以不被大人发现的地方。

2009年,季成非常担心小升初不能和好兄弟们分到一个班,没忍住躲在江岸大桥下哭了一场,可惜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很快被妹妹发现眼睛肿成馒头,季梦真跑去通风报信,换来顾宛一句:要不然你和我一个班吧我成绩好可以想去哪个班去哪个班!季成年幼的自尊心受挫,嘴硬,说我才不想和你一个班!顾宛气得也肿成馒头,两个人在江岸大桥下约架,还好被及时发现阻止,季成还赔了顾宛一张SUPERJUNIOR-M的专辑。

后来这张专辑到底去哪里了,顾宛不记得了,好像当时班上哪个女生过生日,她送掉了。

发现赔礼道歉的进贡品被送掉后,季成还生气,要去找顾宛算账,结果顾宛扒在班级门口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他,说我小时候还送过你小熊发夹呢!你还留着吗!季成满脸茫然,什么时候?遂被打出去。

2011年,他们在江岸大桥桥墩下放五块钱一大把的仙女棒,拿当年很流行的翻盖手机拍照,拍完照一起去附近的手工烘焙店,陪安亭做巧克力送给当时她喜欢的隔壁班男生,不过呢,巧克力都是乔明弛和江让一手做的,乔明弛还忿忿地偷吃了两块,一口下去齁得自己连连咳嗽,问江让要不要也吃一点?江让沉默地看着他,摇头。

2013年,乔明弛父母闹离婚,连着吵了好几个星期,吵到乔明弛不愿意回家了,下晚自习后就背着书包往桥下走。

有一回,因为担心他,其他人都小心地跟在后面,江让和季梦真走得慢,渐渐落在小队伍的尾巴上,少女的运动鞋踩上凹凸不平的河堤鹅卵石,走得摇摇晃晃。

两个人不经意瞥间桥墩另一边,有两个穿着校服在早恋亲吻的同学,吓得季梦真脚下一滑,江让下意识伸出手扶稳了她。

季梦真小声地说了句谢咯。

手腕那一截被少年抓住的地方,烫出了经久烙印。

后来,烙印变成了胎记。

2015年,江让莫名其妙考出了年级前二十,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季成提议不带另外三个女孩儿玩,他们单独行动,拎了一箱啤酒躲在桥蹲下,聊了聊以后想要做什么。

除了季成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只想做一个能守护家庭的人,做一个能足够与他们并肩的人,成绩差不代表他是个废物,他要努力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再后来,他们共同见识了那一年的江水。

