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改造的事情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江心每日都要防着孩子们进出这些地方,一方面是防霍明霍岩,一方面是防其他有好奇心爱玩的孩子。
这几天下来, 霍家姐弟倒是交了几个年纪差不多的朋友, 在门口都能疯玩出一身汗。
霍一忠每日下班到家, 时不时也会带一两个想看进度的战友回来, 他们看着打满了脚手架的屋子,简直无处落脚,无一不打趣他:一忠好心思啊!调侃他花钱花力气干这种可能不讨好的事儿。
这两日江心总觉得少了些材料,直到地板铺好,旺师傅故意在她旁边自言自语:到了十月中, 估计就要下雪啦, 一下雪就潮湿,可得准备点儿草垛啊!江心这才想起墙壁的防水涂料和防水层,又好声好气地对旺师傅求教:现在买这些还来得及吗?旺师傅倒也没端着:我就会调,不过贵, 你买吗?一副等人求他的样子。
江心能有什么办法,只好认了栽, 给旺师傅掏了二十块钱,让他把一楼二楼全都涂上。
她当然知道旺师傅肯定从中间赚了些,这回她不像计较工钱那样计较防水涂料, 两人说好要是后头屋子漏水渗水, 他得回来返工, 不能再收钱。
与装修师傅交往,总得偶尔把这条互相拉扯的绳子适当放松一下, 让他一让又何妨。
谁说阿Q精神不好使, 江心觉得每逢难关, 阿Q都是她的半个精神导师。
霍一忠知道这件事,想找旺师傅理论,江心把他拦住:行了,水至清则无鱼,建房子装修就是要花钱的,不是用在房子本身上,就是用在吃亏上,旺师傅已经够算厚道人了。
这几日你辛苦了,到了周末,我来看孩子。
霍一忠坐下,给江心捏肩膀,他还想和她说几句话,低头一看,发现人已经累得睡着了。
到了周末,江心也不得闲,她得去另一个屯的家具厂里看家具。
前天她把卖瓦片和木板的十来块钱拿去后勤,缠着柴主任,去他们那儿看了放家具的仓库,好多少一条腿少一条胳膊的旧家具还在服役,技术兵们每天都被派出去出任务,很少人能空下来修一修这些老伙计们。
江心看得满眼无奈,一咬牙,房子都建了,家具还不能自己打吗!她从后勤出来后,绕了一圈到集市,找蔡大姐打听附近哪里卖家具,蔡大姐笑她:你都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们这里木材好呀?蔡大姐从卖肉的案板前走出来,给江心指了指远处一座朦胧的小山丘,说道:我们隔壁一个东山屯儿,就是那座东山岭脚下的屯儿,突起的岭子,都是林子的那个,看见了吗?东山岭后头有一座高大的雪山,连着边境,路远山陡,少人去,山顶常年积雪,那里的树长得茂,但大家不去,实在太陡了,爬不上去。
不过雪山每年开春就化水,有条河从山上下来,流过东山岭,他们每年夏天都上东山岭砍木材,夏天雪水化得多,砍的树往河里一丢,就顺流下来,他们在山下接着,晒干了就能打家具了。
我们镇叫风林镇,其实原来是叫丰林镇,就是说我们这儿木材好,家具好的意思。
后来通了火车,有一年冬天从省里来了个领导,一下车被北风吹了个趔趄,吃了一嘴风,就改叫风林镇了。
江心倒是第一回 听说这件事:那你们这儿真是物阜民丰啊!一片片连绵的高粱小麦玉米葵花籽地,还有成片林子,清澈的河流,一望无际的平原,成群的牛羊,冷热分明的四季,真正的好山好水好地方。
啥?什么风?蔡大姐没正经上过几年学,听不懂这个成语,倒是觉得江心识字就是好,认识好多她不知道的字儿,那天她看人家门上写的开工大吉四个毛笔字,就比他们屯儿自称读过私塾考过秀才的老先生写得好。
你要去,我带你去,不过这回走得久,你不能带两个孩子去,去一趟得走三个小时呢。
蔡大姐念着江心照顾她两个堂亲的好,决定等她休息那日带她走一走,你穿双好走路的鞋,没得给你脚走起泡了。
江心两眼一转:那地儿路平吗?平!我们这儿哪有什么山路,人家说一匹马一个川。
蔡大姐也想扯个成语。
一马平川。
江心笑起来。
对,就是这个意思。
蔡大姐嘿嘿羞笑。
行,蔡大姐,那周六早上八点半我可来找你了。
江心定下心,得让霍一忠周六带带孩子。
她从集市出来,又拐回了后勤,找到柴主任,柴主任在办公室听到江心又来找他,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人是看不明白人的脸色吗?他有多不欢迎她,得在胸前挂个牌子她才知道吗?柴主任,我想申请借自行车。
江心也不计较柴主任的慢慢吞吞,张嘴就要借东西。
江心同志啊江心同志,你知道这是部队的后勤,不是家属村的后勤,更不是你家里的后勤吗?柴主任都要被她磨得没了脾气,这女人脸皮咋这么厚啊?你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要和霍营长办一次婚礼,让他载着你满家属村转?柴主任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人都刻薄起来了。
我想周六骑车去东山岭底下的东山屯子里打家具,路太远了,我走不到那儿。
江心实实在在地说了理由。
柴主任一听这个理由:你说什么?江心又把刚刚的话说了一遍。
柴主任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家具你都要重新打?你自己不是说部队的家具可宝贵了,就算是缺胳膊少腿的,但好多人都想申请,还得打报告排队呢,我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其他同志和家属,我高尚吧?只要脸皮厚,什么话说不出来。
柴主任被江心的话气得七窍生烟,这话确实是他早上对江心说过的,又被拿出来对付他,这这这...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粗人的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文绉绉的话。
没办法,柴主任拿过自行车登记簿过来看,还有两辆:你让霍营长自己来打个申请。
