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仲天不睁眼, 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光。
就如同午后闭眼朝着日光，就没睁开眼睛，也还是能隔着眼皮感受到那夺目的光芒。
黎仲天现在便是这种感觉, 就算没有去确认结果,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他睁开眼睛一看, 这块稀有矿在就, 这装置中发出了他前所未见的光耀。
难怪之前矿主提过，只要遇上了那星象门上六芒星之一的稀有矿，就一定能判断出来。
这种显而易见的耀眼程度，果真是不需要犹豫就能确定的。
黎仲天心跳如擂鼓, 他无声地收起了那一大一小的稀有矿, 望着已恢复黯然的检测装置陷入了沉思。
一.夜未眠，得到了这个期待中的结果。
可这之后又该如何选择呢……过了许久，黎仲天捏捏眉心, 站起身来，感受着那一大一小稀有矿贴在衣袋里，随着他的步伐轻轻碰撞着，雀跃着。
黎仲天拎着那两个矮柚, 去了宗老家。
宗老照例在屋里躺着。
黎仲天每次见到他，他都在那个摇椅上躺着，不知平时里他是否会出门活动, 也不知晚上的时候他是否在这摇椅上和衣而眠。
宗老敏锐地感受到有人来了, 他眯缝着浑浊的双目，冲黎仲天艰难一笑。
小天啊, 来了。
黎仲天点点头, 顺手把矮柚放到宗老身边。
吃点么？宗老勉力睁大眼睛瞧了瞧, 这玩意儿我还没见过呢。
他没说吃不吃，黎仲天只当他默许了。
这矮柚外皮坚硬厚重，黎仲天没直接用手去扒，起身去厨房拿了把长柄刀过来。
他将矮柚最上头的一截割开，微微露出了里边的矮柚瓣。
接着，便继续用刀子在剩下的果皮位置划了呈十字形的四道，之后放下刀子，用手沿着那划出的刀痕把矮柚扒开。
黎仲天分开整个矮柚，撕下一片来，除去那瓣矮柚上的白色外衣，递到了宗老面前。
这是新发现的水果，之前没有的。
黎仲天瞧着那矮柚瓣，也和稀有矿一样泛着金色的雾气。
宗老哆哆嗦嗦地撑起身子来，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那还真是得尝尝。
黎仲天递过之后，自己也撕下一片矮柚。
清甜无酸，入口微苦，苦味之后是层次感更丰富的甜。
初入口汁水内含，锁在那一丝丝果肉里，稍一咀嚼，矮柚汁便爆浆而出，充盈着整个口腔。
除了味道鲜甜之外，黎仲天还意外觉察到了一丝暖融融的奇异力量，在胸腔里荡漾开来。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和那果林下方的稀有矿有关么？不等黎仲天多想，小饱就跑了过来。
爷爷！种田叔叔你也在啊！小饱手里拿着几个饭团，虽然歪歪扭扭不成的规范的扁圆球，但好歹看起来做熟了，入口是没有问题的。
爷爷，这是给你准备的饭团，我今天要去种新一茬儿的黄黍了，也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你饿了就先吃点这个顶一顶吧！小饱将饭团放下，恰好便在矮柚旁边。
她眼前一亮，眨巴眨巴眼睛，伸着脑袋观察那矮柚，嘴上却一句话也不说。
你也尝尝，以后还多。
黎仲天二话不说，撕下一片矮柚递了上去。
小饱皱着眉，摆摆手跑了。
不吃了，来不及了，阿肆还在等我呢！黎仲天无奈地将矮柚放下，突然想起个问题来。
宗老，我也得去找找阿肆。
宗老含糊地点点头，自行将那瓣矮柚拿了过来，学着黎仲天的模样撕去外层硬邦邦的白衣。
黎仲天见宗老剥皮的时候还挺利索，手都不怎么抖，便放心离开了。
他一路追着小饱，那孩子已经跑了老远了，终于在快到村头的地方追上了，阿肆就在不远处等着。
阿肆，今天先跟我去个地方，种黄黍的事让别人来吧。
黎仲天赶在阿肆带着人出发前，先冲他来了这么一句。
这……行，仲天大哥你稍等我下，我去和壮壮交待两句。
阿肆什么都没问，只微微一迟疑，便跑去找壮壮了。
其他的人都有些吃惊，交头接耳讨论着。
这有什么事能比种黄黍还重要啊？就是，天大地大粮食最大，虽然咱们余粮不少，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仲天大哥叫阿肆做别的事，那肯定是别的事更重要了，这还用说吗，你们在瞎猜个什么劲儿呢？干脆直接去问问仲天大哥吧。
这些讨论声，黎仲天听了个七七八八，他顺势便同犹豫着朝他走来的人点点头。
大家都是老手了，不用人监督也能种得很好了，阿肆还有别的责任。
黎仲天这么一说，大家之前的疑虑都消了大半，纷纷赞许地点点头，瞬间便没了质疑的声音。
阿肆和壮壮说完了之后，再跑过来找黎仲天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自行集结好了。
阿肆，你安心和仲天大哥一起去吧，我们自己也能搞定。
