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025-04-03 04:40:09

吱呀——立在霍一忠和江心夫妇面前的门打开了, 一个头发略有些凌乱的中年女人开的门,她手上提着一个泔水桶,像是要出去倒脏水。

霍一忠下意识带着江心闪开, 对方也看着他们两个。

大姐。

霍一忠先认出人来。

老三啊!?中年女人轻叫出来, 放下手上的泔水桶, 抹了一下头上的汗, 回来啦!霍一忠拉着江心,江心反应过来,也跟着叫了声大姐。

霍大姐是霍家爹娘生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唯一一个女儿,她出生时, 霍家没个识字的人, 也就没个正经名字,就叫霍大妹。

这是江心,我爱人。

霍一忠向大姐介绍江心。

霍大妹把手上的水迹擦在衣摆下,对江心笑了一下, 上下打量她,这么水灵的姑娘, 细皮嫩肉的,老三这回能不能留住人家?江心站着,任由霍大姐打量, 她早已经预料到今天一定会被人当动物参观, 所以心里也不算太抵触。

弟妹长得精神。

霍大姐比霍一忠大八岁, 面相老,有被生活摧残过的痕迹, 笑起来跟霍一忠有一两分像, 爹娘和几个亲戚都在里头, 听说你回来,大家都来了,进去吧。

说着提起地上那个臭烘烘的泔水桶要往外头走,我去河边倒水。

难怪在门口就听到人声了,原来是有客人来。

霍一忠拉开江心,给霍大姐让开一条路。

两人一起走进霍家的小院子里,这是很典型的中原小平房,两间狭窄的屋子直角坐落,旁边搭建了个简易的茅草厨房,沿着这两间房,围了一层黄泥土砖做的围墙,装两个木门,门上一条横栓,就围成了一个家庭。

霍家小院儿不大,比南方的一些小天井大一些,地上是踏平的泥土和点点花生壳,还有洒在地上的水,墙角稀稀拉拉晾着几件破衣服。

今天大概是有亲戚来,霍家爹娘把一张老旧的木方桌搬了出来,放了几条长凳,桌上放了几碗淡茶水,招呼客人,凳子不够,客人们有人站着有人坐着。

霍一忠和江心走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十来个人一开始还没看到他们,直到有个人推了推霍老娘:哎,那是不是你家老三?旁边的是谁啊?他婆娘啊?一院子的人静了下来,十来双眼睛都盯着霍一忠和江心,啧啧啧,打扮得真好,衣服没补丁,穿解放鞋,还背着军用包,霍家有霍老三这个当兵的,那可真是发大了!哎哟,老三啊!霍家大嫂从旁边跑出来,要过来拉他的手臂,霍一忠闪身躲了过去,叫了声大嫂。

霍大嫂也不在意,老三回来了,她三个孩子读书的钱,她和霍大郎冬天买新棉衣,老三不给帮衬帮衬?爹、娘。

霍一忠拉着江心上前去叫人,这是江心,我爱人。

把刚刚的话又说了一回。

哎,上回见老三的婆娘,不是长这样的啊?你不知道啊,老三离婚了啊!哦,我说,原来那婆娘一见咱们这些亲戚就龇牙咧嘴的,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今天这个是新媳妇上门啊?老三有福气啊,娶了一个又一个。

这婆娘看着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管她是哪里人,晚上还不是要给男人端洗脚水。

......眼前的这十几个亲戚,看得江心眼花缭乱,那些嘀咕的小话一句句钻进她耳朵里,她知道一些乡下大娘大爷们不太讲究,但是这么不讲究的也是少见。

霍老娘扒开一个亲戚,站了起来,这可是她的摇钱树老三,最孝顺的好儿子,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寄票,最给她长脸的儿子,跟老霍家的亲戚走动时,老三的汇款单就是她炫耀的凭证,可惜了,要是这儿子永远不结婚生孩子,把所有钱都寄给她,只孝顺她该多好。

