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亭玉眼看着少年凑过来, 宫里的灯火照耀下，他微醺的脸颊红红，气息灼热, 眼眸映着璀璨的星子。
她呆了一瞬, 被乌洛兰蒙强行搂住腰。
……有人看着，别太放肆。
挣扎了几下他不放手, 陆亭玉不好在宫内大呼小叫, 只能隐晦提醒。
乌洛兰蒙抵在她额前, 声音低微带笑：怪不得这几日你总提, 今晚就告诉你我行不行。
陆亭玉瞪大眼，推开他的肩：这里是宫道, 霍钊在你背后。
公主哪日没对我瞎说, 我不信。
话没说完，陆亭玉尴尬地用力推开他，拍了拍裙子行礼：给霍老夫人见笑了，我驸马蛮得很。
咳咳，乌洛兰王子。
霍钊扶着祖母轻咳, 装作适才遇到的模样，坦然介绍道, 这是我向您提过的我祖母，老人家一直都想见见你。
霍老夫人和太后差不多岁数, 人却慈祥许多，温和扫过一遍不自在的乌洛兰蒙, 嗓音带上哭腔：王子殿下和老身的女儿有几分肖似, 可惜她嫁了人十九年, 我老得快记不清了, 只觉得王子和她年轻的时候可真像。
乌洛兰蒙似乎是想起了往事, 震撼地说不出话，被陆亭玉后腰上掐了一把：对老人家说话啊，专门来等你的。
他这才恍然回神：大妃说，说我的阿母是远嫁过来的汉人女子……霍老夫人神情难掩激动，紧紧攥住霍钊的手：她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阿母从来不说，桑枝阿妈琼叫她云娘，小时候听父王叫她云拉。
云娘，果真是我的云娘！桑枝是她的陪嫁丫头！霍老夫人扑簌簌落下眼泪，靠在霍钊肩上，几乎站不稳，你母亲怎么样了，她还好吗？乌洛兰蒙沉默了，忽然不知该如何告诉这位充满希冀的老妇人，她活得很不开心，终日郁郁寡欢，受宠但被大妃嫉恨，最后死于难产。
看出他的踟蹰，陆亭玉替他回答，只挑了些好话说：阿蒙的娘亲很漂亮，在那边很受宠爱，衣食不缺，西凉王让她有儿子傍身做年老的庇佑，还有桑枝姑姑能说说话，只是命不好，生他妹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没救过来。
霍夫人眼中的光一点一点褪下去，郁积十九年的忐忑与期待落空，终究化作一声叹息：苦命的儿……死了也好，再也不用受苦了。
一时间两方寂静，正比大晋与西凉，岁月隔开的不仅是血脉，找不到能随心所欲叙旧的话。
霍老夫人拭干眼泪，抬手碰了碰乌洛兰蒙的脸颊，带着无尽回忆喟叹：王子和我家钊哥儿的下半张脸真像，鼻子也像，随他祖父。
换言之，像霍老将军。
乌洛兰蒙失笑，顺着她的话道：可方才宴会上，霍将军带着将领们拿酒坛子轮番灌我。
霍老夫人已经收回悲戚，稳下情绪笑骂道：他就是恨西凉人，不知道你是他大灰孙子，却是没想到我儿的儿也逃不过和亲，兜兜转转能再见。
霍钊眼中笑意温煦，对陆亭玉使了个眼色。
陆亭玉会意，行礼甜甜叫了声外祖母，顺道又掐了把乌洛兰蒙。
……外祖母好。
乌洛兰蒙犹豫一小下，顺老人家的心思也跟着唤。
霍老夫人笑了，眼睛眯得心满意足，立刻从腕上褪下一对大金镯子亲自给陆亭玉戴上：唉，眼睛不行了夜里看不清，明日老身可要仔细瞧瞧你们两口子，这是我那苦命女儿的嫁妆，她没用上，如今也该传给她的儿媳妇了。
镯子十分厚重，也很新，沉甸甸的，却没有新镯子扎手的花纹棱角，想来在等待主人的十九年里常常被人捧在手心摩挲。
陆亭玉很感动，心里有些酸：明日一定去拜见您。
用不着公主亲自登门，老身也是武将的女儿，身子骨好得很。
霍老夫人横了眼她，皇家家宴开始了，快给太后说吉祥话去。
