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天已经完全黑了, 也不知道几点,霍一忠和江心找后勤借了把电筒,二人肚子饿了, 就边走边把手上捏变形的馒头分着吃了。
霍一忠, 路太黑了, 我害怕。
江心停下, 拉着他的手臂撒娇,她向来怕黑的。
别怕,我背你回去。
霍一忠把电筒交给她,蹲下,让江心爬上来。
江心爬上去, 有个高大的丈夫真好, 她贴近霍一忠的耳边,亲亲他耳垂:我最喜欢你了。
是他喝醉那晚抱着她说的话,她也想说给他听。
霍一忠在黑暗中咧着嘴笑,看着眼前的一点电筒光, 背着自己心爱的人,往家里走, 天大地大都没有回家的事儿大。
到家门口的时候,霍一忠把江心放下来,两人都没有提刚刚的事情, 缓口气, 明天再说, 准备去敲郑团长家的门,得把两个孩子接回来, 往前看, 却看到自己家里亮了灯。
霍一忠推开门, 见郑婶子带着芳芳圆圆和霍明霍岩四个孩子在客厅里学写字,水池那头堆了两个没洗的碗。
郑婶子和几个孩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脸皱纹笑,对霍明霍岩说:你们爸妈回来了!霍岩一见霍一忠和江心,立即丢下手里的纸笔,往江心那里跑:妈!这一冲,把江心撞得往后退了两步,这小孩儿最近养重了点。
霍明也丢下手上的笔,跑得比霍岩更快,最后几步的时候却慢了下来,看着江心的眼神有些畏怯,小声嚅嗫道:爸,小江。
江心就知道,完了,她后头估计得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帮助霍明建立她的安全感了。
妈,今晚我们在家吃了面!郑奶奶做的!霍岩被江心抱着,搂住她的脖子,和往常一样亲她的脸,像是忘了下午江心的狰狞的模样,我还写了字!弟弟真棒!江心亲亲他,让他下来自己走路。
霍岩见大人回来,下午那阵哭就过去了,被江心一夸,又屁颠颠地去写他的一二三。
霍明则是低着头,站在院子里,江心过去抱住她,她有点抗拒,推了两下江心,江心还是用力抱住她: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今晚郑奶奶做的面好吃吗?你做的好吃。
郑婶子是老一辈人,做饭做菜不放油,味道寡淡。
霍明的声音小小的,从未见过她这样胆怯过,就是第一天在长水县接到她,她也是活泼明亮、敢说敢哭的,看来下午失控的江心让她对大人的性格和周遭的环境都产生了怀疑,只是人小,不知道怎么表达,整个人表现出来的就是畏葸不前。
霍一忠过来,让他们别蹲在院子里讲话,天儿晚了,赶紧烧水洗澡。
郑婶子见家里大人回来了,也准备带着两个孙女儿回家去了,路黑,江心拿了刚刚的电筒,把她们送到家门口才回来。
两个孩子是好的,你们走之后,不愿意在我家,非要回自己家,自己开灯自己吃饭,小的哭了大的哄。
小江,往后不能这样了,孩子也是有心思的。
郑婶子替她擦擦泪,让她回去,今天你难受了,回去吧,再委屈也要和家里人在一起。
江心进家门前,把眼泪擦了擦,挤出一个笑。
睡觉的时候,霍明和霍岩都和往常一样,在床上滚两圈就睡着了,结果到了半夜,就听到霍明在梦里哭,哭得很小声,呜呜声,像只猫崽子在叫,眼泪却很大滴,顺着眼尾留下来,身子一动不动,魇住了。
她一哭,霍岩过了一阵也跟着哭起来,两人哭都是闭着眼,没醒来,好像做着同一个梦。
