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3 章

2025-04-03 04:40:51

经过几轮修改打磨, 这车棚基本满足了黎仲天的构想。

顶部有遮挡,可在酷寒中避风挡雪。

侧面有一格一格的置物板,可放置此行需要的干粮和稀有矿, 回来时还能稍带点极北特有的植物。

四周有可以收起的厚厚布帘, 拉下来的时候可以隔开整个世界的喧嚣。

座位旁的散热孔处,黎仲天装了个普通托盘大小的架子, 可以利用余温来加热路上的干粮。

车子的车头, 黎仲天也做了改装。

原本四四方方的车头,被他加装了一块巨大的弹头状的空壳,牢牢固定在车身最前边。

这么一来,若是在极北遇到狂风, 也能减少一部分阻力。

时间有限, 黎仲天还有些设想是来不及实现了,不过这个样子,也基本满足了他此行极北的最低要求。

去往极北路途遥远, 周老和黎仲天商量了,不能卡着时间点去,需要提前出发。

往常,使用普通矿石当燃料的车子, 需要两天两夜才可以从这里到达极北。

换成稀有矿之后,本身的速度会有不小的提升。

况且,进入雪域之后, 由于车子轮框上加了防滑链, 也不需要像普通车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减速慢行,这样速度又会再上一个台阶。

仲天兄弟, 你这个车子看起来好……好奇怪啊。

周老见这改装车的第一眼, 便觉得它有说不出的怪异来, 可他挠了半天头也没说出有哪里不妥。

凑合用吧,有些地方来不及仔细抠了。

黎仲天抬手弹了弹车头处加装的弹头状外壳,对那沉闷的砰砰声还算满意。

这个声音,说明车头的外壳装牢固了……周老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把那句这车子简直丑得不像话!给说出口来。

仲天兄弟,我这几天做了点特别的干粮,瞧!周老拿出个大袋子,从里边摸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饼状物来。

这饼通体呈黄色,厚厚的一块,中间留有个小拇指粗细的孔,看起来就格外顶饱。

这是我用毛栗栗做出来的,来尝尝?周老殷勤地把圆溜溜的厚实饼干递到黎仲天手中。

黎仲天顺势接过来送入嘴里,不禁食指大动。

这周老也不知怎么处理了毛栗栗,是不是添加了些别的东西,这毛栗栗饼干竟蓬松酥软,入口即化。

轻咬一下,口齿生津,一块咽下,唇留余香。

好吃!黎仲天不吝赞美,朝周老比了个棒。

周老嘿嘿一笑,满脸得意。

那肯定好吃了,我可是废了老大的功夫才做出这种口感来呢,存的那点毛栗栗粉,都快被我嚯嚯光了!厉害厉害,等咱们回去了,抽空教教我?黎仲天问道。

周老一拍胸口,这容易,包在我身上了!我这次带的干粮就毕竟普通了,黄黍饭团,已经冻成冰坨坨了。

不过我带得多,想吃的话管够。

黎仲天把周老的毛栗栗饼干圈,和自己带来的冻干黄黍饭团一并收好,放到了车子侧面的置物板上。

黎仲天这几天都忙着思考车子的各种改造问题,他在脑海里模拟出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突然变故,又一一模拟出解决方案,再逐一加大车子的改造力度。

这个活儿,没有无名这种人工智能机甲核心的帮助,全靠脑力推演,是件费心费力的苦差事。

黎仲天忙得团团转,根本就没多少空闲时间来准备干粮。

阿肆在忙着和伏老一起发放黍子、绘制地图,壮壮在忙着照应黍子种植的相关事宜,小饱刚炸了厨房心有余悸根本就不敢再主动搭手。

黎·事事亲为·仲·忙到失眠·天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赶在出发的前一天,煮了一大锅黄黍,特意少放了水,用小火熬到快要干锅,这次停了下来。

