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仲天静坐着, 却难平内心焦躁。
来之前,他还存了点侥幸心理,以为能通过矿主多了解点宗老的情况, 说不定就有宗老病因的线索了。
可天不遂人愿, 劳心劳力来一趟,不仅原问题无解, 还增加了一个新难题。
黎仲天原本闭目养神着, 一想到矿主和宗老不同又各自凶险的症状,又担忧地挪到了矿主对面坐下。
他时不时就睁眼看看矿主的情况,生怕一个没顾上,人就直接没了。
矿主的情况, 在漫长的等待中恶化了。
之前他只是口鼻渗出黑血, 可逐渐地,他七窍悉数往外冒黑血了。
那黑血顺着他的下巴,滴答滴答, 一滴滴落在了矿主的鹤氅上,瞬间便在他心口处洇湿了一大团。
像墨梅怒绽,又如浓烟凝集。
黎仲天慌忙起身,去探矿主的鼻息。
矿主的情况竟比之前好了不少, 他呼吸沉稳了许多,节奏也趋于正常。
黎仲天手指差点蹭到那黑血,他猛然发现, 这黑血有些蹊跷。
矿主身上缭绕的黑气层层叠叠, 可那黑血却并没有蕴藏着黑气,只单纯地淌出, 仿佛不是从矿主身上流出来似的。
只是, 矿主紧闭的双目开始微微颤抖, 连带着他的睫毛也跟着轻震。
他似乎在和一个恐惧的梦境拉锯,想要醒来,却又迟迟没有足够的力量醒过来。
矿主整体情况向好,黎仲天倒是松了口气。
越来越多的黑血从矿主七窍中汩汩涌出,氤氲在那黑白相间的鹤氅上。
渐渐地,那鹤氅已看不出原本的白色了,全部被那滴落的黑血染成了纯黑。
随着时光的流逝、黑血的淌出,矿主的状态也愈发好起来了。
满屋白烛燃尽,天色熹微初亮,矿主自行止住了淌血。
矿主的呼吸惬意饱满,脸色也恢复了过往的白,仔细瞧还能看出来点难得的红晕。
唯有那苍白的唇,昭示着失血过多。
王老板?黎仲天不记得自己唤了多少回这个名字,只这么一次有了回应。
矿主蓦然睁开双眼,还未看清眼前之人是谁,便伸指为刃,朝着黎仲天的喉咙割过去。
是我!黎仲天偏头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扬手制住了矿主的手腕。
你为何在这儿?矿主手上一卸力,他指尖凝聚成的黑色利刃也随之淡去了,化为黑气充盈在他周身。
黎仲天也松了手,无奈道:说来话长。
黎仲天捡重要的说了,矿主一直沉默地听着,没有提问,也没有打断黎仲天的话。
末了,矿主拢了拢已成全然黑色的鹤氅,垂下眼帘去,不愿让黎仲天看到自己的眼神。
宗末他,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啊。
黎仲天暗喜,矿主只要肯接话,那多半能撬出来有用信息。
所以想来请教下王老板,宗老这种情况要怎么办?王某亦不知。
矿主虚弱一笑,并不掩饰自己的情况。
你应该也看到了,王某如今自身难保。
王某和宗末,早就走上了不同的路,王某有自己的难缠之症,宗末也有他该历的劫难,谁也帮不了谁。
矿主表情凄然,说到最后又忍不住咳了一阵子。
他握拳挡住唇,再拿开手的时候,指侧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黎仲天觉得矿主应该没刻意隐瞒宗老的情况,便不再追问,换了另一个问题。
那王老板能不能告诉我,宗老为什么变成这样?矿主久久沉默着。
沉默到黎仲天甚至以为他要避开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
王某和宗末不同,他从来都觉得只有脚踏实地积攒的力量,才是最安全可靠的帮手。
可王某偏生觉得,只要能掌控住的力量,都可为吾所用。
直到——王某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都是自找的,怪不得谁,只可惜苦了一同遭殃的无辜人。
王某想过赎罪,却一直做不到。
宗末他,不该如此啊,他又不是毫无魂息的普通人,想要抵御闇能的侵蚀应不是难事,而且当初他本来就没接触太多……矿主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自己泄露了太多不应为人知的秘密,便紧咬着唇不肯再继续往下说了。
黎仲天听了个大概,在加上之前得知的信息和自己的猜测,对当年的秘辛有了模糊的轮廓。
原本,这个小世界上,有一批人可以控制魂息,或是可以将魂息凝成实体为己所用,或是可将魂息散开探索世界。
后来,出现了一种叫做闇能的东西,污染了这片世界里的所有魂息。
