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卫国和两个老头在小花园里闲逛。
徐卫国瞧了瞧, 也学起了另外俩个人，双手背起，下巴微抬。
这种散步姿势一定更能彰显气势。
他们三个慢悠悠地从小树林的小径上走过。
哎, 你们看, 那里有条狗在跑步哎。
老头悠然一指。
徐卫国闻言扒到了树干上, 透过重重树干的缝隙往外瞧。
小树林的树木很密，外面看不见里面, 里面却能看见外面。
在小花园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池塘, 那里确实有一只黑黄色的大狗。
徐卫国观察了一会，确认了, 不是玩耍，大狗确实是在绕着池塘跑步。
一圈, 又一圈。
真的是在跑步，它的速度还在加快。
徐卫国很惊奇。
怎么回事？问话的老头诧异，这狗癔症了？不是, 另一个老头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他手一指，你们看它后腿那块。
于是徐卫国定睛一瞧，大狗靠近后腿的腹部, 很莫名地被剃秃了一块, 上面还一个奇怪的圆圆的伤疤。
那是颜教授家的狗, 老头想卖关子却没憋住, 统统倒了出来，据说是退役下来的警犬。
领养很不容易的, 花了大工夫。
警犬？徐卫国吃惊。
嗯。
受了重伤, 没办法退下来了。
你们看到那块圆疤没, 老头语气严肃，枪伤。
那它在那里跑什么？另一个老头还是不解。
这也是徐卫国想问的。
……老头慢慢摇头。
不知道啊，老头语气突然有点惆怅，大概还是不甘心吧。
你想啊，这警犬之前在第一线冲锋陷阵，抓坏人，搜毒品，那是为国效力，很光荣。
现在却只能在家里带带小孩，不是说带小孩不好，但落差太大了。
这狗，啊不，犬大概也会觉得抑郁吧。
那这样跑了有用吗？另一个老头问。
没用。
老头摇头。
能有什么用。
是能回去队里还是能上前线。
唉，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用的啊。
徐卫国还扒在树上看着。
池塘那边，黑黄色的大狗已经停下来了。
看起来它是跑不动了，但它没有趴下来，而是仍然端坐着，就是头深深低了下来，在使劲喘气，腹部剧烈地一鼓一缩，跟着起伏。
徐卫国扒在树上深深地看着，仿佛是入迷了。
其他两个老头也没有动，背手瞧着。
你说，这警犬也确实聪明哈。
安静了一会，老头打破了沉默，笑，知道找到这里来偷偷锻炼，不然要是在小操场上，嘿，今天晚上就得有好事人找到颜教授家去：您家大狗为什么在跑步？呵呵。
两个人笑起来。
走吧，徐卫国起身，最后瞧了一眼，摇头，看着作孽啊。
两个老头也点头认同，一起离开了。
那边，黑黄色的大狗仍然在一下一下地深深喘气。
第二天，徐卫国散步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小花园。
又过了一天，傍晚已到，太阳挂在大半天空上，正逐渐下沉。
徐卫国在小区里溜达，遇上了之前早就退休的工友。
老徐，散步呐。
对方批着晚霞回来，笑呵呵地冲他点头。
他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塑料大桶，背后背着大包，还有一捆棍子一样的东西。
你这是？徐卫国低头瞧桶。
我到南郊钓鱼去了。
工友哈哈一笑，姿势夸张地一掀塑料桶盖，炫耀，今天满载而归啊，分你几条带回家烧汤？盖子一开，里面的鱼立刻砰砰跳跃起来。
鲜活极了。
足有半桶。
对方没有说谎，确实收获很大。
徐卫国瞧了对方一眼，叹气，我怎么就没有这种爱好。
退休后每天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打发。
没有爱好可以培养啊。
工友不赞同地冲他挤眼睛。
很多人都说，人老了要服气。
也许是因为跑了很远的路，也许是因为钓到的鱼很多很骄傲。
工友的脸庞红润润的。
听工友说话，徐卫国的脑海里再一次地出现了那条不断奔跑的大狗，一圈又一圈。
拼命锻炼，那又怎么样？锻炼了难道就能够回到过去了吗？时间就是时间，很无情。
回不去的。
你知道吗，工友带点小坏地笑，我刚退休的时候，还要帮忙接孙子，或者烧饭买菜。
现在孩子大了，不需要我接送了。
