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号, 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是五十年庆,举国庆祝, 省里军部给底下师部拨了款, 发了额外的津贴, 也让各师部自行组织活动。
师部请了电影放映队来放电影, 姚聪发电报邀请鲁有根回来,趁着人齐,大家一起来个大庆,鲁有根很心动,但考虑两日还是拒绝了, 说他假病, 也有真的成份在里头,医生一直说他前头打仗留下太多后遗症,最好能多修养,并不建议他奔波坐车好几天, 何况何知云也不让他乱动。
于是那个晚上,除了看电影, 后勤和宣传队还邀请了附近屯里的知青们,一起组了台节目,一个晚上过后, 不知不觉间年轻人又成了好几对。
霍家一家人都去了, 过了个欢闹的晚上。
自那位老首长的照片登上报纸后, 霍一忠肉眼可见精神百倍,再没有前阵子一惊一乍, 又或是诚惶诚恐了, 白日里积极上班训练, 早上把两个孩子拎起来跑圈儿,下了班回来还提着霍岩做仰卧起坐,晚上在房里折腾江心,跟个不会停止转动的陀螺一样,把家里的女人孩子闹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他现在去出个长差才好。
又一个被折腾的晚上,江心累得一身是汗水,床单和枕巾都打湿了,身上酸软无力,霍一忠还想再来一遍,被她一脚踹到床下去了:你要是睡不着,就半夜下楼把菜地松一松,别闹我!霍一忠嘿嘿笑,也不敢动她了,拿毛巾把自己和老婆身上的汗擦干净,搂着她,猫儿叫狗儿叫,说了好多软话,这才把人哄过来:心心,我这是太兴奋了。
你最讨厌。
江心靠在他肩头,闭着眼,天气热,两人还是肉贴着肉,风扇拿到女儿房间去了,天气太闷,你还有力气就给我扇扇风。
霍一忠拿了蒲扇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扇风,亲亲她,不再乱摸:睡吧。
这几日江心都起得晚,霍一忠起来做了早饭,出去上班训练,霍明霍岩跟着起来,再把江心吵醒,江心这才慢吞吞起来,起来后开始教两个孩子下学期的新课程,没办法,孩子是聪明,但也没达到天才的地步,基础知识要提前打牢靠了,后头上课考试才不会吃力。
八月三伏天,热得狗都吐舌头,霍明霍岩还想去河里游泳,霍一忠不在,江心不敢带他们俩儿去,也不让他们跟大孩子们一起去,就是怕个万一。
黄嫂子和苗嫂子几个都说江心过分小心,把两个孩子看得太严了,看家属村哪个这么大的孩子不都是野生野长的,这小江还怕孩子在河里给淹了,那河才多深,半大的孩子在河里都能站直了。
邻居们怎么说,江心都不为所动,他们两个天天闹着要玩水,就找原先东山屯儿里做家具的老师傅给打了个大大的浅口木盆,实在太热就让他们两个进去泡一会儿。
八月中热得地上所有树木花草都蔫儿了下去,好容易下了一场大雨凉快一些,山上有水冲下来,隔天就听说有个屯里的孩子被淹了,雨后没多久,那孩子和两个小伙伴到河里玩水,河水湍急浑浊,孩子玩久了脚抽筋,他的小伙伴们又没来得及叫大人,那孩子就没再起来。
他爸妈在河边儿喊了一下午,第二天小孩的尸体才在下游浮上来,早已经被泡肿了,一家人哭得震天响,可也哭不回孩子的一条命来。
家属村里的人也被吓着,回到家就教训自己的孩子,不能背着爸妈去河里游泳,尤其是雨后更不能去,去必须也要有大人看着,江心一刀切,直接就禁止他们去河里游泳了,霍一忠带着也不给去。
霍明还好,她和芳芳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儿在一起玩家家酒,小舅舅还给她寄了个可爱的木头娃娃,可以给娃娃做衣服梳头发,河边对她吸引力没那么大。
霍岩就有些不乐意,背着江心,哄着忆苦思甜兄弟带他去,小短裤都换好了,想偷偷溜出门去,姚忆苦来告发,气得江心第一回 动手打了两下他的屁股:要听话!霍岩现在有些小脾气,挨了他妈两掌,啊啊乱叫两声,小手交叉在胸前,嘟着嘴,朝江心吐舌头扮鬼脸,一个人坐在客厅,反抗的方法就是,今天写字只写九十个,不写一百个。
