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 霍一忠早出晚归训练,江心自己找人来挖了个地窖,按照邻居们教的方法丈量了尺寸, 甚至在里头还分了小小的区域, 霍一忠训练完回来再帮忙弄平整, 忙活几天后, 一个家庭版贮菜的地窖就算完成了。
霍明霍岩已经开始学一年级的课本,江心有些纠结,是否要继续教下去,万一到时候他们俩儿仗着自己学过,上学不听老师讲课了可怎么好, 于是干脆让他们重复自己从前的路, 虽识字不多,但开始练书法。
霍岩是个让人意外的小伙子,他的小手似乎特别稳,屏气凝神, 专注力好,横平竖直不在话下, 江心都觉得这是个好苗子,因此对他要求更严格些。
霍明却是好动好玩,写几个字就停一停, 玩一玩, 注意力不集中, 江心也没多勉强,又不是要她练成书法大家, 修身养性罢了, 但是定了规矩, 每天练字一小时,姐弟俩儿就是再耍赖都不行。
苗嫂子和黄嫂子看着两个孩子的字儿啧啧称叹,现在的孩子条件比她们那时候好太多了,有纸有笔,还不用帮家里做农活,小江教的也好,三天两天来一回,自己跟着学了不少字,最近连报纸都能看个半懂了。
黄嫂子就开玩笑说:小江,家属村好多大嫂大姐都只会认自己的名字,你干脆办个妇女扫盲班,也教教我们。
是啊,我听说教人读书就像赶羊,赶一只是赶,赶两只也是赶,我看小江就适合当老师,有耐心,讲得透,写的字也好看。
苗嫂子也说,最近她回家和老于抬杠,都能用报纸上的话反驳他了。
原本家属村是有扫盲班的,上课地点就在村小那头,一周两节课,晚上开了三个班,后来有人说教人认字的知青老师不红不专,是地//富反//坏右,这种坏分子不能教他们这些出身好的贫苦人民,闹着要换老师,还砸了学校教室的门,鲁师长叫人扛着枪去,才把闹事的人压下来。
经此一闹,哪个人还敢自告奋勇去当成人扫盲班的老师,是个识字的都缩着头不去干,后勤组织也很无奈,于是这个扫盲班,开班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
听了两位嫂子的话,江心笑笑,教孩子是自己家的事情,好好坏坏是关起门来自己知道。
扫盲班,听这个名字就晓得是鱼龙混杂的,光是攒起来就得花费好大力气,最后估计还吃力不讨好,她刚经历了前头建房子的事情,简直跟历劫一样,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这种出风头的事,都别找她了。
两位嫂子见她不热心,就不再多说,又说起冬天备菜的事,大家已经陆陆续续在往家囤一些比较耐放的菜,还说下午哪几家要开始做些腌菜,江心竖起耳朵听,怕错过哪个步骤,决定还是带个缸到她们家里去学。
看着眼前长了满院子的辣椒,江心动了心思,不如做几瓶炸蒜辣椒,她和霍一忠吃饭的时候,都爱往碗里放一勺辣椒,辣出汗,心里就舒畅,可惜这种辣椒酱炸过才香,废油,她看了看厨房剩下的油,不敢定决心,放一放吧,她手上没油票了。
日子在等待江淮的回信中一天天过去,这些日子江心和人学了腌各种蔬菜,现在他们家一楼一个常年不见阳光的空房间里,就装了好几坛腌制的东西,都要等十天半个月才能开封拿出来吃。
因为从新庆带了糯米来,郑婶子还教她酿米酒,说过些日子落了霜,之后下个雪,人在外头吹了风,回到家,切两片姜放到糯米酒里头,用小火温一温,喝一口,驱寒气,全身都能舒展开来。
江心一想到霍一忠每日训练都在室外,出汗后又要走好久的路回家,在路上肯定要吹风,等酒酿好了天也冷了,他回到家就能喝口热的,因此格外上心,每天都要拉着郑婶子去看一看这两坛酒酿得怎么样。
郑婶子有时候也想,这江心是自己的儿媳妇多好,万事把丈夫孩子放在心上,可惜了。
到了霜降那日,江心起来,感受到了一阵凉意,她披上外套,抖着打开门,地上的草果然已经披上一层白白泛光的冷霜,树上的叶子慢慢变黄掉落,天地间都有些萧瑟起来。
两个孩子起来,连着打喷嚏,江心开了柜子,给他们套上新做的外套,穿上鞋子,才让他们下楼撒欢儿。
落了霜,嫂子们才带着她一起腌酸菜,说是霜打过的水菜腌出来的酸菜才有甜味儿。
正当腌好一坛酸菜的时候,外头的邮递员喊她,说有她的信件和汇单。
江心心都漏跳一拍,不顾家里还有客人,擦干净手,跑到二楼,关起卧室的门去拆开信,江淮估计也是赶着给她回信,字就写得特别急特别草,信里说已经收到她的巧克力,他和侯三留了一根,各掰一半带回家去吃,另外一根,侯三竟然十块钱卖出去了,他们认为是个机会,另附上三百元汇款单一张,是他和侯三两人偷偷凑起来的钱,让江心看着办,有消息,尽快电报回复。