霍一忠先醒的,他推了推江心,江心迷蒙中也听到了,吓得立即坐起来,摸黑去拉了灯绳,灯泡亮得刺眼,回头一看两个孩子哭得睁不开眼睛,一人抱一个,拍他们的背,给他们顺气,叫他们的名字,擦汗擦眼泪,急得团团转:快醒醒啊!江心拍了拍霍明的脸,又去拍霍岩的:霍明霍岩,宝贝快醒醒,醒来咱们去镇上吃肉包子!过了一会儿,霍明不哭了,吸了吸鼻子,在江心怀里眯眯着睁开眼,翻了翻白眼,再过两三秒才正常,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眼前焦急的霍一忠和江心,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小江别不要我。
像句梦话一样轻,说完又闭上眼睛睡着了,这回没有再哭,发出了正常的呼吸声。
江心的眼泪唰就掉下来了,怪她怪她,都怪她,为什么要和那样不值得的人起冲突,发什么脾气,把孩子都吓着了!往后她江心再也不做这样的事儿了!霍岩那头则好一点,他哭一哭,呛咳了两声,被江心抱在怀里哄一哄,拍拍背,就没有再哭,跟他姐姐一样,止了哭,就继续睡着了。
把两个孩子放在床上,新装的白炽灯还默默亮着,发着自己的光。
江心伏在霍一忠怀里痛哭起来,哭得真心实意,哭得脸红气短,哭得不能自已:霍一忠,我错了我错了!她错在不该一开始到家属村就这么着急,急着改造房子,急着过上自己想要的田园生活,花钱没有计划,弄得家里现在钱票短缺,还和这人那人起争执,明知道这些事情肯定要引起讨论的,甚至受到攻击的,她以为时间能帮她平滑这些不持久的麻烦,却没考虑到两个孩子还小,霍一忠有前程在这里,他们的生活在这里,受到的影响是各方各面、无孔不入的。
想法从来虚幻,具体的是生活。
她的自以为是让她付出了代价,高调跟不合时宜的做法,让她的生活和身边的人都受到了反噬。
霍一忠不知道江心怎么哭成这样,和她结婚以来,她从来都是有主意的,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她都是坚定地说他们是夫妻,总是要站在一起的,今天的事情是不好看,但是他也没有怨言一句,因为江心前阵子所有的坚持,他和孩子都是受益者,况且夫妻一体,就是要在内团结,对外一致的。
他想想可能是周水发玉兰夫妻吓着心心了,咬着牙:等下回交叉训练,我要让周水发场场都败给我的兵!他下场打回去的可能性不大,那就让其他兵替他教训教训这小子!江心还是哭,眼泪流不断,这是从21世纪来到这里最憋屈最难受的一次,那种失控感让她没办法轻易放过自己,她似乎要把自己毕生的眼泪都在今晚哭完。
霍一忠一连说了好多件事,江心都没有回应,只记得哭了,最后看了看两个熟睡的孩子,才想到最可能是这件事,他拿帕子给江心擦泪和鼻涕泡:孩子大概是受了惊吓,明天就好了。
周六我们一家人去镇上吃肉包子好不好,心心最乖,给你吃两个。
看她这哭法,霍一忠怕她哭晕过去,努力逗她笑,可惜他就没哄过女人,最多就只会用吃的勾引她,我藏了两颗糖,不给霍明霍岩,都给你吃,好不好?江心看着傻不愣登,满脸着急的丈夫,又噗地笑出来,还打破一个鼻涕泡,丑死了。
她自己拿着帕子擦泪,霍一忠拿起水壶的水浸湿另一条帕子,给她擦了一下脸:爱哭猫,比霍岩还爱哭。
霍一忠,我以后,一定更爱你,更爱两个孩子。
江心哭过后,下了决心。
身边的这三个人,每一个都真心在维护她,养了霍明霍岩这些日子,他们两个甚至无条件信任她,每日都围在她脚边呱呱乱叫,给她的生活平添了许多单纯不求回报的快乐,她也要珍惜这样的关系,不能再把傲慢和理所当然带到这里来,说句不好听的,她江心以后一定夹着尾巴做人!好,我也会保护你,一直保护你。
霍一忠请求她随军的时候,说的就是这句话。
第二日,江心带着两个孩子睡晚了,霍一忠出门去训练,他没叫醒他们,自己把早饭都做了,顺手把昨晚的碗筷也洗了,出门前,见到郑婶子在院子里摘嫩黄瓜,过去和她说了两句话。
