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峰正张了口想说什么, 白雾中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她什么也不看，慌里慌张地沿着马路往前直跑，然后就在林亦峰身上绊了一下。
哎呀,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差点摔倒。
然后她转头一看, 是你, 大哥！女孩就像见到了救星，瞬间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林亦峰。
大哥也许你觉得我是在说梦话, 我自己也觉得我可能实际上还躺在床上根本没有醒！林亦峰再次张了口。
大哥你听我说就在刚才一只鸵鸟突然从雾气里面冲出来把我家蠢狗抢走了！！！她害怕得更用力地收紧了怀抱。
林亦峰闭上了嘴，……对。
我也认为很可能是我自己眼花了。
女孩晃了晃脑袋, 但是大哥你有没有办法……林亦峰轻轻抬了抬下颌，示意女孩去看对面。
女孩顺着转过脑袋。
哈士奇和鸵鸟一高一矮, 规规矩矩地站在对面，正无声地看着他们倆。
女孩维持着环抱姿势, ……鸵鸟慢慢地收回了自己踩在滑板上的那只爪子。
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冲女孩腼腆一笑。
呀————尖叫声穿透了早上的薄雾，远远地传了出去。
……女孩捡起拖在地上的牵引绳硬把哈士奇拽走的时候，还在不断敲着脑袋, 今天这个梦怎么这么长……林亦峰转头看向高个的鸵鸟，我已经知道艺术长廊在哪里了。
我带你去。
真的吗？鸵鸟大眼睛立刻一亮，谢谢。
于是林亦峰就带着鸵鸟往回走，前两天, 你是一直在城市里游览吗？他实在是很好奇了。
是。
S市有名的景点我都去看了。
鸵鸟回答得很随心, 古代湖。
遗迹公园。
还有最高标志建筑, 电视塔。
真的好漂亮……鸵鸟在此刻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觉得目眩神迷, 我没想到在黑夜里，高高的亮着彩灯建筑会那么漂亮。
夜里？林亦峰发现了华点。
嗯。
鸵鸟含蓄地轻轻点头, 你们这里的小车太快了。
我不太敢过马路。
说到这里, 鸵鸟好像感觉有点丢人连忙找补, 有人教过我怎么过马路，我会的，就是……咳，所以我每天等小车少了再出来玩。
林亦峰抬起一边眉骨。
这就解开了他的疑惑。
怪不得没有出现什么目击的路人。
鸵鸟夜里才出来游览城市。
所以早上也一样。
雾气大了车少了，鸵鸟才出现。
那你怎么解决的住宿问题？林亦峰问。
鸵鸟很无所谓地抖抖翅膀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有一个桥洞。
我就睡在那下面。
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类占在那里了。
但是他没有赶我走，白天的时候他还会靠到我身上睡觉。
所以我就住下来了。
林亦峰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吃饭呢？鸵鸟疑惑地瞥了瞥旁边的绿化带，意思很明显，这不到处都是自助餐吗。
林亦峰突然间想笑。
他摇摇头，不再问什么，带着鸵鸟一路小跑到了艺术长廊。
这会儿，晨雾已经开始渐渐消散，路上有上班族出来了，不过这里本来就处在居民区的背面，还有重重的树木遮挡。
所以林亦峰不担心在这最后的时刻有人冲出来把鸵鸟举报了。
反正鸵鸟自己都准备回去了，他也希望对方能够完成心愿再回家。
哇~鸵鸟大眼睛blingbling的。
他整个鸟都凑到了大落地窗前，脑袋贴在上面往里瞧着。
怎么了？林亦峰轻轻笑了。
好像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又好像完全一致。
鸵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嗯？林亦峰没有理解。
就是我以为艺术家待的地方会是那种，外面很豪华，里面油画一张张整齐地挂在墙上，灯光金灿灿的，所有人西装革履，每个人高雅地背着手在画面前静静欣赏，然后轻轻点头的那种。
鸵鸟突然指天画地地解释起来。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好乱啊。
鸵鸟再次把眼睛紧紧贴在玻璃上。
他的眼睛认真地依次从地上乱七八糟放着的的颜料水桶，画布画框，雕塑毡毛上扫过。
然后他认认真真地欣赏起视线能够看到的所有未完成的画作，未完成的雕塑。
就像参观博物馆那样认真。
林亦峰笑了。
但是，想一想，我又好像觉得就应该是这样才对，更真实，更像艺术家会待的地方。
嗯。
对。
没错。
应该就是这样的。
鸵鸟点点头，自问自答。
林亦峰笑地忍不住，那你见到了更真实的艺术家本人可能会失望。
