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025-04-03 04:40:09

隔天霍一忠起来, 睡了一夜,总算酒醒了,可身上的味儿也不能闻了, 他坐起来, 有些头痛, 床头有两杯凉开水, 他拿过来咕咚几口喝完,转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大床,他的老婆孩子呢?吓得霍一忠即刻站起来,鞋都没穿,踉跄跑出去, 打开房门, 看到江心和两个孩子整整齐齐地在地上打地铺,那股心跳才渐渐恢复,轻手轻脚把三个人都抱到床上去。

你醒了?渴吗,要不要喝水?江心打着哈欠, 侧躺着问他,眼睛睁不开。

喝过了。

六点了, 要出去训练,你再睡会儿。

霍一忠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亲亲江心, 拿起夜壶, 一股子馊臭味传来, 昨晚他大概吐了,房间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他出门时就没把房门关上。

中午时, 霍一忠回来, 看到江心和一个老头在门口争执,立马快步上前,沉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旺师傅如约而来,带着徒弟看了一圈房子,拿着锤子敲了几个角落,登上二楼去看阁楼,一下来就说这个不好做,那个不好弄,话里话外就是要江心给他加工钱,至少他个人得加到五块钱,票布三张,其他四个人随便她,大有江心不答应他就不来的意思。

江心自然不乐意,昨天说得好好的,还是他自己提的要求,过了一夜就想把价格提上来,想都别想!她冷笑一下:旺师傅想要加钱也不是不行...她还未说完,旺师傅就拍手打断,大嗓门笑起来,那股常年抽烟积累下来的恶臭又了跑出来:哎,这不就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五块钱,票布三张,咱们今天就能去屯里写字据摁手印!旺师傅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给你加到五块钱,你带来的四个人,每个人都减少一块工钱,把他们减少的四块钱全换成一张布票补给您,您看怎么样?这话自然是对着他旁边两个徒弟说的,两位兄弟苦一苦,十天劳力少一块钱,就当是你们给师父的孝敬,成吧?这话一出来,两个徒弟的脸就垮了,十天苦哈哈才赚一块钱,那还不如自己在家弄点枣子核桃,挑到镇上换钱,好歹在家还能歇一歇,师父也真是的,好端端的,突然加什么价钱,完全不顾他们的死活,情绪一下就上了脸。

旺师傅顿时觉得牙疼,这娘儿们看着年轻,怎么脸皮一点不薄,不就加点钱,咋这么难缠!布票给两张可以,但是我的工钱必须得按五块钱算!旺师傅想耍赖,赖到江心同意。

那就扣您两个徒弟五毛钱,给您补上这一块。

反正总数不变,她就尽情替他得罪他两个徒弟。

原来能得两块,现在只有一块五,那俩儿徒弟也不愿意,扯他衣袖:师父,俺看这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又要拆屋顶还要盖楼,说不定还得返工。

多麻烦,咱别干了,回去上山打两筐板栗到镇上去换钱也行啊。

就是,师父,咱别干这活儿了。

钱少了,谁都不痛快,不愿意出力。

旺师傅吹胡子瞪眼睛:两个蠢材!我提价是为了谁!不是让你们也能沾沾光吗?两个徒弟不吭声了,心里都在想,那谁知道您是为了谁?反正钱最后到您的手上,打下手干重活儿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徒弟吗?想保住你两个徒弟的工钱也行。

江心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那上工的那十天就不包两顿饭,折到你的工钱里。

那怎么行!大小伙子干活不给饭吃,这这这...旺师傅急起来,搜肠刮肚想了句骂人的话,那就是旧社会吃人的地主婆干的事儿!他倒想爆粗口,用天南海北的粗话问候江心祖宗,可惜霍一忠在眼前,他敢在人家里骂人媳妇,今天能不能出这个门都不一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旺师傅,你让我很难办啊!江心两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反正选择她已经给出了,就看旺师傅的了。

旺师傅一时被堵住,竟然耍老人赖来:反正工钱我是一定要加的!你...你不加,就另请高明吧!原来旺师傅打的是这个主意。

江心笑,把霍一忠拉过来,您不是说我一个女人家做不得主吗?我爱人回来了,你和他说说你想提价的事儿。

霍一忠高大黝黑,拳头比砂锅还大,站在江心边上,跟个黑脸门神似的,他听了一半也知道是这老师傅想反口不认昨天的价钱,皱眉瞪眼盯着他,不说话,把旺师傅这个干瘦的老头看得一哆嗦。

