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桢就坐在窗边, 贴着灯火通明的落地窗坐着。
此时此刻,夜晚在将至未至之间。
他身处的豪华餐厅正在一点点热闹起来。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他周围来来去去的人都仪态优雅, 交谈声温柔悦耳。
餐厅里奢华昂贵的水晶大吊灯正在他头顶上大放光明。
颜桢轻轻转头, 朝落地窗外面看去。
外面是渐渐弥漫开的黑暗。
平静、安宁。
仿佛在呼唤着人进入。
和他身处的此处简直不像在同一个世界, 分享同一个时刻。
颜老师?对面的女人在疑惑地呼唤他。
……嗯?您太拘谨了,她轻轻捂嘴笑。
我认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就没必要搞那些花哨动作了,大家互相坦诚一点。
干脆一点。
女人优雅地摆了摆双臂, 您说对吗?对。
而且我们都已经经历过一段婚姻,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我认为我们更加能够互相理解,是不是?女人落落大方的。
是的。
那我再问一遍, 您对您的伴侣有什么要求吗?女人眼睛泛着亮光,微微倾身。
……我希望……【为什么每次学校活动的时候你都要躲到人群后面?你在偷偷往后蹭吧,别说没有我已经注意你好一阵子了!】如果……我希望……她能够……她能够……【……不要太想我哦……】颜老师!女人突然越过桌子俯身过来, 您没事吧?啊?我没事。
……抱歉,我头有点晕。
颜桢用大手捂住额头,恐怕……他摇摇头,抹了抹脸, 我恐怕我得回去了。
非常对不起。
女人又细致瞧了瞧他, 脸色奇异, 您确定您没事吗?真的没事。
不要紧。
非常对不住。
颜桢踉踉跄跄地走出餐厅。
明亮的光芒在他身后, 夜晚的风从前面吹来。
他衣着单薄,在春天的晚风里打了个哆嗦。
颜桢猛地抬头望向星空。
星星挂在黑色的天空之上闪烁没有什么变化。
仍然是那么地熟悉, 仍然是那么地让人喜爱。
晚风再次吹起。
颜桢痴迷地瞧着。
但是看着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发现星星开始抖动起来, 然后整个星空就开始旋转。
他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砰!***暖黄色的灯光开着。
林亦峰站在床边温柔地瞧着小床上颜安安的睡脸。
她的小脸粉嫩又饱满, 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林亦峰又伸出爪子轻轻拉了一下被子,好让颜安安盖地更严实一点。
睡得更暖和一点。
咚咚咚!咚咚咚!颜家大门突然被极其剧烈地敲响了。
林亦峰唰地一下回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突然嘣嘣跳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大门还在剧烈地敲响。
啊?才刚刚睡着的颜安安眼睛朦胧地抬起脑袋,是爸爸回来了吗?林亦峰没有回答她。
他一甩尾巴飞快跑去开门。
林亦峰门一开,储楚从门外扑了进来,他简直满头大汗,大哥?颜安安呢?颜安安!储楚赶紧扑进门大叫。
啊?储楚叔叔?颜安安光着脚就跑了出来。
她满脸无措地看着储楚。
林亦峰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明明他们俩都在面前了,储楚却突然说不出来话了,……他喏喏动了几下嘴唇,给林亦峰看得急得转了一圈。
颜安安,大哥,储楚瞧着他们,表情可怜巴巴的,……你们赶紧跟我来吧。
车子现在就在楼下。
嘭咚。
林亦峰呼吸顿住。
预感成真。
颜安安瞪大眼睛,她还穿着睡裙,突然跌坐在地,小脸惨白。
房间里一片安静。
你们快跟我去瞧瞧颜老师,储楚的眼神闪烁,不敢看人,不要最后一面都……嗯。
颜老师在医院了。
***林亦峰和颜安安安静地坐在车子后排,一路都没有声音。
他们俩迅速跟着储楚赶到了医院。
一进医院储楚就带着他们直往手术室奔。
林亦峰心中感觉越来越糟糕。
颜桢的家属?颜桢的家属在不在?他们仨刚一到,就看见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喊人。