我一下子空闲了，才突然间发现，咦，我的时间一下子属于我自己了！所以啊，我说老徐，想开一点，这个时候才是我们最好的时候。
工友语重心长，年轻的时候要工作，中年的时候要顾家庭，嘿，到了老年了，才终于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
他转身，笑眯眯地指向通红的夕阳，黄昏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间。
徐卫国的大脑一片空白。
此刻，太阳已经只剩一半的地面上了，但仍然辉煌热烈，像烧红的铁盘一样漂亮。
鲜艳的橙黄色光芒倒映在徐卫国茫然的眼睛上。
在徐卫国脑海里不断奔跑的大狗终于停了下来了。
也许是跑不动了，大狗低下头深深地喘气。
喘完了气，它抬起头，第一次，和徐卫国对视了。
那漆黑的眼珠子里露出的是坚硬如铁的锋芒。
鱼，谢谢。
徐卫国把鱼往回一塞，转身就走。
咦，你不要啦？工友在后面大喊。
徐卫国走地头也不回。
过去的事情回不去就回不去了。
但是！他还拥有剩下的时间，他还来得及！徐卫国坚定地往回走。
他要重攀巅峰。
游泳瑜伽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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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买一年。
拉开夹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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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柜台上放下银行卡。
摊开的读书笔记：静止代谢率……食物产热效应……耗氧量……西蓝花。
鸡胸肉。
芦笋。
鸡蛋白。
饭桌旁边儿子异样的眼神。
加油，维持住！教练大喊鼓劲，听我数数1，2，3，4，撑不住了吗，那在旁边休息一下，等下再做下一组。
来一根。
递烟。
推开，不，谢谢，戒了。
外面在下雨！爸！这样你还要出去？！儿子手指着窗外大喊。
徐卫国姿态闲适地扣紧运动型雨衣的扣子，毛毛雨而已。
爸！儿子震惊，注意饮食和加强锻炼都是好事，我不会阻止你。
但现在就太超过了吧！坚持做的事不能断掉，徐卫国鼓了鼓脸，一点毛毛雨而已。
大雨我也不会出门。
以前我们在工厂干活的时候就强调要尊重科学。
我锻炼起来也是很注意尊重科学的，你不用担心。
而且我干了一辈子活，身体有基础，徐卫国转身，有点小骄傲的样子，教练都夸我底子好。
爸，儿子还是不能理解，你这么辛苦，外人也根本不会知道，值得吗？值得啊。
就为了能和小孩一起玩？对。
呵——呵，那些小孩关你什么事？徐卫国转身大吼，我就是想要带给小朋友快乐！……屋子里一片安静。
徐卫国平静了下来，我十九岁参加工作。
六十岁按照国家劳动法光荣退休。
年轻的最好的时光奉献给了国家，中年的平静的时光时间照顾你。
儿子偏了一下视线。
当然，不是说我不愿意。
只是等我属于自己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问问自己啊，你想要做什么啊？嘿嘿，徐卫国笑了，结果我发现，我还是最想做孩子们的飞机爷爷。
徐卫国不说话了，于是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了。
儿子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低的，可是现在的小孩太娇贵了，哪怕是稍微磕到碰到，先不说家长责怪不责怪，您自己就会过意不去。
徐卫国直起了腰，语气非常平静，这种平静中充满了自尊，我做飞机爷爷，还差五个月就有三十年了。
我从来没有，失手哪怕摔过任何一个孩子。
……徐卫国望了望窗外的雨势，我查过书了，老年性的骨质疏松症一般会在老人七十岁以后发生。
我今年才六十一岁，还有几年，我不想等我真的70岁得了骨质疏松症，再在晚年里后悔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
徐卫国背着身说完。
砰。
