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9 章

2025-04-03 04:41:52

对小辈从来都是温煦和善的皇后, 高高坐在主位,眼里冷光如利刃,直直刺向陆亭玉。

沈贵妃本还想替陆亭玉美言几句, 但此时此刻, 也扭头作壁上观。

就连陆子荣也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她,偷偷朝另一边挪。

搞得她真造反了一样。

饶是陆亭玉下意识信任乌洛兰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被这层气氛一衬托, 也开始犹疑不定;思考若是乌洛兰蒙被揭露, 她是先揭发陆安玉造假的身份呢, 还是先揭发陆安玉造假的身份呢。

思及此,她开口:我曾听宫里的老人说过, 安玉妹妹长得很像十六年前, 贪污黄河赈灾款的户部尚书吕凤先的女儿,这日子一算,还真是巧啊。

闭嘴!皇后一眯眼,身边的女官立刻打断她,宫里见不得脏东西, 不可污言秽语!好吧。

陆亭玉闭上嘴,欣赏着陆安玉刹那间慌乱的脸。

唔, 她居然也是知情人,那事情变得更有趣起来了。

大晋有例, 罪臣男眷三代内不得为官,不得科考, 也不许女眷为官员正房或贵妾, 所生男丁不得入族谱;罪大恶极被砍头的, 家眷为奴, 后代看表现才有资格做良民。

吕凤先贪污白银九百万两, 由当时为户部侍郎的王敦揭发,全家流放玉门关,押送官却在文书中记载女眷半途高烧而亡,风波过去后却出现在姑苏老家,还为当今皇帝生下陆安玉……不可说,不可说。

沈贵妃没漏过底下人的一丝异动,饶有兴趣地笑起来:这世上长相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宜阳也是猜测,安玉莫要害怕。

不知为什么,陆安玉看起来更慌了,隐隐开始后悔为解恨告发陆亭玉。

恐慌席卷下,她甚至忘记反问陆亭玉为何会知道得那么清楚,是买通了宫女,还是在试探她?安献忠来的很快,对陆安玉来说,他简直像救星:安大人救救我,你对太子哥哥说你会西凉话,那天乌洛兰王子的谈话你听得清清楚楚,快告诉母后!安献忠摸不清情况,一脸老实本分先给皇后磕头,给贵妃行礼,才疑惑地看她。

沈贵妃掩口笑:行了,你们去大德音寺为母后祈福,据说乌洛兰王子背着咱们说了些不该说的,快翻译来听听。

安献忠踟蹰一瞬,有些畏缩:这是可以说的吗?见他支吾着不肯之言,陆安玉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般,急切道:快说啊,乌洛兰若是要做对不起大晋的事,您揭发了就是功臣。

安献忠古怪地看了眼她,皇后厉声道:快说!他满身肥肉一抖,仔细回忆道:那日,微臣见王子与一扈从打扮的年轻汉子站在山顶,王子满脸不耐,那扈从口若悬河,微臣那时听不清,等他们下山后才听清一些…………小厮问王子脸上有伤,是不是宜阳公主打的。

王子说,他的家务事外人少管,倒是没直接承认。

那扈从不死心,非要王子娶他妹妹,生一大堆孩子,还说这样就能气死宜阳公主,让妹妹上位。

安献忠咽了口口水:微臣就听到这些。

陆亭玉:……陆亭玉:???她什么时候打过乌洛兰蒙?谢谢,不用娶其他女人,她现在就能气死。

沈贵妃噗地笑了,仰靠在椅上,笑得发间紫牡丹乱颤:真是看不出来,宜阳这么乖巧的女郎,竟然能打驸马,打得脸皮都伤了?她一笑,殿内的气氛立时松快起来,连皇后也有了笑意。