在在在!在这呢?储楚连忙上前。
你?你不是说去带家属的吗?家属在这呢,来了。
储楚赶紧让开露出了身后的林亦峰和颜安安。
医生低头瞧了瞧他们俩,一个狗狗一个小孩,他皱皱眉露出了不忍的表情,哦,那这还有几份同意书,你也签了吧。
储楚赶紧接过,也不敢多看纸上都写着治疗可能会有什么什么后果,飞快签字。
咚咚咚。
林亦峰心里直发急。
他的心跳声在自己耳边巨大回响。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怎么回事?!林亦峰又迅速镇定了一下,他不能乱,毕竟颜安安还要靠他。
其实颜安安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声音了。
林亦峰赶紧看向她这时的颜安安眼睛谁也不看了。
她小小的身影站在手术室大门的下面,高高地仰着头紧盯着上方的[手术中]的红灯。
【[手术中]。
爸爸抱着她轻声安慰,安安别怕,妈妈和哥哥一会就出来了,没事的。
】颜安安的小脸煞白。
同样的事情她遇到过。
她知道会怎么样。
颜安安小小的身体像风中的落叶一般颤抖。
汪?高大的手术室大门突然扭曲起来,变得又长又高,像一座山一样,然后向小小的她压迫过来。
……出远门。
她喃喃自语。
颜安安闭上眼睛。
怎么了?颜安安!汪!汪!…………【去年的时候,最开始谁也没有在意。
】【颜安安浑身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她脸是带着呼吸面罩。
眼睛虚虚张开,瞧向旁边的几张病床,上面躺爸爸,妈妈和哥哥。
不知道哪里的电视还在开着,每年的流行性感冒又开始了,现在我市已经有很多市民中招,应该如何预防,让我们请专家来谈一谈……颜安安不懂什么叫流感,她只是感觉身体虚弱无力,躺在陌生的地方突然想念自己小床上的长毛兔玩偶。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她时睡时醒。
后来……后来她就好了。
恢复了。
她和爸爸。
妈妈和哥哥在[手术中]的后面。
爸爸在抱着她。
今年的全球大流感太厉害了。
你们也有家里人在里面?手术室外面挤着人。
不认识的其他病人家属在轻声交谈。
爸爸紧紧抱着她,站得离那些人远远的。
安安没事的,只是生病而已。
就像我们之前一样。
有点难受。
但我们最后不是也被治好了吗。
所以,妈妈和哥哥被医生治好了就能出来了。
没事的。
爸爸抱着她絮絮叨叨。
颜安安轻轻点头,她知道的。
不会有事的。
不过是感冒而已。
感冒常见的。
后来……后来颜安安有点记不清了,她也是感冒才好没有多久。
常常要睡很长时间。
只记得好像每次醒来都有不同的人在身边。
爸爸把她安排在家里。
他自己在家和医院反复来来回回。
那段时间来来去去的好多人。
直到现在颜安安回想起来还是很迷糊。
每天好像都有很多变化,每天好像又都一样。
爸爸的脸一天比一天苍白。
爸爸的记性好像突然变坏了,面对其他人的问话。
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的。
关门见到邻居,……嗯,还在医院。
车子上被路人搭话,出差去了……嗯,有点久。
嗯,出远门。
马上就回来了。
这是对她说的。
爸爸的记性真的太差了,怎么会和不同的人说的话都不一样呢。
所以她直接自己问了。
妈妈和哥哥去哪里了?颜安安拉住一直在忙碌的爸爸的衣角问。
她没有觉得自己不应该问。
直到她看见爸爸落下泪来。
泪水不停。
像下雨。
她是不是做错事情了?颜安安垂下手。
……再后来,再后来她就记不得了。
好像家里不断来了很多人。
但是她当时好像又生病了。
记不得了。
再再后来,她张开眼睛醒过来。
就是躺在另一个城市的医院里。
她和爸爸怎么跑到别的城市了。
妈妈和哥哥还留在家里啊。
于是她起身从病床上爬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往大门走去。
】如果要问颜桢为什么要换一个城市生活。
那当然是因为他换了工作。
以前,他更喜欢家乡,也更熟悉家乡,所以面对S大的邀请,他拒绝了。
其实在他这个专业上S大更具优势。
所以后来,当他想在研究上更进一步,自然就换了学校,换了城市。
关于一年半之前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记忆在发花,也不知道自己记着的是不是真实的曾经发生过。