小哥不愧是她的小哥!果然是百分百信任她!江心啵啵啵亲了一下那张汇款单,半天了才平息下心跳,要冷静,要有计划,要静静吃鸡腿,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上家,要到市里去,要解决运输问题,千万千万不能操之过急,绝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重要的是,是否要告知霍一忠?因为太久没下去,霍明在楼下喊人:妈,霍岩又把墨水倒桌子上了,你快来呀!江心很发愁,这应该算是投机倒把了,到底该不该给霍一忠这个正派的人知道,或者说,到底该不该做,她还得再想想。
妈,你快下来啊!霍明和霍岩在楼下开始打起来了,坏弟弟!臭霍岩!别碰我的纸!就要碰!就要碰!霍岩拿着毛笔追着霍明跑,我要写你手上!来了来了!江心把汇款单和信件都藏在床单下面,往楼下跑。
姐弟俩儿估计对现在稳定的生活和环境有了一定的安全感,人也日渐放肆调皮起来,每天打架三百遍,每一次都要她出面当裁判,谁对谁错,谁输谁赢,每天都闹得嗡嗡嗡,只有睡着才能停下来。
江心把两个黑色花脸猫拉开,让他们自己去洗脸,不能玩水,不准打架,不准把墨水擦在衣服上,又把旧报纸收起来,看看写得如何,还是两只小菜鸡,继续练吧。
过了几天,江心前阵子定的家具就到齐了,二楼的两个高低斗柜,房间的大衣柜,还有一套仅供家人自用的小沙发,摆好后,江心把霍一忠原来送她的木雕少女放在斗柜顶上,一个人看着那个雕像微微笑。
霍一忠回来,看到自己的衣服挂在全新的衣柜上,整整齐齐,还有点艾草的清新味,嘴角不由自主扬起来。
明天我带他们两个去镇上拍个照,给爸妈寄回去,让他们也看看孩子长什么样。
江心想了想,还是给江父江母寄张照片,顺便去给江淮打个电话。
霍一忠没意见。
要给孩子的妈妈寄一张吗?江心问,那就多拍一张。
霍一忠很久没说话,最后才说:寄。
江心带着霍明霍岩拍了照,说好过十天来拿,就去邮局打电话给江淮,这电话要打到新庆邮电局,邮电局转公安局,这转陈刚锋办公室,如此才能听到江淮的声音。
和陈刚锋寒暄两句后,过了几分钟,才听到江淮跑着来接电话的声音,一张嘴就听到他有些激动哽咽的声音:小妹!江心心里也难忍激动:小哥!你好吗?好,爸妈大哥大嫂平平都好!你呢?霍一忠和他两个孩子有没有欺负你?江淮最担心的就是小妹受欺负,他们家里人又不在身边。
舅舅!舅舅!我是霍岩!霍岩不知道江心手上那个奇怪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是他能听到那头有个声音,妈说是她的哥哥,他和姐姐得叫舅舅。
舅舅,还有我,我是霍明!看霍岩喊,霍明也跟着喊了起来。
江心的那阵伤感被冲散,把话筒拿下来让他们两个和江淮说话,江淮还真想不到,小妹和这两个孩子相处得这样好,他根本说不了两句话,两个孩子的问题层出不穷。
舅舅,你和外公外婆住一起吗?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儿玩?外公外婆寄的糖好吃!谢谢外公外婆!舅舅,我妈说有个平平弟弟,他长得高吗?一顿饭能不能吃一碗?舅舅,舅舅!你听我说呀!嗡嗡嗡,两个不停嘴的蜜蜂一样,江淮不得不把话筒拿远了点儿 ,家里只有平平一个孩子,再闹腾也有限,完全没有这种双重奏的效果,小妹这个妈当得费耳朵。
江心把话筒从霍明手上拿回来:听到了吗?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叫爸妈别担心我。
江淮在电话那头笑出来,也没了刚开始的沉重,又装作和她拉家常地说:有个亲戚在新庆往后的一个市里卖棉花,到时候可以让他给你寄几斤打棉被,用货车厢,你到时候带人接一下就好。
江心就明白了,这估计是侯三安排的线路,不走邮寄路线,而是走火车运货,到哪里中转,再到哪里拿货,他有自己的方法,她只需要发货就行,但她还没完全下决心去做这件事,总得顾虑一下霍一忠。
小哥,知道了。
问爸妈好,我会准时给他们写信的。
江心看说的差不多,就准备挂电话了。
江淮那头还说了一句:小妹,压力太大的话,记得和家里说。
放心吧哥。
还是被江淮感觉出来,自己手头紧张的事。
带着两个孩子坐汽车回家,到了半路车轮胎爆了,司机要更换轮胎,让大家想下车的可以下车走走,但别走远,最好在车上坐着。
车停的旁边就是一段向日葵花地,江心带着两个小的下了车,又怕孩子跑进去找不着人,就拉着他们俩儿的手不让他们下去,霍明闹着要去拉尿,只好把两个都带上。