对啊对啊，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简单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那块地交给我们了，等我们忙完就去帮你。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阿肆原本的焦虑一下子便被冲散了。
麻烦大家了！阿肆坐在黎仲天车上跟着他走了老远，黎仲天终于忍不住先发问了。
你也不问问我是带你去干嘛的？这有什么问的，到地方不就知道了嘛，仲天大哥总不至于把我给卖了。
阿肆莫名其妙。
以后你每天都去矿区那边吧，跟着个前辈学习下怎么记账，怎么测算。
以后用得着的地方还多呢。
黎仲天和阿肆这么提了一嘴。
阿肆便恍然大悟了，他多少能猜出来黎仲天的意图。
之前黎仲天提出把要把黄黍借给别的部族的人当种子，那时候，阿肆便知道，黎仲天心怀众人，不忍心看着那么多的人在饥饿中挣扎。
阿肆早就猜到了，黎仲天一定会把黍子分给尽可能多的人。
如何记录如何统筹，确实是件麻烦事。
仲天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阿肆握紧了拳头，满心都是能为黎仲天分忧的激动。
顺便看着那边的人，不能让黍子被人昧下了。
……好。
阿肆这才反应过来黎仲天背后的深意。
两人刚到矿区湖边的棚子附近，黎仲天便看到矿主在湖心小岛上迎风立着。
矿主远远地朝黎仲天挥了挥手，撑着小船往这边来了。
黎仲天匆忙带阿肆见了伏老，留下两人对着记账本说说划划，他独自来到湖边，瞧着矿主摇浆靠近。
仲天兄，王某等你多时了。
矿主气色好了稍许，脸上不再只有纯粹的苍白，已逐渐有了血色。
说着，矿主便从船上往岸边跳，他高估了自己身体的恢复速度，险险没站稳，幸亏黎仲天抬臂扶了一把，他才能稳住脚步。
矿主手心里紧紧攥着一物，哪怕他差点跌倒，也没松开手。
黎仲天心下生疑，但见矿主混不在意地往人少处走去，也只得疑惑地跟上他。
矿主看似闲庭信步，却是直直朝着远离人群的地方去的。
仲天兄，这个给你。
矿主走了一阵子，突然停下来，慢慢把攥着的手在黎仲天面前展开。
这是？黎仲天好奇地打量过去，只见矿主手里有一小团精致的木质小鸟。
那小鸟通体原木色，被打磨得光滑滋润，隔着段距离都能看到一片片油亮的木质羽毛。
小鸟一动不动，伏在矿主的手心上，微微偏着脑袋。
木质小鸟的眼珠子是镶嵌上去的，纯黑色，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木鸢。
矿主用另一只手轻轻点了点木鸢的小脑袋。
黎仲天惊讶地发现，那木鸢在矿主手心扑扇了下翅膀，可只有短短一瞬，便又继续静静地伏在矿主手里了。
如果不是那翅膀上有根微亮的木质羽毛翘了起来，黎仲天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这是王某刚刚做好的木鸢，已经被王某点育过了。
若是仲天兄以后要找王某，在矿区附近放它出来便是。
矿主摊开手心，将小小的木鸢递到黎仲天面前。
黎仲天接过那木鸢，拉近了看，才发现那木鸢的黑色眼珠子里，泛着和矿主身上一模一样的魂息。
浅到只有一丝的黑色魂息，链接着矿主和木鸢。
木鸢耸动了下翅膀，偏头朝矿主所在的方位蹦跶了两下，又再次安静下来。
谢谢王老板。
黎仲天深知这是个好东西。
他握住木鸢，好奇地举起又放下。
那连着那木鸢和矿主之间的黑色丝絮状连线，会随着两者之间距离的增大而变淡，离近了之后又会更浓一些。
极北行路不易，王某不能亲往，特意准备了一项好物，权当是替王某陪仲天兄前去的吧。
矿主指了指不远处。
黎仲天这才发现，那里停着一辆窄窄的车。
和他之前常用的两厢车差不多，但整个车身只有那一半宽，显得格外玲珑。
车子后边没挂车厢，车头只有一前一后两个位置。
这车子去极北最适合不过了，载你们两人刚刚好，路上需要的物资放在脚下，空间也够了。
矿主微微一笑，直直地盯着黎仲天的双眸。
仲天兄此去凶险，可还有什么需要知会王某的么？黎仲天对答如流，多谢王老板，这车子真是意外之喜，别的事就更不敢麻烦王老板了。
他面色如常，可手心里攥着的木鸢却悄无声息被微微打湿了。
黎仲天能控制住面部表情的不露破绽，可没法子控制住手心不出冷汗。
那一大一小两块稀有矿在检测装置中的情形，现在还历历在目，可黎仲天愣是没给矿主吐露出一个字。
如何选择，他心下已有答案……既如此，那王某便预祝仲天兄此行顺利了。
矿主一垂眸，深深望了一眼黎仲天手中的木鸢，幽深双目也不知看到了些什么。
再抬眼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模样。
对了，仲天兄若是路遇闇界，远远瞧一眼无妨，一定不可离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