他想到了前两天那个一来就咸鱼躺的画家。
嗯？鸵鸟猛地从玻璃上转头，能看到真的艺术家吗？可以。
林亦峰微笑点头。
我要看我要看！鸵鸟的大眼睛简直在闪闪发光了。
好。
只需要多等一会。
他说。
果然，又到了中午，艺术长廊仍然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艺术家都这么咸鱼的吗？林亦峰不解。
但是鸵鸟仍然兴致勃勃的，他的眼睛一直期待地望着来路的方向，没有移开过。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鸵鸟突然压低声音尖叫起来。
林亦峰转头一看，是那个惫懒青年，艺术长廊的咖啡师，过来了。
青年又一次地走路不看路。
林亦峰带着鸵鸟就蹲坐在路边，视线就一直随着青年移动，他就擦着他们走过，却一点也没有看见他们。
然后青年再一次地在林亦峰面前表演了，摸钥匙，没有，推门，开了。
哦，他又没有锁门。
然后青年按照常规，开机器，冲咖啡，摆出小黑板。
原来他是咖啡师啊……鸵鸟的视线随着青年而移动，显得愣愣的。
怎么了，他不是艺术家你很失望？林亦峰转头。
不……鸵鸟缓缓摇头，他是眼神仍然愣愣的、空空的，看起来像既有一点点怀念又忍不住有一点点羡慕，但这些，全部都抵挡不住大量的遗憾慢慢地从心底里蔓延出来。
我只是不知道原来搞艺术的地方也可以卖咖啡啊，那这样的话，小夏哥一定会很高兴的……【……大城市里，咖啡店一定很多的嘛……他嘻嘻一笑，亲热地用胳膊搂上拧过脖子不肯看自己的妈妈，学会了多少也算一门手艺，大不了，我工资要少一点呗，肯定能找得到活的，你不用担心我的嘛……】毕竟，他可是一直想到大城市里来做咖啡师的……鸵鸟的视线继续随着青年移动，他的目光深深地透过落地窗看了进去。
【小夏！唉！该放草料喽！知道了！正在放了。
小夏高喊回应。
他拎起麻袋又往食盆里加了两把草料，我又不是不知道做活，干嘛要催呢显得我好像在偷懒，你说是不是？鸵鸟从食盆里叼起了一口，闻言抬起头来，明亮的大眼睛看向小夏。
鸵鸟的身后是他的同伴，和他长得一样的十来只鸵鸟。
同伴们纷纷上前抢食。
鸵鸟却停了下来，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小扇子似的眼睫毛扑扇扑扇的。
鸵鸟微微转头，看起来就像在侧耳倾听。
是吧。
小夏好像得到了鸵鸟的肯定，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他这样待人就显得不够礼貌，不够客气，小夏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把大竹扫把，开始平整鸵鸟场地，虽然我是给他打工的，但我凭干活挣钱。
这是另一码事。
你看人家拍的视频里面，哪怕对自己下属，人家都是很客气的，[我注意到您最近对我们团队的工作内容有一些困扰]，开口都要称呼什么Mr.Miss.的对不对？鸵鸟轻轻迈爪，他追随着小夏的脚步，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哼。
小夏扫着地鼻子哼出一股气来。
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
小夏嘀咕。
虽然工资不错。
但又土又脏。
最关键是土气，一点不时髦！什么照顾鸵鸟。
哼。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瞧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鸵鸟，不好意思哦，我不是对你有意见。
鸵鸟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你是很好啦。
小夏握着扫把有的扭捏。
但我也是有梦想的嘛！我想赚好多钱，我想吃好吃的，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还想每年都能买最新的苹果！小夏仰头看着土地上方碧蓝的天空。
我总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地方吧！小夏光是想想头皮就要炸了。
鸵鸟站在他背后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就要努力啊。
奋斗啊。
所以就要出去。
一直在这里没有前途的。
小夏握着扫把直摇头。
可是，如果你真的要我说我以后想做什么。
我又说不上来。
小夏动摇起来。
鸵鸟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我想做的可多了。
小夏开始掰指头。
我想做导游，全世界到处跑，一边工作还能一边旅游。
当然我知道现在疫情，这个想法已经不现实了。
小夏说完自己就摇头否决了。
我想做个模特。
