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起, 这趟是捞到了点好处,可惜又带出了太多事,之前从来没想过的……黎仲天没瞒着矿主, 含蓄地提了下。
矿主何许人也,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开始推算各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了。
仲天兄既烦恼, 王某倒是乐意分忧。
矿主将人请进屋中, 心里已经开始焦急了,却还是忍住没开口,只默默给黎仲天端来个花纹考究的杯子。
晚上不便奉茶,王某陪仲天兄饮杯清水吧。
黎仲天一饮而尽, 等不到矿主先开口询问, 他便率先摊牌了。
这是前几日我偶然发现的稀有矿。
黎仲天把稀有矿摆在矿主面前的矮桌上,那矿正是一大一小双生稀有矿中能量密度高的那块。
矿主眼睛一眯,不动声色地捏起稀有矿观察了一番。
辛苦仲天兄了。
黎仲天心里门儿清, 矿主之前就看出来了,他知道黎仲天有事瞒着他,知道黎仲天在某件重大的事上隐瞒了他。
可矿主一直装作不知道,到了现在, 矿主仍旧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应该的,这东西我随身带着也不方便,还是放王老板这里合适。
黎仲天兀自惭愧, 把那星象门所需的第一块稀有矿放在矿主这儿, 他也好减轻点隐瞒的不安。
那王某便多谢仲天兄了。
矿主笑吟吟地收下了稀有矿,主动话锋一转, 仲天兄此行, 怕是不会让这么点小事一直压在心上吧?黎仲天颔首, 矿主果然是老样子,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和周老那种直白的利益交换还不同,没有那么直接了当,明明都算好了,却偏偏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等他看到了足够自己出手的筹码,才肯有来有往交换一番。
然在有些明眼人看来,矿主确实装模作样了些,但黎仲天倒是觉得还好。
王老板见过翼族么?黎仲天干脆就没问他是不是听说过,而是选了见这个词儿,默认矿主已经对翼族有所了解了。
矿主一听便笑了,他抬起眼来冲着黎仲天道:仲天兄都这么说了,那王某自然得好好跟仲天兄说道说道。
和周老对翼族的理解不同,矿主并没有盲目抬高翼族,把其尊为神的使者,倒是相当客观。
矿主轻飘飘几句话,给黎仲天勾勒出了翼族的概况。
原来,在闇能爆发之前,人类作为这个小世界里的几大之一,一直和另外的种族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表面关系。
可自从人类引爆了闇能之后,另外几族便开始一致对抗人类了,其中便以翼族为甚。
别的种族各有自己的地盘,在闇能彻底席卷大地之前,纷纷召回了自己的族人,设下强有力的禁锢。
由于闇能是从闇界原本的位置处开始逸散的,到了边界的时候已经减弱了太多,所以才被各组的禁锢给拦住了。
最后损失最大的,便属人类了。
翼族比另外几个部族惨一些。
整片天空都都属于他们,就算闇能没通过土地传开,可人类居住地的天上那片巨大的区域却彻底被翼族放弃了。
王老板,那闇能不会从空中飘着到别人家那边去么?黎仲天提出了个疑点。
理论上来说,他看到的那丝丝缕缕的黑气,倒是可以随着空气的流动略微偏移原位的。
那只要一阵风来,各族设下的禁锢岂不是都没用了?除非那些禁锢在空中也存在,可这样消耗也太大了吧……黎仲天正按着太阳穴思索,就听到矿主轻声开了口。
不会,据王某推测,这些年来,闇能从来都是往上走的,从未降下过。
确实如此,黎仲天见到的场面也和这个描述差不多,那些丝丝缕缕的黑气,都幽幽往上逸散而去。
从黎仲天看来,那闇能似乎都融化在了空气中。
可仔细想想,那闇能只是被稀释了、淡了,可实际上,还是朝着天上飞过去的,就如同主宇宙中的氢气球。
那还好。
黎仲天想了闇能在空中横冲直撞的样子,便觉得幸好只能朝上逸散。
仲天兄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莫非去极北冰窟的时候……矿主不动声色打量了黎仲天一眼。
