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江心就收到了江淮和侯三的电报, 让她选一趟中转两次的列车,连车次和时间都给她算好了,这是第一回 的车, 下一回还会有变化, 后面改动了再联络, 因为那趟车有一个侯三的熟人, 叫老水,他能帮忙看一下,中转的时候,老水都能安排好,江心这就放下心来, 一心等着和常治国十天后的约定。
霍一忠说要和江心讲一讲鲁师长跟何知云的事, 那晚太晚了,就没说下去,他估计也要筛选一下,到底那些信息是可以和江心说, 哪些是必须隐瞒的,毕竟保密条例的约束性是很强的, 霍一忠作为一个军人,必须遵守这种约束。
不过现在江心心里都是小常哥能不能把货顺利带来,已经分不出多少心思去关注何知云那边卖的关子了, 也就是几个邻居上门的时候, 江心才时不时打听一下这位何嫂子平时在家属村是个什么形象。
苗嫂子提起何知云时, 语气是最羡慕的,带着一种对丈夫老于都不曾有过的柔情说:何嫂子可是我们家属村的一枝花, 我第一回 见她时, 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穿的好,笑得美,心还善,一下子就把我们这些人给比下去了,大家见了她,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我倒是羡慕他们老夫少妻,鲁师长比何嫂子大了十几岁,听说他们从来没红过脸。
何嫂子每天都站在门口送鲁师长出门去,在家等鲁师长到家了才睡觉,鲁师长也疼她,从不和她大声说话。
这是黄嫂子嘴里的何知云,她和老丁感情破裂,就羡慕鲁师长何嫂子的恩爱。
做过地主家小姐丫鬟的郑婶子又有不一样的看法:小何这个人,命好,有的人出身好,后面嫁的男人好,生的孩子也争气。
小何就是这种平步青云的人。
怎么没见他们的孩子呢?江心突然想起,家属村里,几乎家家都有孩子,分别只是大孩子和小孩子而已,他们既然结婚多年,怎么她来这么久,就没听过他们家孩子的事情。
小江你不知道呀?鲁师长和何嫂子有个儿子,住首都他姥爷姥姥家,还在读书呢,这会儿怕是要上大学了吧?黄嫂子对这个倒是有印象,头几年还能见到这个孩子,这几年倒是没见过了。
小江不知道不奇怪,这孩子好几年没来家属村了吧?郑婶子也想起这个人,叫什么图图?我也记得,又白又嫩,长得跟神仙童子似的,郑婶子说的没错,是叫图图。
当时大家都爱逗他玩儿,他也聪明活泼,学校放假了,从城里来咱们乡下,玩得一身泥巴回去,好像还被何嫂子数落了几句,那还是我第一回 见何嫂子有情绪。
苗嫂子记得这孩子,家属村就没见过养的跟少爷似的孩子,因此印象深刻。
普通的一家三口,幸福模板般的家庭,听起来是无懈可击的。
就这一个孩子?反正瞎聊天,江心就随口问,现在的人都生的多,只生一个的确实少。
就这一个独苗苗。
苗嫂子把手上的线头打个结,咬断,没见过其他孩子。
小霍和鲁师长关系那么好,你们两口子搂着睡觉,不和你说这些?黄嫂子有些爱刺听人的隐私,尤其是夫妻被窝里的话,她有时候说起来,那叫一个荤素不忌,江心怕两个孩子听到,都把他们赶到楼上去玩的。
他能说什么,训练那么累,回来躺下,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江心轻轻带过,又开始说囤菜的事儿,嫂子们家里都囤得差不多了吧?还行,大白菜差不多了,再囤点儿土豆红薯。
黄嫂子立刻就被带跑偏了,又说要去附近屯里买腌羊腿和牛肉干,附近有老乡自己偷偷养了肉牛,在山边儿养成了就宰,做成牛肉干,我在刘姐那儿吃过一块儿,还行,过年买一点,让孩子们打打牙祭。
她家也四个孩子,家里的米缸一年到头,就从来没满过,更别说有存粮,一点吃的藏屋顶上,都能给几个孩子翻出来吃了。
