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025-04-03 04:40:09

江母听隔壁肖大姐说江欣不回家吃饭后,没怀疑什么,供销社的人时不时晚上要上课,组织学习,偶尔在外头吃饭很正常的。

回筒子楼的路,有一段特别暗,没有路灯,江母就拿了大蒲扇下楼去等女儿回家。

到九点时,纳凉的人陆续都回家去了,路边只剩江母一个人,她也不着急,就慢慢摇着蒲扇等人。

江欣其实还没那么晚回家过,她和霍一忠从国营饭店出来,压了会儿马路,又聊了些不着四六的话题,就说得往回走了,霍一忠提出送她回去,江欣拒绝了。

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江欣只觉路灯越来越暗,她都忘了现在是1974年,全国很多地方连电都没通,更别说两边沿街都是路灯的盛世场景。

快到糖厂时,才发现这段路两边根本没有灯,江欣站在最后一盏昏暗的路灯下,有些害怕。

白天这一段空荡荡的路,现在看起来像是个没有尽头的黑暗虎口,不由怯从心头起,恐惧黑暗是人类本能,江欣的手臂马上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深呼吸,再呼吸,一鼓作气跑过去!江欣鼓起勇气,还用了个助跑姿势,一路飞跑。

还没跑到一半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在暗夜里叫她:欣欣,欣欣!江欣头皮都炸了,难道是遇到什么不该遇到了,怎么还会叫她名字啊!?雷祖天尊保护我,保护我!江欣神神叨叨继续往筒子楼方向跑。

欣欣,我是妈。

江母个子不高,手里拿着蒲扇,一双短腿在后头追,欣欣,别跑!哎呀——江欣跑到一半,似乎听到江母的喊声,她再细听,有几声痛苦的□□,好像还在叫她:欣欣...妈呀!真的是江母!江欣又往回跑,沿着声音找到江母。

您怎么在这儿啊?江欣忙蹲下,想把人扶起来,却扶不动,摔着了吗?哎哟,哎哟。

江母的蒲扇跌落在地上,双手捂着右脚,你这孩子,跑什么呀?江欣只能老实说:我怕黑,就准备跑回家。

哎哟,好疼。

江母站不起来,知道你晚回,有妈在这儿等着你,你怕什么?江欣险些感动落泪,她都22岁了,江母还像保护孩子一样保护她,她贴近江母:妈,扭到脚了吗?这一声妈,在这一刻,叫得无比自然。

右脚可能有点儿,你扶着我。

江母把一只手搭在江欣肩膀上,另一只手还去拿地上那把蒲扇,脚有点痛,我的眼睛不大好,没看到脚下的路。

这条路在解放前修过一回,后来就没人再管过,长年累月下来已经破旧开裂,有泥土有水泥,坑坑洼洼的,白天走没什么,夜里走就得当心,刚刚江母就是急着去追江欣才磕到了。

我背您回去。

江欣蹲下,被江母拿着扇子挥了一下。

你背我,你有几分力气背我这把老骨头?江母好笑,快扶我到楼下,把你爸和你大哥叫下来。

江欣用力把人扶起来,母女俩儿一拐一拐地往筒子楼那边走去,有了江母的陪伴,这回江欣没有再怕黑。

妈,你等着,我上去叫大哥。

江欣让江母在楼下的小板凳上坐好。

江河正准备躺下,听说妈摔了,马上起来穿好衣服,跟着小妹下楼。

江父还在老林家下棋,万晓娥起来找过去了。

怎么摔的?江河问。

妈在路口等我,我没看到,一路跑着回来,她着急追我,就摔倒了。

江欣答。

你没摔吧?江河本来大步下楼梯,听了这话,又停下来转头看她。

没有没有,大哥,我好得很。

那就好。

江河就没再管小妹,往楼下江母的方向小跑过去。

江河低头看了会儿江母的右脚踝,看不出来什么,他说:小妹,你陪着妈,这伤筋动骨看不出来,万一是内伤就不好办,我去保安室借个三轮板车,送妈去医院。

这么晚了,医院还有人吗?江欣怀疑。

有护士值班。

江河知道,厂区医院一直都有人值夜班的。

江父也从楼上下来了,奔向老妻:怎么了?严重吗?这么兴师动众的,连楼上的邻居都探出头来问候了,江母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就是感觉脚痛,没力气站起来,没什么大事儿。

江河把三轮板车借出来,又对万晓娥说:我送妈去看看,没事就回来,你在家看好平平。

万晓娥穿着底下破了个小洞的睡衣,给江河手里塞了二十块钱:拿着,去医院哪能不用钱。

江欣这才抬眼看了一眼这个大嫂,对她有新的认识,心里的那股自责随之铺天盖地而来,眼睛有泪涌出。

万晓娥看了反倒安慰她:小妹别怕,妈就去看看脚。

一家人把江母抬上板车,有邻居借了个电筒出来:前头路暗,打个电筒照明。

于是江河推着车,江父和江欣二人打着电筒,在旁边跟着,一家四口往医院去了。

医院果然有人值班,是个上了年纪的护士,姓徐。

徐护士让江河把江母背下来,放在病床上。

她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江母的右脚踝,伸手去戳了几处,又问了江母好几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老人家扭到脚筋了,估计是一下子太痛,使不上力气,才站不起来的,养个几天就能下地了。