这锅粘稠的黍子粥,与其说是粥,倒不如说是略有流动性的黄黍饭。

放到不烫之后,这锅饭粘稠度有了进一步的提升,黎仲天趁着这个当口,一鼓作气把这锅饭全都捏成了饭团。

这个时间点,他掌握得恰到好处,再烫一些则容易散,再凉一些则不易成型。

接着,黎仲天把这些黄黍饭团全部放在室外冻了一整夜,临出发的时候再去瞧,就已经变成干硬的黄黍团团了。

这种黄黍团团耐放,也不容易被颠簸得七零八落。

周老瞅了瞅这其貌不扬的黄黍团团,难掩轻蔑。

这饭团好是好啊,可惜都冻成这样了,我这一老骨头的,啃起来——难啊~黎仲天不动神色应道:那你多吃你带的毛栗栗饼干圈,这黄黍团团就留给我吃吧。

还是年轻好啊,能啃的动……周老一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模样,等着看黎仲天饿的时候啃这硬邦邦的冰坨坨。

谁料……他们两人刚一出发,黎仲天便信手摸出几个硬邦邦的黄黍团团来,放在手边一个奇怪的架子上。

仲天兄弟,这是什么?我一起怎么就没见过车里有这样的架子?后排落座的周老伸长了脑袋,好奇地打量着。

我前几天自己装的。

黎仲天并不多解释,只管一路朝北开着车。

刚开始的时候,车子的散热口处并没有多少热量排出,自然也不会聚集在那架子上。

架子上的黄黍团团放了几分钟,依旧和原来一样冷冰冰硬邦邦的。

周老盯了半天也不见那黄黍团团有什么变化,只当黎仲天在故弄玄虚忽悠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老便越想越觉得事实如此,他轻轻哼了声,就老老实实地在后排坐稳了。

这一路需要的时间太久,黎仲天和周老商量好,两人轮流开车。

等黎仲天顶不住的时候,就换周老来,等周老累到受不了了便再次换黎仲天来。

旅程刚刚启动,周老知道黎仲天还能全神贯注至少大半天,他便惬意地开始摆烂了。

周老往下滑了些,脖颈靠在车子后座的靠背上,整个后背已经几乎贴到后座上了。

他一边轻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翘着二郎腿开始吃自己带来的毛栗栗饼干圈。

仲天兄弟,这个饼干圈可比那冷冰冰的黄黍团团好吃多喽,可惜啊,你那么一大堆黄黍团团,可能也不太需要这个。

周老嘎吱嘎吱嚼着饼干圈,吃得眉飞色舞的。

黎仲天懒得搭理他,只默默注视着前方。

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人烟,越是往北的地方,就越来越难以见到部族的村落。

如此以来,路上便好走了许多,只需要考虑地上石头之类的障碍物,不需要考虑绕过部族的村落了。

嗝儿~这一路上吃吃睡睡,感觉还不错啊。

瞧我这干粮准备的,简直是度假小零嘴的标配!周老揉了揉滚圆的肚子,开始在后座上发出愈来愈响亮的鼾声。

黎仲天听了这么久的单口相声,终于落得了一会清净,不禁默默摇了摇头。

好香啊……周老猛然从梦呓中惊醒了过来,一个弹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哎哟!周老睡得迷迷糊糊,早就忘了自己目前置身何处,压根不记得自己头顶还有个车棚。

他这么一站起来,毫不意外地撞上了车顶的硬木板。

哟,周老这是睡迷糊了?梦到什么好吃的了?黎仲天见前方一马平川毫无障碍物,便抽空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打趣着周老。

周老狠狠揉着头顶蓦然鼓起的大包,疼得嗓子眼里直抽气,却依然嘴硬地坚持着。

小意思小场面,只是磕了下而已。

那就好。

黎仲天回过身来继续盯着前方的路,他眼神往路边一瞥,露出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哎哟!周老大叫一声,不顾形象地倒吸着冷气,瘫倒在后座上。