江心这回不想跟着霍一忠叫了,只叫了一句霍大爷霍大娘。

霍老爹一副老农的模样,脚上还有泥没洗干净,一条腿放在地上,一条腿放在凳子上,手抱着凳子上的腿膝盖,一双磨了底的破鞋躺在凳脚下,见了人,也没站起来,看了一眼霍一忠,眼神都不瞟江心一眼:把孩子放我们两老这儿这么久,还记得回来?霍老娘不理霍老爹耍威风,带着霍一忠和江心认亲戚:这个是二姑,这个是三堂姐,那个是你姨奶奶家的舅舅,旁边的是小姨婆,还有这个那个...别说江心,好多亲戚霍一忠都没见过,他只好黑着一张脸,也不叫人,只是对着这些三亲六戚点头,当是打招呼了。

霍大嫂见这两人一直站着,拉起旁边的一个人,空出两个位置,让他们坐下,殷勤地倒茶水:新弟妹长得可真俊啊!要我说啊,比前头那个好。

江心真是头大,这大嫂可真会说话。

孩子们呢?霍一忠不寒暄,直奔主题。

孩子们?来来来,来见你们三叔三婶!霍大嫂对自己的三个孩子招手,霍真霍善霍美,两儿一女都叫过来,哑巴了?叫人啊!三叔,三婶。

稀稀拉拉三把声音。

年纪最小的叫霍真,是个男孩,十岁的模样,脸上有些呆:你是三叔?爷奶说你回来要带一担子吃的回来,三叔,吃的呢?边说边伸手,想去掏他裤袋。

旁边的大人都笑他是个馋鬼,见到三叔就要吃的,霍大嫂则是脸一热,又觉得理所当然,老三虽然常年不在家,可他们又没分家,老三的钱和吃的当然是一家子用!霍一忠脸色奇差,从袋子里掏出那袋奶粉和糖果,放在桌上。

霍老爹一看桌上的东西,一把扯过还在打转的霍老娘,霍老娘一个箭步冲上去,冲着霍真的头挥了一巴掌,捞起桌上的奶粉糖果:饿死鬼!上辈子没吃过东西,这辈子尽是讨吃的?这是给你的吗?这是你三叔孝敬你爷奶的!说完就把东西当着所有人的面收起来,掏出钥匙,打开一个房门,把东西拿进去藏了起来。

霍真被甩了一巴掌,马上坐在地上打滚哭了起来,大人们只是在一旁嘲笑他爱吃,没人去哄他。

霍大嫂脸上火辣辣的,这公婆真是自私小气到了极点,有点吃的都藏被窝里,半夜了才跟老鼠似的拿出来自己啃,连孙子想吃颗糖也不给,看着在地上哭的儿子,她也不管了,跟着一起坐在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哎哟哟,这日子没法过了,霍大郎,你亲爹娘要饿死你儿子,让你以后没儿子养老送终啊!霍大郎在劈柴,从屋后头走出来,皱眉:胡咧咧哭什么哭什么?你家死人了?你还骂我?你看看,老三回来带了糖,娘一颗都不给孩子们吃,就自己藏了起来,这还是你们霍家的种吗?霍大嫂见丈夫从后屋出来,立刻告状。

霍大郎转头一看:老三回来了。

又看了眼江心,这是你新婆娘吧?江心也看了一眼霍大郎,个子没霍一忠高,但也不算矮,脸色和身板都黑,估计是长期在烈日下劳作晒的,精神和气质都不如霍一忠这个军人干练。

大哥。

霍一忠叫一声。

起来吧,当着老三和新弟妹的面,不嫌丢人。

霍大郎把霍大嫂拉起来,从兜里掏了一分钱出来给儿子霍真,别馋,去买糖。

霍真的哭声就跟个开关一样,接过钱,立马就止住哭,站起来要往外跑,霍善和霍美立即追上去,生怕霍真独吞那颗一分钱的糖。

霍老娘刚好把东西锁好,从房间出来,看到霍大郎给了霍真一分钱,哼一声:馋鬼!你自己爹不是有钱吗!江心看了一出热闹的戏,完全不敢吱声,霍一忠则一直黑着脸。

霍明和霍岩呢?霍一忠再问。

霍老娘怪叫一声:哎哟,大家伙儿评评理,辛苦生他一回,养他到十几岁,回来也不知道问候爹娘吃喝,就记着自己的两个小崽子。

老三,咋地,怕爹娘亏待你两个孩子?霍一忠不作声,不回答。

其他的亲戚倒是有个开口的:一早上来就没见着他们,孩子小,都爱玩,可能跑出去玩了。

江心有些坐立不安。

霍大郎用一件破巾子擦擦汗,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碗茶,问霍一忠什么时候到的,要在家住几天。