一直到今年,他们过年来这里唱歌,那一个个逃避的情绪才被追回,秘密像被重新放回了一个小盒子里密封、珍藏好,埋在了脚下的土地。

季成订的位置是包间。

沿江的大型城市总有这样的客用码头,会终年停泊着各种各样的豪华渔船,在包间用完晚餐就可以下楼到甲板上去夜观江景、赏月。

窗外,少城市的夜景一览于眼下,却蒙蒙遮一层雨帘。

于是,整座城市繁华的江景像记忆里那般模模糊糊,触碰不得。

江水轻轻,荡起一圈一圈波纹。

饭席间,五个人围着一张圆形团圆桌坐着,也不嫌挤,桌子中央一口圆锅,向天花板飘去白雾,再加上背景大红色中式装修风格,倒有点儿欢度佳节的意味。

安亭还说:可惜了今天没有什么月亮,一直在下雨。

季梦真一直没把今天的雨当回事,心情大好,反过来安慰安亭道:赏夜景不一定要星河璀璨……现在这样下点雨,有雨声滴滴答答,很好啊。

安亭笑笑:也无风雨也无晴。

什么意思?季成问了一嘴,站起身来要往锅里放菜,来来来,开吃!江让,你给我妹捞点儿素菜,再煮软一点她就不爱吃了。

行。

江让也起身找漏勺。

乔明弛看他们两个都站起来了,突然感觉自己屁股底下坐不住,扭头看向安亭,小声道:我给你夹一点鱼片吧。

安亭点点头,把碗递给了他。

季梦真喝一口饮料,想起今天乔明弛一身汗跑过来的模样,好奇地问道:乔明弛,你今天怎么请的假?说来话长。

我回派出所找权哥了,求他去帮我说说。

他一听是我发小结婚,说包在他身上,我那边领导就给我批了半天假,乔明弛动筷子,眨眼,我新老大还问我,你几个发小啊?以后还结婚吗?我数了数,我说还有三个呢。

季成听得一乐呵,别这么老实啊!你下次就说你哥结婚。

我哥?我啊。

去你的。

乔明弛在桌下踹季成一脚。

季成不生气,乐颠颠的,对了,你这都换到特警总队去了,我们老乔同志还催你回家住?乔明弛一耸肩,得了吧,我爸说我这放着好好的民警不做,非要去玩儿命,这下更讨不着媳妇儿了,说看见我都烦,让我和你们住,多和同龄人接触。

季成与他碰杯,英雄所见略同。

那你答应我,回来了可不能再走了。

没问题!乔明弛大声地应。

干杯结束,季成坐回位置上,那张平素就焉儿坏的脸愁眉不展的,我和顾宛才万里长征第一步呢,估计等我俩结婚的时候,我连小侄女儿都抱上了。

安亭咬着吸管笑了,又没人催你!怎么没有了!我妹都结婚了,你看我爸催不催我!但催我也没什么用,我女朋友又不能马上飞回来……季成说完,被乔明弛推了一掌,半边身子往江让身上一歪,又被江让嫌弃地用肩膀顶了一下。

乔明弛忍不住骂道:你恶不恶心?还‘我女朋友’,在我们面说顾宛不就完了吗?他想炫耀,季梦真哼两声,他恨不得把‘顾宛’两个字贴脑门儿上。

江让在旁边一直坐着静观战局,听老婆说话了,才笑起来,接话道:回头我也把你名字贴我脑门儿上。

适可而止,不要蹭我热度,季成抬手吆喝,真夫妻不许秀!就是,平时你俩虽然极力忍耐,但眼神如胶似漆,我反正看得挺难受的,乔明弛捂住胸口,平时表现不错,婚后继续保持啊。

江让眯眼:婚后不得放肆一点?季成叫唤起来:别刺激我了。

安亭托着腮,涂成水红色的手指敲敲脸颊,轻笑:果然,男人一恋爱就变傻了。

五个人争来争去,又聊了一会儿之后要怎么住,后续有什么打算,来来回回都是围着这对已婚夫妇转,毕竟月虹时代别墅没舍得卖,未来生活的变数仅仅于此了。

季成还搭了一只胳膊在江让身上,语重心长地扮演长辈角色,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想过,如果有一天妹妹结婚了,他一定会让妹夫特别怕他,特别敬重他,不敢欺负妹妹……但没想到,妹夫居然能是江让。

那他就要倒戈了,因为只有季梦真欺负江让的可能性,他家江让怎么会不好呢。

乔明弛一边下楼梯一边嘟囔,什么你家你家,是我家!季成笑得很狂,我姓季!你姓什么!乔明弛抬手给了一拳过去,打得季成龇牙咧嘴,说你他妈不让我办拳皇争霸赛,现在自己开办了是吧……季梦真和安亭两个人在后面慢悠悠地下楼。

这种渔船酒楼的楼梯滑腻,稍有不慎容易摔跤,安亭看着前面三个男人勾肩搭背的,无奈道:还好今晚没让他们在外面喝酒,不然二拖三根本带不回家。

你拖乔明弛,季梦真乖乖闭上眼,靠在安亭肩头,我拖江让。

你哥呢?安亭快要笑死了。

让他在船上睡大觉好了。

季梦真往前看去,皱皱鼻子。

季成带着另外两个人往前走,等都不等她们。

渔船的一楼是接待客人的大厅,从一楼去甲板的通道内灯光昏暗,这三个人前前后后地朝甲板去。

少年的双肩已然长成男人的宽度,好似连绵的山川,生长于记忆森林的深处。

季梦真看着这一幕,放慢脚步,轻声:安亭啊。

嗯?安亭捏她柔软的手掌。

好快啊。

季梦真说。

什么好快,结婚吗?还是长大。

安亭问。

都好快啊。

季梦真垂眸,左手交叠在右手上,抚摸中指上那一枚钻戒,快到我反应不过来,江让就变成了丈夫,你变成了人民教师,乔明弛变成了特警,我哥变成了宛宛的男朋友,宛宛变成了我准嫂子。