更多的,还有如释重负的畅快,所幸不与谋反擦边,只是驸马不堪忍受公主的殴打,与扈从商量娶小的事,笑一笑,便都过去了。

大家都很开心,只有陆亭玉一个人受伤。

原来乌洛兰蒙眼里的她是这样的吗,残暴成性,打得他想反抗,办法就是另找女人制服她?乌洛兰蒙来长安这么久,还学会后院宅斗那一套了?沈贵妃笑:宜阳啊,不听话的男人只揍是没有用的,你得给他些甜头,打是亲骂是爱,让他知道你的好。

陆亭玉:儿臣怀孕了,他找外面的女人,儿臣生气。

皇后喟叹道:年轻真是气盛,他想纳小满足他就是了,这次被发现下次就会长记性,背着你偷偷摸摸找,得了病可怎么好,还不如放在明面上,你盯着。

陆亭玉配合着拉下脸,酸里酸气地应:儿臣知道了,给他找,找上一百个,直接飘飘欲仙了。

宫里的女人们都笑了。

安献忠背着所有人对陆亭玉一努嘴,露出替她打掩护的阴笑。

他的表情陆亭玉看的分明,明显是听到了不能说的,想借此邀功讨好处。

虚惊一场后,她领了皇后贵妃的赏赐,被好生送出了宫。

安献忠没有追上来,想想也是,现在就来未免显得急功近利,也容易被有心人做文章。

没人再提陆安玉出身的事,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暗处生根发芽。

宫道上却与九皇叔、陆定徽的马车相遇,九皇叔笑着叫停她:我方才得了消息,说你家那位不安分被逮了个正着,皇后贵妃都在,便来瞧瞧你。

陆亭玉惊讶地想,从她进宫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他消息流通这么快的吗?宜阳妹妹看气色尚好,出来得也快,想必是误会。

陆定徽插了句嘴,乌洛兰王子没做对不起她的事,也不是棒打安玉的凶手。

陆亭玉道:多谢皇叔皇兄挂念,我很好。

陆定徽又道:事关大晋,你驸马又是蛮人,母后在这种事上未免谨慎,你别见外。

九皇叔微笑不语。

寒暄几句后,他作别道:秋闱后官员任调完毕,我就要与皇子妃启程去封地,再见面的日子便少了,故而话多了些,宜阳莫要嫌我。

陆亭玉一一都应了。

待他走后,陆亭玉在前慢慢走着,九皇叔跟在后边轻笑:你怀着孕,还能走这么快,我怎么没见过孕妇如此轻松的?陆亭玉脚步一顿,顿感如芒刺在背,扶着后腰停下等他:是啊,急着回去与阿蒙吃晚膳,几个时辰不见甚是想念。

你叫他阿蒙?还真是亲昵。

九皇叔品着这两字,长眉一扬,皇后殿外的小太监都知道你打他,他气得要找小报复你,你还巴巴守着他。

他与自己走得愈来愈近,身上好闻的苏合香味,混了点清浅的麝香,与宝福郡主佩戴的香囊气味相似,但她多了点女郎喜欢的鹅梨香。

陆亭玉手心冷汗涔涔,有意躲他:麝香对孕妇不好,我得离您远点。

况且,您身上的香是您后院夫人制的,我不喜欢。

陆亭玉道,阿蒙就算想娶小,但他想不想也是我说了算,这辈子不会有其他女人碰他,您就不一样了。

九皇叔讶异地端详她片刻,广袖一抬,敲她额头:这香是宝福制的,她央着我戴,我后院也只有两位侍妾,你与她们计较什么。

陆亭玉当然不会真去计较,她只是想衬托乌洛兰蒙更清白而已:皇叔,我喜欢夫君第一次是给我的,您能明白吗?九皇叔似笑非笑:……胆子真大,‘阿蒙’的私事都对外人说。

他将那两字咬得很重。

陆亭玉无奈,走快了两步想甩掉九皇叔,被他拽着袖子拉到身边:慢些,你肚里可是阿蒙的种,这次没了,下回孩子爹也许就不是他了。

男人力气不大,但这一拽,陆亭玉差点趔趄进他怀里。

偏偏回公主府有大段同路,陆亭玉欲哭无泪,掀帘一看他的马车慢悠悠跟在后边,就等着捉她。

回家后陆亭玉更气了。

乌洛兰蒙不在。

最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他居然不在!九皇叔对她怀孕有了怀疑,非要进门来她可怎么办?白棠看了眼外边刻九王府铭牌的马车,小声告诉她:陆巧慧要和离,两家族老都在平川王府,乌洛兰蒙带着娇娇也去了。