总算有个正常的人了。

趁他们说话,江心问霍一忠:他们不叫大姐老二,怎么叫你老三?听他们的意思,这里的风俗是只给儿子排行,女儿是没有名次的。

嗐,老三前头还有个哥哥,老二,没养活,几岁就没了。

霍老娘大大咧咧的,自己把话答了,仿佛死掉的那个不是她儿子,而是路上的某个动物,随便往山上挖个坑就埋了。

江心震撼,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霍一忠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霍老爹在一旁不作声,却对大家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捅咕着霍老娘的后背,让她去问。

霍老娘看着嫩皮嫩脸的新媳妇,这么鲜嫩,花儿一样的年纪,看着就让人不舒服,女人不变成老菜干,怎么会老实,就该被折腾,跟当年她婆婆折腾她一样!新媳妇啊,你第一次上门,不给公爹和婆婆孝敬点东西,说不过去啊。

霍老娘眼勾勾盯着她身上的旧包,想从里头掏出点什么来,钱粮衣服鞋袜,啥都成,总不能空手嫁过来啊!江心把包放在身前,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狼窝,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样伸手讨要东西的人,此时她有点生霍一忠的气,若是他能提前提醒一下,让她心里有个谱儿,花点小钱打发打发,现在都不至于这么被动。

霍一忠见她脸色不好,知道她是气着了,往她身边靠了一靠,正想开口,就听到霍大姐喊人。

霍大姐倒了泔水回来了,手上拎着桶,喊了江心一声:弟妹,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得给爹娘下厨,快来厨房帮忙!亲戚们都哄笑看着江心,说丑媳妇再怎么着也得伺候公婆,第一顿饭是要做的,让江心快去。

霍老爹霍老娘则是一脸倨傲等着这个新儿媳妇的孝顺,从前林秀牙尖嘴利他们就不喜欢,又是个出身不好的,干不了活儿,担个水就能哼唧几天,天天抱着两个孩子和他们打擂台,幸好老三和她离了婚!要他们说,这种女人就该离!霍一忠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甚至有些哀伤的表情,江心这时候反而缓了下来,拍拍他的手背:我去看看。

江心背着自己的包,进了厨房,这厨房只有一扇窗和一个小门,大白天的又黑又暗,闻起来有种陈年老垢的味道。

霍大姐坐在灶台前烧火,灶台上放着一块案板,案板上有一团杂面,已经醒好了,今天他们吃面疙瘩,这还是亲戚们来了才有的待遇。

江心找了半天,找到水缸,舀水洗手,问霍大姐,她要做什么。

霍大姐看江心的手,就觉得她没干过活儿,不会又是林秀那种旧社会小姐的性子吧?烧个火能把厨房点了,带两个孩子能哭一夜。

老三也真是,尽是找这些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还不如在老家找个壮实勤快的老婆,好好伺候他和孩子们。

江心当了三十年的南方人,确实不会做面食,霍大姐让她做个面疙瘩汤,她有些犯难,还是霍大姐给她做了个示范,她才手笨脚笨地学了起来,好在也不难,就是做的不匀称。

霍大姐有些旁敲侧击:弟妹是哪儿人?老三前几天发了个电报回来,说是会带新婆娘回家,就没说啥了。

我是南方人。

江心额头鼻尖都出了汗,厨房又闷又热又小,一烧火,火气重重。

南方好啊,南方水土好。

霍大姐竟会这样说。

江心笑一笑,不接话,把厨房唯一的一把刀洗干净,把面团切成一小条,再慢慢展开。

霍大姐看她动作,真不会过日子,哪有这样做面疙瘩的,又问:看你没生过孩子吧?会带孩子吗?这回老三带了新弟妹,又要带孩子们走,肯定是要带着他们随军去了,这弟妹看着年纪也不大,能行吗?会。

江心睁眼说瞎话,总不能说不会。

...弟妹!弟妹!霍大嫂从外头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浊黄的茶水,弟妹第一次上门做饭,喝口水。