这一切都很好,好到我不敢相信。

江让改变了你挺多的,你也改变了他。

我说真的……是你们让我明白了,原来一个人真的会因为所爱的人变得强大又柔软。

安亭拍拍她后腰,眉目舒展,要是觉得不真实,你就看看结婚证。

季梦真倏地回头,一双眼在暗色中温润微亮,那你呢?安亭哑然,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知道我的。

女人的声音沉沉哑哑,像丝缎滑过苍耳,已有了些烟嗓的意味。

季梦真其实明白的。

安亭这个人,看起来辛辣、坚韧,小巧玲珑的身体蕴藏无限能量,在工作与学习上都是佼佼者,在感情方面从小到大都像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主,但她其实是胆子最小的,越珍贵,她越不敢触碰。

乔明弛是她成长年月中家庭阴暗面照过来的一束光。

她心中的事,不能对乔明弛说,所以她在等,等两个人都不再有数不清的犹豫,都勇敢的那一天。

我知道,季梦真的眼神轻擦过她藏在衣领内的橘子项链,不管怎么样,安亭。

你身边永远有我们。

但是,幸福是自己寻找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生就幸福的人。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停又只停了滨江路渔船这一片天穹,少城的另一端还在下着毛毛细雨。

那三个人已经齐齐站立于甲板之上。

远处没有滨江路上的明灯,只有别的船只在江面上航行,江对岸灯火阑珊,一切融于这无边夜色里。

江让站在最中央,正仰头望向天空,乔明弛和季成分别立于他左右侧……季梦真看着,脑海里浮现出这三个人小时候一块儿在走廊上顶着板凳罚站的场景,老师偏心江让,还不让江让顶凳子,江让倔,自己非要找根板凳举着,气得老师不行,说那你们难兄难弟,就给我站着吧!最后这场酷刑以乔明弛快要闪着腰作为结束。

童年,是季梦真一生中获取快乐最简单的时光。

而现在,她的快乐因为江让而变得更有份量。

她无比庆幸,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群人,只要站在她面前,她就觉得没有什么时候比当下更好了,没有什么比人类基础的爱情、亲情、友情三种情感更值得珍惜。

她只不满这一生太短太短,过得太快太快。

短到恍然青葱二十年,快到不足以记录分秒。

季梦真长长舒出一口气,抬起一只手臂:我要回去抱着结婚证睡觉!乔明弛双手插兜站在最边上,回头想看安亭和季梦真跟上没有,随即招呼:你们快过来!快点!季成也叫。

连一向冷静的江让都跟随他们转身,略微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喊他老婆的名字:季梦真!两个女孩儿加快脚步跑上甲板,踩得地上咣当咣当地响——一仰头,季梦真仿佛一瞬间被拉回了几个月前。

雨后,夜幕中的云雾悄然散开。

天色青黑,一颗月亮悬挂于高空之上。

月光明亮,星河黯淡,藏匿于天空的云薄如流水,以上的一切,都只为了衬托一道如梦似幻的彩色虹桥。

季梦真心跳加速了。

她呼吸不太稳,那只戴着钻戒的手遥遥指向天空,是月虹!他们发现得还算早,此时江岸边、渔船上都已经陆陆续续有市民、游客聚集到空地上观看这一奇景,有惊呼的,有忙不迭拿手机拍照的,还有人在尖着嗓子问这晚上怎么会有彩虹呀?季梦真一直怀疑在拉萨看到的月虹是幻觉,这下完全能确定了,心头无绪,扭头牵住江让的手,又确认了一遍:是月虹,对吧?江让愣了愣,认真回答她:是月虹。