平头百姓对官家向来有畏惧之心,何况霍一忠还穿着一身军装,威风凛凛站在江心旁边,震慑作用大于实际谈判作用。

旺师傅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刚刚的气焰明显熄灭,开始找借口:我这不是觉得你们这房子棘手吗?确实太旧了,我们还得自己搬竹竿子来固定,这样才好拆和建,比你一开始说得要麻烦多了。

总之还想再挣扎一下。

旺师傅,您也是这行的老师傅了,我相信昨天我讲房屋情况的时候,大概有多麻烦,又该怎么干活儿,您心里就有了个谱儿。

和人家讲好了价钱,隔天就反口,您招牌再硬,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江心也没让霍一忠开口,还是自己在和旺师傅谈,最后倒没把话说死,旺师傅今天辛苦,先回吧,您要是想通了,接受昨天的工钱和条件,下午派个小徒弟和我说说,过了六点我等不到你的人,明早我就重新找师傅。

旺师傅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又担心江心会各处唱衰他的名声,现在不比年轻时还能走南闯北,他老了走不动了,做的都是乡亲们的活儿,要是一传出去他不守信,那后头来找他的人,估计也会有不少欠钱不给的无赖痞子,且见霍一忠仍在瞪着眼看他,立即又闭嘴了,是很典型欺软怕硬的小人物,江心和不少这样的老师傅打过交道,在最开始时她就不会妥协,不然后头对方只会更加得寸进尺,把人压在地上欺负。

行,我想想。

旺师傅转头走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得两个徒弟对他也有意见起来,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贪小便宜的后果,也是该!等旺师傅离开后,江心把门掩上,跟狗一样嗅了嗅霍一忠身上的味儿:还有酒味,这样去训练,你们团长不批评你?批评了,还罚我和年前来的新兵一起负重跑了十公里。

霍一忠背后的汗渍已经风干了,结成白色的细盐沾在衣服上。

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出来吃饭了。

水泥和白腻子后天下午送来,你接一下,得用防水布挡一挡。

霍一忠跟在她后头,提醒道。

砖头呢?江心问,想起那个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徐主任。

这个晚些,估计要等到下周四五,他来之前会让人带话来的。

霍一忠下班回来前特意再打电话找徐满仓确认了一遍。

钢筋条和其他带铁的东西,我已经发到市里去申请了,过两日就会有电报指示。

这是特殊商品,得一层层批复,他也是以改善部队家属村环境的名义申请的。

算算日子,紧绷绷的,不过事情紧凑些好,最后赶得上师傅们农闲的日子就行。

江心把桌子摆好,让两个小的去洗手洗脸上桌吃饭,今天有两块小羊排,蔡大姐没说大话,这里的牛羊肉确实不少,隔个三五天就能吃上一顿肉,新鲜,也不贵。

我想给霍明霍岩订个羊奶。

看着两个豆丁大的孩子,江心就觉得给他俩儿补一补,蔡大姐说得对,孩子养壮一些好过冬。

那玩意儿不好喝,羊骚味重,我都不爱喝,他们两个能喜欢吗?饿过的人都不挑食,霍一忠除了不爱吃酸,唯独对这里的羊奶牛奶实在喝不下去,那味道,喝下去能冲鼻子好多天。

那我先买一些,让他们尝尝。

被霍一忠这一说,她也不确定起来。

小江,我喜欢吃这个小鱼儿。

霍明向来不需要人操心她吃饭的问题,就是确实吃得太着急,有时候看着都担心她到底嚼没嚼,生怕她噎着。

喜欢就再吃一碗,你慢慢吃,细嚼慢咽。

小江只好第一百遍提醒她要好好吃饭,给她夹了块小羊排。

小鱼儿,吃小鱼儿。

霍岩则是让人操心许多,筷子用得不好,调羹倒是使得利索,调羹不到位的时候就直接上手抓,吃得一嘴一脸都是。

这个小鱼儿面,是江心跟苗嫂子学的剪刀面,苗嫂子是西北人,那一手面食都做出花儿来了,小鱼儿面就是把醒过的面团用剪刀剪成小鱼大小,滚烫个番茄汤打底,放点油盐姜蒜和青菜,怎么煮都好吃。

