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2025-04-03 04:41:52

磕头?给陆亭玉磕头?不就占了个和亲公主的名头,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贵人了?陆金枝和陆玉叶迅速对视一瞬,浅浅一屈膝:长姐好。

不情不愿都表露在脸上,完全没有认真行礼的架势。

姐妹俩继承了生母的娇柔美貌,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和清雅秀美的面孔对比强烈。

陆亭玉抱起手臂:少跟本宫攀亲带故的,要么磕头,要么滚出我的公主府。

她说话也不客气,一点面子都不给两人。

毕竟平川王妃和林侧妃明争暗斗多年,为了一儿一女忍下多次挑衅,换来的结果却是女儿婚事被林侧妃吹枕风吹去了蛮荒之地,和亲赏赐却便宜了几个庶子庶女,陆金枝甚至敢当面顶撞,气得平川王妃一病不起。

而她匆忙出嫁,与乌洛兰蒙相看两厌,全然没想到平川王妃被关进佛堂,被欺负得一月白头,凄凉落魄。

她来时带了条马鞭,随意一挥便是一道犀利的破空之声,鞭尾擦着陆金枝的脸颊过去,吓得她膝盖一软,委委屈屈道:臣女给公主请安。

瞧着姐妹花一脑袋的金银珠翠,陆亭玉讥诮满满的笑:我听说,林侧妃给阿爹抱怨管家太苦,都穷得卖女求荣了,你俩哪儿来的余钱给头上插花,莫不是偷本宫和亲的赏赐?不是的姐姐,你听我解释。

陆金枝攥紧手中绣帕,阿爹说长姐都出嫁了,也要为妹妹相看人家,这才多打扮……陆亭玉将石子一扔,懒洋洋地坐在主位:是与不是,给个准话。

陆金枝怯怯低下头,差点咬碎一口牙,这才三日不见,陆亭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偏偏自己还真拿了人家的东西,反驳的气焰不自觉弱了许多:没有,都是阿爹给我们姐妹的。

她语气很真诚,脸上更是盈盈欲泪,陆亭玉勉为其难信了:阿爹就是偏心,金头面给你独一份,本宫和其他姐姐妹妹也想要怎么办?陆金枝松了口气,庆幸陆亭玉还是这么眼界短浅,只想着用首饰争宠,回头用宫里的和亲赏赐糊弄过去就成。

她才要开口,就听陆亭玉不怀好意的笑:你俩都是,这金陵贡的云锦裙子真漂亮,也给我扒下来。

什么!陆玉叶刷地站起来,尖声道,阿姐,好好说着话怎么又拿人出气,阿爹就是受不了你才……陆玉叶赶忙安抚妹妹:公主记恨阿爹让您和亲,可阿爹也是有苦衷的,您不要乱发脾气。

话说得多轻巧,比起那些因战败而不得不远嫁的那些苦命少女,她还算幸运,没被当成讨好的物品交给战胜方,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父母家人,语言不通,习俗不融,把后半辈子托付给或许老得快死的异族男人,只想想就觉得窒息。

她懒得理会别人的苦衷,只觉得受了委屈要反击,闷气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棉布裙:白棠,把她俩头面卸了,本宫就见不得有人穿着戴着我的和亲赏赐招摇。

白棠和墨兰早受了林侧妃一肚气,闻言立刻上前一人按住一个,一把就撸了不少珠翠。

陆玉叶紧紧拽住衣裳,厉声道:宜阳公主,我和胞姐犯了什么错在大庭广众下要被你羞辱!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陆亭玉惋惜的叹口气,本宫方才听谁说驸马满脸老褶子,连杀猪十几年的屠户都没他膻?和亲公主的亲妹妹说西凉坏话,往轻说可以是少不懂事,重则是破坏两国交好的罪名啊。

愤怒的表情还未消失,陆玉叶已吓白了小脸:阿姐,你编瞎话胡说!陆亭玉也吓了一跳,弱声道:本宫也是好意提醒,妹妹你居然凶我?乌洛兰蒙走进院子,听到的便是陆亭玉在宣示主权:我驸马比你一辈子能见到的男人都好看,用不着旁人来指手画脚。