他出门了。
因为下雨小操场上没有人。
徐卫国独自一个人跑着。
他心里默念，注意呼吸。
调整节奏。
1，2，1，2……雨点好像渐渐地小了起来。
咦，今天大狗又出现在了小花园里，重新奔跑。
昨天它好像有事，缺了一天。
没想到狗狗的事务也是挺繁忙的嘛。
徐卫国在小径上往外瞅了瞅，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拉筋。
大狗在小树林外面不断奔跑，徐卫国在小树林里面卖力锻炼。
他们两个是外人所不知道的锻炼伙伴。
香蕉。
水煮虾。
瘦牛肉。
燕麦。
牛油果。
……牛油果真难吃。
……7，8，9，10！表现太棒了！放下吧。
教练大喊。
徐卫国从器械上起身，擦了擦汗。
老爷子……教练正想说什么。
徐卫国双手一抓，夹住教练的腰就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嗯？教练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还不算老。
徐卫国淡定开口。
放下。
啪啪啪！旁边围观的学员们不明所以地纷纷鼓起掌来。
徐卫国目不斜视八风不动地往外走。
学员们下意识地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出了大门，徐卫国的嘴角往上一提。
成了！是时候，让飞机爷爷重出江湖了。
***徐卫国在速干衣外面套上了保暖内衣。
人老了以后血液流动速度会变慢，最重要的就是注意保暖。
然后他再依次仔细地在膝关节和肘关节上缠紧护膝护肘，这些可以在他发力的时候给他提供强力支持。
腰上手腕上也有。
最后，外面宽大的冲锋衣一套，谁也看不出来他戴了这么多装备。
徐卫国还是那个体力无限的飞机爷爷。
徐卫国对着镜子呵呵一笑。
他拿起梳子，沾上一点水，把自己两鬓雪白的头发都向上梳了梳，让它们看起来就像飞机的机翼似的。
他又对着镜子转头左右瞧了瞧。
脸庞红润，眼睛有神。
造型酷炫。
很好！徐卫国很满意。
儿子站在一旁面色复杂。
爸，他已经不再明确地反对了。
时代早就变了。
以前的孩子们是没的玩，所以喜欢跟在你后面。
现在的孩子们什么没见过。
蜘蛛侠，switch，迪士尼，乐高和《我的世界》。
谁还会喜欢坐土飞机啊。
现在就连两岁的小孩都知道抱着IPAD看动画学英语了。
您的那一套，他长长叹息，过时了。
徐卫国突然转头看他。
看来你是忘记了。
徐卫国眼神平静。
什么？飞机叔叔是孩子们的大明星。
儿子还是不明所以。
小魔仙住在魔仙堡。
奥特曼来自外星球。
但是飞机爷爷不同。
飞机爷爷就在你身边，只要你能抓住他，他就会和你一起玩。
现在是有什么抖音，王者，吃鸡，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
也许未来还有更多更新奇，我猜都猜不到的小玩意。
徐卫国点头。
但是你忘记了。
徐卫国缓步走到儿子面前来。
儿子已经三十多了，早就不是当年的小小一只，他个子比六十的徐卫国都高了。
徐卫国微微一笑，小孩永远都向往大人。
徐卫国双手一伸，夹住儿子的腰就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立刻，儿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看着重抱着轻，你体脂率有点高哦。
徐卫国放下了儿子。
儿子还瞪大着眼。
你们这些年轻人整体坐在电脑面前打字，徐卫国不动声色啪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腰，要多运动，当心骨质疏松。
儿子下意识地一挺腰，他不敢置信。
徐卫国说完，淡定地背过身，然后拉高外套拉链。
暗中露出一笑。
徐卫国拿起帽子戴上，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出门了。
今天，他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飞机爷爷在孩子们中间消失了这么久，他重登舞台的首秀，必须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