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遇到事儿就得往江让身后躲。
似乎是季梦真在岁月长河中尚未消弭的肌肉记忆。
从小, 他们几个人的分工还挺明确的，江让负责德智体美全面优良发展，顾宛负责成绩顶尖, 以方便兴风作浪，安亭、乔明弛和路识炎稳扎稳打，季成和季梦真兄妹俩则占据了食物链的底端, 是老师会拿来做反面教材的开涮对象。
相较于季成, 季梦真还是乖多了。
安老师曾经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有过一段青春叛逆期，打耳洞、染头发、学抽烟, 也不怕写作业时头发扫眼睛，在商圈的夜市花了十块钱剪了个特厚的刘海, 在学校里认了几个哥哥, 会在周末和年级上的小混混们去KTV里玩儿。
那时候, 季成为了打入敌人内部，时不时会跟着安亭进去。
2012年左右, 各大娱乐场所管得并不严格, 只顾着盈利，还没有未成年禁止入内的硬性规矩, 奈何季梦真长得可爱，一脸嫩气, 老板实在是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能允许她蹲在门口等。
呆呆地等哥哥倒没什么, 她不害怕无聊，小姑娘已经学会了在旁边的麦当劳点杯可乐找哥哥报销，但很不幸, 还没动身去麦当劳, 学校校长从KTV门口路过了。
好巧不巧, 季成也正怒气冲冲地拽着安亭的胳膊出来。
四个人在KTV门口一撞见，空气仿若静止，其他包厢里面的客人嗓音稚嫩，是刚经历变声期的男音，正在竭尽全力嘶吼当时的热门歌曲——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战场上，暴风少年登场。
校长手里拎着一只才杀掉的鸡，尚未干涸的血不小心滴进KTV门口的豪华地毯。
学校里的老师谁又不认识季家一向扎眼的兄妹俩呢？第二天，季成被拿来当成典型案例，杀鸡儆猴，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处分。
班主任知道同行的还有安亭和季梦真，气势汹汹地要去把两个女孩儿喊进办公室，她们对视一眼，往江让背后躲。
那时候的江让还是小小少年。
他肩膀不宽，个头不高，脖颈连着脸蛋是一片优胜于他人的白净，左边衣袖中上位置别着一枚朱红色的纪检部部长袖标。
那是护身符。
在乔明弛还只会被安亭打得满教室乱窜的年纪里，江让已经展现出了同龄小男孩没有的成熟。
他起初夺得季梦真的青睐，也是因为小女孩潜意识觉得他比哥哥靠谱多了，可以依赖！不但会主动当盾牌，江让还会带操，眼保健操、课间操都带，他总是一脸冷冰冰的样子在讲台上站着揉脸、揉鬓角、揉鼻翼，季梦真也不认真做，就只会做轮刮眼眶那一个动作，再从指缝里偷偷看闭眼睛的江让。
江让从不上课睡觉，想偷看他没什么机会。
现在倒好了，她想怎么看怎么看，但就是看不够。
气气。
光休假的时间根本不够，她应该大学也和江让待在一起，就不会缺失那四五年零零散散的旧时光。
某年春节，季嫣见过一次江让现在的照片，失笑，说这完全就是等比例放大，都没怎么变。
季梦真没吭声，内心默默对比了一下小男孩儿和男人的脸，不得不感叹时间的神奇。
她忘了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一句话，说其实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大人，是小孩儿长皱了，才变成负重前行的大人。
喂，季梦真从江让身后伸出手指来，在乔明弛呆滞的面庞前晃晃，吓傻了？乔明弛一颗心摇晃起来，徘徊于跌落的边缘。
他头皮发麻，一激灵，望向江让的目光有所指摘，江让，你认真的？这种玩笑开不得。
他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现在的感觉，担忧和喜悦藕断丝连，无法接受和热望藕断丝连，变成了不彻底的情绪。
真的在一起了。
江让站定，神情肃穆，没有半点儿插科打诨的意思，抬眸，我回月虹时代的时间不多，一直想找机会好好和你们谈谈。
今天既然你问了，我们就跟你说实话。
江让是没办法对亲密关系撒谎的那类人。
听乔明弛起先一开口，他知道对方是在试探，也准备好了接受一顿教育，却没想到乔明弛张张嘴，哑然，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让知道乔明弛什么意思。