爸,小江昨天带我们出去玩儿了。

霍明吃了一碗,又探起身来装另一碗。

去哪儿了?好玩吗?霍一忠对霍明霍岩向来是有问必答,有话必回的。

去...去摘花儿,去看屋子了,还有蔡阿姨和我们一起,走了好久的路呢。

霍明也闹不清楚去了哪儿,反正一通说,前言不搭后语的,爱表达好过闷葫芦。

出去玩儿可以,但不能要人抱,知道吗?霍一忠就怕他们闹着江心,怕她不耐烦。

我才不会!弟弟会,弟弟赖皮,说了不要人抱的,还让小江抱!霍明立即大声解释!抱!妈,抱我!脏兮兮的霍岩又朝着江心张开了双手,嘻嘻哈哈的。

江心没眼看他:找你爸去,身上都是汤。

一家人就这样碎碎念,讲些不着四六的话,吵吵嚷嚷又平平静静地吃了一顿饱饭。

......到了下午快六点时,门口来了个人,也不叫人,就敲门,好半天了江心才听到,走出来,见是旺师傅其中一个徒弟,叫王老二。

王老二面相老实,传话也实实在在,一点弯儿都不会拐,人也不会称呼,见了人,张嘴就是:俺师傅让你明天去屯里摁手印儿。

摁什么手印?江心莫名其妙。

你你你...你咋说...说话不算话,你家不是要建房...子,请了俺师父和和...和俺师弟吗?王老二急起来,有几分结巴。

喔,那就是同意昨天的工钱和票了,江心轻轻挑起眉头。

你师父是同意我们说的价钱了?江心问他,不反口了?不反口,不反口了。

王老二也是心喜的,师傅不临时加钱,他和师弟农闲时都能挣钱,还能给家里节省十天粮食,可不高兴吗?行,和你师父说,我明天中午吃了饭就过去,直接去你们大队就行。

江心和他约了时间地点,这回说好可就不能再反悔了,反悔我就不客气了。

哎!王老三得了答复,又没头没脑地走了,跟来时一样。

江心摇摇头,想到个事情,就到隔壁去找郑婶子,是郑团长爱人刘娟刘嫂子开的门,江心喊了句嫂子,又问郑婶子在不在家。

刘娟有些惨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上有股和郑婶子截然不同的冷淡,见是江心来,往屋里喊了一句:妈,小江找你!江心有些意外,这婆媳关系可不乐观,回去的时候,还听到刘嫂子咕哝一句:年轻人怎么老和老太太一起玩?江心汗颜,还不是你一副高冷不可靠近的样子,郑婶子可是帮你们家积了好大的善缘,也不看看家属村哪个嫂子乐意搭理你!我要是在这儿人缘倒数第二差的,你就是倒数第一!可是她没胆子说出来,还是摆着一张笑脸。

小江,有事儿啊?郑婶子刚把圆圆哄睡,头发都没绑,散着白发就从屋里奔出来了。

婶子,想找您帮我看个动工的日子,放在八月初,立秋后几日。

江心数了数日子,也就那几天,旺师傅他们就能过来了。

呀,这么快呀,材料都定好啦?郑婶子显然为他们高兴,你等着,我回去拿历书!江心就等在门口,听到刘嫂子在厨房里头摔摔打打的,说什么整日搞封建迷信,这种旧思想旧行为,就该被拉出去批//斗。

郑婶子拿着她那本破破烂烂的历书出来,横了一眼厨房,把江心拉到一旁:家里吵,让你见笑了。

江心不敢也不肯接话,就问她哪个日子合适,最后按郑婶子的意思,选了农历二十八那日早上九点,让师傅们正式动锤子。

你最好写一些百无禁忌的话贴在门口,实在不行就贴个红纸镇一镇。

郑婶子老一辈人,把这些信了个十足,手把手教江心,拆房子容易惊动家里的神仙,大人火气旺没事儿,得顾着点孩子,孩子小,容易受惊吓。

谢谢婶子了,没有您提醒,我都想不到这一层!江心握着郑婶子苍老的手,又想起了自己的奶奶,她小时候有一阵眼皮跳,奶奶也是剪了红纸,用水糊在她眼睑上,还会用当地的话唱歌,求各路神仙保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