九皇叔的车夫也听到了,立即去禀告了主子。

白棠没陪着她去宫里,安平侯府的报信是她接的,复述一遍金桃原话,忧心忡忡道:公主,安平侯府的族老都到了,一口咬死是世子妃和您导致段成杰再无生育能力,又打掉了贵妾唯一的男丁,现在侯夫人正在王府闹事呢。

陆亭玉匪夷所思:一个侯府,家暴我姐姐那么多年,还敢在王府撒泼?九皇叔掀帘,不置可否道:你爹封地偏远,一无说得上话的高官友交,二无君恩圣眷,能定居长安纯粹沾了和亲的光,你驸马又是西凉人,遇上事他只能干看热闹,帮不得你分毫,所谓遇人不淑也。

白棠道:王妃叫您也快些回来,想知道段成杰被狗咬是怎么回事,段家族老可嚣张了,仗着自己是受害方,逼着王府退回成婚时的聘礼,还要夫人归还两个孩子。

还好还好,孩子都在陆巧慧身边。

陆亭玉被这家人齐齐上阵的不要脸惊呆了,怎么,打陆巧慧没人过问,妾室扎两岁不到的孩子没人过问,宠妾灭妻无人过问,现在罪魁祸首被割以永治了,一个个跳的比屎壳郎还高?为了追回钱财啊,那不奇怪了。

唯恐九皇叔进她大门,陆亭玉喝了口茶润嗓子,拍了拍虎子撒欢的狗头,上车要回平川王府。

白棠说话声音不小,九皇叔听罢后道:安平侯府有官至太子太傅的老太爷,德高望重,门生有诸多做御史的,你个女郎压不住,话说错一句,那些御史参你姐姐谋杀亲夫,虐杀妾室,不敬婆母这些罪名,无人周旋的话,大理寺她必须呆上几天,到时候我陆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有个坐过牢的娘亲,你的外甥女会被人戳脊梁骨。

……陆亭玉腾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又道:我算你长辈,在朝中说话也有分量,段老太爷会给我几分薄面,带路。

*素日门前冷清的平川王府,今日门前喧嚷,停满了华贵马车,还有附近几家的门子,也朝这边探头探脑。

本朝商谈和离,夫妻俩都是要避嫌的,全权交给族老洽谈,只等写好和离书签字画押。

陆亭玉还在正院没进门,都能听见中年妇人在嘶吼:老段家的香火被你家女儿说断就断了,她是段家的罪人!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孙儿,一夜间全没了,你还我家的独苗苗!安平侯夫人哭得稀里哗啦,头发乱得像个疯婆子,被丫鬟扶着几乎昏过去,全然没了以往精致利己的嘴脸。

平川王气得胡子直哆嗦,按住陆巧慧生母方侧妃不许她哭,平川王妃已经骂上了:好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儿子是宝,我家女儿就不是了?嫁进你家三年生了两个孩子,日日辰时就去侍奉你,还用自己的嫁妆给妾室添镯子,照管后院十几个女人,家里仆人逢年过节都有银子发,哪点对不起你家!倒是你儿子日日睡在青楼,谁知道有没有脏病带给我女儿!安平侯夫人怒吼:她吃了那么多得男偏方都生不出,作孽多了菩萨都不给她儿子!陆亭玉道:凭什么别人家丈夫能让妻子生男孩,段成杰就不行,从根子上坏了,怪不得女人,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把错全怪在女人头上。