说着伸手去拿江心身上的旧军用包,我来替你把包放好,这样背着做饭也难受!江心闪开,拒绝了,开玩笑,她的证件和所有财物都在包里,哪能随意让别人保管:不用,大嫂出去坐着吧,我背着就好。

弟妹别客气,我来替你放好,等吃了饭就给回你!霍大嫂不单动口,竟想伸手去抢她的包。

江心手上沾着面粉,恰好拿着刀,把刀举到眼前,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神色:我说不用!霍大嫂一看刀,马上把手缩了回来,这么凶的婆娘,竟敢拿刀对着她,扁扁嘴:不要就不要,不识好人心!等霍大嫂转身出去,江心吁出一口气,又低头切起了面皮,还是得早点走,这霍一忠家里简直是一滩污水,难怪他不爱回来,到门口还要警告她,他爹娘不好相处。

知道林秀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她甚至有点同情林秀。

太生气了,江心把那团杂面切得砰砰作响。

霍大姐见江心把娘家大嫂赶跑,有种同仇敌忾的心情,爹娘自私,大哥不管事,大嫂大字不识一个,只会种田争闲气,手里没钱,没办法只好到处占便宜,搜罗丁点儿好处,她也烦大嫂。

弟妹也是个性情中人。

霍大姐还夸了她一句,你的包可得自己看好了,这院儿里谁都不能给。

到时少了什么东西,那可就完全找不回来了。

江心没想到霍大姐竟会这样劝她,对着她笑了一下:我听说大姐也有三个孩子,今天没来?没来,三个孩子吃的多,哪好意思带回来吃穷娘家。

霍大姐听着是客气,细听又有点不屑和怨气。

爹娘要她回来,是喜欢家里有人干活儿,并不欢迎她带着丈夫孩子们来,娘的嘴像个漏斗,什么该不该说的话,全都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说,爹倒是不讲话,但他一转眼有个主意,就让娘去搜她袋子,从来只有带东西回娘家,娘家连根针都不会给她,霍大姐的丈夫早就受不了了,平日里都不会陪她回来。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江心初来乍到,也不好多问,往锅里下了那堆丑丑的面疙瘩,撒了一把葱花和盐。

江心转了转,没找着油罐子。

霍大姐说:别找了,准是爹娘藏起来了。

油贵,这么多人,他们舍不得拿出来用。

江心再次想快点离开这儿。

霍大姐把另外一个锅盖掀开,添了点水,江心扭头一看,看到还蒸了四个馒头,又看一眼外头,这是要十几个人分这四个馒头?别想了,这是爹娘自己吃的。

霍大姐以为江心想吃。

江心只是摇摇头。

疙瘩面汤做好,霍大姐找了个大盆子,装好让她端出去。

江心用力抬起那个大盆子,慢慢走向那张方桌。

霍一忠听到后头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迅速站起来帮她端过来,歉意看她一眼。

江心心里有气,人前还是露出一个抚慰的笑,也就一顿饭,小事情。

桌上的人还在继续刚刚的话,不知道哪个三姑还是四姑在说:...老三,我家里的房子上次遭了大水,墙全都毁了,床都露出来了,要重新起房子,你可得帮帮我,一百块钱得借我们家吧?老三,还是我们家小孙子,你的嫡亲表弟娶媳妇重要,打家具给聘礼都是钱,你借我们八十吧。

啊?我们后年就还你!一定还!这是哪个姨婆的话。

老三,你们部队还要不要人?我们那个姓的,有好几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都能当兵的,你是连长,你带着他们!老三,你...江心心头烧起一把火,霍一忠脸上有些麻木,但看得出来并没有生气。

她回到厨房,有些想哭,大家都欺负他。

霍大姐在洗锅,见江心这样子,开口说道:没办法,家里实在穷,没本事弄钱,就老三一个人有工资,大家总想他能伸手帮一把。

那你怎么不去向他开口要钱?江欣一时气愤上头,对着霍大姐喊了出来。

霍大姐见这个弟妹确实是心疼老三,停下手上的活儿,把掉下来的头发撩起来塞到耳后:你以为我不想?她看了看外头的爹娘一眼,今年三月,老三离了婚回来,带回两个孩子,给爹娘一笔钱,让帮着看半年孩子,也没什么要求,别饿着他们就行。