郑婶子年龄大了,睡眠少,起得早,见霍一忠过来,喊了他一声。
霍一忠说:两个孩子昨晚好像受惊了,江心也没睡好,婶子您有老经验,晚点帮我看看他们。
郑婶子弯着老腰,手上拿着一根嫩黄瓜,让他吃,点头:哎,好,你去上班吧。
霍一忠走到部队,有不少人都看着他,高奇功团长拍拍他的肩,也没说话,早训结束后,张伟达团长找他,让他一起去姚政委办公室。
姚政委和柴主任都在,张伟达坐下,让霍一忠也坐。
昨晚的事情,小周和他爱人那头说不追究了,大家都是战友,各退一步。
姚政委直接对霍一忠说了结果。
霍一忠自然不服气,要说两句话,被姚政委制止了,他从抽屉拿出两封信,上面写着举报信,里头写的是举报霍一忠在部队四五年,黑了两三千块钱,不然怎么会有钱建房子,还说他乱搞男女关系,离婚再娶,还在大庭广众和江心搂搂抱抱,作风不好,家属不团结群众等等,部队应该把他开除!霍一忠恼怒,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儿还没完没了了!姚政委让他别动气:这是匿名举报信,前阵子有人偷偷放到柴主任桌上的,我们一直没和你讲,是对方说的不属实,这点我和柴主任、张团长都可以为你证明。
还有一点,里头的信错字连篇,一句话都连贯不起来,要诬陷人,连人家的名字和罪名都写错,让人家怎么去查!柴主任再看不顺眼霍营长和鲁师长的关系,也不过是使使绊子,但这种关乎一个军人名声的事情,是做人的原则性问题,他还不至于把自己的底线拉得这么低,何况若是有人在军队贪污两三千块钱,最该被追究的就是他这个监督费用支出的主任。
昨晚小周夫妻的事情,加上这些莫须有的举报信,我们决定把你找来,就是想让你和你爱人这段时间,尽量保持平常生活,与人为善。
这是姚政委能想到的最婉转的说法了,他总不能说,你们最近别整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了,保持低调!这是霍一忠第一回 在部队感觉有些疲累,他不作声,想起昨晚江心的哭声,他心里有话也忍了下来,不能再把自己的妻子推入旋涡中。
张伟达只是十分同情霍一忠,昨晚的事情他全程在场,任谁碰上小周夫妻,都是一身骚,鲁师长姚政委还帮着拉了架,最惨的是高团长和曾营长,听说他们俩儿一大早就挨训了,师长的怒气估计还得持续一阵。
柴主任则是一直不讲话,举报的人也是歹毒,知道他和霍一忠家里不和,还想借他的手去查一个营长,他可能是吵不赢江心,可他不是蠢,这种事当然第一时间交给自己的上司姚政委去处理。
今早一到办公室,柴主任就听说江心动手打人了,还把人嘴巴给打歪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杨组长的那句感慨:江嫂子是个人物。
等中午回去,霍一忠整个人都非常低沉,有些沉重往家里走去。
推门进家的时候,家里很热闹,附近好几个邻居都来了,桌上放着新鲜的瓜果,都是她们给的。
江心也是笑容满满,看到霍一忠进来,给他倒了温水,和他说:早上郑婶子来替两个孩子收惊,还磨了刀,他们两个哭一阵,睡了会儿,现在都好了。
江心作为一个学习多年唯物主义哲学的人,没当过妈,遇到小孩半夜惊啼完全没办法,还是郑婶子替她磨了刀、砍了鬼、作了法、喊了魂,小孩哭一哭,醒来人就精神多了,她无法解释其中关窍,决定保持敬畏。
霍一忠见霍明霍岩两个又跟往日一样,和小孩儿们玩在一起,闹着要听郑奶奶讲古,似乎完全没有了阴影,心中的不快也放了下来,家里总是最让他舒畅的。
作者有话说:今日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