她声音又甜又脆,像蜜罐里沁润过的□□,明明知道她是抹不开面子才虚张声势,可听着就是如此悦耳。

原来陆亭玉也会很骄傲的夸他。

乌洛兰蒙一怔,压下心底异常的情绪,抬手叩门:公主?屋里一阵翻腾,有女郎在哭,丫鬟磕头求饶,还有依稀几句骂声,只有陆亭玉在笑:这金步摇真好看,蝴蝶翅膀还会动呢。

完全没人听到他在敲门,身旁礼部译官道:驸马爷,不如您直接进去?乌洛兰蒙手停在门框,屋内鸡飞狗跳吵得他耳朵疼,实在不想进去破坏陆亭玉虐待人的兴致,平白又挨一顿打骂。

还是白棠出门要找几个力气大的嬷嬷来,才看到乌洛兰蒙候在外边满脸不耐,忙道:姑爷,公主正要找您呢。

他冷着脸点头,就见两个衣着不俗的女郎在地上抱头痛哭,一人盖一床破被,云锦华服和金银珠宝扔得满地都是。

陆亭玉捏着两只金蝴蝶,拉过乌洛兰蒙,将蝴蝶戴上他发冠,满意道:好看的首饰就要配好看的人,山鸡哪能配凤凰呢。

十七|八岁少年的脸庞真是嫩啊,又白又细腻,近距离看那双琉璃般的眼,若不是眸子里的凉意太盛,也不知能迷倒多少女郎。

从他进门起,陆金枝眼睛就一直盯着乌洛兰蒙,少年身材劲瘦,神情冷得要结冰,全然没有正眼看过谁,仅侧脸和高挺的鼻梁,也能看出上上的容貌。

越看她就越止不住冒酸水,这西凉驸马一点也不像野蛮汉子,生在长安的世家子弟都没他清隽,比她要议亲的秦家二少爷还好看。

陆亭玉一眼扫过去,陆金枝赶忙咬着嘴唇低头,斜靠在少年肩上,笑眯眯问:她俩骂你是羊膻味的老汉,阿蒙你说,该怎么惩罚好呢。

乌洛兰蒙侧过脸,深深望了她一眼:我大哥。

陆亭玉这才看到老相熟的礼部译官在门外候着:禀公主,乌洛兰恪想与驸马爷吃顿践行宴。

少年只会几句磕巴的词语,乍一听还以为是要他大哥来帮忙。

于是陆亭玉眼睛一亮,对地上俩姐妹和颜悦色道:别哭了,毕竟本宫又不是什么恶人,驸马一家跟平川王府都是一家人了,晚膳便一块吃吧。

见姐妹的夫君都衣衫不整成何体统,墨兰,给她们拿件你上回穿过嫌太肥的衣裳。

说罢,她鄙夷地掰正少年的脑袋,按照我们中原的规矩,看了就得娶过来,没品味,我给你找更好看的侍妾。

乌洛兰蒙绷紧嘴唇。

……一家人吗,这词儿是他第一次听。

乌洛兰恪自然要先看他弟弟,见乌洛兰蒙穿上了西凉衣袍,居然会对陆亭玉笑了,让手下拿单子给她:尊敬的公主,我这里还有楼兰的葡萄干,猫眼石和好些珠宝,是善待我弟弟的谢礼。

十几样开胃的冷菜过后,先咸后甜,先荤后素的端上正菜。

陆金枝和陆玉叶被摧残过后本分许多,只敢夹眼前那盘菜,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麻布衣裙,看着格外滑稽。

只是乌洛兰恪对座位分配明显不满意,偷眼一瞧穿齐胸裙的陆金枝,使劲朝一旁挤:公主殿下,我不方便和女郎坐。

齐胸襦裙正在女郎间流行,初夏时节人人穿戴清凉,陆亭玉道:都是一家人了客气什么,阿蒙与我和亲,大哥不如也娶了我妹妹,礼尚往来嘛。

陆金枝这回是真害怕了,知道陆亭玉说干就是干,跪下来就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好歹听听阿爹和阿娘的话……陆亭玉纳闷道:林姨娘说和亲是两国邦交的好事,怎么我行,她女儿就不行?乌洛兰恪满头冒汗:我已有一妻三妾,家里臭小子都三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陆亭玉只好作罢:……好吧,那西凉王需要吗?乌洛兰蒙掩口咳嗽,拉拉她衣袖:公主,菜凉了。