她一口气说完,刚端起茶盏,安平侯府人就扑过来撕她衣服:是你,故意放狗谋害我儿!陆亭玉来不及躲,下意识把滚烫的茶先泼她脸上,安平侯夫人捂着脸惨叫,凄厉道:老爷,巧慧就是跟她学的,先放狗咬伤我儿,又用簪子彻底废了他命根子。

陆亭玉反唇相讥:我家狗从来不咬人,怎么碰上你儿子便发狂,一定是你儿子先动手,狗都比他有良心。

一想起儿子血淋淋的下半身,还有王氏被打出来的男胎,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她泣不成声,抓住陆亭玉衣领狠狠往下撕。

陆亭玉拼命拉住衣裳,很想一脚踹开她,但这女人对她下死手,根本掰不开。

段家到场的大都是男人,就静静看着不插手,满是幸灾乐祸。

毕竟,公主与公主可大不一样,尤其是嫁了蛮人的,夫君不会在朝中任要职,娘家要是有作为也不会让她和亲,他们段家可占着理,难道她还能进宫告状去?段家男男女女都一脸无谓,还有几个年轻些的装模作样端起茶作掩护,实则一脸□□。

一道耳光的清脆响声,落在安平侯夫人脸上。

段家人俱是一愣。

乌洛兰蒙收回手,在陆亭玉襦裙滑下来前一秒,为她披好衣裳,一脚把那女人踹出去老远。

安平侯立刻起身护住吐血的妻子,指着乌洛兰蒙道:这就是平川王府教出来的人!还真是一丘之貉的恶毒,把我段家给你家的聘礼都还回来!乌洛兰蒙手里捏着纸卷,微笑道:这是永正十九年三月初一,世子妃出月子第二天,段世子领回来个青楼女做妾,她不接妾的茶,被段世子扇了一耳光,原样奉还给侯夫人。

这一脚,是娇娇被他的贵妾踹得,还是原样奉还。

乌洛兰蒙讥讽道,很痛是吗,世子妃挨过几百回,怎么侯夫人跟死了一样,这才两下,就受不住了?他将纸卷交给陆亭玉,展开一看,陆巧慧娟秀的簪花小楷,写满了段成杰的暴行。

光是记在纸上的,耳光就挨了七十三下,还有她院里下人被贵妾弄死的好几个,女儿被下了黑手找不到始作俑者的,二尺长的宣纸,甚至写不下。

陆亭玉越看越心凉,传阅给平川王妃看。

王妃勃然大怒:是不是我家女儿被你们打死才算完!聘礼休想退回,既然嫌弃孩子是女儿,干脆别想要回去,我平川王府不缺三双筷子!一说不给钱,段家族老便坐不住了,为首那位最年长的开口:《晋律疏议·户婚》有云:诸妻无七出及义绝之状,而出之者,徒一年半;虽犯七出,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但若夫妻不相安谐,谓彼此情不相得,两愿离者,不坐。

陆氏女无子,不顺父母,善妒虐杀妾室,七出犯了三处,必须退还聘礼。

方侧妃性子很柔顺,教养出的陆巧慧偏偏继承了她的性子,被欺负这么久才爆发,眼睁睁看女儿跟货物一样被掂量来掂量去,禁不住放声大哭,哽咽着求情:巧慧好歹也给段家留了两个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亲家留些面子,只退三成行不行……平川王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方侧妃,示意丈夫赶紧捂住她嘴,独自面对段家豺狼,据理力争:门都没有,我家风风光光嫁女不是让你家欺负的,把陪嫁的六十六抬嫁妆全吐出来!王妃风风火火过了几十年,家里吵架一次都没输过,平川王现在也只敢缩在角落一声不吭,一副只听老婆话的耙耳朵架势,气得段家族老直吹胡子:陆家简直……丧尽天良!骂便骂,扯我陆家做什么,莫非段家觉得我家不行,想自己干了?九皇叔一身玄衣,摇着玉骨扇慢条斯理进门,凉丝丝地瞥了眼段家族老:您老也是做过太子太傅的人,还是先皇赐过牌匾的清正家风,我敬您颜面不插手小辈,怎么您老却糊涂了,非为不成器的儿孙败坏自己名声?九皇叔环顾四周无空座,陆亭玉忙给他让座:叫皇叔看了笑话,实在丢人。

