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7 章

2025-04-03 04:39:53

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上。

天还蓝着, 但太阳确实是在往下落了。

颜安安站在人工湖的岸边上。

白色的芦苇花在随风轻轻摇荡。

她的眼睛看着仍旧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湖面,没有说话。

林亦峰和颜桢站在旁边,目光也落在湖面上, 他们无声地陪着她。

这个时候, 哈士奇和它的主人已经回去了。

过了一会, 颜安安转身看向林亦峰和颜桢,爸爸, 大哥,我们也回去吧。

好。

颜桢推推眼镜, 微笑着牵起了颜安安的小手。

林亦峰抬了抬眉骨,首先迈开爪子, 在前面开路。

太阳照耀在头顶,此刻正在慢慢西斜, 变得越来越像一个鸭蛋黄。

橙黄橙黄的光线撒满在大地上,一个大人、一个小人和一个狗狗手牵手地往家走。

黑色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他们身后。

爸爸……走了一会以后,颜安安小声开口了。

嗯?……颜安安却突然不说话了, 她牵着爸爸的大手继续走着。

林亦峰抬头瞧了瞧颜安安的表情,他黑色的眼珠很专注但他沉默着,没有表示什么。

过了一会,颜安安突然又说话了, 狗狗好笨哦。

爸爸, 你说狗狗为什么那么傻啊。

颜安安拧着细细的眉头, 满脸的不解。

为什么想要自己生病呢?生病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啊。

颜安安眼神茫然了。

颜桢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身, 在颜安安的面前蹲了下来。

颜安安和颜桢互相凝视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安静又沉重。

林亦峰也停下了步子, 转身看着他们俩, 他表情沉静, 没有去打断这对父女的无声交流。

因为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是很难的。

颜桢观察了女儿一会,苦笑着开口。

打个比方,安安有没有做错过事?颜桢微微提起一点笑意,问。

颜安安看着爸爸的表情慢慢地点点头。

那安安后来有向人家道歉吗?颜安安的嘴唇抿起来了,她悄悄握起了拳头,空气安静了一会。

然后颜安安使劲地甩甩头,她脑袋后面的双马尾也跟着甩起来了。

哦?颜桢有点惊讶了,没有吗?颜安安轻轻点头。

她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颜安安眼睛瞪得很大,里面仿佛还有点泪花,是我不好……她张口,好像想说什么,却一下子愣住了,张口结舌。

安安,不用告诉爸爸。

颜桢却摇头了,爸爸相信你,你一定是有原因的。

只要你愿意,道歉永远不会迟的。

颜安安悄悄松了一口气。

所以,颜桢说着,慢慢地移开了目光,说:对不起。

是很难的。

而说爱,要比那还更加难一点。

颜安安看着爸爸的眼睛。

那里面一点一点泛起了苦涩的情绪。

为什么?颜安安轻轻地问。

为什么?颜桢眼神里也很茫然,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在说爱的时候,我们更接近于我们的本质吧。

就像大雪的天气里向外敞开的大衣,悬崖边紧紧握住的手,对另一个人展露的拥抱。

太过于危险了。

颜桢摇摇头。

颜桢又转回头来,所以,安安你看,狗狗折腾那么多,又是跳湖又是给主人捣乱,不过是想吸引它主人的注意力而已。

颜安安没有说话。

而说起来,我们人类也是一样的。

颜桢提起的嘴角满是苦涩,我们吵架,我们争执,有的时候我们无理取闹,不过是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点点的、在意罢了。

这样说好像显得人类有点可悲啊。

颜桢轻轻笑笑。

颜安安摇摇头。

不可悲?嗯。

点头。

是啊,颜桢神情复杂,爱生忧怖。

忧怖?颜安安没有听懂。

意思就是说,因为我爱你,爱我的女儿,爱颜安安,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这个小朋友。

颜桢干脆在路面上坐了下来,他盘起双腿,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伸长双臂把颜安安拢进怀抱。

所以,我会每天担心你有没有吃好饭,有没有穿够衣服,在幼儿园有没有交好的小朋友?颜桢把脑袋轻轻地贴在颜安安的发顶上。

他闭上了眼睛,让颜安安无法看到自己的眼神。

有时候只是一些幻想。

会不会突然发生地震,会不会突然发生火灾,在回家的路上,那里的汽车来来往往的很危险啊。

如果发生意外怎么办?而当时我们又恰巧分隔两个地方,怎么办?这些事情发生的几率很小,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这些仍然会让我从夜里的睡梦中惊醒。

