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2025-04-03 04:40:10

江心送别了许杏林, 回了风林镇,又给孩子买了两个包子,到中午跟着炊事班的车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 江心看着这片广袤的土地, 怔怔出神, 春天来了, 地里还有雪没有化开,但有不少野草野花冒了头,生机勃勃,春风一吹,轻轻摇曳, 看似把人心里的沉重也给吹走了。

她第一回 来是夏季, 那时候白花花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在这里度过了快两年时间,却好像总是第一回来一样,陌生又新奇。

回到家的时候, 家属村正是下午,因为今天出了太阳, 化雪虽冷,但好多人都出来活动了,江心又看着这个不大的家属村, 有一瞬间的陌生感, 绕了一圈, 心头有些茫然,最终还是回家了。

回到家, 霍一忠和孩子们都不在, 郑婶子听见动静, 倒是带着圆圆过来了,给她送了碗甜枣粥,有人来说话,江心的那阵孤独感和虚无感才渐渐散去,逗了逗圆圆,又去把孩子接回来。

孩子打闹起来,丈夫也回家了,她就没功夫再想其他的。

夜里和霍一忠窝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江心把今天和小常哥见面的事情说了,心中有着无限怅然和愤怒。

霍一忠最近的情绪反而平和了很多,他听江心略带抱怨的倾诉,坐直,脸上有几分肃穆:我们不能只看到这一面,而忽视了另外一部分人的崛起。

有些义正严词的意思。

江心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离自己有些远,往后面坐了一点。

霍一忠看她闪躲,又把语气放软了,解释道:我自小家贫,如果按照以往的情况,长到现在只能去码头卖力气,没有机会进军队,没有机会读书认字,更没有机会娶到你这样的好妻子。

而和我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或许也有些盲目,但也有了出门的资格,进学堂的能力。

霍一忠再次和她说,就拿霍真来说,他除了找个木匠师傅学艺,读完初中还能再学点别的手艺。

放在十五年前,这是不敢想的事。

好多人的人生都在改变。

心心,或许我们都误会了,这个时候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

霍一忠去年没有回霍大郎的信,晾着他,过了年,霍大郎果然着急了,连连写信来,说让霍真读完初中再去学木匠活儿,现在就是木匠也得会背语录了。

霍大郎很理直气壮地要求霍一忠这个做叔叔的给霍真出了初中的学费,霍一忠摇摇头,把信给江心看,江心看完,十块钱,也不多,孩子正正经经地上学,就让他寄出去了,多是没有的,毕竟延锋老家就是个无底洞,只进不出,怪膈应人的。

江心把头转过来,看着眼前真诚的黑脸霍一忠,他似乎又进益了些,不再言语,把自己投入他宽大的怀中。

她来自21世纪,对界限、尊重、私人财产这些事情习以为常,一旦在周围看到世事无常,就容易一头栽进去,何况现在家属村和外界几乎处于隔绝的状态,她看到的东西也十分有限,脑子里存了个洞,越想越黑,越黑越爱胡思乱想。

经霍一忠这一说,江心的难受又卸掉了些,不再去想唐医生和小常哥的处境,就像霍一忠所说,许多人的人生都在改变,她的又何尝不是?过了十来天,江心收到一封来自鹏城的电报,许杏林已经到达当地,请她放心。

江心把这封电报放在抽屉中,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系。

虽然杜国宾和小常哥的联系和江心无关,但出于一种补偿和愧疚心理,江心还是给杜国宾写了封信,没有说具体的细节,而是把大致的事情讲了一遍,给人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知道杜国宾有没有相信她,但自此,杜国宾没有回音,和她也再没了瓜葛。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脆弱得如同一张旧黄纸。

又过了几天,江淮的信件也到了,信里,江淮把江心的鲁莽骂了大半页纸,这还是江淮第一回 对着妹妹生气,但字里行间都在担忧小妹心软带来的后果,若是小常哥此人是个不顾后果的亡命之徒,先不说她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江淮也会被连带着影响,后头种种,岂是她能把控得了的?江心看江淮的信看得脸上烧红,过年的时候她才说自己太过冒进,话刚落音,又开始把自己和江淮推到为难的地步,还是为了个外人,她该打!信里的前半页纸骂完了小妹,又提到老水的货被扣押的事,江淮说,老水这人已经找不到了,即使找到也大半是要劳改的,他就一直没有出现,听大狗说,和他合伙的侯三则掘地三尺,甚至自己亲自坐火车去找人,却怎么都找不到。

这批货货量太大,老水和侯三占了最大的份额,可还有其他几个小的合伙人,有人一听被公安扣押就捏着鼻子自认倒霉,可有的人却不服气,老水一直不出现,就认为是不是他在中间做了手脚,想独吞。

老水长久躲着不冒头,那些投了钱的人,时不时就到人家里去骚扰他的父母和妻儿,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夜里还有人朝他们家丢带血的石头,扔了就跑,也抓不到是谁, 现在他们家人成日过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