牛肉干?贵吗?江心的脑子又转起来,一下子就想到了蔡大姐,得找她问问。
不知道,得去打听打听,估计够呛。
黄嫂子判断的也不错,牛肉本来就珍贵,还是偷偷养起来的,更是提心吊胆,又不要票,还不得卖贵一点。
江心当天就跑去集市找蔡大姐打听这事儿了,蔡大姐把她拉到一边,双眼瞧着四周说:你听谁说的?我们一个邻居,怎么了?江心见她这样小心,生怕惹祸,让人议论他们家,不行的话我就不打听了。
有是有这回事儿,你想要多少?我帮你去问。
蔡大姐对江心还是很仗义的。
前段时间江心把那些旧瓦片旧木板全贱价卖给了她的堂亲,那堂亲把屋顶盖起来,就有人上门说亲了,是同村一个寡妇家的女儿,说是差不多要定下来,过几天就要请她这个大姑姐上门吃定亲酒了。
贵吗?我得算算。
江心也没瞒蔡大姐自己手头紧的事。
蔡大姐凑在她耳边说:要六块钱一斤呢。
他们不肯降价,好像有人想举报到生产队去,闹出打架的事情来了,知道的都不敢上门去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啊呀,六块钱,是贵了点儿。
江心纠结,她还想买一些,寄回新庆去,小哥和侯三肯定有办法消化这批货,牛肉在新庆可是稀罕物,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块,必有市场。
蔡大姐,你帮我打听打听,买的多,能不能便宜点,实在不行,你帮我约个时间,我去和对方谈。
无论如何,江心还是想试试。
你买这么多干啥呀?家里就两个孩子,尝个味儿得了。
蔡大姐劝她,今年冬天估计要落好大的雪,得把钱留着过冬过年呀。
你不知道,我娘家叔叔姑姑舅舅姨妈那些,加起来有十几家人,上回中秋我就没买够,还是我爸妈给我垫的钱。
江心就扯了个谎。
那你家亲戚是多,也没办法。
蔡大姐自己就是出嫁女儿,娘家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姐,还有一些姑爷老舅的,这些亲戚,说是有口角,有陈年恩怨,可年节也得走动起来,这一走起来就繁琐,江心这么一说,她反而体谅了江心的为难,那你等着,我让我弟弟去给你问。
过两天你再来。
那就谢谢蔡大姐!江心把在市里买的蛤蜊油给了她一小瓶,也不是多贵的东西,我看你双手泡冷水都皲裂了,晚上回去泡泡热水,睡觉前涂一涂,好得快。
蔡大姐推两下,就收下了,江嫂子做人厚道大方,她挺乐意和她交往的。
回家后,看到霍一忠和忆苦思甜兄弟在,正拿了砍柴刀和绳子扁担,准备上山去砍柴火,姚政委和警卫员小曹不在这儿,霍一忠就帮忙给他们家也囤点儿柴火,不然光靠后勤发的那点柴火,过冬得冻坏他们兄弟。
去吧,早点儿回,今晚吃小鱼儿面。
江心叮嘱他们上山小心,别滑倒了。
两个小的也想跟着去玩,被江心拦下了,虎着脸道:今天的字写完了吗?我看看。
霍明和霍岩立即就哑火了,妈什么事情都好商量,唯独练字读书这两件事,把他们管的死死的,定的规矩雷打不动,哪天没完成,说罚写大字就在旁边盯着他们写完,想偷一会儿懒都不行。
......还有两日就是小常哥来风林镇的日子,江心已经联络上卖牛肉干的人,刚见面,他说自己是个粗人,说话容易得罪人,让江嫂子别介意,确实粗,粗声粗气,五大三粗,粗服乱头,是个面红脖子粗的屠户。
粗人叫大柱,他刚出生时长得瘦弱,跟个老鼠崽子似的,他娘没奶,怕拴不住他,就叫他大柱,谁知道大柱长大后能长这么大只,真像根直筒筒的粗柱子。
江心说要二十斤,口水都说干了,才谈定在五块钱一斤,先给他四十,剩下的写了欠条,说好腊八之前肯定给他。
也就是蔡大姐的弟弟在中间做中人,大柱才答应让她欠钱。
