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仲天收起满腹心事, 隔空朝着无名恩了一声，便坐起身来去打算去看看。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径直去了无名制作沙盘的房间。
好家伙, 无名制作出来的沙盘, 果然和伏老绘制的地图不是一个级别的。
伏老到底是凭借一双眼睛自己去看的，精确度根本就不能保障, 再加上在绘制的过程中, 又经过了阿肆一遍一遍的描画，本来就和现实中的地形有所差距，这下差得更远了。
无名是个精准的机器，堪称完美复制了它所探测的地形, 这沙盘所有的距离和起伏, 都是按照实际情况等比例缩小了来的。
还挺快。
黎仲天蹲在地上瞧着那几乎占满了整间屋子的沙盘，陷入了沉思。
有了这个沙盘，黎仲天对这个小世界的地形, 便有了更直观的理解。
以前从平面地图上看不到的一些暗藏的因素，也可以好好考虑进去了。
陛下，这个沙盘并不完整，如果您需要了解更进一步的情况, 我可以去别的种族……无名已经化成了人形，直挺挺地立在黎仲天身侧。
不必。
黎仲天抬手制止了无名，不让它继续说下去。
无名沉默了, 如往常一样, 可沉默中有什么情绪在暗潮汹涌，和以前全然不同。
黎仲天和无名之间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循环中, 黎仲天想挑破内心那根刺儿, 却不知要从哪个环节开始。
无名, 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么？黎仲天目光依旧不离开沙盘，却忍不住想起了无名最初的模样。
那时候，黎仲天和无名双向选择，以契合度极高的精神力匹配度，一举成为当时佳话。
最开始的时候，无名并不是最顶尖的机甲，黎仲天也不是如今这个叱咤主宇宙的战神。
那时的无名，AI系统并没有如今这么高端，它只能辅助黎仲天在战斗中进行计算，除此之外就只能简单得照顾他的生活。
它还没被开发出自主学习功能，无法模拟人类的高级情感。
它并不懂什么叫尔虞我诈，只会沉默地听从黎仲天发出的所有指令。
渐渐地，随着黎仲天一路越走越远，无名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
比如，愈发先进的系统，逐渐顶尖起来的硬件设备。
等黎仲天终于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才发现，无名已经在随着自己一路征战的过程中，变成了全宇宙最顶级的机甲。
有很长一段时间，黎仲天都觉得这样的无名是最好的。
它不仅仅只是个辅助了，它的思维能力甚至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人类。
很多时候，无名都可以独当一面。
一直到现在，黎仲天才发觉，自己还真有些怀念那个最初的无名。
陛下，这些日常片段位于循环储备区，最早的记录大概率已经被替换掉了。
需要我为您搜索关键词吗？无名微微偏着头，转动眼球望向黎仲天。
在最开始的时候，无名是没有这些模拟人类的行为的。
现在的它，无所不能，很多时候已经看起来像个真正的人类的了。
可惜，它那冷冰冰的话语让一切看起来像人类的动作都没了意义。
不用了。
黎仲天连一个苦笑都扯不出来。
如果是曾经，黎仲天会欣喜，会觉得无名更像一个亲密的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了。
可如今，无名的行为越趋近于人类，黎仲天越忧心忡忡。
因为，他已经无法知道它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黎仲天默默离开了那个装着巨大沙盘的屋子，他走的时候，无名依旧静默地站在屋子里。
黎仲天心事重重，知道这会肯定睡不着，便也没有勉强自己回去休息，而是去了那片他最初开拓的试验田。
这里的作物郁郁葱葱疯长着，带着各种不同的魂息。
可惜，要不了多久，闇能爆发的时候，这一切可能终将回归虚无。
那时候，也不知无名是何种立场，而在这之前，还有希望把无名从这条不归路上拉回来吗……黎仲天沉思之际，遥见天际有个小小的白色影子迫近。
他微眯眼睛，瞧着那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轮廓。
是翼族之人，只有他们会以这种方式来临，会在从天空中这么翩然而至。
朋友，上次匆匆见了一面，你就不告而别了，这次又见面了。
黎仲天抱臂立于田间。
他等着那个从天而来影子由近及远、由小及大，在试验田旁收敛了白色的羽翼。
这翼族之人小心翼翼站定，犹豫着站稳，似乎在考量这地上的泥土会不会弄脏了自己纯白无瑕的翅膀。
但很快，这翼族之人便抬起了目光。
你身边那个没有灵魂的人，很危险，他已经被闇能侵蚀了。