他反手握住乔明弛的手，捏紧一瞬，道：晚上去球场再说。
我……我还得消化一会儿。
你们好多久了？乔明弛拍拍胸口顺气。
不长，一个月。
季梦真竖起一根指头。
乔明弛的重点已经跑偏了，那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不算，季梦真说，我哥发现了。
发现这个词用得太灵性，乔明弛想起家门口摆放凌乱的鞋只，警铃大作，瞪眼，你哥撞见你们干什么了？……季梦真瞥他一眼，发现我去西藏了。
乔明弛眼睛瞪得更大了，差点儿叩住她肩膀来回晃，你还偷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去西藏了？什么时候？季梦真憋着笑偷乐，就你说我晒黑了的那几天。
靠！我想起来了！我还真以为你是没防晒才晒成这样的，乔明弛乐观豁达，现在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已经不去思考往后的负面发展，忍不住八卦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有苗头的？我想知道我反应有多慢。
第一次聚餐后，季梦真顿了顿，回想道，我哥问我，是不是喜欢江让？她内心有个小人在呐喊，说喜欢喜欢！我当然喜欢。
甚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了。
可是理智和骄傲的小旗帜随风招展，驱使她摇了脑袋。
乔明弛摩挲下巴，在清点时间线，这才反应过来第一次聚餐是多早以前，讶异道：啊？那么早？那得是江让第一次从西藏回来的时候吧。
居然连你哥都看出来了我没看出来……季梦真说：小时候我哥就知道，长大了难免再起疑心。
她说完，柔软的手指爬上江让的脖颈，捏了下他的脸，佯装怒意：你在偷笑什么？笑他，江让松了一口气，收敛笑意，挑眉望向乔明弛，人兄妹俩龙凤胎心连心，你计较什么？是不是都快忘了是亲兄妹了？季梦真抿嘴，忍了笑。
江让回来的这段时间，她长胖了一点儿，轮廓圆润了，笑起来挺娇，江让一时没挪开眼睛，季梦真抬起手肘搭上他肩膀，耳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明明就是在笑她小时候情窦初开得太早……还能认真喜欢那么久。
在一个不懂爱情的年纪，她就那么笃定是爱。
江让的唇角是上扬的，他甚至乐得找不到衣兜，垂在身侧的臂膀轻轻摆动两下，再贴在裤缝边。
他今天在家运动，穿了特别能吸汗的体能服，又心机地买小一个号，面料勾勒出胸肌的轮廓。
季梦真看得脸红心跳，开始怀念在西藏的二人世界。
她不是什么推行柏拉图恋爱的仙女，如果当下乔明弛没在场，她可能已经上手捏过去了。
也是，在一块儿玩久了，总感觉我们也是亲戚，乔明弛挠挠脑袋，回头找手机，季成已经知道了？知道。
江让目光清明。
季成……我好恨你！乔明弛捏捏拳头，一秒进入作战状态，那我发消息让安亭和顾宛回来？不用，我得自己去和她们两个人说。
不能是江让，也不能是你。
这一决定是季梦真深思熟虑过的，她们三个人的关系除了是青梅还是闺蜜，彼此的感情状态绝不能用听说来给个交代。
她随手扔了一袋椰蓉酥过去，封口费。
乔明弛还没上楼，抬手接住，往嘴里塞了一块，一边咀嚼一边笑，哇，季宝贝你买的东西还真从不踩雷。
下个周流动红旗发给你。
流动红旗，是顾宛公主想出来的东西。
说每个周谁做的饭最好吃，谁打扫卫生最干净，谁就奖励一面流动小红旗，可以挂在自己的房间门口。
除了季成捧场之外，安亭嫌红旗丑，季梦真又是咸鱼，乔明弛更躺平，才不跟着顾宛搞学术似的卷，说这种红旗发给人民警察最好不过了！三人对峙了一会儿，乔明弛上楼冲澡，说换个衣服再下楼来收拾你俩。
江让不接招，拿着飞行计划本进屋，给季梦真打了声招呼，说队里打电话过来让他帮忙做一下计划，人手调不开，先去忙。
季梦真搂着抱枕躺尸似的在沙发上，点点头，继续盯着手机发呆。
顾宛今天专程去奢侈品专柜拿新到货的托特包，说是装书用，而安亭呢，晚上没课，也不用守晚自习，等不到天黑就会回家。
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了，留给季梦真的时间不多。
她今天上午在荣投集团附近的南安湖见了MALL项目合作伙伴，累得够呛。