什么?季成也傻了,真的是?是我们月虹时代那个月虹?对,江让笃定,我高中的时候在网上见到过图片,说月虹就是这样的,是月照所产生的彩虹,而且只在夜晚出现。

其实你在拉萨去紧急救援坠机事故那一次……我也见到了。

季梦真说。

江让喉结微动,为什么没告诉我?我怕是幻觉。

甲板上的人逐渐变多,安亭和乔明弛也在拿着手机拍照片,季梦真见人多混乱了,转身一头栽进江让怀里,继续说:当时太着急也没拍照留下纪念,所以没告诉你……江让抱住她,一双眼在月光下清清净净,说:现在不是幻觉了。

是他吧,季梦真感觉到江让收紧的双臂,吸吸鼻尖,一定是他。

他在祝福我们。

江让深吸一口气,真正地释然了,月虹不仅仅是他。

也是我们。

观察周围,季成在忙着拍照给顾宛发过去,乔明弛和安亭也不知不觉靠在一起共同欣赏眼前罕见的美景,身边人声嘈杂,或尖叫或讨论,季梦真都听不进去了。

她越来越觉得,那一次的事故,或许是冥冥之中有路识炎在保护她的江让。

现下已经是入冬时节,江面上风大,季梦真穿得不多,往江让怀里窝了一会儿,手掌心已经发凉了,江让低头碰了碰她的脸颊,发现脸也是凉的,干脆脱了外套下来把她裹住,两个人退到人少一些的地方去等待着。

江让一向对情绪的捕捉敏锐,感觉到安亭的变化,多问了季梦真一句:你刚才和安亭说什么了?我说,幸福是自己抓住的,没有天生幸福的人,季梦真说,他们两个人如果错过了,很可惜。

对吧?小季总平时日理万机,一双高跟鞋踩得起飞,对员工常常是一副高贵冷艳的实干型面孔,有时候回家了都调转不过来形象,很少和男朋友讨论这些身边人的私人情感问题,她这么一问,江让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点头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季梦真气得揉揉额角,算了,该在一起的终究会在一起,只是时间的问题。

是的。

江让凑近她耳边,我是天生幸福的人。

人群像水沸腾起来,江面上宁静不在,这一瞬间,仿佛天底下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稀有的月虹而去,可是江让的眼神仍落在她身上。

她与他对视。

季梦真的眼底是一面明镜,出现了七彩虹桥的倒影,还有江让的脸。

这时候,热闹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微信铃声,是季成的手机视频通话响了。

季梦真看见她哥手忙脚乱地把电话接起来,顾宛那张娇俏的圆脸蛋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手机屏幕亮度很高,顾宛的笑在夜色里很显眼。

他们七个人,在这个意外拥有月虹的雨夜,竟以这样的方式团聚了。

回别墅的路上,季成在驾驶位开车,乔明弛坐副驾驶,安亭和季梦真、江让坐在后排。

季梦真一大早起来上班,中午又因为梳妆打扮没睡好觉,这会儿披着江让的衣服,靠在江让怀里犯困,却还是强撑着在回复消息。

她发了朋友圈,她的好朋友们也发了朋友圈。

季梦真动动手指,往下翻阅——乔明弛发的配图是一张月虹的照片,拍得比较敷衍没技术,还配了一张他和江让、季梦真的合影,配文很直男:新婚快乐![爱心/]安亭发了他们小时候的合照,又发了两张结婚证,还有一张月虹照片,配文是一个小小的段落,说她还记得季梦真胖嘟嘟扎双马尾的样子,还记得江让栓着红领巾朝国旗敬礼的样子,一晃眼都成真正的大人了。