方才车子里一阵颠簸,周老猝不及防便被震得往上窜了些,好巧不巧便再一次撞到了脑袋。

还恰好就撞在之前肿起来的大包上,双重buff,疼痛加倍!周老之前的强作镇定,都被这一阵颠簸给彻底撕破了遮羞布。

哎?这路况突然就不好了,周老你坐稳点,瞧你身子骨还挺硬朗的,不至于在位置上坐不住吧。

早知道,就给后座加装一条带子了,这样你就可以把自己捆在位置上了,免得再……黎仲天说到这里,故意憋着笑不往下说了。

周老涨红了脸,却只咬牙揉着头顶的大包,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要不咱俩换换手,你来开会?我正好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黎仲天提议道。

行啊。

一想到黎仲天带来的那些个硬邦邦的黄黍冰坨坨,周老就觉得头上的大包似乎不那么疼了。

至少,看着黎仲天费劲巴拉地啃那冰冷的黄黍团团,会让周老觉得自己没那么惨!可周老和黎仲天换了位置,却见——黎仲天把放在奇怪架子上的那几个冰坨坨也给顺手带走了。

周老嗅了嗅鼻子,觉得梦里那不可思议的馨香似乎和车里的味道差不多?奇了怪了,我最近鼻子也不好使了?周老一边往前开着出,一边疑惑地小声嘟囔着。

那可不,这么香的饭团你都无动于衷的,可不就是不好使了么?黎仲天故意嚼得很大声,还身子前倾,连人带黄黍饭团都离周老特别近。

周老被这愈发的清甜香气勾得忍不住回头去瞧。

黎仲天手里的黄黍饭团冒着丝丝白气儿,软趴趴的被黎仲天修长瘦削的指头捏着,只看一眼便能感觉出那饭团的软糯馨香。

味道还行,比刚做好的时候还是差点。

黎仲天专门等着周老回头的时候,轻轻咬一口那黄黍饭团,他特意控制了下力道,拉出长长的澄黄色丝儿来。

稍微有点烫,不过我喜欢热一点的。

黎仲天刻意深吸了口气,似在深嗅黄黍饭团的扑鼻香气。

你这是哪来的!?这不都是些冰坨坨吗?你还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来?周老连车都没心情开了,他一边粗略地扫视着前方,一边频频回头来。

黎仲天知道这片一马平川的,除了路上的小石头也没别的障碍物了,所以对周老这个敷衍的开车态度并不上火。

车子散热的地方啊,随便放上去热一下就可以了。

对了,周老你的毛栗栗饼干圈也要热一下么?黎仲天忍着笑,故意这么问周老。

周老带的那毛栗栗饼干圈属于是酥性的小饼干,就算加热,也不可能带来风味口感上的提升。

只有黎仲天准备的这种冰冻制品,在加热之后才会焕发出之前未有的特殊香气。

不用了,我都吃饱了!周老压着嗓音不情不愿地回答着。

也对,那就辛苦你多开会了,我先把这个几个黄黍饭团给吃了……这也太黏太烫了,我还是吹吹吧。

黎仲天故意给每个黄黍饭团象征性地吹几口冷气。

哼。

周老听不下去了,他冷着脸开车,不再频频往后去看。

只可惜,车里那扑鼻缭绕的清甜馨香充斥着每一分的空气,就算周老刻意不去想,不去闻,也根本就避不开。

周老狠狠咽了口唾液,顿觉之前的毛栗栗饼干圈一点都不香了……哎,等下!黎仲天吃完了那几个热乎乎软绵绵的黄黍饭团,百无聊赖地盯着车子外的地面打量着。

他突然看到了一小片开着黄色花朵的绿地,在已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土地上绽放着不一样的光芒。

周老不明所以,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他想依法炮制,学一把黎仲天,给自己头顶的包上加包报仇,可惜黎仲天稳如山峦,根本就纹丝不动……倒是周老自己,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还是险些怼在车头上。

我下去看看。

黎仲天不由分说下了车。

在车上的时候,黎仲天只看到那一大片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从自己面前一晃而过,所有的细节都看不真切。