为了照顾他的胃,摆在少年面前都是清淡可口的菜肴,看着侍女给一颗白菜浇上热水便宛如莲花盛放,乌洛兰恪痛心疾首道:公主,使馆每天都有鸡鸭鱼肉,为什么你不给我弟弟吃,饭要能吃,好看没用!作者有话说:阿蒙的和亲日记:我不吃饭,吃老婆10、第一个评论发红包陆亭玉:他胃被油水冲刷坏了,你当大哥的也不知道?乌洛兰恪一愣,他还真不知道。

于是翻译官给他解释什么是胃病。

半柱香后,乌洛兰恪像被羞辱了一样涨红脸:我们草原上的男人很强壮,没有这种矫情的病!他气势汹汹的挥起拳头,被乌洛兰蒙压下去,沉声道:兄长别违逆她,西凉此时最该休养生息,为我冒犯大晋不值得。

乌洛兰蒙心底思绪万千,他没想到陆亭玉居然记得他会胃痛,准备的饭菜每样都暖胃可口,他舀了一碗稠白的鱼汤:鲫鱼汤鲜嫩,我喝过一次公主一直记得。

前世陆亭玉得罪狠了大哥,乌洛兰蒙从没阻止过,但今日他主动开了口:大哥消停点,我生病了,公主说要忌口。

公主公主公主,第一句汉话你就学会这个!乌洛兰恪气哼哼的坐回去,一根萝卜硬是嚼出很大的声响。

正好译官在,陆亭玉便问道:以后正院厨房先按你原先的口味做饭,阿蒙在草原吃什么?乌洛兰蒙没法再装听不懂:干饼和馕,喝酒,有时候自己打猎。

使馆给你吃什么?乌洛兰蒙:很肥的鸡鸭和红烧肉,熬成白色的排骨汤,很甜的糕点,很浓烈的酒。

陆亭玉皱眉:就只……喝酒?乌洛兰蒙嗯了声:草原,水源不太好找……酒保存的时间长,后来习惯了。

……怪不得苍白病弱,从小到大除了酒就是酒,从啃饼子忽然变成肥腻腻的大鱼大肉,他不犯病才怪。

陆亭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先治胃,病好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

她看了眼瑟瑟发抖的陆金枝,不死心道:大哥都有孩子了,你什么时候纳妾?按照惯例,公主会有贴身侍女两名,近身丫鬟六名,护卫五十名,由于驸马身份特殊他们皆出自宫中禁军,其中还有皇帝手下的影卫眼线,皇后眼线,太子眼线隐藏其中,林林总总下来,宜阳公主府仆从共计二百余人。

对了,公主府还可以有驸马侍妾数名,为驸马开枝散叶。

陆亭玉打算得很好,先表明她并不善妒,其次介绍陆安玉与他认识,一步步退出他俩的狗血爱情。

乌洛兰恪对此表示同意:公主很大度,我替三弟感谢您。

乌洛兰蒙脸一黑,硬邦邦道:你们很烦,不需要。

席间安静了一瞬,乌洛兰恪哈哈大笑:我三弟一直这样,唯一关心的丫头只有朱珠儿。

乌洛兰蒙凉薄的眼神有了点温度:大哥,朱珠儿她?放心有大哥在,王帐那边的药材和大巫医随叫随到,她会一直过得很好,毕竟你替二哥和亲,这是等价交换的约定嘛。

我信大哥,回去时,请帮我带点小姑娘喜欢的礼物给她。

乌洛兰蒙忽然露出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

陆亭玉挑了挑眉,让背后急得揪她衣裳的白棠松手:你去拿谢礼单子,还有耐旱的蔬菜种子也多称一百斤。

自始至终乌洛兰蒙没说,她也没问朱珠儿是谁。

乌洛兰恪似乎很意外,发现激将法对她没用,讷讷换了其他话题。

一场寻常的家宴很快就结束了,陆亭玉吩咐人送走哭哭啼啼的陆家姐妹,清点西凉送来的东西,一只通身雪白的波斯猫才三四个月大,缩在笼子角落喵喵叫,陆亭玉心都化了,抱住香喷喷的小猫咪吸了一口,幸福地叹息道:烦死了,这几天终于有了件开心事。