黎仲天掐断了放飞的思绪,郑重一点头,没错,遇上了。
矿主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连那么擅长做表情管理的他都绷不住了,可见那翼族出现这件事有多令人惊讶。
有些意外,翼族许多年不曾来到地面上了,特别是人类的土地上。
矿主忧心忡忡道。
这次也没落地,我试图和那个翼族之人聊几句,他看起来好像有话和我说,可临时变卦突然跑了,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黎仲天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其中关窍。
矿主自然更不清楚,翼族之人既然现身,不该这么贸然离去,烦请仲天兄仔细回想一番,当时有何变故?黎仲天沉默良久,他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呼吸有些抖,却依旧强自镇定,朝着矿主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变故。
这……不该如此啊。
矿主没错过黎仲天脸色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他深知,只要黎仲天自己不愿意开口,那便没办法从他嘴里撬出答案来。
仲天兄,若有什么想到的细节,但说无妨。
不然……王某如何帮得上忙呢?黎仲天深深吸了几口气,从兜里掏出那个木匣子来。
实不相瞒,王老板,那翼族应该是想找这个。
矿主好奇地打量着,他接过那油润古朴的木匣子,细细瞧着。
蓦然,矿主脸色大变,连拿着木匣子的手指都有些颤抖了。
矿主手指细白,本来看上去就柔弱了些,再这么一颤,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和手里那乌黑又莫测的木匣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矿主眼中闪着飘忽不定的光,唇也被他咬得煞白。
这是翼族设下的禁锢。
和别的种族用来禁锢闇能的力量差不多。
黎仲天倒吸一口冷气,幸好当时没打开!他明明觉得这是块稀有矿,虽然看不到木匣子里的魂息,可那周遭土壤给黎仲天的感觉就和稀有矿差不多。
他当时差点就想动手了,还好保留了一丝理智。
这细纹,看到了么?便是翼族禁锢之力凝成的。
矿主指尖轻轻抚摸着木匣子上的暗纹,还指出来给黎仲天看。
黎仲天这才发现,逆着光的话,在这木匣子上的确能看出来不起眼的暗纹。
发觉出黎仲天恍然大悟的目光,矿主干脆把木匣子还回给黎仲天,由他再次细细看去。
黎仲天这一路上都忙着处理各种事,根本就心情仔细瞧这木匣子,被矿主这么一点,才开始观察起来。
那暗纹又细又隐秘,就好像藤萝攀爬在稀世珍宝上,想要掩盖住那耀眼的光芒免得被不怀好意的人掳走,又生怕缠得太紧破坏了这珍宝。
轻到小心翼翼,又密到小心翼翼。
打开会怎么样?黎仲天喃喃问道。
矿主无奈地摊了摊手。
那要看这木匣子里原本装的是什么了。
……黎仲天心里窝着火,他要是知道这里是什么,自然也不至于这么晚拖着疲惫之躯赶过来了。
王老板,你都认识这花纹了,不知道里边是什么?前一个问题还没彻底解决,这一个问题也依旧寻不到答案,这让黎仲天有些沮丧,他不甘心地将木匣子再次递到矿主面前。
这里估计只有你知道了,要是连你也猜不到……矿主面色凝重,接过那木匣子,如接过重逾千金的托付。
仲天兄何必刨根问底呢,这木匣子轻易也打不开,忧心里边的内容并无意义。
如果仲天兄执意让王某猜测的话,那王某只能说:这里不是和闇能相关的危险物品,便是稀有矿。
矿主给的这两个答案,和黎仲天心中所想基本一致。
……黎仲天动了动唇,之前的猜测让他觉得不安,可他到底还是没把心中担忧和盘托出。
有些必须抉择的事,只能亲自下狠心。
仲天兄可还有疑虑?矿主瞧出黎仲天状态不对,试图再多从他那里套点此行讯息。
没事了。
黎仲天下定决心,便不再多纠结。
他站起身来,冲矿主点点头,深夜叨扰,影响王老板休息了,我这就回去了。