他下车之后,离近了仔细瞧,便能发现这片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全部都是无毒的。

没有缭绕的黑雾,只有淡淡的浅金色魂息。

冰凌花。

黎仲天认出了这雪地里怒放的小小花朵。

冰凌花生长在极寒的地方,每年最冷的时候才会绽放。

这些小小的黄色花朵可以入药,性平滋阴,可祛邪毒,可退温火,可暖寒疮,属实是难得是可以双向调节的珍贵药草。

冰凌花的生长环境特殊,如果贸然移植到气候温暖的地方,必不成活。

所以这种宝贵的药,只能趁次机会摘点回去,想要整株都移过去,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黎仲天轻轻抚摸着这满地的黄色冰凌花,抬头看了看天,略一心算时间,便不再犹豫地摘了起来。

提前出发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见到新奇的植物,还能有转圜的空间。

黎仲天也不贪心,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些又大又好摘的冰凌花给采下来便停了手。

还有些花朵不太大不好下手的,他便直接舍弃了。

没过多久,黎仲天摘了慢慢一怀的冰凌花,匆匆回车上了。

这小花是什么啊?看着也不能吃,你采来干嘛的……周老嘀咕着,他一向在气候温暖的地方活动,还只对水果有兴趣,自然不认识这极寒地区的药草。

有用,这花暖和的地方种不了,只能在这边采点。

黎仲天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冰凌花抖到一个布包里,郑重地放在车子侧面的置物板上。

周老混不在意,只提醒黎仲天坐好,便继续飞速飙车了。

这会,两人已经离开家很远了。

这里离极北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可这地上已经被白雪覆盖了。

极目望去,只觉苍茫人世间,眼前只有风声,和被风刃卷起的碎雪。

人置身其中,不免觉得自身渺小。

可周老和黎仲天都没这种妄自菲薄的念头。

周老车子开得正嗨,这种一马平川又荒无人烟的地方,这种稀有矿加持之下的速度与力量,简直是让他愉悦得仿佛脑子里有无数烟花在炸裂。

而黎仲天呢,纯粹是见多了各种大场面,对这荒原万里雪已经免疫了。

他满心欣喜,倒是因为这其中小小的冰凌花。

周老你累不累,我吃也吃饱了,歇也歇美了,可以替你了。

黎仲天瞧着周老那不管不顾一路狂飙的模样,心里便隐隐泛出些不详的预感。

不用,别瞧不起我这把老骨头,我能一路开到极北去!周老说着,干脆再次加快了速度。

……这还犟上了?黎仲天无奈,只得默默抓好前座的后背,任由周老这么一路狂奔下去。

由于上了防滑链,车子轮框和地面之间的摩擦力比平时大了,车子的速度也会比不带防滑链时慢一些。

左右还不至于失控,黎仲天便沉沉地盯着前方。

一直到暗夜突然降临,周老才停了下来。

雪域荒原上的黑夜,来得突然又纯粹,只一眨眼的功夫,天便从灰蓝变成了深幽,风便从凌冽变成了咆哮。

仲天兄弟,这再继续走下去,车子受不了,咱们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歇吧。

不需周老多说,车子外尖锐呼啸的风声便诠释了一切。

趁着车子勉强还能在雪域荒原的光滑地面上立住,黎仲天接过了车子的方向盘。

这会,整个车子已经开始不停地摇摆了,似乎下一阵摇曳的狂风,便会拽着整个车子一同去空中狂舞。

车外的情形已经看不清了。

周老之前只顾着雪中飙车,也没提前观察周遭的情况。

黎仲天呢,又只顾着看脚下的路上有没极寒地区特有的植物,再加上他不知这里的天黑得如此之快,便也没有多注意附近的地形。

车子摇晃地愈发震天动地起来,仿佛狂浪中的一叶扁舟,如浮萍如秋叶,除了随波逐流,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在这黑黢黢的一团苍茫中,想要找到个遮蔽风雪的地方,无异于大海捞针。