墨兰撇嘴道:公主,你为什么不问朱珠儿是谁?陆亭玉逗着小猫咪:我不关心。

可是,驸马一看就是为了她才和亲的,他好像有很多秘密,公主都不关心吗?这是个好问题,陆亭玉抬起头:我只想知道,他们那边怎么煮奶茶。

墨兰气愤道:等那俩姐妹回去,林侧妃肯定又要装病勾引王爷,这种告状的手段也不嫌腻味!她冷笑:无非是些下作手段,我累了,今晚不想再听牛鬼神蛇打架。

正院她也不想过去,雕花大床被乌洛兰蒙霸占,又阴沉沉的不明白他真实意图,不好贸然把人赶出去,陆亭玉干脆自己搬去雅苑。

这两天东西也都收拾齐整,陆亭玉直接抱着猫入住,躺在轻轻软软的大床,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妙。

陆亭玉舒服地翻了个身,闭上眼。

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她本来还想去做件小事,就因为朱珠儿这名字,事儿忘了。

第二日一早,她提着一盒子陆安玉喜欢的槐花糕准备入宫,远远看到少年与他大哥站马车前。

乌洛兰恪道:那女人过来了,我最后再说几句,宜阳公主不是好人,睡一块儿久了,你可不要真喜欢她。

乌洛兰蒙拧起眉毛:大哥放心,我和她晚上没…在一起过。

乌洛兰恪又道:朱珠儿过几年就要找夫君了,没你这个亲兄长照看不行,毕竟我忙,你二哥那德行也不能太信任,我们的人分散在长安,可以争取让你五年内回西凉。

陆亭玉在不远处蹙眉,敏锐的发现礼部翻译官被支开了,兄弟俩说话挨得很近,乌洛兰蒙嘴角那抹奇异的微笑,让她冒出生命安全被威胁的感觉。

等她仔细载看,乌洛兰蒙又是淡漠疏离的表情,只有乌洛兰恪一个人呜哩哇啦的说。

是错觉吧。

陆亭玉懵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昨晚忘记的事情是什么。

给少年交代如何讨好他未来的真爱。

你大哥明早要走?陆亭玉没指望他有回应,自己上车,等他也上来后道,今晚的宫宴你俩还也能见面,赶紧跟我进宫,路上有进宫的规矩要教你。

乌洛兰蒙嗯了声,瞥了眼她盛槐花糕的食盒。

来吃点,皇帝跟你说话时肚皮响算御前失仪,丢人的是本宫。

陆亭玉夹起一个塞进他嘴巴,槐花糕很甜,就算不喜欢你以后也会为一个人觉得它真香。

乌洛兰蒙深深看了她一眼:嗯。

这是陆安玉喜欢的茶果子,真正的宜阳公主向来不关注这些点心。

她喜欢骑马和逛街,喜欢和婢女高声嚷嚷要弄死他,逼他头顶梨子供她取乐练习射箭。

眼前的宜阳公主,有问题。

陆亭玉没发现少年的异样眼光,闻了闻糕点盒子,小声嘀咕:唉,猫猫不能吃太甜的,隔夜糕点放久了会坏,当鱼食又怕鱼儿翻肚皮,再给这小狗男人来一块,反正不能浪费粮食。

她夹起一块槐花糕,对少年甜甜的笑:阿蒙,再来一块?乌洛兰蒙:……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闭嘴,还是继续当听不懂吃下去。

作者有话说:阿蒙:她不爱我11、这章建议不要跳过陆亭玉开开心心看少年吃下槐花糕,拿帕子一擦手,掀开车帘看着外边的风景,无意道:吓我一跳呢,还以为你听懂那是隔了两夜的糕点。