列车公安联合新庆公安,也去问老水的家人,可家里人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到底哪儿去了。

江淮和侯三已经很久没有见面,街上碰见也没再讲话,除了公安局提起这个案子,其他的细节都是听大狗他们说的,毕竟新庆是个小地方,有点事儿都容易传出来。

话到这里,江淮就提醒她,不要一个人出门,今年霍营长若是不方便和她回娘家,就暂时不要回了,总有见面的机会,好在他们当初拒绝了老水的提议,不然这举报的人不会是小常哥,估计也会有其他人的。

信里末尾提起,家里现在有新生儿,父母都沉浸在大嫂生女儿的喜悦中,他们兄妹不能让家人们有担心的余地。

江心惊呼,大嫂竟然已经生了,生了个女儿,比照着江平的名字,给小侄女取名江安。

江淮在信里只写了几句小侄女的话,后面实在忍不住,说新生儿长得像红皮猴子,太难看了,他第一眼都不想抱她。

江心看到猴子两个字,笑了出来,把信收好,先是反省了自己的莽撞一顿,另外今年确实没有去年的心气,非要回一趟娘家了,若是爸妈有新的情感寄托,她反而心中更舒服一些,既然不能回去,就给他们寄张全家福照片好了。

又想了想老水现在的情况,没想到小常哥临行前竟然还帮她报复了一把,真不愧是跑了几年火车站的人。

三十箱货,是她上回的两倍量,老水和侯三心大,除了食品,估计还有些别的值钱工业品,别说老水不敢露面,侯三这把也够呛的,大家都想富贵险中求,可总得看看自己的命数如何。

上回已经给大嫂寄了东西去,这回江心也想不到该寄什么,霍一忠回来,听了这个消息,就让她汇了三十块钱,让江淮转交。

很快江父江母的信也来了,这回不如原先的话头多,不过是让她照顾自己,有困难和家里说,看来新生儿真的是占据了爸妈许多精力和心思,孙女儿出来,都顾不上远方的幺女了。

霍明霍岩对小孩儿最有兴趣,还想着今年要去外公外婆家,尤其是霍岩,终于有个比他小的妹妹,缠着江心要去镇上给江淮打电话,老神在在道:小舅舅,我当表哥了!江淮笑:对,你现在不是最小的孩子了。

小舅舅,你带妹妹去拍照,给我们寄照片呀。

霍明抢过话筒,我把我的玩具给她玩。

我带她去上学前班!霍岩又把姐姐手里的话筒抢过来,争着和江淮讲话。

等两个小话痨说完,才轮到江心,江淮还是在陈钢锋办公室接听的电话,他不方便和江心讲老水的事情,各自叮嘱了两句,就挂断了。

此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而老水去了哪儿,却是真正无人知晓。

日子从三月初慢慢滑过去,忆苦思甜即将收拾行李到首都去读书,霍明霍岩还不知道分离是什么意思,就羡慕两个哥哥可以去首都滑冰,去吃稻香村的点心。

但三月底的下午,霍一忠却眉头紧锁地回来,和江心说:忆苦思甜怕是暂时去不成先了,日子得改期。

江心当时正在厨房做饭,闻言回头,啊了一声,看起来要多傻有多傻。

年前,他们经历了那阵骚动,过阵子,国家就失去了一位为民请命的巨擘,送葬时,十里长街都是人。

到了三四月份,又有了新的波澜,江心忙洗手:快说说。

姚政委担心忆苦思甜被人怂恿,跑到街上去,就干脆不让他们去,还说都已经四月份了,这学期的课业也要结束了。

等到九月份,重新读一年初三,到时再去也不怕。

霍一忠刚刚才见完姚聪,两人都是急赶赶的,说完话,姚聪回家,又让忆苦思甜把行李解开了,还特意给老友们发了电报。

不过,老首长和夫人进京了。

霍一忠把厨房门掩上,在江心耳边说了这句话。

江心瞪着眼,看着霍一忠:你是说,你要准备变动了?霍一忠摇头:不确定,听指挥。

去年夜里,老王哥说鲁师哥会边缘化,霍一忠把这件事跟姚聪讲了,姚聪让他慢慢想,他其实想不通,于是决定保持沉默,可他却没想过,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现在老首长和夫人进京,说明形势会大变,只不过霍一忠远在家属村,并不清楚具体的变动,他唯一的参照物就是姚政委,其他还在军队的战友偶尔给他写信,零星也会提几句,他们察觉度更低,好几个还想在霍一忠这儿打探消息,霍一忠都选择忽略过去了。

鲁师哥目前也还是照常训练,偶尔回一趟老家看老娘,何知云去年生了一场气,今年似乎又好了,两人在外人看来,还是恩爱夫妻的模样。

可江心知道,如果到了九月份,怕是有另外一个更大的变动会出现,姚政委的时间点选的还真好,她没法儿说,只好在给江淮的信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多读书多读报,不要过多参与街面上的相争,越是混乱越要稳住,他们都是平头百姓,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