主要是前段时间他不肯降价,有人闹他,还说要举报他,大柱急着把牛肉干出完,不然真给举报到镇上去,他估计过年前就得进去,这才肯给她写欠条的机会,不过大柱也说了:江嫂子,你要是不给钱,我肯定要去你家里找你要钱的,你也知道我嗓门大,到时候嚷两嗓子你的邻居们全都知道了,那可不好看。
行!江心也不怕,摁了手印,腊八前,无论如何,小哥和侯三应该会把一部分钱汇过来了。
过了两日,就是和小常哥约好的日子,霍一忠上班,江心照例做好一天的饭才出门,让郑婶子和苗嫂子帮忙看着两个孩子,黄嫂子的嘴巴没有门栏,她有顾忌,所以照看孩子的事儿,她就不太爱找黄嫂子,做完这些,自己就背着二十斤牛肉干和一个旧袋子坐上汽车,往风林镇去了。
到了镇上,江心来不及喝口水,就去邮政局把钱取出来,小心放好,怕落入有心人的眼里,走路去火车站的时候,她还折了根木棍子拿在手上,以防万一。
上了火车站站台,江心看着墙上的那个破旧的时钟,常治国的火车半小时前就该到了,怎么没见着人呢?半小时前,许杏林从永源市火车站出发,用江心给的钱买了火车票,上车时搬着一个木箱子,一路警惕不敢放松,提心吊胆,又怕列车员查行李,还生怕江心耍他,到了风林镇火车站,他把那箱子扛下来,找了附近一个草堆藏好。
藏好货,就出来和值班室的人坐下吹牛,给值班员发了个根烟,和他打听西山屯在风林镇的哪个地儿,南边儿来的知青多不多。
江心绕着风林镇那个不大的站台走了一圈,就是没找到常治国,那人说话时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不会放她鸽子吧?那她的五块钱车票就太可惜了!这不是西山屯儿的小何知青吗?正想着,那个懒懒散散的声音就出现了,来人正是常治国。
江心猛地回头一看,见是他本人,还好,没让她跑空。
人来了,可是东西呢?西山屯儿?小常哥我你都敢骗!许杏林脸上有几分凶气,他刚打听过了,这儿有个东山屯儿,就没叫西山屯儿的,何知云那名字肯定也是骗人的,正怕自己被骗白跑一趟,就看到江心远远地走来了,让她一顿好找,见她似乎要放弃了,自己才慢悠悠出来。
常委员,今天不开会,有空来我们风林镇视察?江心被戳穿也不怕,手上拿着张报纸,把报纸送到他眼前,上面赫然印着一张市里领导开会的照片,小字写着某某委会常治国委员,对应的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和她面前的常治国长得两模两样,一点关系没有。
这张报纸是当时常治国给江心包那瓶苏联酒时的报纸,江心把酒拿出来时候,看到这张照片下的名字,才发现自己被这人给骗了,不禁笑了出来,简直像两个江湖骗子相遇了。
常委员,我的巧克力带来了吗?江心把报纸收起来,示意他坐到角落去。
许杏林被揭穿,一开始还惊愕了一下,没想到这女的这么细心,他当时就是在报纸上看到这人,随口胡诌的名儿,反正互相都有把柄,那就坐下来谈吧。
那半张条子呢?许杏林开口问她。
江心把他们签字的半张条子拿出来,两人对上,许杏林立即拿了盒火柴出来,把条子烧了。
什么意思?江心问他。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和你做这笔生意了。
许杏林一脸无所谓,当是自己今天白来一趟。
江心正想上火,特意跑来耍她呢!看他两手空空,东西也没带的样子,不过也难说,有的人就是爱坐地起价,想着估计是这人的计谋,嗓门都要提高了,这么一想,那股火气又压下去:也行,反正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那你坐下一班车回去吧,当是来我们风林镇采风了,‘常委员’。
江心比他更无所谓,反正她脚边还用十几层的报纸包着二十斤牛肉干,今天怎么着也能给新庆寄回点东西去。
