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忠虽然是出差去了, 江心出门,他还是安排了警卫员小严帮忙送他们三个去火车站。
小严一大早就到了霍营长家,准备双肩扛袋, 双手拎包, 嘴里还叼个袋子出发, 反正他看别的嫂子每回回娘家, 全是大包小包,满脸急切的,就以为江嫂子也是这样。
结果江心打开门,见到小严,就让他帮忙拿了个轻包袱, 里头是他们娘仨儿的夏季衣服, 她也是轻装上阵,背个包,略鼓,手上拎着一袋吃的, 转身就锁门了。
原本江心不想麻烦小严,但又怕自己在站台上看不住两个孩子, 所以小严的作用就是帮她顾着两个小的,别让他们乱跑,尤其是跑到铁轨上去。
不过出门前, 江心已经叮嘱过霍明好多次, 一定不能离开她, 更要和弟弟牵着手,她包里还有两根软绳子, 预备在大站换乘的时候, 绑住他们俩儿的手腕, 降低失散率。
大柱和他们坐同一班汽车去镇上,自己跑到最后头去,江心趁着小严不注意,给他塞了剩下的款,让他在火车站等会儿。
头天她把自己给爸妈买的东西,也一并放大柱那儿了,大柱力气大,就顺手帮她都塞了进去。
到了镇上,江心请小严吃了碗面,又在饭店买了干粮放好,可惜现在天气热起来,人一动就出汗,食物一过夜就馊,只能买了一两天的,后头估计得全吃干粮。
而大柱到了火车站,看到江嫂子几个人走过来,提前就走了,留了两包大大的行李,里头有牛肉干和江心给家里人买的特产。
江心靠在那两包大行李上,把两个孩子拢过来,不让他们乱跑。
小严在一旁站得笔直,陪着他们等车,他先是看了两眼那两包东西,也没多问什么,沉默可靠,有点霍一忠的影子。
过了中午,小常哥搭乘的那趟火车来了,江心拿着票对车次,没错,要去靠近火车厢的地方找他,她让小严看着行李和孩子,扛起两袋重重的牛肉干去货车车厢,把她压得腰都弯了。
小严正要上前帮忙,被她拒绝,小严就往后退了一步,目不斜视看着两个孩子。
风林镇是小站,上下车的人不多,停留的时间也只有十五分钟,得抓紧,快到火车厢时,江心远远就看到一个胡子拉渣的,穿得破破旧旧的人,她还没把人认出来,人家倒是把她认出来了,正是好几天没洗澡洗头刮胡子,满身馊味的小常哥许杏林,他上前帮她搬东西,放到货运厢里头。
见列车员没看着他们,许杏林就把货运单给她,悄声说:小金姐,我在里头还加了其他东西,你肯定能卖出去,先赊账给你,记得给我汇剩下全款。
江心诧异,也有些不满他的自作主张: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就乱加货。
小常哥却不想和她多说,一方面是不想引人注目,另一方面是他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带着孩子,穿着军装的人时不时看着他们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不想让人过多关注。
反正你肯定感兴趣。
你看着,价格和数量我都写在里头了。
许杏林指了指她手上那两张纸,小声道,多少数我都记着的,你可别给少了。
那你也别强买强卖啊!江心都要嚷起来了,小常哥怎么老这样打断人的节奏,不过她低头一看,字写得可以,是练过的,扬眉,小闹钟小型收音机,还有几十个苏联伟人半身像,正是现在城里受欢迎的摆件,新庆肯定不多,倒...也不是不能要,行了,知道了,会给你汇款的。
不过得要十多天后,我也没现钱了。
许杏林又朝着小严的方向看了一下,那人虽然没转过头来,以他成日在火车站卖货的敏感度,他知道对方肯定在留意他,只是现在他无暇顾及,深深地盯了江心一眼,朝她摆手:我走了,记得给我汇款,一分钱都不能少!江心本来想问他去哪儿,想想自己后面还有小严和两个孩子,就不敢和他多说话,抬头一看,小常哥已经只给她留了个背影,往车站对面的高粱地里走去,估计是准备先离开车站,下午再回来坐车回永源市,还是很有警惕心的。