乌洛兰蒙舌头抵在牙床,忍着外边若无若无的槐花香飘入他鼻腔,两种甜腻的味道混合,宛如数千根针齐齐落下,细麻难忍的疼痛从胃里一直蔓延至其他内脏。

五月初正是各地的举子们涌入长安城的时节,相约租房的,投奔亲戚的,都忙着为八月的秋闱争一次功名。

陆亭玉欣赏着热闹的街巷,不时有年轻书生走过:槐花忙,举子忙,今年长安的风暖,花也开的很早,让我想起一个人,到时候你叫她六公主……果然,少年毫无反应。

陆亭玉低头看了眼靠在车内壁的乌洛兰蒙,额前密密麻麻的细汗,紧闭着双眼好似在强忍剧痛,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胃病又犯了吗,病成这样子那怎么去见我父皇?她没看到掀开车帘的片刻,对面书坊有人一直不舍地注视她。

秦筠兄?宜阳公主的帘子已经落下了,你居然还看痴了。

身旁有同伴调笑:令尊先前是平川刺史,莫非你也见过平川王的一双嫡出儿女?青年恍然回神,皱眉教训道:岑之胤,这些玩笑你少开,我与郡主只见过几面。

我信你的鬼话,只有几面之缘怎么方才耳朵都红了。

岑之胤笑着揽上秦筠的肩,老秦啊,昔日平川的小郡主已经是和亲公主了,你先考上状元再说其他的,不然这一辈子真连面都见不了了。

妄议皇室乃重罪,你少说几句,书买了赶紧走。

秦筠眼眸一暗,拉住同伴转身就走,只在街尾转角处,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马车已经走远了,只有扬起的灰尘迷了前方的道路。

府里到宫里只消半小时车程,乌洛兰蒙却觉得,他熬不住了。

胃里好似火海翻腾,全身痛得意识逐渐混沌,他只感觉一双手碰了碰他额头,他想张口,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陆亭玉惊叫:别动,你发烧了!马车一停,外边有人问询要怎么办,陆亭玉现在也管不了礼数不礼数的问题:去太医院,先给驸马治病再说其他的,父皇开明,不会怪罪本宫失礼。

白棠和墨兰都是第一次进宫,一见到守卫森严的进军和肃穆的气氛,已经六神无主了,好在有太监接引,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陆亭玉记得这太监,是常侍奉在皇帝身边的第二红人江元,宦官总管预备的接班人,她一翘嘴角,墨兰便不动声色塞给他一荷包碎银。

劳烦公公了,本宫的驸马近来多疾,可否先去让他治病,本宫自己去见父皇母后?江元一掂量沉甸甸的荷包,笑眯了眼:陛下今日心情大好,定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陆亭玉这才松了口气,整理一番衣裳发簪,先去甘露殿见皇帝。

而后她才理清思路,两块隔夜糕点就算犯了胃病,看少年痛苦蜷曲身子的模样,也不应当是如此大的反应啊,反而像中了毒似的。

甘露殿。

皇帝笑得春风得意,虽然没见过几次,此刻也像亲父母般句句关心:吾儿气色看着不错,公主府住得可还习惯?西凉驸马若是欺负你,尽管进宫来告状。

皇后刘氏坐在他身旁,等陆亭玉行完礼,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笑得眉眼舒展:宜阳小时候跟你爹娘久居平川,本宫与你母亲乃手帕交,这么多年也没仔细瞧过你,十几年才见一回,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女郎了。

儿臣多谢父皇母后关心。

陆亭玉从容不迫地叩拜。

望着她挑不出错的礼节,帝后对视一瞬,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松了口气的满意。

挑宗室女代替和亲本就是皇家做得不对,但宫里的公主都是万般宠爱长大的,公事公办皇帝舍不得她们受苦,正巧平川王主动上书,缓了皇帝的难言之急,既能羞辱西凉配不上真正的金枝玉叶,又于礼节上挑不出错,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平川王乖觉,养出来的女儿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受了那边的委屈,多弥补些身外之物就是了。