霍一忠回来听说霍岩和他妈打擂台,对着儿子两眼一瞪,霍岩立马就老实了,乖乖地拿起毛笔写字,写完后,又忘了前头的事,这小孩最好玩的地方就是不记仇,别说对他妈和他姐姐,就是对他爸这个黑面神也不记,被训后,过一会儿自己就好。
练好字,江心拿了帕子给他擦脸:等以后,妈带你和姐姐去城里的游泳池,让你们学好多种游泳的方法。
但是不能去河里,尤其是你一个人的时候,谁叫你都不能去,知道吗?霍岩点点头,双手抱着江心的腰,把自己的小脑袋靠在她胸前:妈,我知道了,你以后别再打我屁股了。
还当着忆苦思甜哥哥的面子。
好,你和姐姐乖乖听话,妈就不打你们屁股。
江心见小伙子被哄好,又给他顺顺毛。
还有大海呢,等你们长大了一点了,我们一家人就去海边看看大海。
江心继续给这小男孩画饼,你和姐姐可以在海里游泳,套个泳圈就行。
大海是在哪里?霍岩来了兴趣,不等她回答,又追问道,妈,我和姐姐什么时候长大?这个问题,霍明也问过她,江心好笑,捏他的鼻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霍一忠有时看着江心和两个孩子相处,很难想象,当初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刚开始两人在一起,面对孩子都有些不自然,四个人磕磕碰碰,一日一日互相磨合,到现在,一家人谁也离不开谁。
江心见霍一忠发愣,脸上还带着笑,瞪他一眼:把碗筷洗了。
这几天夜里他把人翻腾得厉害,江心跟他说话总有些娇气,又有些放纵,反正霍一忠也会纵容着她。
过了几日,忆苦思甜两人要回首都去上学,姚聪仍是委托霍一忠帮忙把孩子送过去,让他找机会见见老首长和夫人,实在不行,跟上回一样,见见承宗也行,有的没的,说说话,混个脸熟,现在老首长可是不比当日了,要是能带回个命令就最好,没有也不要紧。
江心给霍一忠收拾了行李,带着孩子送他们去了火车站,又坐小康的车回家属村,他一走,家里一大两小都松快下来,甚至买了几瓶汽水,一回去就做了个拍黄瓜庆祝,终于不用天天干苦力活儿了。
霍一忠陪着忆苦思甜去了首都,这回没见到承宗,前几日他去西江接姐姐和姐夫去了,老首长现在是重要人物,工作忙碌,有时候忙得连家都回不了,夫人都不一定知道他在哪儿过的夜、开的会。
上一回见到夫人还是在川西,她夜里咳得睡不着,和老首长两人夜夜对着油灯静默,现在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些,但仍有病容,和承宗一样,都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才会慢慢恢复。
没见着老首长,当然也不会有谁能直接给霍一忠下命令,夫人则是留霍一忠住了一夜,他们是上司和下属,但也有过命的交情。
一忠,如果想把两个孩子送到首都读书,可以住我们这儿,跟忆苦思甜一样。
夫人给霍一忠抛出了橄榄枝,关于霍一忠的安排她没办法插手,但帮忙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好的教育环境,她还是乐意伸手的。
如果是几年前的霍一忠,他定会一口答应,把孩子交给谁,都不如交给夫人放心,可现在家里有江心在,四口人不分你我,谁也舍不得谁,霍一忠就摇头:孩子调皮,不能给夫人添麻烦。
夫人就知道他定是不愿意的,让人家父母子女分离,孩子还这么小,也确实不好,于是没有再提,说起姚聪,问姚聪在东北是否相中了合适的姑娘,总不能一直在这样打光棍儿,霍一忠继续摇头,说他不清楚,姚政委天天和士兵们在一起,早起睡前都是工作。
夫人看了霍一忠一眼,笑了笑,慈眉善目的:行了,你们一条心就好。
说完,又自己沉思了一会儿,让霍一忠多吃菜,回头让保姆阿姨给他带回去一些别人送来的特产。
两人坐在客厅,说了家庭孩子,又说了一些在西南的事情,只是跟聊天一样,和他说起最近的新鲜事儿。
夫人颇为确定说道:我看高考恢复是势在必行了,听说你现在的妻子也是高中生,让她去考考试,说不定也能当个大学生呢。