随便选个方向出发?这种行为和赌命似的。

可再这么迟疑下去,车子随时都可能被飓风卷到空中无情地撕碎。

这时,黎仲天果断下了车。

一阵似夹杂着刀刃般的风雪闯进车子来,周老登时便被吹了个透心凉。

他哆哆嗦嗦地冲着毅然跳下车的黎仲天喊道:仲天兄弟,你出去干嘛啊?在车里还可能不被吹走,你这一出去……周老话音未落,黎仲天便哐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整个车厢瞬间寂静了下来,之前那裹挟着啸叫的飓风在周老耳边消失了,可他却比之前更惊慌失措。

之前黎仲天也在车子里坐着,虽然他只沉沉思索着,没发一语。

可他这个模样,莫名地便让周老觉得心安。

哪怕黎仲天没拿出具体的意见来,周老也坚信他一定会有办法。

可现在,黎仲天纵然一跃,去了那恶劣到令人不忍直视的外头,周老一下子便没了主心骨。

他生怕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先把黎仲天甩上天,再把自己连人带车卷向万劫不复。

突然,原本严严实实的厚布帘子被怒吼的风刃吹起了一个角。

周老顿时便觉得,面前稍稍温热的空气,在一瞬间便冻成了冰碴。

仲天兄弟!?周老看不清外边的一切,只嘶吼着,喊着黎仲天的名字。

这好端端的布帘都被卷起来了?厚厚的布帘又长又重,底部被卡在车子内壁,本来是极为牢固的,可如今却轻易被撕破了防线。

那,黎仲天他……周老不敢多想,手忙脚乱地死死抓着能摸到的一切,顶着凌冽的寒风,冲到那块掀起的布帘边,试图把那布帘给拽下来。

可他用尽全身力气,竟无法撼动那相对柔软的布帘分毫,甚至连把布帘重新拉回车里都做不到。

松手。

周老一个激灵,这次发现,那布帘外边赫然也有一双手在和他角力。

仲天兄弟!?你没被吹走啊?周老的声音在风中散开了,但仍有丝丝缕缕传入了黎仲天耳中。

别废话了,你麻溜住手。

黎仲天的声音沉若洪钟,从呼啸的风中越过,给了周老关键的指示。

好……周老讪讪住了手,他其实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既然黎仲天发话了,那周老便知道事情稳了。

这种无端的对黎仲天的信任,已经深深刻在了周老的潜意识里,哪怕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仍旧会觉得重如擂鼓的心跳缓和了许多。

周老不再乱动,他帮不上忙就算了,至少不应该再拉后腿。

他惴惴地端坐在车子后排,手指紧紧扣着座位。

猛然间,第二块厚布帘子也掀开了,处于和第一块布帘对角线的位置。

车子总共有四块厚布帘子,这一下子有一半的阵地失守……黎仲天他是顶不住了么?周老不禁咬紧牙关,后背绷得笔直,他酝酿着,打算随时冲出去,把体力不支的黎仲天给救回来。

可他突然发觉,虽然两块厚布帘子都被掀开了,虽然有呼呼寒风鱼贯而入,但整个车子——平稳了。

之前车里宛如地动山摇般,而现在只剩下微弱的晃动。

就是耳朵有些受不了,那啸叫着的寒风把人冻麻了……周老意识到现在似乎比之前更安全之后,干脆鼓足勇气探出了头。

黎仲天沉稳身躯蹲在车边,他一手紧紧压着那厚重的布帘,一手拿着榔头将桩子敲入雪域荒原的冻土地上。

周老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那狂乱寒风中一丝不乱的人,竟动作如此之快。

不见他何时取了工具,也不见他有丝毫犹豫,就这么以人肉之躯,默默扛下了这无情自然的威迫。

周老不知自己是该下车去帮忙,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车上不要去给黎仲天添乱子。

可就在他纠结的这个当口,黎仲天已经掀了第三块布帘。

……算了,等我下去,仲天兄弟都已经自己搞定了。

周老缩了缩脖子,蜷在后座上不再吱声。

果然,没过多久,黎仲天便扒着车子回来了。

晚上可能很冷,不过也比被吹走的好。

黎仲天在脚边的置物板上取下两团枕头大小的布包,将其中一团递给周老。

拆开就是毯子,凑合着捱过去吧。

周老哆哆嗦嗦地接过来,二话不说便乖乖裹在了身上。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准备工作,确实没黎仲天做的到位。