至于这木匣子,也一并放在王老板这里吧。
黎仲天摆摆手,转身便要走。
仲天兄。
矿主也殷殷起身,叫住了他,仲天兄若是想了解更多翼族的事,可以和宗末聊聊,他,他或许知道的比我多。
黎仲天顿了顿,转过头来,多谢王老板。
矿主将黎仲天送往湖边,静静看他离开了。
他再次回到屋里的时候,捧着那个木匣子出神。
旁边便是可开启地下室星象门的稀有矿,可矿主根本就没把目光分到那稀有矿上,只一直摩挲着木匣子。
黎仲天回到部族的时候夜已深,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已经休息了。
他便毫无负担地停好车,重重踩着月色映下的自己的影子,满腹心事地往自己住宿的小屋里走。
陛下,您今晚一直心绪不佳,是有什么原因吗?无名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着黎仲天,就算这次去极北冰窟多了太多谜团,可至少最要紧的事已经解决了。
黎仲天摇摇头,这话烂到肚子里,也不可能对无名说出来。
陛下,我如今的能源,只够维持一些基础性能,如果想要再造机甲,需要的能源会更多,希望陛下早做取舍。
无名毫无波澜的提醒声,听的黎仲天烦不胜烦。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
话音未落,刚刚走到自己小院门口的黎仲天便听到了一阵惊喜的呼声。
仲天大哥!黎仲天一愣,发现院门前的地上竟然半躺着一个人。
阿肆刚刚坐起身来,这会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跺了跺被冻麻的脚,搓了搓冻到僵硬的双手。
我可把你等回来了!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黎仲天心里一沉,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也不愿听的消息。
倒是没啥事,就是怕你……怕你不回来了。
阿肆支支吾吾说着,你那厨房被小饱弄坏了半个,她一直念叨着这事呢,催了我好多次,让我和她一起把你整个院子都修一修。
黎仲天这才发现,他原本借住的这个小院子,已经和出发前不同了。
那倒霉的厨房已经重新盖好了,看起来比之前的厨房还有大一些。
院里别的屋子也各有改变,只是天色太暗,黎仲天只能看到个大概。
多大点事,我又不住厨房里,你们不好好种黍子,操这个闲心干嘛……黎仲天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免暖洋洋。
哎不是,那和你睡院门口有什么关系?黎仲天反应过来,冲着阿肆问道。
阿肆委屈,我也不想啊,可小饱她一定要来这边蹲你,我也不能让她一个小屁孩真这样,只能自己来了……黎仲天无奈扶额,这大冷天的,什么仇什么怨,需要在门口蹲着?更重要的是,到了最后,唯一受害者还是阿肆……行了,你赶紧回去睡吧,我明天就去找小饱。
黎仲天把阿肆送走之后,才来到他平日睡觉的屋子里,敲了敲脖子上的指环。
无名,你说,闇能到底会影响些什么东西?陛下,没有充足的样本分析,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已知的有:植物、矿石、人类。
植物和人类我可以理解,都是蓬勃生长之物,可为什么矿石也能被闇能感染呢?除了这些,会不会还有别的我想不到的……黎仲天似在自问,也似在等无名的回答。
陛下,那便等等具体样本吧。
无名依旧回答得滴水不漏。
黎仲天躺着,含糊地恩了声,就闭着眼不再问了。
无名一度以为黎仲天快要睡着了,可它监测的身体基础数据显示,黎仲天一直没能进入睡眠状态。
直到天蒙蒙亮,黎仲天才终于松弛下来,陷入了深深的梦中。
可黎仲天刚刚打起轻微的鼾,便被一阵拍门声给吵醒了。
种田叔叔!种田叔叔!你终于回来了!小饱嗓门又大了不少,一边把门拍得簌簌掉灰,一边把门震得嗡嗡嘤嘤。
黎仲天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起床了。
你干嘛呢?一大早就大呼小叫的?黎仲天冷着脸,但也没太训得太严厉。