不舍地看了眼乌洛兰蒙，霍老夫人长长叹息过后，扶着霍钊的手慢悠悠走向宫门。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陆亭玉抬手看了看金镯：真漂亮，老人家心意实在重，明天记得仔细倒腾一下你的脸。
乌洛兰蒙六神无主地应了：外祖母……她就是娘亲的娘亲，好慈祥的老人家，依稀能从眉目中辨出一点母亲的音容。
和蔼可亲的长辈，似乎也不错。
*等回了摆在御花园的宴席已有些迟，太后点了戏班子呈来的一出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平川王妃一眼就看到他俩鬼鬼祟祟进来，小声埋怨：哪里野去了，方才六公主还问……她没提你，只问乌洛兰哪去了，你三个怎么回事？她用瞪不守本分的狐狸精的眼神，狠狠瞪了眼乌洛兰蒙。
陆华玉跟她母妃坐在前边，一听有瓜立即饶有兴趣地转头，还特意撩起耳旁的头发。
沉吟片刻，陆亭玉端过一盘螃蟹：阿蒙，你帮我剥好，记得蘸醋。
支开他后，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母亲：我猜六公主喜欢我驸马，方才我去更衣，他坐在外边，六公主派自己的心腹去给他送醒酒汤，见我出来后两人都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说实话。
平川王妃哂笑，陆华玉插了句嘴：多见怪啊，某些人把自己嫌弃过的土坷垃甩给别人，没想到里面裹着明珠，别人捡漏了好东西，她心里就不得劲，时不时就要膈应下你，显示她比你高贵，你只配捡她用剩下的，还假装大度劝你珍惜。
……别说还真是这样。
沈贵妃摇着羽扇，嗓音妩媚对平川王妃抱怨道：姐姐莫怪，华玉这丫头野得很，嫁不出去全靠这张好嘴，妹妹回去便收拾她。
平川王妃哪能听不出她话里有话：无妨，我也替家中几个女郎相看郎君，好儿郎必替贵妃留意着。
沈贵妃笑起来：你我看上有什么用，丫头们非说这个丑那个肥，哭闹一通还惹夫君斥责不上心，难办得很。
她佯做抹泪，冷眼一瞥依偎在太后怀里的陆安玉。
陆安玉一直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只看得见她们几个轻快地说笑，而自己孤零零一个，忽然无措起来。
一幕唱罢他方登场的间隙，皇后唤来在场所有小辈，挨个为太后敬茶，讨个好彩头。
太后笑着喝她们敬上来的茶，喜欢的公主郡主多喝两口，从发髻里拔一根簪钗亲自戴给她们，皇子便送平安扣送经卷墨砚。
陆华玉得了一对翡翠镯子和一对禁步，陆子荣挨着陆安玉，说了好些吉祥话惹得太后连连发笑，叹了声早逝的女儿：子荣也快到去封地的年纪了，到时候儿孙一个个有了自己的小家，剩下哀家一个人在这宫里。
陆安玉脆生生道：那我不嫁人了，留着陪皇祖母，这几日母后和贵妃娘娘一直在帮我看，没有看得上的。
太后心疼地搂住她：那些个纨绔，有的丑有的肥，哪里配得上你。
沈贵妃舒了口气：她甚至不愿叫我一声母妃。
挨到陆亭玉时，陆安玉正与太后亲昵抱在一块，行礼也没避开，生生受了她三跪三叩。
平川王妃脸色崩不住了，直接冷哼一声：外头来的果然不知礼数，脑子有跟没有一个样。
太后耳朵不灵光，夹着戏曲声也没听到，但陆安玉听得清清楚楚，立刻羞愤难当地站起来：原是我不配了，我就不该在这里。
她难过地扭头，不慎踩到了陆亭玉膝下蒲团的穗子，连带踩了一脚裙尾。
……陆亭玉默默敬上茶，太后没发话，她也就乖顺跪着，憋了一肚火。
茶倒是好茶……太后仅沾了沾杯沿，似是而非的叹了句，将茶撂给身旁女官，取了一对缠金丝的镯子给陆亭玉，挥挥手让她退下，一点眼神都没分给她。
她谢恩后看了看脏兮兮的裙角，一言难尽地瞟了眼陆安玉。