借她就借她了,反正这几辆自行车也是服务大家的,他倒是要看江心能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江心笑得眯起眼睛,极具迷惑性的甜,看着他:柴主任,我看家属村的人都说你这人不好讲话,你看这么打交道下来,你也不是他们说的那么难沟通嘛!还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好人!得给你送锦旗!柴主任忽然觉得刚刚的七窍生烟气早了,现在才是要浑身冒烟的时候,他无力再斗嘴,只是挥手:江嫂子,你赶紧回去吧!别留在这儿气人了。
江心一回去就和霍一忠说了这事儿,这阵子她到处跑,白皙的皮肤都晒黑了,哎,什么肤白甜美,顾不上了,冬天再捂回来吧。
霍一忠倒是配合把自行车给她借了:我骑车带你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我们两个都去,孩子谁看?交给郑婶子?你也好意思,人家都帮我们看多少天了。
江心累得靠在墙边,放心吧,有蔡大姐呢,天黑前我肯定能回来。
周六那日,江心早早起来,带上自己画的家具图和钱,不敢惊醒两个粘她的孩子,悄咪咪出门,在后勤那儿骑了自行车,到集市去找蔡大姐。
蔡大姐穿上自己的解放鞋,手上还拎着一兜子羊肉和一兜子青柿子,她有个老姨嫁到东山屯儿,想着过一阵就是中秋了,反正今天有伴儿,当是提前去看她了。
见江心小小个儿蹬着一辆大大的二八杠自行车,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了,这江嫂子可真是出人意料啊!一开始蔡大姐还不敢上车,被江心三催四请,才小心翼翼坐上后座,发现人家车头把得还挺稳重,风风火火照着她指的路往前骑,观察了一段路,就放下心来:江嫂子,没想到你还会骑自行车啊。
江心想,我还会开车,我还有过一辆四十来万的进口车,不过不能和你说而已。
都是霍一忠教的。
反正推给他就对了。
骑自行车比走路快多了,江心踩了一个半小时的自行车,就到了东山屯儿。
东山屯儿比大林子屯要小,村民基本上都聚居在东山岭脚下,大大小小的房子沿着那条自山上往下的河而建,她们要去的家具厂就在那条河的上游。
接待她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张厂长,张厂长右手小拇指断了一根,说是上山砍树时被砸断的,很忌讳人家看他的手,常年戴着一个手套。
江心掏出自己画的家具图,大床一张小床两张,高衣柜一个,高低斗柜各一个,长沙发一张,长桌子一张配四张椅子,木门三个,窗棂三个,尺寸和花纹,开口和设计,怎么送货安装,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有不清楚的当面讲清楚了。
你们现在木材充足吗?江心扫了一眼这家具厂,外头堆着都是木头,屋里只有一两个还未完工的柜子和一张床,都是老派的家具,有些笨重,但肯定是实用的,她没选这些样式,都是按自己的实际情况来定的。
你一下子要这么多,我得点点数儿。
张厂长用那只戴了手套的手接过江心画的图纸,还挺简约新鲜的样式,跟他们往常做的不一样。
找个老师傅问问。
江心继续看那些木头,她分不出是什么木,但直挺挺的树干放在那里晾晒,晒好的就用木架子垫起来不让它们受潮,就算在屋内也用遮雨布挡住,都好好地保存着,这种对自家产品的保护认真态度,在她看来就赢得了好感。
张厂长就真的喊了个老师傅来算木料,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差一些,有些木头没有完全晒干,不适合打家具,否则来年容易变形,只能先做一些,剩下的得过两个月。
江心和他们算了钱和票,交了定金,决定先要床、门、窗和长桌带四把椅子,其余的两个月后再来定。
你们送我三十个衣架吧,这个不值钱,什么木头都能做出来。
江心又拿出笔画了几个弯弯曲曲的衣架,霍一忠的军衣裤子都要挂起来才笔挺好看。
老师傅算了算,朝张厂长点头,张厂长就答应了,双方快速签了两个条子,一方拿一份。
前后不过一个小时,事情就办好了,蔡大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江嫂子也太厉害了,咋这么雷厉风行,她看男人都不见得有小江这利索劲儿。
江心看看天色,本想自己先骑车回去,可放下蔡大姐一人走三小时的路,她又不好意思。
最后蔡大姐硬是拉着她去了她老姨家,吃了顿素饺子,走的时候,拦也拦不住热情的老姨,老姨往她车把上挂了一袋儿刚打下来的板栗,让她带回去给孩子们吃,两人这才骑车回了家属村。
把自行车还回去之后,江心拎着那袋子板栗,发现自己两条腿已经酸软得快走不动道儿了。
好不容易拐到回家的路口,只见家门口坐着一大两小,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路,正等着她回来。
霍明最先看到她,风一样跑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兴奋地喊:小江,你回来了!妈!抱!霍岩激动得又恢复到了只会说一两个字的情况。
自从从长水县接到他们两个,江心还没和他们分开过,今天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按霍明的话来说,已经是分开了半个千年的时间了。
霍一忠有些脸红,拿过她手上的板栗:回来了?孩子们从早上就念着要你了。
他也一直想着她呢。
江心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亲亲他们,下一秒双脚就做了个难看的八字拐脚的姿态,太酸软了,失策!霍一忠,扶扶我,我要倒下了。
江心没有形象地冲着霍一忠喊。
小江,我来扶你。
霍明是个积极分子。
妈!妈回来了。
霍岩跟在后头,蹦蹦跳跳地拍手,脸上浮起和霍一忠现在一样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