南安湖是少城这几年重点发展的区域，获得过A+Awards奖项的帆型大平台临水而建，见面地点则安排在平台中央的凉亭中。
湖面风起，季梦真穿一条翠绿色及膝缎面长裙，小腿冰凉，又不方便拿西装外套去盖，只得直挺挺地忍着，等待喝茶活动结束。
读书那会儿为了每个月多拿点生活费，季梦真和顾宛还去学过茶艺，学了两三节课放弃了，季成提议说还不如各回各家拿几瓶家里的飞天茅台来得快。
茶汤浅黄，盛在青瓷碗里如一块凝固的玉。
那些茶她也不太喝得懂，只能生涩地说出茶的名字。
哇好难喝，还不如回家喝冷萃茶去。
合作伙伴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这次带了他的长子来，二十来岁，高高大大的，戴副眼镜文质彬彬，有那么点儿像想泡顾宛的严珩。
可惜季梦真对严珩那一类型不感冒，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那男人身上，于是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给她倒完茶又拉扯家常，一直聊到季世荣领着秘书闪亮登场，父子俩才停住话头。
席间那个合作伙伴的儿子还想加季梦真微信，季梦真已经犯困了，一听这话，干脆起身微笑，主动拿出自己手机，说哥，我扫您。
从下班到现在，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已经给她发了两条尬聊信息，烦人程度远超周时享。
季梦真搞不懂，为什么男人在接近女人的时候总会变成开屏的公孔雀，又蹦哒又骚扰，就不能安安静静地主动散发魅力吸引异性吗？应付职场还要应付无聊的社交，季梦真困得在沙发上想打盹儿。
洗完澡，乔明弛搭着浴巾下楼，吹一声口哨：你给她们说没有？还没，季梦真打哈欠，马上。
过了会儿，乔明弛又从冰箱里取出一杯可乐，仰头狠狠地灌下去一口，喝青岛扎啤似的，啊一声，擦擦嘴，又催促：季宝贝？说了没？你不说我说了啊，我可是按捺不住要分享的……季梦真被吵懵了，……我还在酝酿！给你十分钟，我和江让打球去，乔明弛低头看表，安老师和顾大小姐大约还有半个小时抵达战场。
季梦真再次按亮熄灭的手机屏蔽，深呼吸一口气，迅速打下一行字：管好你季几：SOS！！！我有个朋友谈恋爱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分享这个喜讯！顾得莫宁：你？安亭：你？为什么都一下子就猜得出是我！季梦真发了个疑问的表情，又发：怎么了嘛！安亭：以现在男人的基本水平，你确定是喜讯？？？季梦真你背着我们搞男人是吧！你忘了这个表情包了吗！安亭：[江江凝视jpg]这表情包是去年季梦真闲得蛋疼的时候做的，图案是一只藏獒幼犬，在泥地里滚过，毛茸茸的，眼睛又黑又圆，她当时就觉得挺像幼崽版江让，随手加了个文字往群里发，被安亭存了下来。
顾得莫宁：切，有这帅吗？没有就忘了他吧，下一位。
安亭：谁啊你快说快说！！！！！！见季梦真迟迟装死不回消息，顾宛也跟队形催促：是谁！是谁觊觎我们的季宝贝！夺妻之恨与我不共戴天！！！不对你身边哪有男人啊你是不是逗我俩！！！季梦真不服：我身边还是有男人的！顾宛继续回复：哪里有？给我看看！[色/]看她发了流口水的桃心眼表情，季梦真突然有点儿同情她哥，估计从小到大就没被顾宛当男人看过。
安亭不是个爱看热闹的，发出最后通牒：季宝贝你再不回消息我要打电话质问你了！我还有十分钟到家，需要回避其他人么？你去我房间等我。
……季梦真最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她添加了安亭那个表情包到系统里，想了想，又把它发出去。
管好你季几：[江江凝视jpg]完了宛宛会不会已经在掐人中了、安亭等下肯定让我一份绝不分手分手挨天打雷劈保证书、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会好好对江让的、草坪婚礼我一定要穿Elie Saab的羽毛婚纱等等想法如电影般飞快掠过她头顶。
另外两个人好像没领悟到这个意思，还催促：你说不说？季梦真捂脸。
她再发了一次：[江江凝视jpg]！！！作者有话说：今天更得有点晚，抱歉dT-Tb。
◉ 57、青·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