思及此,皇后又唤出珠帘后的几位少女,指着她们对陆亭玉道:你们几个年纪相仿,以后宜阳进宫,你们好生要招待。

宫里养大的公主就是不一样,走路时发间的金步摇巍然不动,个个眉若烟眼若水,最左边穿一身天青宫装的年纪最长,气质温婉,朝她露出柔和的笑。

中间的水红衣裙的女郎眉目如画身段苗条,腰肢束得很细,与陆亭玉行礼时神情不屑,隔空翻了个白眼,颇为大胆地哼了声。

她的声音很好听,挑衅意味十足的哼,也只显得她刁蛮可爱。

皇帝却没听见那般,宠爱地望着三个女儿。

皇后微不可查的皱起眉。

第三个才十四五岁,一双干净清澈的猫眼亮晶晶的,发髻下垂落的头发梳成小辫子,气质古灵精怪,与两位精致的姐姐不太像。

陆亭玉眼光在中间那位身上停留几瞬,回忆本书女主长什么样。

陆安玉相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看,自小在江南长大,比起长安贵女,又多了份水乡女儿的柔美和甜美嗓音。

乌洛兰蒙也最喜欢她那盈盈一握的杨柳腰,啧啧。

这三人派系分明,前两位与第三个年纪小的又隐隐拉开距离,仿佛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帷幕。

大概是跟各自母妃宫斗,派系有所不同吧。

陆亭玉挨个行礼后,皇后便温声道:你这三位姐妹还未出阁,巧玉年纪最长,多担待着妹妹,华玉和安玉两个爱胡闹,宜阳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

水红衣裙的公主又笑了笑,脆声道:母后,您就爱拿儿臣给外人说笑。

江元在皇帝耳旁小声说了几句,皇帝便道:驸马中了毒,车上发作的?陆亭玉一顿,跪下道:驸马上车前好好的,儿臣生气他不爱搭理我,给他几块隔夜的槐花糕想欺负他,没想到就犯了病,是儿臣的罪过,您不要怪罪他。

好了好了,知道吾儿想与驸马好好过日子的,朕不怪你。

皇帝意外很好说话,寒暄几句后起身要走,有皇后与你们说话,朕先去处理政务。

待他离开,气氛便松快许多,皇后笑着让人扶陆亭玉起来:瞧把宜阳吓得,驸马不是有意避开陛下与本宫,你不要想太多。

红裙女郎又道:母后,你今年对我都没今日一天笑得多。

皇后瞟了眼她,揶揄道:你回来几天有哪日让我省心过,今晚西凉使团的践行宴,再瞎说仔细你的皮。

陆亭玉看着她俩互相打趣,心道女主就是女主,这么快就把皇后也给收服了。

陪着坐了会儿,陆亭玉注意到最小的公主总是偷偷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惹人,便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直到太医来请平安脉,皇后这才打发她们离开。

晚上还有宫宴逃不掉,小公主怯怯道:宜阳姐姐,来我宫里坐坐,我想找个人说说话?不远处,那位红衣少女立刻回头盯着她,陆亭玉借口推拒道:不了,我去看看驸马,下次一定。

她找了个借口开溜,直接去了太医署。

乌洛兰蒙还没醒,脸上的痛苦之色消退许多,安安静静躺在榻上。

她摸了摸额头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便问:他犯了什么病?值守太医忙回:禀公主,驸马中的是一种名为槐花阴的慢性热毒,白色粉末状,遇水即化,味甜,常见与糕点下毒;遇热则毒性越猛,毒发持续七日,七日后若再无解药,则内脏溃烂流血,最后活活痛死。

一想到少年正在遭受由内而外的腐蚀之痛,那槐花糕还是自己塞进他嘴里,再联想到他疯狂的报复手法,陆亭玉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带着哭腔哽咽,抓住乌洛兰蒙的手:阿蒙你别死,我再也不给你吃隔夜馊饭了呜呜,对不起别恨我呜呜。

少年的眼睫微颤,眉头紧紧皱起。

太医看得忐忑:公主殿下,病人需要安静,前边为您准备了明前龙井,您不妨先去歇一会儿。

陆亭玉站起身,见太医在给她使眼色。

她会意,一直走到太医署后边的紫藤花架搭的小凉棚,抿了口茶,太医才呈上一小白瓶:槐花阴是慢毒,初时不显,一月后才会发作,余毒不除尽则易落下病根,虽不致命,但下官会定时去公主府里诊脉。