具有魂息的人们,或拥有了强大的黑色魂息,成为了矿主这样的人。
或魂息颜色依旧可惜变得平平无奇,成了宗老那样的人。
植物的魂息也被污染了,所以人们再也没办法直接吃从地里长出来的天然作物。
闇能,是从哪里来的?它能侵蚀这个世界……黎仲天想不明白,这里缭绕着黑气的植物都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可这里的土地并没有冒着黑气啊。
矿主裹了裹肩头的鹤氅,面如死灰。
那是神降下的惩罚,神抛弃整个人类了。
……黎仲天属实没想到,矿主这魂息顶级的人物,也会把烂摊子丢到所谓的神头上。
黎仲天观察过许多个小世界,一般只有崇尚元气的修真类小世界里,人们会把难以企及的现象归为神迹。
事实上,还是小世界里的人们,对精神力的掌控不到火候。
像这边这种虽有异族但整体和古地球发展历史相近的小世界,应该只有底层毫无魂息又没有自己思想的人,才会这么以为。
但连矿主也这么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闇能的产生或是出现,是以一种这里的人们无法理解的方式。
王老板,你也知道,我天生和别人不一样,能感受到许多你们触及不到的东西。
要不,你带我去闇能最早出现的地方瞧瞧,说不定我还真能看出来点什么?黎仲天试探着问道。
矿主摇头摇得飞快,不假思索地拒绝。
神已经永远抛弃人们了,如果再去打扰,那神之怒将席卷整片世界。
我就远远看一眼,瞧瞧闇能是怎么侵染魂息的……黎仲天试图说服矿主。
太迟了,瞧不到了。
矿主挤出个凄苦的微笑,神情悲悯望向黎仲天。
闇能的扩散本是时时刻刻都发生的,人们应接不暇,无法提取出足够的食物。
后来,有一群人,用自身封住了闇能的扩张,你再也不会看到黑气汩汩四溢的画面了。
那些人……黎仲天不禁替这批英雄捏了一把汗,想来他们也是凶多吉少。
那些兄弟们成立了闇界,筑起闇宫将自己和闇能一同困住,时间久了,有些人疯魔有些人失控,但他们从未离开过闇界。
矿主嘴唇微抖,鼻孔难以自抑地轻轻一张一翕着,他想要掩饰内心蓬勃的情绪,却被这些小细节出卖了。
每位兄弟去的时候,都怀着一颗赤子心,清清白白进闇界。
可待的时间久了,心智稍有动摇,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所以,每年闇界都需要新鲜的血液,去补充空缺的位置,还需要额外的人员,去制衡失控的人们。
矿主说完这些,整个人再也抑制不住从后背辐射开来的战栗,深深陷入了那鹤氅中。
照你这么说,维持闇界运转需要的人手,岂不是会越来越多?空缺需要补,还得不停增加人员去看管越来越多的失控者?黎仲天觉得这种模式太脆弱了,不可能长久支撑下去。
这个小世界的表面和平,竟然建立在这么一个岌岌可危的大前提下。
一开始确实需要越来越多的人,后来就不用了。
矿主嘴角下撇,似是想牵出一个苦笑,可那苦涩太甚,直接掩住了所有的笑意。
后来,人们只需要看住那些安安静静失去心智的废人。
……黎仲天瞬间想到了一种恐怖的可能性。
那些疯魔的人,都被新去的人给‘咔嚓’了。
饶是黎仲天已经想到了这层,可听矿主亲口说出来,内心还是被排山倒海的惊骇和惋惜给浇透了。
王老板,闇界这无疑是饮鸩止渴,多拖些时间罢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黎仲天不愿去多想那些曾经是英雄后来不得不被抹杀的存在,他突兀地说了句废话,试图转开话题。
矿主凄然一笑。
王某何尝不知呢,可多撑些时候,说不定还有法子,如果提前放弃了,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王某罪命一条死不足惜,可那千千万万无辜的人,为何,为何也要陪葬……黎仲天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去闇界看一看,只有深入其中才有可能摸清一切。
可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无名回归,等人们可以依靠无毒作物过活,他才能有所依仗,才能心无挂碍。
王老板,等些日子,我处理好私事,我去当闇界的新鲜血液吧。
矿主平静地摇摇头。
你不行,你不是控灵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