霍大姐脸上既麻木也苦涩:回来那天,老三的腿还伤着,抱着两个孩子,走路都拐,跟住屋后头那个老瘸子似的,站都站不直,他留下孩子放下钱,裤子渗着血,住了一晚,隔天就去执行任务了。

弟妹啊,我那时候也想找老三借钱,修一间新屋子,我们一家五口全挤一间房,走路都能绊着腿。

可我当家的说,老三的钱都是用命换来的,他借得不安心,不让我开口,又扯着我走了。

江心忍着泪,又和霍大姐道歉:大姐,我刚刚太冲动了。

我就是怕爹娘连顿饭都不留你们吃,今天才回来的。

霍大姐继续涮锅,你好歹是新媳妇进门,总得吃顿饭。

把馒头端出去吧。

江心看了眼灶台旁边放着那盘馒头,她端起来,想了想,又拎上刀,气势汹汹地走出去,把那盘馒头丢在桌上,一张厚刀咔一声砍在破旧的木桌上,刀锋陷了进去:吃饭!那十几个围着霍一忠的去亲戚被这一刀给吓住,往后退了一步,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不吃吗?江心又把刀拔了出来,环绕看了这一圈亲戚。

霍老爹和霍老娘也被吓了一跳,这新媳妇看着面嫩,居然不好拿捏,林秀以前也只是哭闹,和他们对骂,这个竟直接上刀,桌子都要被砍破了:老三,你这新婆娘...吃饭要拎把刀吗?霍一忠脸上的僵木被一种轻微的喜悦和尴尬替代了,他不敢劝江心,他可是挂了名的耙耳朵,何况她手上还有刀呢。

江心手上还拿着刀把,环绕四周一圈:霍明和霍岩呢?叫他们出来吃饭!吃了饭就要坐车了!来半天了,始终没见着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他们是圆是扁。

霍老娘有个大嗓门,她不信江心真敢砍她:我们两老辛辛苦苦给老三带孩子,孩子都带出感情来了,你个当后娘的,一来就想带孩子走?活生生拆散我们爷孙!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看老三也被你带坏了!老三,你倒是说句话!你就让你婆娘这么对你爹你娘?老三脸皮薄,顾着他们生养他一场,只要他们一哭闹,老三就束手无策,霍老娘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霍大娘既然和孩子这么有感情,那就把俩儿孩子留在这儿吧!江心手上还拿着刀,扭头和霍一忠讲,吃过饭咱们就走,不吃就现在走!你你你...你把孩子留在这儿,不留钱又留粮食,你想让我白养你两个孩子?自己过好日子去?你个狠心的后娘!你想的美!你以后天打雷劈,你没好报应!霍老娘若不是惧江心手里有刀,估计就要上去扯她头发了。

说到底,还是要钱要粮食。

爹娘,孩子呢?霍一忠也不能空站着,坐了这么久还见不到孩子,确实是奇怪了。

霍老娘叉着腰:想把孩子送来就送来,想接走就接走,你...吃饭了!我要吃馒头!一个尖利的童声从后头传了过来。

霍老娘的话还没说完,有个矮矮的小孩牵着另一个更矮的孩子从一间开了锁的房里疯跑出来,霍一忠和江心回头一看,只见两个披头散发的小怪物,穿着又破又脏的衣服冲了过来,脸上都是灰,都要看不出五官了。

大的那个跑的快,爬上凳子,伸手要去抓那盘馒头,霍老爹以和他年纪不符的速度拿过筷子,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手:这是给你吃的吗?王八羔子!孩子吃痛缩回手,倔着脸,又伸手去拿:我和弟弟要吃馒头!霍老爹又狠狠地敲了那孩子的手一下,下手无情。

霍一忠认出这个脏小孩:霍明?再回头去看爬不上凳子孩子,霍岩?大孩子还想去拿馒头,江心把她的手抽回来,见被敲的地方红了一大块:打痛了没?痛!我要吃馒头!我和弟弟两天没吃饭了!霍明不看江心,挣扎着,还是要去拿馒头。