小严,人如其姓,是个嘴严的人,见江嫂子莫名多出两袋行李,又在车站和一个陌生人讲了会儿话,他也没问什么,把一大两小送上车,完成霍营长交代的事情,就转头回去了,令江心有几分感怀,人以群分,霍一忠是不是按着自己的模子来找的警卫员?等上了车,江心先把车窗关上一大半,只能通过一只手臂的空间,孩子爬不出去,才让霍明坐进去,让霍岩坐中间,她坐在最外头,尽量保证三个人最安全的距离。
回新庆至少要十天九夜的火车,这一段就占了五天,偏偏只有硬座没有卧铺,接下来的两程火车可以买到卧铺,她准备用自己军属的介绍信去买。
火车刚开动没多久,霍明就问:妈,你刚跟谁在讲话呀?一个给我们买巧克力和饼干的叔叔。
江心拿出水来,让他们喝一小口,天气热起来,车厢也闷,可千万不能让他们中暑了。
就跟外公外婆一样吗?霍明立马就对那个没看清长相的叔叔有了好感,还以为自己家里好吃的东西是他买的。
不是,就跟商店里卖东西的售货员一样。
江心让霍岩坐好,别动来动去的。
那他怎么不在商店里。
霍岩也问。
因为商品经济有时候是发生是非商业场所的,江心差点就这么说了:因为他要回家吃饭。
霍明霍岩就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了,通常他们在外头玩,妈只要一喊回家吃饭,他们就得立即跑回家,洗手洗脸,坐上桌吃饭,不然爸妈可不会等他们。
这一段路,要开一天一夜才会到下一个站,车厢上人不多,江心带着他们轮流读书玩纸牌,玩累了,就让一个小的到对面的空位置上去睡会儿,江心拿脚隔一下,不让人掉下来,两人没吵没闹,还算顺利,就是坐久了,人累得慌。
过了提心吊胆的第一夜,江心时不时都要在黑暗中睁眼看看两个孩子还在不在自己身边,不敢睡熟。
到了第二天一早,她就带着两个孩子去洗漱,洗了把脸,精神了一些,白天上来一些人,下去一两个人,娘仨儿又开始玩起来,可惜壶里的水没有了,要去前头的车厢打水,江心就带着两条小尾巴一起去。
没想到在车上还能遇着熟人,老水也在车上,他正在培训两个列车员,见外头有人朝他招手,对着江心笑了一笑,出来和她打招呼。
江心让两个小的叫叔叔,老水问她:在哪节车厢,怎么没见着你?远着呢。
没想到你还是个小领导呢。
因为老水是新庆人,他的口音让江心很有亲切感,总觉得好像小哥在和她讲话。
要回去探亲?老水又问,抬手让两个新手列车员散去,先到各个车厢去巡逻,等会儿再找你们。
江心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不碍事儿。
老水见过江心已经好几回了,这还是第一次说上话,带她去装热水的地方,看她装了满满两壶水,又看着两个粘着她的孩子,就知道,这应该是她现在丈夫和前头妻子生的。
还有行李在那节车厢吗?老水指了指她身上前胸后背背着的袋子,怕是全都带着了。
没有,准备回去看看我爸妈和家里人,就我一人带着他们俩儿,不敢多带行李。
江心把水壶盖拧好,拿块毛巾包起来,怕烫到孩子。
那就是会和他同一段路回新庆,老水想了想:这样,你们和我来,带你们去我休息的那个屋里。
江心更觉不好打扰他了,老水露出那个标志性的笑:不碍事,走吧。
坐五六天的硬椅子,你不累,孩子都累了。
她和侯三做生意,他作为中间人,也分了点钱,所以对她还是挺客气的。
霍岩犯困,双手拉住江心的手,一张脸一直蹭她手腕:妈,要抱。
老水蹲下想抱他,还被推开了,就笑起来:孩子还挺跟你好。
江心自豪,那可不是,都是掏心掏肺养起来的,蹲下把霍岩抱在手上:那就麻烦水哥了。
侯三只让她叫人水哥,没和她说人家的大名。
老水站起来,把他们三个往最后头的车厢带去,他们列车员的休息车厢放在了最后,每人隔了一个小房间出来,一张小床,一张小桌,根本睡不下第二个人,里头都是老水的东西,壁上挂着他的衣服,桌上放着他的行李和水杯,床上叠着一张被单,床头一个窝下去的小枕头,门一关就是一个人的小世界。
她和两个孩子进去,房间就满了,根本挤不下第三个人。
江心不禁问:水哥,我们住这儿,你住哪儿?放心吧,我和同事挤一挤就行。
老水做列车员多年,早就习惯了在火车上过夜,火车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晚上我要和同事轮流值班,可以睡他们那儿。