我的女孩和男孩!请年年相伴,岁岁相爱。

顾宛发得比较简单,涂鸦了一遍江让和季梦真幼崽时期的合照,又发了张今天拍的照片,说,哼哼,婚礼我一定要回来!等我!季成呢,发了九宫格,里面不乏他小时候和江让桃园三结义的照片、他和季梦真戴虎头帽趴在雪地上的照片、初中时他和江让在篮球队夺冠时的合影、江让和季梦真的结婚证照片……还有一张,是季成咬着衣摆,下巴微扬,表情酷炫狂霸拽,在展示他后腰侧边那只翱翔天际的蓝色翅膀。

照片里的江让,站在季成身边,倒没掀起衣摆,而是挽起袖口,露出手臂上的疤。

江让挑着眉,笑容轻松,眼底已没有那份属于死亡的深沉。

原来江让早就知道季成的纹身。

季梦真微微一怔,又看季成的配文:我妹结婚了,[鼓掌/]!希望下一个是我。

再往下拉,备注是老爸的人回了句:你最好是。

车辆行驶于夜色里。

季成在全神贯注地开车,安亭已经睡着了,乔明弛睡不着,盯着车窗外倒退的夜色发了会儿呆,伸出手指,按开车载蓝牙音响,放了一首韩文版的《你不要担心》。

歌里面唱道——让我们一起唱歌吧,说梦过不曾后悔,说我们要去做新的梦。

乔明弛悄悄从副驾驶位上侧过身,从座椅的缝隙盯着安亭睡着的样子看了会儿,又转过身去,重复播放这首歌。

江让。

季梦真的头发缠在江让手指上。

江让低头吻了吻她,嗯?半阗着眼,季梦真眼神牢牢落在大家发的朋友圈上,唇角微翘起来,小声:我今天很开心。

不,应该是自从搬进月虹时代以后,我每天都很开心。

江让捏着她的手掌心,把外套裹得紧了些,长长松一口气。

他淡淡地笑,声音永远让人那么安定: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季梦真噤声。

其实我觉得。

我也是那个,天生幸福的人。

其实他们的安亭,也是。

季梦真突然回忆起那年,他们吃完饭散步后路过的彩票店,想起她一时天真,鼓起勇气问江让的那一句你二十四岁想做什么?要不然我们搞钱怎么样?我们发财吧,我们买彩票!恍惚间,一两年匆匆过去,她和江让已经结婚了,那张合资一起买下的彩票也中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奖。

关于别墅要不要卖掉的问题,所有人的投票结果都是先不卖,说人生短短几个秋啊才,先把眼前过爽了再说以后吧,二十来岁就这么几年!人生百年,她才走了一小半,发生过的却都像是梦。

江让在她成年礼上送她的那句——祝你梦好,祝你梦真。

是她最宝贵的祝福,她也做到了。

那是月虹啊。

那是江让翱翔的蓝天,是路识炎存在的黑夜——而这片天空下,永远有这么一群人,欢笑、哭泣,永远抬头往上看。

我的少年啊,我的少女们。

哪怕前路黑暗,我亦有月虹作桥,你作灯。

人间一程,池塘榕树,有你共我地久天长。

从今往后,我们要去做新的梦。

我们要向前飞。

(全文完)作者有话说:故事到这里,《月虹时代》就暂时结束啦。

从构思本文到现在,对作者我本人而言,是讲述一个不平凡的故事,又像是圆一个梦,彩票是一个契机,相爱也是。

在那栋别墅里面,在他们几个人无畏无惧的青春年华里面,在打下基础的童年时代里面,都拥有爱,拥有值得记录的真挚情感。

我想,发小这个词本身代表着一种幸运,青梅竹马更是,所以我想用这个故事记录下这些幸运、纯粹的感情,并把满满当当的爱传递出去。

读完这个故事,如果能记住他们、祝福他们,就是我最大的成功!感谢陪我更新的读者们,真的很感激,陪我走这么生涩、充满摸索的一程TAT。

番外还有很多内容想写,有机会出版或者之后有时间会慢慢写上。

别的后记明天会发在wb上,如果有文评我会加精感谢!还是那句熟悉的话:聚散终有时,下次再听我讲故事。

小再2022.09--------------────────────㏄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