许杏林转头看她:你这女的,怎么连个良心都不长?专门跑到市里骗我,还让我给你收那么多货,我说不做这笔生意了,你就真不要了?小常哥,有病就去看医生吃药,别跟我来这一套!江心这下是确定这人要倒打一耙了,我就问你一句,这货你收到没有,要不要跟我完成这笔交易?你不做就赶紧回你的市里去,别耽误我时间!许杏林一噎,没想到江心这么强硬,哼哼唧唧的,这才说收货多难多不容易,半道上还差点被人给劫了,临时要江心多给他二十,他才把货拿出来。
江心冷冷看他一眼:难怪一来就烧了那个条子,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我。
你说得对,刚刚是你不想和我做这笔生意,现在到我不想了。
反正条子也烧了,大家没瓜没葛,你赶紧带着你一落地就涨价的货回市里去吧,我看谁能吃下你这么多巧克力!说完,拎起那袋牛肉干就往站口走去,边走边数数,一二三...八、九,果然——哎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许杏林从后头追上来,站在江心眼前,把人拦下,我这不是...这不是,想...想试探试探我的底线,是吗?江心停下脚步,心中窃喜一下,但仍用一张冷冰冰的脸看着他,常委员,我脾气不好,开不起玩笑。
许杏林咬着牙:好,就当是我的错。
咱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了吧,你还欠我三块酒钱呢。
江心又不是真的要走,两人又倒回刚刚的角落去,许杏林沉默了一下,才说:巧克力没收够,只收到一百三六支,补了五十根大香肠给你,按我们上回说的价格,一共两百八十七块钱六毛五分,四舍五入,你给我两百八十八。
我给你个整数,两百九十,包括那三块酒钱。
江心和他算数。
行行行!许杏林就没这么憋屈过,那你先把钱给我!我先验货。
江心让他把货拿出来。
许杏林惊讶:在这儿?他们就站在站台上,这是个小站,值班室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他们两个在干嘛。
你把货放哪儿了?江心握紧手上那根棍子,让他带路。
常治国要是敢埋伏她,她手里这根棍子可不会和他客气,就算打不赢,也让他吃点痛。
说许杏林大胆,他也真是有点傻大胆,把货放在火车站外头一个少人经过的草丛里,用几把枯草挡住了,真要是有眼尖的人路过,一把力气搬走,那可真是分分钟的事情。
江心拿着棍子拨开那些干草,让他撬开木箱子,随机抽取了几块巧克力和几根大香肠,拆了其中两个,货真价实,没有假,把拆过的放进自己的包里,又让许杏林整理了一下那个木箱子,抽出一些干草,把二十斤牛肉干将将塞了进去,再用钉子钉上。
走,我和你一起把这箱子搬到站台上去。
太重了,江心搬不动的,只能求助于他。
许杏林不用她动手,自己吭哧吭哧把货搬到站台,刚放下东西,手就伸出来了:钱!江心把早上取出来的三百块钱扣掉十块,厚厚几叠大团结,用那张印着常委员的报纸包给他了:外头有厕所,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你去点点数,我就在这儿等你。
许杏林拿着钱,往厕所跑去,把钱分别藏在怀里和两条腿上,用绳子绑好,不一会儿又跑回来,见江心还守在站台上,旁边搁着一个木箱子。
收了钱,这女的没点他,他心里就踏实了。
哎,有吃的没有?许杏林问他,他就早上吃了碗汤面,经历这一早上一中午的焦躁忙慌,一松下来就饿了,这小火车站又没人卖吃的,只好问江心。
江心看他一眼,踢了踢脚边的木箱子:商店卖六块钱一根的巧克力,你卖四块钱两根的大香肠,我这儿多的是,你要吗?许杏林吃瘪,这女人真是白眼狼,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他可是大老远从市里给她送东西来呢。