他以为只要把外衣穿得足够暖和了,一切和温度有关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毕竟,多年前他前往极北冰窟的时候,大家便是这样的……还是黎仲天考虑周到,衣食住行都给算了进去。

仲天兄弟,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根本就没这么大的风……你说,是不是神降下余怒,提示咱们不要再去了?周老念叨着,他忧心忡忡又神神叨叨的模样,在这么一刹那间,似乎和矿主重合了。

你怎么不觉得,祂是让咱们赶紧地。

黎仲天没好气地回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着嘴,倒是共同捱过了这风刃、严寒、呼啸、绝望共同交织的长夜。

雪域荒原的清晨,也如同它骤然降临的黑夜般,来得迅速。

周老哆哆嗦嗦了一夜,他毕竟年纪大了,不像看起来年轻的黎仲天一般耐冻。

他这会已经忍受到了极致了,如果天还不亮,如果肆虐的风还不弱,那他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就这么颓然倒下。

周老?天亮了,别偷懒了,来,和我一起把布帘的固定桩给取下来。

黎仲天推了推周老的肩头,总算把这个俩眼皮儿差点黏在一起、浑身无力的人给唤醒了。

恩?好,好……周老应着,哆哆嗦嗦地下了车。

他唇色和这夜雪一般惨白,脸色和那天际熹微的云一般泛青。

黎仲天脸色沉重,任由步伐虚浮的周老自行挪到了车边。

他冷冷抱着臂,压根没想过要朝周老伸出援手。

他等着周老就位了,立刻便硬生生地把工具甩在周老脚步。

周老倒是没说什么,默默捡起錾子和锤头来,慢慢地将桩子周围的冻土给一下一下敲松。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彻整片雪域荒原,可黎仲天已经只抱臂而立,静静看着周老力不从心又痛苦万分地敲击着。

渐渐地,那敲击声逐渐快了起来,周老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

他唇色总算恢复了一丝红润,脸上也不再是发青的灰败。

行了,歇会吧。

黎仲天总算结束了他那冰雕般一丝不动的姿势,主动从周老手中接过了工具。

仲天兄弟,我看出来了,你这是故意让我活动活动的,怕我冻僵了……周老搓了搓脸,总算再次感觉到温度了,也总算觉得自己重新回到这个世界里了。

黎仲天不置可否,只默默去卸了另外三个固定桩。

今天入夜之前,咱们一定要找好避风的地方。

黎仲天收拾好了东西,主动去了前排当司机,留周老默默在后排休息。

不用,咱们今天就能到极北冰窟了,那里没这么大的风……周老笃定地回答道。

经过这波险些被吹上天的遭遇,两人也没心情再互相阴阳怪气了。

黎仲天更是主动热好香喷喷软乎乎的黄黍饭团,递到周老手边。

仲天兄弟,还是你这热饭团好吃,我总想搞个特别点的干粮,在你面前展示展示,谁知道啊,比不过还是比不过……周老心悦诚服地咬着软糯的黄黍饭团。

黎仲天微微一笑,由他去说了。

接下来的路程,黎仲天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牢牢在车子前排坐着,不再给周老恣意飙车的机会。

果然如周老所说一般,到了下午时分,两人便来到了那传闻中的极北冰窟。

就这?一个小冰包包?黎仲天不解,那所谓的极北冰窟还没矿主家湖边的小山坡高呢。

哎,不是!现在还不能进去呢,得等到明天再说了。

周老连连摆手,一副和黎仲天说不清的模样。

黎仲天没再追问,倒是去车子里躺着了。

明天,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也是矿主所说的,可以把矿石能量加诸己身的一天。

无名能不能醒了,在此一搏。

黎仲天沉默着闭上眼,轻轻抚摸着一直在内里口袋中装着的稀有矿。

一大一小,一能量巅峰,一略微次之;一开始星象门得窥地下秘密的锁钥,一唤醒无名重启战力之巅的关键。

如何选择?选择之后又该如何对与之息息相关的人们负责?黎仲天一直想了一夜,也没能找到一个答案。

他在浑浑噩噩中醒来,耳边依稀是周老惊喜的鸡叫声。

我的老天!仲天兄弟你快看啊!这是极光,极光啊!白天怎么会有极光的,这是不是神谕,预示着咱们要否极泰来了?周老在车子下边仰望着天空,像个看到瑰丽梦境照进现实的无知孩童,喃喃地发出不可思议的呓语。