说着进去把自己的制服和行李都拿了出来,给他们腾地方,回头又叮嘱他们:就待里头,别乱出来,列车长见到了估计要说我两句,不过不是大事儿,放心吧。
江心见他说得诚恳,再三谢过他,两个小的也朝着他可爱地说谢谢,老水笑笑,拿着东西就走了。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老水还过来问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热饭,乘客没得吃,但是他们有工作餐,江心立即从兜里拿出几张粮票:让两个孩子吃点正常的,汤面就行。
谢谢水哥!反正这一路,没有想象中腰椎折叠的样子,全靠老水这个老乡照拂。
夜里,火车前行,但车厢里一片漆黑,大家都睡了,江心也眯着眼,她把床给两个孩子睡,忽然听到一阵响动,被吵醒了,把耳朵贴在门上一听,原来是有列车员换班回来睡觉,江心眯着眼,困得不行了,就坐在床边,趴在桌上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些,江心又醒过来,抬头一看,有一束电筒光照了进来,刚好对着她的脸,江心把手挡住眼睛,强光之下没看到人是谁,警觉提高,低喝一声:谁!?江小妹,是我。
原来是老水,他刚巡完列车回来,跟原来一样往自己房间走,大概是犯困,忘了自己的休息室让给了江心三人,又听他打了个哈欠,低声说,不好意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跟原来一样往回走,打扰你睡觉了吧?你们睡你们睡,我去隔壁。
说着把门关上,往前面一点儿的房间走去。
等老水走后,江心揉眼睛,那阵警觉才慢慢放下,还以为是谁呢,又趴着桌子继续睡。
第二天,娘仨儿吃过早饭,老水过来,说起昨晚的事情:一下摸错了地方,刚刚我特意和同事换了班儿,今晚就不会了。
占了人家休息的地方,江心自然不能抱怨什么,不过想到火车厢里的那十来箱货,她倒是问起老水:平常换乘你都是怎么找人搬货的?老水收敛了一点笑,问她怎么提起这件事儿。
江心想了想,那十来箱货她一个人处理不了,刚开始还想着要找火车站搬货的人帮忙抬,现在估计没那么多明目张胆在火车站吆喝搬货的人,反正老水也算是自己人,可以求助于他,就把自己这回运货的事儿说了。
老水眯着眼,想了一下,才说:你要是想搬货上车,得提前安排,现在有些麻烦,不过也能解决。
但是他的话也有所保留。
江心听出来了:那还是麻烦水哥帮忙安排,我回到新庆就和侯三哥说一声。
她平时不跟老水往来,钱的事要让侯三去处理。
老水又笑,还是那个笑脸,江小妹上道:包在我身上。
江心心里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什么来,回头一看,霍明霍岩又因为争一个玩具打起来了,就把这个事情抛到脑后,明天下午就要换乘了,也不知道老水会不会跟着换。
到了夜里,江心依旧趴在桌上睡,她没睡实,迷迷蒙蒙间,听到外头持续有动静,但因为隔壁都是列车员的休息间,有人进出也正常,房间门没开,她就没在意。
但是清晨她醒来时,发现门缝有丝丝细风吹进来,昨晚她明明把门关紧实了,不对劲,不过她没作声,心里快速计较,环绕四周,孩子正常,装吃的袋子正常,她装证件的行李包挂在壁上,房间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多出不该多的东西,她摸摸缝在自己里衣里头的货单,也没有丢,似乎没怪异之处。
江心快速想了一圈,自己自上车以来除了在意不能弄丢两个孩子,其他事情完全没有特殊,反而还特意给自己和孩子换上发黄打补丁的旧衣服,就是为了不突出。
难道是老水?也不对,他完全知道自己带的东西,能贪图什么?江心没时间再想下去,霍明霍岩起来,闹着要去厕所,且下午就要换趟车了,不宜节外生枝,就说服自己,揭过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