毕竟,太混乱了……【张慧慧的家属!张慧慧的家属在哪里?!……这儿。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在流失。
……哦。
医生上下打量他,有些怜悯,但有些见到太多的熟稔,那你跟我来吧。
见最后一面了。
慧慧躺在病床上。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脸白得像纸一样不是形容词。
周围仪器各自滴滴叫着,它们线路最终都要走到她身上。
她的生命就被这些维系着。
颜桢站在床前,低头丝毫不敢动。
聪聪呢?慧慧眼睛微微睁开了。
她问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颜桢低着头浑身僵硬不敢回答。
……慧慧慢慢苦涩地笑了笑。
她明白了。
桢哥。
过了一会,毫无预兆的,张慧慧眼睛亮了一下,仿佛她突然获得了力气。
她挣了一下,居然能够自己半坐起来了。
嗯!颜桢冲上去轻扶住她的背,眼泪从不知道哪里唰唰淌下。
哈哈。
仿佛是在笑他没出息的样子,张慧慧终于再次露出了她平时一贯的那种活力的笑容。
她脸上仿佛也红润起来。
颜桢猛地感到一阵轻松。
桢哥。
她又开口。
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开过的那个玩笑?哪个玩笑?就是我们哪一个要是死掉了另一个会不会殉情的那个?……记不记得嘛?不记得。
哈哈哈我记得。
我还记得我的回答是……张慧慧摇头晃脑,仿佛回到过去,像一个顽皮的孩童。
我不会。
嗯。
颜桢应声,然后他连忙补充,那就是一个玩笑,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不要整天胡思乱想的……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
我不会。
所以你也不会。
张慧慧歪头瞧他,轻轻露齿一笑。
……不仅如此,我们还讨论了另一个人死后自己多久以后才能相亲。
我们因为这个还吵了一架。
你这个老古板非不同意我。
记得吗?……我仍然是那个观点没有变。
她看着颜桢虚弱地露齿而笑,随时都可以。
要追求幸福。
不要自己内心困苦。
每天都要快快乐乐的。
好吗?……颜桢的泪水不停流下,不要、不要说这个……为什么……桢哥。
嗯?嗯。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天文台的那一晚吗?记得……你还向我表白了。
嘻嘻。
我们当时约好什么来着?说好了两个人要互相监督,以后毕业了也要一起贯彻到底的。
……说嘛。
我们俩要认真做学术。
不被名利困扰,一辈子都奉献给科学。
我们要一起永远追求星星。
永远追求真理。
哈哈哈。
嗯!张慧慧再次笑了,活泼、纯真就像她往常一样。
颜桢看着她,这是他世界的另一半,他的世界里最重要最美好的事物。
但是……哈哈哈,不……不要太想我哦……张慧慧脸上的红润开始褪去,她一下子虚弱起来,支撑不住地往下躺。
颜桢撑着她后背的手掌开始颤抖。
……要永远追求星星。
永远追求真理。
她仿佛很累了。
再次重复了一句,就有点忍不住想睡觉了。
眼睛一点一点往下合。
……慧慧?……嗯?她的手松开了。
】要永远追求星星。
永远追求真理。
颜桢喃喃念着,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医院的天花板。
他轻轻转头。
颜安安趴在病床边,已经睡着了,小手里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
脸上还带着大片的泪痕。
林亦峰端端正正、身姿笔挺地蹲坐在病床边,黑色的眼珠看着颜桢。
他就像一个用鲜血捍卫信念的卫士,勇敢忠诚,镇定无畏。
守着颜安安。
也守着他。
可靠极了。
让人无比地安心。
就是那黑色的严肃脸庞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情绪。
…………他们俩互相对视。
颜桢突然有点心颤,他看着林亦峰,然后虚弱地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完结,原本以为这章结束的,我尽量下午就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