司机换好轮胎后,大家挨个儿上车,江心拖着两个小的在后头。
车开了一阵,霍明突然拿了一支小小的没有结果的向日葵花出来:妈,送给你的。
江心惊喜:你哪儿摘的?她看到确实手痒,却没敢摘。
霍明就嘻嘻哈哈的,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就那样摘的,手一拧一拧就好了。
三人摇着那朵向日葵,欢欢乐乐回了家,到家才发现家里来了客人,鲁师长和他爱人,姚政委,三团长张伟达,三团的几个营长,都在他们家。
原来今天他们的秋训出了结果,三团拿了第一,三团长张伟达和其他几个营长就说要庆祝一下,大家又说一忠家盖了新房还有电灯,能吃饭喝酒聊得晚些,就约好去霍一忠家,也当是一场迟来的暖房。
路上又遇到鲁师长夫妇,干脆就把他们和姚政委一起请了过来。
江心看着这一屋子人,让霍一忠帮忙介绍,又让两个孩子过来逐一叫人,不顾今天的疲累,进厨房看有什么吃的能招呼大家吃饭喝酒的,好在这些人来还会带些肉菜,拼拼凑凑,总算能做几个像样的湘菜小炒出来。
江心还让霍明叫上隔壁的芳芳,趁天黑前,跑去小店买了几瓶啤酒,把自己酿的米酒也肉痛地倒了一小半出来。
这样刮秋风的日子,江心还是忙出一头汗,大家吃得很尽兴,聊得也很尽兴。
鲁师长的太太何知云没有起身帮忙,总时不时打量着江心,不是多特别的女人,和普通的嫂子没有区别,勤奋嘴甜热情围着灶台转,无非年轻些,没有书生门第的清贵劲儿,不如林秀,给她们不是一类人。
霍明和霍岩跟着江心跑进跑出,偶尔偷吃一两块肉,家里热闹,他们也开心,妈妈妈妈叫个不休,霍明克服了上回端牛肉的阴影,今天又敢帮忙端菜了。
等吃饭的时候,何知云坐在江心和两个孩子旁边,江心让何嫂子别客气,更多的精力反而是放在两个孩子吃饭上,她似乎有些累过头,反而不饿了,就吃得少。
何知云也很有意思,半搂着霍明,悄悄问:你是喜欢你亲妈,还是这个妈?来到家属村,其实也有不怀好意的婶子这么问过他们姐弟,霍明一开始有些慌,转头看了一眼江心,见江心正小心地替霍岩擦去嘴角的油,好端端的,她突然朝何知云吐了一口饭:呸!霍明!江心被霍明的行为惊骇住,有些严厉地警告了她一句,又不好意思站起来洗了条湿帕子递给何知云,嫂子,不好意思,是我们没教好孩子,得罪了得罪了!桌上其他人也停了下来,霍一忠已经开始恼怒:霍明,跟何阿姨道歉!我不!霍明倔起来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也不知道是像她爸还是像她妈,有时候真很让人费脑筋,她是坏人!桌上的人放下酒杯,气氛冷下来,有人都开始后悔叫鲁师长和姚政委来了,本来自己团里的人热闹一下就好,叫上领导,氛围都不同了。
此情此景,鲁师长也不好说话,这毕竟是个孩子,他还能跟个孩子计较吗?就让何知云自己去擦擦洗洗:孩子不小心的,多大的事儿,擦干净就行。
老鲁发话,何知云隐忍着,没好气地拿过江心递过来的帕子,擦自己身上的米饭粒,好没家教的野猴子,林秀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这样的人抚养,以后霍明还怎么找个好婆家!这时姚政委倒是举起酒杯,没看何知云那头:来来来,咱们男人喝男人的酒,女人和孩子让她们闹去。
我就不信你们在家成天还盯着孩子吃饭掉米粒的事儿。
这话倒是没说错,心最大的张伟达先接上去:政委,来,咱哥俩们喝!霍一忠和江心当然也不好当着客人的面教训霍明,江心只好把她拉下桌:罚你这顿不能再吃肉!不吃就不吃!我才不要和老巫婆一起吃饭!霍明双手交叉在胸前,好像觉得自己做了多伟大的事情。
霍明,礼貌一点!江心蹲下和她说话,怎么了这是?霍明不吃,霍岩也把筷子和调羹一丢,从凳子上爬下来:不吃了,姐姐,我们上楼去看妈今天新买的连环画。
姐弟俩儿丢下一脸不解的江心,噔噔噔就跑上楼去了,不一会儿二楼亮了灯,就响起姐弟二人吱咯吱咯的笑声。
送客的时候,霍一忠和江心站在门口,姚政委要去厕所,在里头待得久了,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在后头。
姚聪一个人走在后面,老鲁和何知云在前头喊他,他们同路回去。
说了慢走留步别送,姚聪又回头对江心说:弟妹,别急着骂孩子,问问她,何知云怎么惹她了。
江心愕然,霍一忠也有些迷糊,可最终姚聪只是嗤笑一句:那人。
就再没多说了。
作者有话说:这章改了好久,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