霍一忠原本认为这个消息离自己很远,被夫人这样一提,这才觉得,其实这些事情与自己休戚相关,是啊,心心就是高中生,她有学识有能力,甚至还当过扫盲班的老师,评过家属村的先进,如果铁了心想当个大学生,离开他和孩子们,其实他是留不住人的,不由有些失落,第二天一早就辞别夫人,回家属村去了。
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失去这个人,霍一忠就恨不得马上回到江心身边,多看看她。
回去的路上,霍一忠不禁想,如果心心真要走,他和孩子们怎么办?因为知道霍一忠这回去首都不是出任务,他回来得早,江心也不奇怪,在厨房里给他下面条,还边和他说话:霍明霍岩过几天就要报名上二年级了,你在家,咱们第一天就得送他俩儿去上学。
嗯。
霍一忠刚冲了个冷水澡出来,马马虎虎刮了胡子,有几根还没刮干净,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江心就奇怪了,怎么每回出差都能带回来满腔愁绪,下了一颗小青菜,筷子一搅,回头看他:干嘛呢?心心,你会离开我和孩子们吗?霍一忠把想了好几天的问题问出口。
江心听了这话,被锅沿儿烫了一下,赶紧呼呼手指,霍一忠上前来替她吹,皱眉:以后烧火做饭都不能分心。
你不吓唬我,我能分心吗?江心抽出手指,指着他身后的大碗,拿过来。
把面端到客厅的饭桌上,霍一忠还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另一只手则是蒙头吃面。
怎么这么问?江心把脸贴在他手臂上,又坐起来亲亲他的脖子,看他全身都是麦色肌肤,大黑炭,我看霍岩长大了也跟你差不多。
霍一忠勉强露出一个笑,把夫人的话说了,又问她:如果真可以去高考的话,你去吗?江心回忆了一下自己21世纪高考的事情,她读的大学挺好的,华南第一高校,不然也不会在面试的时候一路过关斩将进到当时全国有名的地产公司去,但是高中三年过得却是灰头土脸,丑小鸭一般的生活,除了读书做卷子,再没有其他旖旎的回忆,实在不太愿意回顾。
现在不去。
江心没把话说死,后头再说吧。
反正名校她是读过的,除非是更名的名校和喜欢的专业,她才会心动。
那...霍一忠把筷子放下,我是说,如果你能去读大学,你...你是怕我能去读大学就跟你离婚吗?江心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大黑炭,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大耳朵,你对我就这么自信,如果恢复了高考,我就一定能考上?她都没这个信心,现在的卷子跟21世纪的卷子估计大不相同,当时考得不错,而且她都多少年没看高中课本了,现在还真没办法说。
霍一忠点头:你想做的话,就一定可以做到的。
江心摇头: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
但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又忍不住逗他,我真去考试当了大学生,第一件事就是把霍明霍岩带着去,留你一个人在家属村苦哈哈地训练。
霍一忠脸色一凛:那不行!他们娘仨儿怎能撇下他呢!江心催他把面吃完,这才说:你不是说你迟早要调动吗?等你调动下来,我们再提这些事。
象牙塔当然令人向往,可江心已经毕业太多年,她适应了社会的生存规则,她有自己一套生活法则,理想生活不一定非要在校园里才能实现。
霍一忠这才大口把面吃完,去洗碗之前又说:如果到时候你真能去上学,我肯定不拦着你,工资也给你拿去一半,另一半养霍明霍岩。
后头的话他没说,但他肯定不离婚,打死都不离婚。
江心跟他同床共枕三年,哪能不知道他肠子里在想什么,凑上前去,抱着他的手臂,有些臭屁:霍一忠,你就这么爱我啊?爱到怎么都不愿意放手,爱到吃亏也要在一起。
霍一忠的脸到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像是刚认识时那样,被江心同志一调侃就害羞:我我...我去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