安安……爸爸很害怕。

颜安安慢慢瞪大了眼睛。

安安,爱是危险的源头。

空气一片安静。

颜桢闭着眼睛怀抱颜安安,颜安安没有说话。

林亦峰在一旁看着,他纯黑色的眼珠深沉又安静,没有谁看穿那背后是什么。

如果舍弃爱。

我大概就不会烦恼,不会恐惧了。

然后就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研究,再然后攀上科学的高峰,达成少年时的梦想。

但我是人类啊。

颜桢轻轻地叹息。

身为人类,谁能真的割舍掉爱意?那也就割断和这个世界真实的联系了,它确实是锁链,也正是这个东西,才把你牢牢地系在大地上。

不然人类应该成为什么,无情无欲的菩萨吗?颜桢睁开眼睛,他神色茫然。

一时间,谁都没有回答颜桢的疑问。

也没有谁能够回答。

过了一会,颜桢突然笑了,而且,现在我们有新的家人了。

他看向旁边神色平静的林亦峰。

颜桢伸展胳膊一把搂过林亦峰,让林亦峰和颜安安都挤在他怀里,我们有大哥了,是不是?颜桢语气欢快。

嗯。

颜安安回答地也很用力。

林亦峰仍然没有出声,他平静地睁着黑色的眼睛,只是感觉颜桢的怀抱很紧很紧。

让他有点……开心。

全家三口就这样静静地互相拥抱了一会。

安安。

嗯?不用担心爸爸。

颜安安没有说话。

于是,颜桢松开怀抱,他双手撑住颜安安,把她高举了起来。

颜桢微微一笑,如果爱让我产生恐惧,那么我宁愿每天活在恐惧中。

所以,安安。

我会永远爱你。

颜桢高举着她,微笑。

颜安安瞪大眼睛,呼吸停下了。

我会因为颜安安明天不好好吃饭而不爱她了吗?不会的。

我会因为颜安安明天搞脏衣服而不爱她了吗?不会的。

我会因为颜安安明天后天大后天,犯了错误而不爱她了吗?不会的。

不会的。

都不会的。

不论是她做错了事情,还是她被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讨厌了,这些、全部都不会影响我的爱意。

我永远都因为颜安安是她本人,而爱她。

所以安安不用害怕,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爸爸。

我会永远永远爱你。

颜桢仰头,满怀爱意地看着颜安安,微笑。

所以,不用担心爸爸。

凭着这个,爸爸……一切都会度过去的。

***星期天的清晨。

大马路上都是没有散去的薄雾。

太阳还没有出现。

到处朦朦胧胧的。

稍微远一点就看不清来人的脸了。

但此刻路上也没有几个人。

星期天的早上,大家都牢牢沉迷在温暖的被窝里。

林亦峰感觉恐怕冬天是真的来到了。

明明没有刮风,他仍然察觉到了一丝凉意。

还好他有一身厚厚的毛毛。

非常保暖。

因为昨天消耗了很多体力,颜安安现在还在家里睡觉,所以他一个狗狗出来了。

林亦峰很享受这个悠闲的时光。

他独自沿着马路边缘慢慢地走着。

我就是这大海上最勇敢的水手不怕风雨呦吼~~~突然,林亦峰又听到了这熟悉的古怪歌曲。

他回头一瞧。

果然,哈士奇正站在一个绚丽的彩色滑板上,昂首挺胸地迅速冲过来了。

林亦峰飞快瞟了一眼。

哈士奇脖子上的项圈还在,但牵引绳居然被取下来了。

咦,哈士奇也见到林亦峰了,他非常自来熟地打招呼,是你呀,哥们。

他伸出一只后爪,果然,滑板立刻准确地刹住了。

哈士奇胸膛立刻挺得更高了,满脸的自信。

林亦峰又飞快瞟了一眼哈士奇爪下的滑板,你……怎么样!非常棒吧!哈士奇的天蓝色眼睛立刻刷地一亮,仿佛他就等着林亦峰问呢。

是我主人昨天晚上给我买的!很漂亮吧!太漂亮了吧!哈士奇说着说着自己兴奋起来,他舌头甩在嘴边,高兴地跟着自己的尾巴团团直转。

我也有自己的滑板啦!昨天晚上买的。

闻言,林亦峰悄悄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又抢的哪个倒霉路人的。

但林亦峰这口气还没有完全放下去,他突然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事,等等,你主人呢?主人?哈士奇愣愣地一歪头,当然是在我后面。