在T台上走，然后被人家追着拍照。
我还想做个咖啡师。
每天就在吧台后面捣鼓，有客人来了就给人家做一杯咖啡，和对方安静地聊一聊人生。
小夏柱着扫把眼神远远地放空了。
不过，说到最后，我最想、最想的……小夏的眼神渐渐地亮了起来，还是成为一个艺术家！他猛地转身，我希望最后大家都能看到我！看到我本人看到我这个人！他的声音突然高亢激昂起来。
鸵鸟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小夏激动兴奋的脸庞。
我希望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字！他猛地伸展开双臂。
满脸期盼地看向安静站在自己面前的鸵鸟。
我知道有很多人会说我异想天开啊，嘲笑我啊，所以我都不会跟他们讲。
但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吧。
101。
】……后来小夏哥就真的走了。
鸵鸟微笑着说，他的表情带着一点怀念。
林亦峰安静地听着。
我后来听其他人说他好像去大城市里打工了。
哎呀，鸵鸟转头看向身后的艺术长廊，要是当时的小夏哥就知道这里有多好啊。
那他就可以在这里一边做咖啡师，一边做艺术家了。
还能挣两份工资。
鸵鸟突然回头，很狡黠地冲林亦峰眨眨眼。
林亦峰笑了。
鸵鸟又转回身，认真地看向艺术长廊，以及里面不断散发着咸鱼气息的青年。
像是要把这些牢牢记住。
林亦峰站在旁边陪着他。
他们两个一起安静地看了一会。
都没有说话。
好了。
鸵鸟突然伸了个懒腰，他抖抖羽毛，我们可以回去了。
林亦峰点点头。
鸵鸟带头迈步，林亦峰跟上。
鸵鸟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回头往后望，最想看的艺术长廊已经看到了，我也心满意足了。
等会我就直接回老家去，说不定还能够赶上晚饭。
朋友，你呢？林亦峰：我也回家。
哦。
鸵鸟点点头，笑了，那真好。
嘴上这样说着，他却又回头望向艺术长廊。
林亦峰看不见他的表情。
虽然说小夏哥不在这里。
但是这个地方还是他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哪怕现在小夏哥不在这座城市打工。
但是等他攒够了钱，一定会来这里看一看的，毕竟这里是有名的艺术圣地啊。
到时候他就知道艺术长廊既可以做艺术也可以卖咖啡了是不是？到时候他就可以在这里应聘了是不是？鸵鸟突然猛地转回头来看向林亦峰。
他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眼睫毛扑扇扑扇的。
嗯。
林亦峰认真点头，一定会的。
嗯。
鸵鸟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带头迈步往外走。
101？林亦峰走着走着突然出声。
啊？鸵鸟茫然应道，他不知道林亦峰为什么突然喊自己。
是你的名字吗？对。
鸵鸟微笑点头，是小夏哥给我起的。
我是不是没说过，是小夏哥照顾我长大的。
我破壳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
鸵鸟笑眯眯的。
林亦峰点点头。
啊，出来一趟果然是对的，鸵鸟笑着感叹，我感觉自己见识增长好多。
虽然以前小夏哥也告诉过我，但和自己亲眼看到还是不一样的。
我回去以后可以告诉同伴S市是怎么样的了。
还有，S市的朋友也是非常好的。
鸵鸟笑着瞧了林亦峰一眼。
林亦峰也笑了。
鸵鸟抖抖翅膀继续说，正好过几天我们的一岁生日会就要到了，到时候……一岁？！林亦峰眼睛一瞪，突然双爪一蹬猛地原地刹住。
啊。
鸵鸟茫然，对啊。
林亦峰使劲往后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身高超过2米的鸵鸟。
这……长这么大个子，鸵鸟居然还没有到一岁。
没、没事。
林亦峰低下头继续走。
哦。
说起来，一直听你说老家老家，都没有问你不是S市的？嗯。
我是从Z市过来的。
鸵鸟点头。
Z市。
林亦峰震惊了。
Z市虽然属于邻市，但离得老远了。
得有两百公里了。
全部靠自己跑过来的吗？林亦峰很吃惊。
嗯。
鸵鸟点头。
我担心跑错方向，一直沿着高速公路跑的。
鸵鸟瞧了一眼林亦峰的表情，笑了，没事。
我们鸵鸟最擅长跑步了。
这点路不算什么。
那你老家具体地址在Z市哪里？林亦峰想着，知道了地址，以后不是没有机会去拜访。
Z市河流区……鸵鸟开始慢慢地回忆。
李镇、红村……王家鸵鸟繁殖和屠宰场。
林亦峰猛地刹住了步子。
嗯。
应该是这个地址没错了。
鸵鸟又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确认。
然后他转头看向林亦峰，不解地开口，嗯？怎么了朋友，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