江心见他有口难言,出了一点气,从包里掏出两个肉包子:给你吃一个。
她要等下午两点多的那趟到南边儿的火车,给他一个,自己也吃了一个,当是午饭了。
许杏林望着空荡荡的火车站,一中午了,除了那个在值班室打瞌睡的值班员,总共就他们两个人在等车,不禁嗤笑:你们这儿可真穷!是你们这儿。
江心纠正他,我是外地人,这地儿是归你们永源市管的,常委员。
常委员再次吃瘪,打量江心:哎,你到底叫啥名儿?何知云是你瞎写的吧?你先说,常委员。
江心也看他,看他嘴里能不能说几句真话出来,如果可以就最好,下回进货她还想再找他呢,能把这条渠道稳定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妈姓常,你叫我小常哥也行。
许杏林这点没说谎,他妈是姓常,他的小名儿就是小常哥。
我妈姓金,那你叫我小金姐吧。
江心也很真诚。
你这人真没意思,这么较真,以后能找到婆家吗?许杏林上下扫视她,二十来岁,长得也还过得去,细皮嫩肉的,怎么那张嘴就那么厉害呢,跟把刀子似的,胆子也大,一个女人跑到市里找人拿货,被人跟踪了还敢住招待所,他要是人再恶劣一点,说不定在市里就把她钱给抢了,让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不是说南方的姑娘都温柔如水吗?收音机里都是骗人的?这你就不用管了。
江心心里美滋滋,想起霍一忠和两个孩子,我家不知道多甜蜜。
那下回你还要货吗?你提前一个月和我说,我能给你弄更多。
许杏林不纠缠名字的事,还是做生意要紧,想把下笔单子定下来。
你还给我落地涨价吗?江心还记恨刚刚的事儿,她最讨厌人家不遵守合同条例,没有契约精神了,凡是说好又变卦的,在她心里都能划个大叉叉!我...我这不是爱开玩笑吗?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许杏林打哈哈过去。
江心白他一眼:你的火车几点的?一点五十。
许杏林把火车票掏出来给她看,时间快到了。
我下回还要货,就给你发电报,你把地址和姓名留给我。
江心预估着,过年前肯定还要再走一波,依照小哥的本事和侯三的野心,这回估计要的更多,你先收着货,别留痕迹,我会提前五天给你发电报,约了时间你就安排送过来。
许杏林给江心写了真实的地址,姓名写的还是常治国:放心,邮递员叔叔认识我!江心无语,又白了他一眼,把地址收好:反正你确定能收到电报就成。
永源市也不止你一个人卖东西,但遇上我这样大主顾的机会肯定少,你自己想,要不要长期做下去。
许杏林若说原来不知道江心是要转这一倒的货,现在也猜出来的,从这儿进货,再发到她的家乡去,中间多少细节要操作,哪一个环节出了错都不行,她可真敢啊!好,我就跟你干了!许杏林也知道,平常一根一根巧克力香肠地卖,赚那三毛五毛,得卖到天荒地老去,还是得找人打开场面,他血液里那股遗传自先祖的冒险精神又冒了出来,除了飞机大炮,大街上只要你能看得到的苏联货,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江心见这人是尝到甜头了,笑问他:你的货都是从哪儿来的?这下轮到许杏林斜眼看她:怎么吃水还想着挖井人呢?我收货,你买货,不就成了,知道那么多干嘛?得了,这是人家吃饭的渠道,江心也不问,知道了她也不能亲自去收货:行,只要货好,你来送货,我都给你出往返车票钱,还请你吃肉包子。
我要是能从南方弄点东西来这儿,你能卖出去吗?江心有些想法,但不知道能不能付诸实践。
是工业品吗?手表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这些就行,不愁卖不出去。
许杏林数着那些电器,要是吃的就算了,你们那儿的东西我们这儿吃不惯,有人买来尝个鲜儿,但卖不动多少。
