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2025-04-03 04:40:09

第二天江心和两个孩子自然起不来 , 趁着太阳刚升起来,霍一忠只好自己起来,啃了个饼, 拿着柴刀上山。

太阳当空照时, 晒得人一头汗, 他担着两捆巨大的柴回家了, 扁担都压弯了,肚子饿,衣服皱,一身的汗和水,路上见着几个人, 也打个招呼, 没说几句话。

有嘴酸的人说:小江命好啊,没想到霍营长是个这么顾家的男人。

说不定他媳妇是个懒婆娘呢,霍营长为了孩子也没办法。

谁都知道江心是后娘。

家属村里,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就是男人训练上班拿钱回家,女人在家带孩子包揽一切家务, 非常少男人能做到分担一些,大部分男人一回到家都是两脚一翘,等着媳妇做饭端上桌, 更别说洗碗扫地。

江心听到门口有声音, 就知道是霍一忠回来了, 她忙出去迎着,想伸手帮忙, 看到那两捆比三个她还大的柴, 就默默地缩回了手, 还是让他来吧。

霍一忠把两捆柴放好,快速冲澡洗脸,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热汤面,一大早甚至还有一小碟炒牛肉和一碟青菜,两个孩子没等他,各自抱着碗喝面汤。

江心给他拿了双筷子:今天你最辛苦,吃好点。

笑得有些讨俏,是在想自己早上起不来的事,昨晚说好要去帮忙的。

你也吃。

霍一忠一坐下,就给她夹了好大一筷子牛肉,有人在家等着他,还给他准备好热食,他心里很满足。

吃了早饭,我就去一团团长家,两人骑车去水泥厂,得骑上两小时。

霍一忠把今天的安排和江心说,中午不用等我吃饭,我晚饭前回来。

知道了。

江心吃着自己碗里的面,应一句,少喝点,钱够吗?吃顿饭够的。

霍一忠兜里还有点钱,别担心,我们的警卫员都跟着去,他们不喝酒。

江心又进去给他数了点钱和粮票出来:拿着,求人办事嘴短,请人吃饭别手软,给警卫员也吃点肉。

霍一忠接过来,放进兜里:我往后都还你。

你人都是我的,还说什么还不还。

江心好笑,轻轻拧了下他的耳朵。

霍一忠就露出一口白牙,心心说得对。

部队的自行车还能借给私人用呀?江心好奇,重新拿起筷子吃面,她以为这些重要交通工具财产会管理得更严。

这几辆自行车,我来之前就有了,听说也是几个干部一起建议部队购买的,主要是部队的兵在用,偶尔可借给家属用。

看来部队还是挺有人情味的。

风林镇上有几辆公家的自行车,每每当街穿梭而过时,后头都追着一群孩子,部队也有三辆自行车,除了公家用,偶尔谁要用也能打借条,打好气还回去就行,家属村要是谁娶亲,都能去借个自行车载着新娘绕场一圈,反正在这里,自行车是个稀罕玩意儿。

江心眯眯眼,其实这里是平原,几乎没有山坡,平日里要是有辆自行车,骑着到处走倒是方便,不过现在不能弄辆自行车来,近来已经够高调的了,这件事得往后放放。

吃了饭,霍一忠再次查了查身上的钱和票,拎上两瓶烧酒就出门了。

江心则是找了苗嫂子来帮忙熏屋子,郑婶子在旁边帮忙看孩子,住前头的黄嫂子也被叫过来,三个人手脚利索地把那个潮湿的小房间给熏干了。

事后江心请她们喝了红糖水,谢了又谢,客气得不得了。

黄嫂子手上拿着搪瓷杯,还挺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小江识字,高中毕业,又不爱出门,是个骄傲不爱理人的,没想到这么好说话!人不都是相处出来的嘛。