她本和乌洛兰蒙坐在相邻一桌,现在是宋珩坐,呕得乌洛兰蒙直接转过脸。

陆亭玉无奈,出去整理好衣裙,站在两人之间的方桌后。

无妨。

九皇叔顺理成章坐下,收扇盯向段家人,我瞧段家有了越俎代庖的心思,区区侯府,还想僭越陆家管事?不敢不敢!段家族老忙起身行礼,陆氏女是庶女,还不配九王爷挂在心上。

我陆晋何时传起唯嫡庶论的恶劣风气?九皇叔冷笑,平川王是先皇庶子,如今也是你家高攀才肯让庶女下嫁的王爷,还想要回聘礼?本王觉得你家不配,本王的两万私兵也觉得区区一个侯府不配!自古秀才遇到武夫,嘴巴再滑也说不过拿刀的官兵。

段家族老被训得不敢说话,诺诺应是。

安平侯夫人一见自家最有发言权的族老都不吭声了,顿时急了,张嘴就要哭嚎撒泼。

九皇叔一斜,便被她丈夫眼疾手快地捂住。

挺有眼色,不错。

九皇叔笑了,吩咐人草拟和离书,男方聘礼不会归还,合适吗?段家族老:……合适。

女方的六十六抬嫁妆,拿婚礼上单子一条条对了还给王府,合适?合……适。

段家觉得女儿不算香火,全归女方抚养,合适?段家族老开始冒汗:那姓氏呢?九皇叔翘起二郎腿:那得看陆夫人的意愿,她想孩子姓陆就姓陆,想过继就过继,实在不行跟本王姓宋,本王也乐意养,宋家女儿过得必然比段家女儿好。

陆亭玉:?她试探着开口:我觉得姓乌洛兰也不错。

九皇叔扭头看了眼她:乌洛兰娇娇吗,这名字不好听。

这时和离书也拟好了,平川王妃看过觉得很不错,平川王也没意见,方侧妃更没意见,陆亭玉挑了不少毛病:前面还行,把最后一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划掉,没必要虚伪作态,我姐姐会过得很好,和离书也改成放妻书。

彼此情不相得,仅仅是夫妻间感情不和,对方无身体伤害,也不包括两家亲属互相攻击。

仅是过不下去从容分开,各祝对方安好,那才叫和离。

现在是放陆巧慧一条生路,段家真是给脸不要脸。

看在宋珩还盯着的份上,段家商议过后,重新写了份放妻书给他过目。

送去后院不消一炷□□夫,陆巧慧已经签字印上指印送了过来,时间速度之迅速,比段成杰嗑了药去青楼,结果全程只有十秒还快。

如此,便是尘埃落定的离了。

至于段成杰肯不肯签——拜托,圣上最信任的九王亲自主持和离,怎么会有人想不开故意找事呢。

段家人来时有多雄赳赳气昂昂,走时就有多灰溜溜。

看热闹的远处围了一堆又一对,陆亭玉有意放人进去闲话:我七舅姥爷的大侄子在平川王府做事,他家长女与安平侯世子和离了。

说来听听,凳子给你搬这了!大小姐可惨了,虽然是庶出但王妃宠她,六十六抬嫁妆嫁进安平侯府,结果丈夫嫌她沉闷无趣,找青楼女当小妾,还把投奔他娘的亲戚女儿也睡了,肚子大了才抬进门,大小姐不喜欢这些来路不明的妾,拒绝喝她们敬的茶,就被丈夫扇了好几个耳光,才刚出月子哟。