翼族之人开门见山，微微仰着头冲黎仲天说道。
他语气生硬，一看就不常开口说话，甚至连基本话意都表达得很艰难。
也幸亏黎仲天理解了翼族之人意思。
那个没有灵魂的人，说的是无名。
无名作为一个机甲核，一个智能AI，自然是没有灵魂的。
但这里的人们并不知道智能AI的概念，只会觉得无名是个奇怪的人类。
黎仲天沉沉盯着翼族之人的脸，直接问道：我要怎么做？我是翼族之光使，你可以叫我白曜。
翼族之人答非所问，没立刻回答黎仲天的问题，倒是先自报家门。
白曜光使。
黎仲天点点头，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黎仲天实在没心情多和人寒暄，幸好这位白曜光使也是同样的心思。
想救无魂之人不可能，生来即无的东西，不可凭空创造。
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把他体内的闇能结晶逼出来。
白曜光使抬起手臂。
他指尖凝聚了一团纯白色的魂息，在整个暗夜里熠熠闪耀。
这团魂息的浓度之高，甚至让黎仲天都为之侧目，似乎把白曜光使周遭的黑暗空气都照亮了。
闇能结晶？这听起来比黎仲天预想的还要糟糕，能用上结晶这个词儿的，说明无名体内的闇能已经累计到了一个相当严重的程度。
黎仲天面不改色地问道：好，白曜光使出手相助，可有什么条件。
这翼族之人来自遥远的天际，从闇界开始便跟着黎仲天。
黎仲天自然不会以为，白曜光使是出于好心，想要无私地解救无名于水深火热。
白曜光使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或者说，企图。
自然。
我要他剥出的闇能结晶。
白曜光使平静地点点头。
黎仲天沉思片刻，应了。
可以。
黎仲天答应得很爽快，但这短短片刻，他已经思考了好几种可能性。
可不管哪种可能性，目前对无名最好的方法，还是先把那难缠的闇能给逼出来。
至于这翼族的白曜光使，会不会拿这闇能结晶去做些什么，黎仲天暂时无暇顾及了。
如果他打算用这闇能结晶去做什么坏事，那也可以等无名恢复了之后了再联手去阻止。
至于无名，它本就不是人类，剥离闇能结晶就算有各种风险，它也比人类更能抵御痛苦。
黎仲天不愿把时间花在犹豫和权衡利弊上，放手一搏才能挣来新的转机。
好。
白曜光使将之间凝聚的精纯白色魂息轻轻一扬，那团魂息精准地落入了黎仲天的掌心。
精纯魂息在接触黎仲天掌心的刹那，便如细雨般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
那夺目的白光也骤然消失。
白曜光使眉心微微蹙起，却依旧冷冷紧抿着嘴没有出声。
等我处理好了，再来这里找你么？黎仲天打量了下手心，已经完全看不到白光痕迹了。
白曜光使摆摆手，不必。
他转过身去，深深看了黎仲天一眼，一句道别都没，便展翅飞起来了。
黎仲天无奈地摊摊手，这个白曜光使话也太少了，可以说是一句废话都没。
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倒是轻松。
不过，黎仲天也可以理解，翼族这种形象，在陆地上种族看来，特别是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是一种近神的存在。
翼族之人大概习惯了各种仰望神的目光，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一种藐视众生的疏离感。
黎仲天若有所思地沿着小路，一步步走回装有沙盘的屋子。
他没急着赶路，甚至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纵使下定决心要解决无名，但他也怕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在这里，无名不仅是他的战友，更是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和寄托。
但路终有尽头，事情也总得解决。
黎仲天推门而入，他心算了下，如果无名已经起了警惕心，他能成功钳制无名把翼族之人的精纯魂息注入的几率并不算高。
可黎仲天进来之后才发现，无名依旧好端端立在沙盘旁边。
这个姿势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它就这么静默站着，一动没动。
倒是省事了，黎仲天轻轻拍了拍无名的肩头。
这个动作他曾经重复了无数次，不管是胜利之后，还是暂时的困顿之时。
那时，无名的回应是——将它灵活的机械手臂搭在黎仲天手背上。
翼族之人的精纯魂息润物细无声，悄然通过黎仲天的手心渡入无名。
无名缓缓睁开眼睛，扭过头来。
陛下，多谢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