江心给她再倒了一杯,我刚来,对家属村不熟悉,也担心自己不会讲话,得罪了各位嫂子。

小江这话就见外了。

黄嫂子笑起来,一双黑黑的小眼睛滴溜溜围着她转,小江,郑婶子和苗嫂子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你们真拿两三千块钱出来建房子啊?哪有那么多!总价也不到一千块,造谣的人真该撕烂嘴!江心立即摆手,作势看了眼大门,见无人经过,才嘀嘀咕咕地和眼前三个人说,我和霍一忠手头就只有三百来块钱,剩下全是借的,我娘家的他战友的,还有几个厂的,昨天打了好几张借条回来,往后我们家一个月能不能吃上一顿肉都不知道。

这么艰苦还建房子啊!?黄嫂子惊呼,总不能让孩子也吃不饱啊。

这事儿我和霍一忠吵过好几回架,碗都摔了几个,你们不知道罢了。

当时实在决定不了,就试着去申请能不能重建,我们都以为肯定不批,谁知道师部居然批了,把我们逼得不上不下的,只好硬着头皮建。

江心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然谁操这个心啊,这房子不能吃还不能带走,我们拿着批条都不知道怎么办。

话说得模模糊糊的,反正满足了黄嫂子的好奇心,钱没传得那么多,他们夫妻是吵过架的,批条下来他们是后悔的,全没大家嘴里说得那么好。

管她信不信,但态度和话是要放到这里,毕竟谁也不能贴着他们墙角听悄悄话不是。

黄嫂子讪讪,再喝了杯红糖水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往前头篮球场的方向去了。

屋里就剩苗嫂子和郑婶子在,苗嫂子还想问,被郑婶子拉住了,有些不客气:又不花他们的钱,啰嗦这么多干什么?苗嫂子这才闭上了嘴。

......早上江心起来就去菜市场,找蔡大姐割了一小块牛肉,问她附近屯里有没有愿意做房子的泥水师傅,蔡大姐放下割肉刀,回头去帮她打听了一下,说有,让她吃过中饭,睡一觉再去找她。

午睡过后,太阳还大,江心就收拾了水壶和三顶草帽,他们今天要出家属村,走一里多的路和蔡大姐去他们屯里找泥水师傅。

路远又热,她原先想自己一个人去,把孩子放在郑婶子家,让她帮忙看着。

可霍明看着她出门的打扮,问她:小江,你是要跟我妈一样,出去就不回来了吗?这话把江心问得噎住,立即去郑婶子家里借了两顶小草帽过来,戴在他们头上:一起去吧。

于是三人就沿着阴影,一路走到卖菜集市,蔡大姐已经在等着她了,见了两个孩子还愣了一下:江嫂子还把孩子给带来了。

天儿热,大人都不怎么带这么小的孩子出门。

孩子粘人。

江心两手都牵着一个,没放开,好在霍岩有霍明带着,没要她抱。

江嫂子心好。

蔡大姐赞她,大家都是明白人,并不挑明什么事儿,自己也戴上草帽,在前头带路。

江嫂子,我们屯儿有个老师傅,五十岁了,自小就跟人做泥水活儿,手艺一绝,他经手的房子,那是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蔡大姐和她说这个旺师傅,听说他原来还在天津码头讨过生活呢。

其实这个旺师傅也不知道姓什么,从小人人叫他狗旺,年轻时跟着他的师父到处跑给人做房子,喝过南方的水吃过北方的风,可人家年纪大了,还有一手泥水功夫,大家为表尊重就叫他旺师傅。

就他一个人呀?江心问,把霍明霍岩放开,让他们自己跑,只要不离开视线,不去草深的地方就行。

不止,他现在带着两个本家的徒弟,屯里的人想和他学,他都不乐意教呢。

蔡大姐走在江心旁边,看着两个还在撒野的小孩,孩子小时就粘人,再长大一些就会自己找乐子,不和大人亲了。

蔡大姐也有两个孩子,大的读初中,小的还在读小学,都有了自己的小伙伴儿,不会跟小时候一样,时不时就跑到集市去找她。

江心也看着霍明霍岩,这么瘦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把人养大。

蔡大姐为什么愿意和我说话,又这么帮着我?江心问,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

蔡大姐叫蔡青花,三十多了,比霍一忠大三四岁,嫁了生产队二队长的儿子,勤奋朴实,善良仗义,身形高壮,脸色微黑,手脚有力,看起来有种地母的稳重可靠感,谁家有长短都会帮帮忙,有着这一辈女人的许多令人夸赞的优点。