霍一忠蹲下,把霍岩抱起来,手沾了点茶水,把他脸上的灰擦干净,露出五官来。

谁把他们放出来的?霍老娘气得肝疼,叉腰环着院子看了一圈,所有人都在原地,叫嚣道,让我知道谁把他们放出来,我非剁了他不可!霍一忠用另外的手把还在乱动的霍明抱起来,江心拿着刀站在他旁边,霍一忠的脸色极度难看,额头青筋隐隐可见,江心就知道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老三,你可不能听这小崽子乱说!她就是不听话,到我和你爹房间偷东西吃,我才把他们关起来的!孩子不听话,饿两天就老实了!霍老娘见霍一忠站起来要走,马上拦上去,给你带了半年孩子,你总得给点辛苦费!霍大嫂也跑出来:对!老三,还是我给孩子洗衣服做饭的!也得给我留点钱!江心忍了大半日的火发了出来,她扬起刀,又重又狠地往那张木桌上砍,没几下,那张旧桌子就被砍破了,馒头和疙瘩面洒了一地:敢跟上来,就跟这张桌子一样!围着看热闹的亲戚,霍大郎和霍大嫂,还有霍家爹娘都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心,哪有这么凶的新媳妇?!霍大娘,霍一忠三月回来的时候,给过你们一千块钱和五百斤全国粮票,那是他攒了好几年的钱和票,今天才六月,你三个月就花完了?江心举着刀,对着对面的亲戚们说,霍一忠说了,除了两百是养孩子的,剩下的八百是要帮扶大哥大嫂和各位堂亲表亲的,两位老人家可不能独吞啊!霍大嫂一听,马上就扭头去看公爹和婆婆,她就说!老三怎么会不给他们大房一点钱,原来都是公婆私藏了!一千块钱啊!他们能吃多久的精米细面啊?还有孩子们上学读书的学费!就连霍大哥都动心了,那么一大笔钱!在场的亲戚们也吸了一口冷气,一千块钱,还有五百斤粮票!这老霍夫妻心可够黑的!孩子没养好,亲戚也不帮扶!以后还想不想和他们走动了?!众位亲朋,你们可得好好问问霍大爷和霍大娘,把你们的钱都用到哪儿去了。

江心随口胡诌,又火上添油了两句。

霍老爹和霍老娘两个赶紧摇头解释:没有没有!哪有那么多钱!被人知道他们手里有钱,半夜都有黑心肝的摸黑撬门,老三这新婆娘可把他们害惨了!可两张嘴,哪敌得过十几张嘴,被人围着堵着,要她拿钥匙去点她房里的钱,一群人闹得屋顶都要掀起来了。

趁着他们被个谎镇住,江心抖着手,还拿着刀,拉着霍一忠往外走。

霍一忠看着拿刀的江心,抱着两个瘦猴般的孩子,心中十分酸楚,本该是他保护他们的。

江心心里憋着火,一气拉着霍一忠走了好久,隐约还能听到霍家院子里传来哭喊的声音:天杀的冤家!不许开我房里的门!老大,把你媳妇拉住!那是我的饼!老头子,快抢回来啊!我的钱!不准抢!......弟妹,老三!霍大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手上还拿着个小包袱,边回头看有没人跟着,边走过来。

这是两个孩子的衣服,爹娘藏起来,想让你们花钱赎,我给拿出来了,快拿着!霍大姐把小包袱塞给江心,又把她手上的刀拿回来,刀给我吧,别伤着自己了。

大姐,你有心了。

江心把刀递给她,接过那个小包袱,轻飘飘的。

弟妹,我弟弟是个好人,就是命苦,往后你好好疼他,一家人过好日子。

霍大姐让他们赶紧走,不然等里头反应过来,又有得拉扯。

江心从包里迅速掏出三个小红包:大姐,这原来就是准备给孩子们的见面红包,请你收下。

霍大姐没推让,伸手接过了,无论多少,她确实缺钱。

霍一忠和江心告别了霍大姐,就一路往汽车站走去。

霍明还在闹着要吃馒头,霍岩倒是静静地趴在霍一忠的肩膀上,吸着手指,不声不响。

作者有话说:来姨妈第一天,又累又痛。

宝子们,看在我今天更了八千字的份上,请允许我明天偷懒请个假,咱们周四见!么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