太后还在，她也不能说什么，只觉得阿蒙如果当她的驸马也挺苦，不由思考另一个问题——婚姻到底给乌洛兰蒙带来了什么？回到席间，陆亭玉把镂空金丝镯给平川王妃瞧。
镯子细的还没小指粗，平川王妃看也不看，唤过白棠和墨兰给她们一人戴上一个：给你俩姐妹添些嫁妆。
陆华玉看得直咋舌，凑近道：你娘可真厉害，一点都不给人面子——好爽快我好喜欢，老早就想把陆安玉赏我的玩意打发给倒夜香的宫女。
平川王妃注意到陆亭玉的大金镯子：谁给的，这么隆重？她又看了眼那俩豆芽菜似的金丝镯，对比简直惨烈。
陆亭玉笑笑，将遇见霍老夫人的事说了一遍，委屈地抱住她告状：娘，我的裙子被踩了一脚，讨厌死了！这套衣裳可是按着她喜好新裁的，现在只觉得晦气，立刻就想套个麻袋把人打一顿。
平川王妃搂紧她：不是喜欢你驸马吗，让他找由头把人约出来，用私通的名义打一顿，一石二鸟的好法子。
陆亭玉：……不愧是亲娘。
她们位子偏，宫人离得远，沈贵妃和陆华玉为看戏回前边坐了，想到什么便说，也不在意旁人。
除了为陆亭玉剥螃蟹的乌洛兰蒙：………孙辈挨个磕过头后，轮到王妃们去贺寿，顺便讨论孩子们的婚事。
如今皇后的巧玉已定了今年秋的婚期，也就剩下华玉和安玉。
太后一发话众人便有了打算，想靠拢沈贵妃的和巴结太后母家的立刻泾渭分明。
驸马也有诸多限制，尚公主后便不能入朝为官，像侍奉尊主一样对待妻子，不能纳妾，就算有妾室，想让她们生育孩子也得看公主脸色，有抱负的年轻郎君绝不会委屈自己。
故而拿来的册子里，都是些家中次子，或者父亲官职低微的嫡子，这样一来受限颇多，有才的脸不好看，好看的爱去花楼，老实的年纪大，愿意听妻子话的是妈宝。
平川王妃耐心等她们介绍得差不多，这才开口：臣妾听说岑家二公子身高七尺有余，能吟诗作赋，面容俊美，在诗会上多有小探花之美名。
太后摇头：岑家清贫，哀家不舍得安玉受苦。
那安平侯府先夫人留下的儿子也不错，世子之位让给了继室生的弟弟段成杰，自己一心钻研佛法，是个好脾气又不难看的。
平川王妃又道。
有知情人道：可段成杰曾有殴打世子妃的传闻，他亲娘还在儿媳妇有孕时塞亲戚给儿子做妾，还嫌弃世子妃生不出儿子，家风不正。
平川王妃撇撇嘴，苦口婆心道：什么叫家风不正，区区妾室争宠公主就该付之一笑，婆母刁难也一定是自己没守好本分，咱们安玉端庄柔顺，一定能让婆母心服口服，三年抱俩大胖儿子，劝导夫君向善清正家风，传出去可是美名，也能行善积德。
也许是佛法触动了同样信佛的太后，神色一松问陆安玉：安儿怎么看？陆安玉娇羞地掩面，想起虎子咬过段成杰的命根子，差点让段家绝后。
她躺进太后怀里撒娇：皇祖母，孙儿还想再相看几日，只是虎子凶过段世子，实在不利于积德，孙儿没拦住那些坏人有意放纵，决定让虎子与孙儿陪您一起吃素。
陆子荣：？？？陆亭玉听了几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为了积德让狗吃素……嗯，果然是她的风格。
脑子不清楚还要显摆，反而叫人生起微妙的怜悯。
她忽然很同情虎子，还有陆子荣。
陆子荣忙摸到她这边，急吼吼道：姐你帮我把狗要过来吧，虎子犯了什么错！陆亭玉吃了口乌洛兰蒙剥好的螃蟹：你找个时间，把陆安玉弄出来套个麻袋打一顿，我就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阿蒙：这个烦女人什么时候滚蛋，天天欺负老婆！亭玉：我忽然觉得阿蒙和她在一起是种酷刑……|不好意思这是2.14的更新，今晚还有，发两个小红包补偿一下|感谢在2022-02-13 23:52:45~2022-02-15 01:3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