集市开的时候,她因为有一把子力气,扛得动肉,拿得动刀,会算数,和几个人竞选卖肉的岗位,竟竞选上了,从此有了一份不用下地的工作。

人和人之间不也讲究个缘分嘛。

蔡大姐打哈哈,咱俩儿就是有缘分,你看我和其他嫂子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也就跟你能聊几句。

这些都是客气话,江心并不相信:蔡大姐,别敷衍我。

你这较真的年轻媳妇,跟我刚嫁人时一样,眼里容不得沙子。

蔡大姐笑起来,我托大,叫你一声小江。

小江,后娘难当啊。

蔡大姐好像很感慨,我娘就是后娘,那时战乱又瘟疫,她前头的丈夫和孩子染上瘟疫去了,嫁给我爹时,我爹都有四个孩子了,后来病死一个,再没多久我和我小弟出生,家里负担更重了。

我上头的大哥大姐都恨我娘,说如果不是我娘当家,就不会害死他们其中一个兄弟,可生病的事儿,谁说得准啊。

后来无论我娘怎么帮他们带孩子,给他们干活儿,他们都不爱搭理我娘。

江心立即看着霍明和霍岩二人,会不会有什么机缘巧合的事,令他们也恨自己?想想自己现在才二十二岁,往后日子长着,也就不那么担心这件事了。

那你爹呢?他不管管?江心问,一个家庭的男人女人总得平衡些。

我爹不管事儿,爱喝酒,我十来岁的时候,冬天夜里出去和人喝酒,冻死在回家的路上,人都冻成块儿了,还是我们出去找半天,才在路边找到他的。

蔡大姐说起她爹,脸上没有悲伤的表情。

我看到你带着两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还能那么耐心,就想到我娘小时候带我和我小弟,也是这样,情愿自己饿着,有啥吃的都紧着前头的大哥大姐和我们姐弟,生怕人家在背后说她这个后娘偏心,整宿整宿躲在被窝里哭。

蔡大姐想起她已经过世的娘就难受,擦了擦泪,我结婚的时候她还在,生了病一直咳嗽,绝不允许我嫁给有孩子的男人,帮我定了亲,给我小弟娶了媳妇,她安了心,过了半年才闭眼。

江心有些说不出话来,太苦了,每个人都太吃苦了。

妈,抱我!霍岩跑累了,过来抱着江心的大腿撒娇,那顶小草帽也歪在肩膀上,张开双手,就要抱。

霍明采了一束花,递到江心面前:小江,我们把花儿拿回去种着。

不是说好,要跟着出门就不抱的吗?江心十分无奈点着霍岩的鼻子,你怎么说话不算话?霍岩也没哭,就张着双手:妈,要抱!赖着她的腿,不肯走路。

你个小讨厌。

江心把人抱起来,到前面那棵树那里,你就下来和姐姐比赛,看谁跑得快好不好?好!霍明最喜欢跑起来,能跑赢别人她就更开心了。

江嫂子,希望你好心有好报。

蔡大姐擦干泪,也不说她家里的事儿了,又对江心客气了起来,改口叫江嫂子。

江心笑笑,她所做的事都是从心出发,老实讲,是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和夸赞,和霍一忠也好,和两个孩子也好,大家一同走过这一段路,能有个好结果是你好我好,结果不怎么样也无所谓,天大地大,她自有去处。

我听说你是南方人,怎么想着和霍营长来北方呢?坐火车也得好远吧。

蔡大姐是个离不开家的人,让她离开这儿三天,她能抓耳挠腮。

挺远的,坐火车都快十天。

江心抱着在玩一根狗尾巴草的霍岩往前走,嫁给他时,挺喜欢他的,就没多想。

她想起两人领证的每一件小事,两个人都是虔诚的,并不后悔,也有赌一把的意思。

这后面的话,让蔡大姐也沉思了一阵,女人家嫁人,不都是赌一把吗?作者有话说:这一章好像有点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