奉命,谁的命?陆亭玉发觉那不是她糕点的问题,他一个月前就被下了毒,今日便发作了?在使馆就能给驸马下毒,再加上今日皇帝的态度,主使者显而易见。

陆亭玉瞧着太医手中的瓶子:这是解药?是,从今日算起一月一颗先吃半年,多年的苦痛普通人是打熬不得的,及时给他吃药就不会犯病,一切全看公主的意愿。

小瓶子只有巴掌大,拿在手里却很沉重,陆亭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本宫明白了,明日本宫府上会给太医署送来出入腰牌。

太医点点头,又说了些注意事项,开了每月排余毒的方子给她:每百日一次针灸,配上汤药效果更佳,驸马还有胃痛的毛病,饭菜还是要清淡点的好。

听完一通如何照顾病号,陆亭玉打算继续守着乌洛兰蒙。

能感化一点是一点吧,到时候只求他砍头的刀锋利一点,她累了。

随手翻起一本医书,便听前边有吵嚷声:李太医,我母妃宫里等了你半天,磨磨唧唧慢死了,本宫亲自来取!又是那位红衣少女,她见到陆亭玉也有点惊讶:呀,宜阳公主也在?驸马在这里,我还能去哪?陆亭玉清了清嗓子,叫出那个名字,你便是六公主,陆安玉?屋里安静了一瞬,就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红衣少女忽然笑得发簪一歪:我母妃可是宫里最受宠的沈贵妃,没人告诉你我是四公主陆华玉?陆亭玉:……就,非常尴尬。

受我母妃庇佑的妃子有女儿,今日十岁生辰,我来拿守宫砂。

陆华玉拿走桌上的东西,笑着对她,宜阳公主,你把袖子放下来吧,驸马会吃醋的。

陆亭玉这才发现腕上的守宫砂袒露在空气中,格外鲜红刺目。

多谢提醒。

她若无其事拢紧衣袖,便听她笑声又飘过来: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不告诉别人什么,她跟驸马压根没同房的事实吗。

陆亭玉头一阵大,好在正是为各宫妃子请平安脉的时间,留守的太医不多,他们习惯见着宫里什么事都三缄其口,不用太担心。

陆华玉走的时候又带了几位太医,房里立刻安静下来,只剩桌上摆的几个小罐子,装得是多余的守宫砂。

梁朝陶宏景有云:守宫喜缘篱壁间,以朱饲之,满三斤,杀干末以涂女人身,有交接事,便脱;不尔,如赤痣,故名守宫。

陆亭玉拿起小罐子,拿毛笔沾了一点出来,对着光线仔细研究:守宫砂这东西,男人也能点么?剩下的一位值守太医为她解释:禀公主,男子属阳而女属阴,守宫药性偏寒,只能附在女子肌肤上,就算男人能点,那痕迹也不会鲜艳。

太医正说着,陆亭玉便拿笔在他手上试了试,果然那道红像水一般逐渐蒸发,慢慢消失不见,残留下微微发红的一道线。

下官今年二十八岁,已有一儿一女。

太医一擦额头的汗。

陆亭玉若无其事的坐在床边,对少年安静的睡颜沉思片刻,触碰他冰冰凉凉的额头,他体温似乎一直都很低,对万物都没有丝毫喜厌的情感,永远也捂不热。

真是个冷漠的少年啊,方才太医说他体内寒气多,饭菜需要多放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点上守宫砂。

她在少年眉心画了一道竹叶般的红痕,看了看觉得不够,又多添了几笔,画成了三束细竹叶,朱砂与白皙的皮肤相融合,还怪好看的。

乌洛兰蒙早就醒了,方才被吵得不想睁眼,但陆亭玉的衣袖在他脸上来来去去,挠得鼻尖发痒,禁不住咳嗽几声。

见他一脸茫然的睁眼,陆亭玉就想笑:你留给我的惊喜还挺多啊。

作者有话说:应该不需要再问男主洁的问题了吧~~12、第一个评论发红包乌洛兰蒙抬手擦拭额头:公主?他早就知道犯病不是那两块隔夜糕点的问题,但陆亭玉既然觉得是自己做了错事,他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告诉她真相。