对,这次肯定行。

黎仲天重重点头,和之前不信神谕的时候判若两人。

??周老不理解了,这明明是同一个人,一夜之间,差别也太大了点吧。

如果是正向的暗示,那就信。

如果是负面的,就不信。

反正什么神谕啊、宿命啊,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选那个对自己有利的,去相信,就好了。

黎仲天看出了周老的纠结,幽幽回答着。

……还能这样?周老连极光都忘了看,只默默消化着这个看上去显而易见的道理。

黎仲天回答完了之后,倒是被这漫天的极光给吸引住了。

他见过极光,也见过许许多多次极光的模拟幻象。

这种高能粒子在高纬度才能产生的瑰丽天文现象,也吸引着不少帝国权贵的目光。

黎仲天知道极光的原理,知道那美轮美奂到不可方物的缥缈光带都只是最基础的高能粒子呈现出的光学现象。

他知道一切,却还是忍不住觉得,这极光美到似乎不属于这个大宇宙。

这里出现的极光是帐幔状的极光幔,是黎仲天觉得最神秘莫测的一种绝美的极光类型。

这极光幔如同轻纱一般均匀飘逸地悬浮在空中,如层层叠叠的异色面纱交织在一起,掩住那看不清容颜的绝美面庞。

可偏偏是这朦胧的遮挡,引人遐想。

这极光幔层层飘逸地流淌着,如清晨的薄雾,柔弱到似乎会随着日光的强烈而悄无声息地消失。

事实上,这极光幔也差不多如此。

到了接近正午时分的时候,那裙带般的极光幔突然换了模样,由原来的飘逸带状,变成了有目的有指向的极光带。

那极光带的尽头,收缩着、翻腾着,皆指向那极北冰窟的小冰包包。

仲天兄弟,时间差不多了,我就不进去添乱了。

喏,那里是入口。

周老脸色凝重,朝一处有着浅浅雪窝的地面上一指。

黎仲天这才发现,那里的雪和别处略微不同,有浅浅的凹坑,离近了看,还真是一处被雪淹没的入口。

他瞧着那日光愈发强烈,那日头愈发居于正中,他深吸一口气,徒手朝着那浅浅的雪坑挖去。

只听轰隆一声,洞口赫然出现在黎仲天面前。

他深深地望了天空中的极光一眼,一手摁着内里的口袋,一手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指环。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跃入了洞中。

这冰窟并不深,黎仲天落下之后坐在厚厚的雪上,甚至都没觉得哪里被震得痛了。

也可能是黎仲天下来之后,就被这极北冰窟里的美景给深深震撼住了。

那外边看起来是小雪包包的地方,正是这地下冰窟的正中间。

正午的阳光从冰窟顶上的冰盖透入,散发出瑰丽的七色曜光,竟比外头的极光还要动人心魄。

时间近了,黎仲天从怔怔中走出,一步步上前去,站在那圆形冰盖的正中间。

他一手举起一块稀有矿,另一手将他的指环紧紧贴在稀有矿附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黎仲天手心被冷汗浸透了,他听得到自己的心态声,却害怕那只是漫长的幻觉。

终于,日光走到了最正中的位置。

轰隆——哗啦哗啦……砰!一连串声音在黎仲天耳边响起,一波又一波,一阵又一阵,直到一切平静下来。

他发现自己,被轰然坍塌的极北冰窟压在了下边。

而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指环,闪过一道熟悉的光。

陛下,您有些慢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