呜呜,种田叔叔,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爷爷好像好起来了!可是,他的金杏叶子全部没了,我就想问问你哪里可以找到……小饱说得语无伦次,可黎仲天还是听懂了。
宗老好转未必是金杏叶子的功劳,那树你不知道在哪?咱这附近不就有么……黎仲天无奈地问道。
小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有是有,可我不敢乱采啊,万一搞错了那爷爷岂不是直接就没了?……黎仲天还当小饱是良心发现才来蹲自己的,结果完全是在等工具人啊。
行,这次我带你去。
好嘞!小饱这才乐起来,二话不说便要往外跑。
黎仲天摇摇头,只得起身跟了上去。
陛下,这小姑娘……无名难得欲言又止,说了半截的话便住嘴了。
黎仲天当着小饱的面,自然不便和无名对话,听到无名这半截话,也不禁觉得奇怪。
就在这时,院门口出现了个熟悉身影。
小天啊,我来找你几回了,可算见着人了。
宗老竟然来了。
爷爷?你怎么出来了?你就在院子里随便走走不行吗?干嘛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吹到风了怎么办,累着了怎么办?!小饱一个箭步冲到宗老身边,担忧地搀起了他的胳膊。
宗老拍拍小饱的脑袋,示意她不用担心,他不动声色抽出胳膊来,冲着黎仲天道:小天啊,有些事,我早就想和你聊聊了。
见爷爷这么说,小饱倒是识趣了,她噘着嘴嘀咕着,又要说什么啊,你们就不能等我先摘点金杏叶子再说吗?走,先带你去。
黎仲天走到两人身边,冲宗老一点头,宗老先回屋等会?外边风还是大些,我先带小饱去看金杏树,马上就过去。
宗老点头默许,便背过身去埋着小碎步离开了。
他身上的魂息和之前不同了,从浓重的深蓝变成了更浅一些的宝蓝。
黎仲天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心里安稳了不少。
在他离开之前,宗老还病恹恹地躺在屋里不愿出门呢,这短短几天不见,就已经有兴致出来走动了……看宗老的气色也不像是回光返照,那是金杏叶子生效了么?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原因,但黎仲天好歹看到了好结果。
种田叔叔,你这次出门,事情办成了吗?小饱迈着大大的步子,尽力跟紧黎仲天。
算是成了。
黎仲天心不在焉回答着。
爷爷他……宗老他……黎仲天和小饱同时说道,尔后黎仲天无奈一笑,你先说吧。
小饱抓抓乱糟糟的头发,爷爷好点之后,就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但是我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黎仲天点点头,两人恰好来到了金杏树移植的地方。
你不用多心,我这就瞧瞧他去。
这边的几棵金杏树都是无毒的,需要多少叶子你自己摘。
黎仲天把小饱带到后,便依约去找宗老了。
宗老在院子里背身站着,并没有再去他那个一度和人连为一体的躺椅里睡。
来了,小天……宗老没回头,只凭脚步声便听出了是黎仲天。
宗老身上的魂息被逐渐强烈起来的日光一照,显得愈发明晰了,黎仲天望着那个魂息骤然明亮起来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惊喜。
你见到翼族人了?宗老一句话,直接把黎仲天问懵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黎仲天喃喃着,可只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
看来王老板和你近来联系密切啊。
矿主会给黎仲天一只木鸢,就可能给宗老一只别的什么木,送送信总是轻松的吧。
有些事他不知道,会放过一些细节。
既然我现在已经有力气参与这些事了,那我自然不能不管。
宗老转过身来,对上黎仲天的眼睛。
要小心那些翼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