他意识模糊的时候听陆亭玉被吓得呜咽,感觉很是爽快。

谁知过了一会儿,这女人便若无其事在他脑门乱涂乱画,她居然还笑的出来。

他挣扎起身,解药还未发挥作用,肠胃还有余痛未消,但能够勉强忍受。

陆亭玉心很大,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将小药瓶藏进袖里:这是太医给的药,你痛的话告诉我一声就行,宫宴快开始了。

乌洛兰蒙一昏几个时辰,外边天色已暗,陆亭玉道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认错了陆华玉,那一开始要找她说话的那位小公主,或许才是真正的陆安玉。

公主,方才太监总管本想来知会您,看驸马还昏睡着,便告诉奴婢今晚宫宴您可以不去了。

白棠道,宫门快要落锁,咱们回家吧。

回去的一路上,气压低的可怕。

乌洛兰蒙顶着脑门上的守宫砂,冷冷瞥了陆亭玉几眼,看得她非常心虚,主动问:请问,驸马爷需要什么帮助吗?乌洛兰蒙扯了扯嘴角,自己从马车暗格取出铜镜,濡湿帕子擦了很久都没用,脸色更难看了。

他很想揍陆亭玉,简直太侮辱人,自己像她的私有物品一样被点上标记,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自然知道守宫砂的含义。

尤其是陆亭玉发现自己还没有过床伴,她好像更高兴了。

明明互相不喜欢,也不知道她高兴什么。

被讨厌的人用关于性的角度凝视自己,甚至随意评价,好像自己在床笫之间才有点用处,乌洛兰蒙非常不爽。

陆亭玉挽起衣袖,看了眼腕上的朱砂印:唉,本宫就是随意试试,你不喜欢的话找个侍妾破身也行,红色对你的确太娇艳,还是我的好看。

……乌洛兰蒙注视她手腕片刻,冷冷道:你,少管我。

你……少管我?陆亭玉不太相信自己耳朵,这字正腔圆的发音,这冷漠无情的发言,这是不懂汉话的卷毛小少年能说出来的话?你跟谁学的说话,好生标准?她懒洋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问,乌洛兰蒙,你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乌洛兰蒙好像被吓到了,小心翼翼扫过她戏谑的面庞,似乎在仔细甄别话中含义。

你少管我。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弱了许多,似乎从她的表情里察觉出这句话让她不高兴了。

陆亭玉稍稍放了心,如果乌洛兰蒙只是从她动作和微表情推断她说了什么话,并非懂装不懂,那还有的是时间筹谋。

若是他也有了系统协助,那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动作,在他看来不就是恶人滑稽的自救?陆亭玉注视他一会儿,慢悠悠道:乌洛兰蒙,你在本宫面前装什么?少年张了张嘴,困惑地眨眨眼:公主?陆亭玉就笑了:你其实能听懂汉话吧,不要以为本宫是傻子。

少年蹙起眉毛,指了指槐花糕,又指指自己,轻轻摇头:不吃,好疼。

陆亭玉挺直后背,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底一嗤:你最好是真的。

回去后,她揉了揉光顾着叩拜到酸痛的膝盖,墨兰为她捶着腿道:公主,王妃身边的赵嬷嬷来给你送了脍鱼煲,王妃亲自熬的,说是也给驸马尝尝。

陆亭玉咽下一口松鼠鳜鱼:阿娘辛苦了,我明日就回去。

乌洛兰蒙坐在桌前,握着筷子没动,陆亭玉给他示范:你先这样,虎口夹住两根筷子头,中指发力抬起来转,明天跟我回家见阿爹阿娘,你不要给我丢人,不然我又想收拾林侧妃。

她在纸上写字,教少年念道:先从这四个字开始学,你,我,爹,娘。

念了三遍,陆亭玉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想打乱试试他有没有学会。

乌洛兰蒙有点想笑,还是跟着她手指的顺序道:我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