江心就闭嘴了,他列举的那几样,新庆一概没有,她家也没有。
两人又说了几句,火车来了,许杏林就去检票上车,江心踮起脚尖,往那封介绍信上看,只扫到一个许字,原来是小许哥,不是小常哥。
等到了两点多,江心等的那一趟车到了,这趟从最北的火车站出发的列车,途径了风林镇,只停留二十分钟,江心拖着那个木箱子,一列列扫过去,到第八节 车厢,终于见到那个叫老水的人,两人还对了下暗号。
老水:长江水,长江长,长江水里翻起浪。
江心:翻了浪,吃了鱼,摇着小船回乡里。
难得听到乡音,江心朝他笑了笑:像见到我哥了。
新庆的口音挺有特色,老水一听就是当地人。
一开始江心听这人叫老水,还以为至少是个中年人,结果人家不过是二十五六的模样,很斯文秀气,老水也很腼腆,帮江心把木箱搬上车,还给她开了张货运单,江心给了五块运费。
那老水同志,就麻烦你了。
江心把货运单收好,等会儿要去邮局给侯三发电报的。
没事儿,我和侯三是开裆裤的交情了。
老水朝她挥手,也不问里头是什么东西,火车慢慢开动,远离了她的视线。
这一趟车到华中一个中转站转一趟,到了江城再转一趟,货不直接到新庆,而是到新庆往下一个叫新水的小站,小哥说他们会派人去接,再做安排。
江心怀着一颗忧心,到邮局给侯三发了电报,让他们十天后接货,希望中间不会出岔子。
回风林镇坐车到家属村,霍一忠带着两个小的在村口等她,江心一下车就飞奔过去,先被霍一忠抱着亲了一下,她又蹲下抱了抱两个孩子,掏出袋子里的巧克力掰了一小半给他们尝尝,这回是另一种口味的。
今天去镇上干嘛了?霍一忠问她,心心最近往外头跑得勤快。
去买了吃的,还偷偷买了大香肠和巧克力。
江心挽着他的手臂,悄咪咪凑到他耳边说,等会儿我们就回去加菜。
霍一忠心里有疑虑,但也压了下去,心心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交际圈就在家属村,镇上就认识一个徐满仓,那徐满仓距离镇上还有一公里多的路途,以心心偷懒的习惯,她可不会走过去找人说话,可能就是在家属村太闷了,带孩子烦了,独自跑去镇上看电影了也不一定。
对了,上回我带霍明霍岩去拍的照片也拿到了。
江心把照片掏出来,一张是她和两个孩子的合照,一张是姐弟二人的照片,他们俩儿的,你寄给孩子的妈妈。
霍一忠心情又复杂了起来,心心是真不介意林秀和两个孩子联络啊。
她是孩子的妈妈,她要是在乎两个孩子,那小孩儿就多一个人疼爱,有什么不好?江心不理解霍一忠的心思。
江心小时候就渴望父母把眼睛都落在她身上,可她的亲生父母离异后,各自组成家庭,又有了其他的孩子,没一个人顾得上她,双方不愿意带着她,所以她才自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那种亲密无间的父爱母爱在她上一世的生命中,是一种严重的缺失,尽管那时活到三十了,她还时常很羡慕别人的家庭,更渴望爱,养成了先付出再收获的习惯,就像现在的她和霍一忠还有两个孩子的相处模式。
累吗?要我背你吗?霍一忠看她打了个哈欠,以为她犯困。
其实江心不困,她今天刚刚完成一笔小生意,脑子里十分亢奋,话都多了起来:霍一忠,你知道我最喜欢做什么事吗?什么?这么说起来,霍一忠就知道她喜欢在家写字,做菜时很享受,闲下来时读小说,其他的他还真不知道。
数钱。
江心笑得眯起大眼睛,当然还有爱你,被你爱着。
把头靠近他的肩膀,亲密依偎。
霍一忠一下子就被这句糖衣炮弹、甜言蜜语给虏获了心,什么疑虑都给摁了下去,暮色中他牵着江心,看着两个吃巧克力停不下来,打打闹闹的孩子,又感受到了那阵强烈温暖的太阳光:嗯,这样很好,我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