我滑着滑板她牵着绳子就滑不快,所以她给我解开了。

她就在我后面,一路跟着我的。

说着,哈士奇一个180度转身,咦?我主人呢?!他大惊失色。

林亦峰一头黑线,大概是雾气太大跑丢了吧。

主人!主人!我主人你在哪里!!!哈士奇完全慌了,他立刻大声地乱叫起来。

放心不会找不到的,但是她肯定着急了,还是赶紧四处看一看。

林亦峰还是安慰哈士奇。

于是林亦峰帮哈士奇四处张望起来。

而当他正极力远眺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打招呼的声音。

嗨,朋友。

声音温和、亲切,又仿佛带了一丝丝的腼腆,我今天第一次进城市,有点不认识地方,请问你们熟悉这里吗,能向你们打听一下路线吗?嗯?……在林亦峰背后的哈士奇应答的语气很奇怪,可以是可以,但你长得好奇怪啊?啊?我长得奇怪吗?那声音立刻有点无措,我们那边所有的鸟都长我这样的啊?难道城里人不长这样吗?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哈士奇的语气很深沉。

你说你是鸟?你长这样的也属于鸟吗?对呀。

我有翅膀的。

扑扇翅膀的声音。

我是鸟。

我是鸵鸟。

听到这里,林亦峰不再继续眺望了,他转过身来。

就见此刻站在哈士奇面前的,真的是一只鸵鸟。

他两只粉色的细腿修长又有力,深褐色的翅膀规规矩矩地收拢在两侧。

尾巴尖是干净的白色。

长长高高的脖子笔直地挺立着。

他的喙很短,但是端正漂亮。

大眼睛是黑色的。

那眼睫毛长得不得了。

像两把小扇子。

真的是鸵鸟。

而且鸵鸟脸上的表情温和又有礼貌。

看着就讨人喜欢。

林亦峰仔细打量着他。

因此林亦峰正使劲往后仰着自己的脑袋。

这鸵鸟绝对超过两米高了。

鸵鸟瞧两只狗狗不再提问了,就继续自己刚才的问路,请问你们知道[创想空间]艺术长廊在哪里吗?我听人说过,应该就在这附近的。

艺术长廊?哈士奇头一歪,满脸的傻气,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艺术长廊。

林亦峰也是神情严肃。

他微微摇头表示不清楚。

哦。

这样啊。

鸵鸟看着有点沮丧。

但他还是轻轻点头,一笑带过,那还是谢谢你们。

我再找别人问问吧。

林亦峰其实是听说过S大附近有一个艺术沙龙的。

那是整个S市都知名的。

S市的青年艺术家都喜欢跑到这里来,因为这里地方大,气氛好。

他们可以互相讨论,互相交换想法,搞搞共同创作什么的。

但是林亦峰也不知道这个艺术沙龙具体位置在哪里。

林亦峰还在记忆中搜索关于艺术沙龙的只言片语。

鸵鸟最后冲他们点了一下头,然后轻轻迈开长腿,眨眼间,就消失在薄雾中不见了。

哈士奇回过头来看着林亦峰,鸵鸟走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我主人吧。

林亦峰点点头。

对,这事很要紧。

哈士奇不能没有主人。

至于别的事情,比如说鸵鸟……等等!这里怎么会出现鸵鸟!大城市的中心怎么会出现鸵鸟!林亦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猛地瞪大眼睛。

他都给哈士奇的思路带歪了。

一时间完全忘记这个重要问题了。

林亦峰迅速一蹬腿,完全不管后面哈士奇你去哪里的呼喊声,冲着鸵鸟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他很快地追出去一公里,然后他面前出现了三条岔路。

早上的薄雾还没有散去。

到处朦朦胧胧的。

林亦峰站在路口,他向三条岔路望过去,路面空空荡荡。

已经完全不见鸵鸟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