摸起来骨头都是好的,没有断裂。

一家人放下心来,齐齐对徐护士说谢谢。

但为保万一,徐护士还是说:先留在医院观察一晚,明天等医生来看过,要是脚踝不肿的话,开点跌打损伤的药酒就能出院了。

一家人又点头,江河出去交了一块八毛钱看诊费,顺便买了瓶碘伏,给江母消毒手上的擦伤。

江欣和江河都说要留下照顾江母,被江父赶回去了:明天都要上班,回去吧,我在这儿就行。

江欣一路垂头丧气:大哥,我要是不晚回,妈就不会摔跤了。

别这么说,妈要是知道让你心理负担这么重,她又得哭。

江河也知道江母爱哭。

回到筒子楼,万晓娥还没睡,见人回来,她上前问丈夫,婆婆怎么样,江河说了徐护士的话。

那就好,明天我跟人换点肉票,买点筒骨回来给妈煲汤喝。

万晓娥双手合十,一副老天保佑的样子。

江欣默默地从自己那叠票里数处仅有的五张肉票,递给大嫂:大嫂,我这儿还有几张,你拿去给妈买筒骨。

万晓娥看看江欣,最后还是看着江河,见江河点头了,她才接过小姑子手上的票:行,小姑你最有孝心了!......第二天,江淮回家吃早饭,也听说了昨晚江母摔倒的事,吓得他要往医院跑,被江河拉住: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爸要是在家,又要教训你了!江淮这才坐下,看小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了,他走上前去拍拍江欣的头:小妹别哭。

吃过早饭,江淮还是送江欣去上班,然后掉头回去看江母。

早上骨科的医生上班,去看了江母一趟,见江母的脚踝微微肿起来,摸了好几遍,最后得出和徐护士一样结论:擦擦跌打药酒,吃点好的养一养,别提重物,少走动,不要爬楼梯,很快就好了。

谢天谢地!江欣到供销社,一个早上都心神不宁。

王慧珠和她说话都听不见,走过去推了一把她的肩膀:一大早的,你耳朵坏了?江欣原来也是个小辣椒,要是平日里王慧珠敢这么和她说话,她得有十句八句刻薄话等着她,今天眼圈却发红:我妈脚扭到了,都怪我,我不跑她就不会追上来,不追上来她就不会摔倒。

关键是,江家人没有一个人责怪她,还安慰她,他们都把她当孩子保护着,江欣心里难受,有种受了恩却无以回报的挫折感。

王慧珠坐下,也不闹她了:那中午我不回去了,你去医院陪你妈吧。

不过说好了,下午三点半之前你一定得回来,你也知道,赵主任肯定要来检查的。

江欣红着眼,中午不到十二点就往医院飞奔而去。

......医院里,是江淮在陪着江母,其他人该上班的上班,该做饭的做饭。

那个给江母检查的骨科医生说:虽然你母亲脚踝没什么大问题,但你们可以考虑一下给她做点其他检查。

江欣一听这话,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一下,抖着唇问医生是什么意思。

医生却说:你这姑娘心思怎么这么重?别怕,你听我说。

糖厂筒子楼那条路我知道,昨晚月亮挺大的,照理说不该一点光都没有,你母亲又说经常眼睛浑浊,大白天都看不清楚东西,我建议可以去检查一下眼睛。

江欣这才把一颗心给放下了,她还以为这医生会说什么癌变的可能,但是一想到眼睛,那也是重要器官,心里又突突了一下。

眼科怎么走?我去挂号。

江淮站起来,问医生。

医生说:在一楼,你出去问问护士。

江淮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护士说现在就可以检查。

江欣同意,还想问问医院有没有轮椅可以借来用一用。

江母却觉得两个孩子瞎折腾:妈就是老了,老了就是有老花,看不清楚东西,筒子楼里哪个老人家不是这样。

做什么检查,浪费钱!江淮坚持把江母背到眼科医生办公室。

江欣跟在后头,仔细看顾江母。

眼科医生的声音很低沉,好像生命力被抽走了,软趴趴,有气无力。

江欣觉得不对劲,这才抬头看那个医生,这一看就让她震惊得久久不能平复。

医生的老态,疲惫,巨大黑眼圈,都不是最突出的,最怪诞的是他顶着个阴阳头,一边是光头一边有黑白交杂的头发,驼背坐在医务室,门外有点什么响声都让他惊慌,手一抖一抖,活像只惊弓之鸟。

她忍了好久,才把目光从这个中年医生的身上转开。

医生大概也害怕和人直视,除了看向江母,他的病人,面对其他人他都闪闪躲躲,不敢直视。

江淮和江欣对这个医生很客气,说话比平日里都要柔和几分。

医生又让江母在一些巨大的仪器面前坐下,检查了会儿,问了好多个问题,等检查单子出来,才抖着手在诊断证明上写下几个大字:老年性白内障。

江欣这才真正放下心来,白内障,简单的小手术就可以解决。

医生这才问:你们想做手术吗?他的脸是向着江淮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桌上的。

江淮不懂,他转头看江欣,想说等家里人来了再决定。

江母挣扎:什么问题就要做手术,做手术那是要划拉刀子的,多可怕!江母这样一发作,对面的医生又颤抖,他结巴道:手...手术很快,局部...局部麻药,不疼。

像是怕人反驳,他又抖着声说,不...不..不想做,也可以。

江欣是知道这个手术的,确实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术,干脆当场拍板了:做!医生见有人做决定,立刻开了做手术的诊断证明和同意书递给江欣:去...去外面,找护士,交钱。

江母还想说什么,江淮已经把人背起来了,对医生道谢过,招呼江欣出去。

江欣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医生,那种悲凉和荒诞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说:有姐妹说11章看不到,我看后台还是有阅读数的,我自己也能打开。

请问现在能看到了吗?有姐妹能帮忙留言一下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