天杀的,媳妇生孩子外面偷吃就算了,还领进门,打媳妇真不是个男人!就是,我还听说他家嫌弃生了两个都是女儿,放任妾室拿针扎孩子,大小姐都不敢让孩子离身,有回没注意,大闺女让妾踢得小腿都破了,只能放在公主府里。

妈拉个巴子,达官贵人的宠妾灭妻玩得比咱们老百姓厉害,还真往死里弄。

可不是,那孩子把驸马当亲爹,世子得了个官怕被人碎嘴才去接,结果孩子直接不认,我看啊,就是活该!那妾室肚里还不知是不是他的种,渣男贱女,活该!烂白菜臭鸡蛋砸了段家马车一路,据说刚醒来的段成杰看到陆巧慧的放妻书,气得又昏了。

平川王府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为了招待九皇叔,准备了极其丰盛的一桌饭菜。

备膳间隙,九皇叔仍坐在待客厅,与平川王寒暄几句后,目光转向陆亭玉。

平川王夫妻俩去看陆巧慧,方侧妃感激地想磕头,被九皇叔拦住,啜泣着千恩万谢走了。

这屋里只剩她,乌洛兰蒙和九皇叔。

气氛瞬间便微妙了起来。

她不知道该坐哪,尴尬地站在他俩之间的方桌,踟蹰片刻道:今日多谢皇叔相助,段家人太难缠了。

安平侯夫人扑过来撕她衣服时,陆亭玉直接蒙了,完全没想到自矜身份的贵夫人会做出这种事。

似是看出她所想,九皇叔道:那继室不懂规矩,先夫人是她嫡长姐,姐姐一死就爬了姐夫的床,谁知过了几年甚至把姐姐留下的儿子弄成傻子,安平侯连发妻血脉都保不住,怪不得能教出段成杰。

他舒了口气,连叹几声可惜。

乌洛兰蒙道:娇娇还记得娘亲,现在母女团聚了,也是好事。

陆亭玉看着少年不自觉轻蹙的眉,就知道他舍不得娇娇。

家里有个孩子挺好的,热闹;娇娇又乖,乌洛兰蒙说长得像她,就像看到了她小时候,所以格外亲切。

乌洛兰蒙道:乌洛兰娇娇很好听,你说是不是,亭玉?陆亭玉:……喂这是别人家孩子,人亲娘还没发话呢就想抢了。

不伦不类,真难听。

九皇叔开口。

乌洛兰蒙:那也没理由姓宋,不关你事。

没有吗?宋珩别有所指地望了眼陆亭玉,本王想要她孩子姓宋,这也值得想理由?陆亭玉倒了两杯茶,不高兴道:能不能听听我姐的意愿!她提着茶壶,隔开这两人唇枪舌剑:想要孩子自己找人生!一想起这宫里的事她就来气:乌洛兰蒙,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打你?乌洛兰蒙莫名其妙:什么?就知道这人不承认,陆亭玉把今早的遭遇复述一遍,怒道:你还想找小气死我?乌洛兰蒙:…………贡布胡说跟他有什么关系,安献忠耳朵是螺旋长得?他下一瞬忽然惊觉,安献忠莫不是有意混淆事实,听到贡布的图谋却不声张,实际上想以此挟制他。

有狼子野心的异族人不止他一个,前世长安被战火侵袭,吃到肉的不止西凉。

所幸陆亭玉和宫里人都信了安献忠的话,让他暂时躲过这一劫。

乌洛兰蒙神色未变:没有,贡布想给我找,我拒绝了。

他伸手去牵陆亭玉:公主不信的话,我以西凉王族苍狼□□义起誓。

女人送上门还拒绝?九皇叔哂笑,欲拽她的衣袖,男人才最了解男人,他的花言巧语你可别轻易信。

陆亭玉立刻收回扶桌的手,幸运地没让他俩捉到。

不幸的是,乌洛兰蒙和宋珩同时伸手,两个男人牵到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阿蒙:晦气。

九皇叔:晦气。

亭玉:传下去,乌洛兰王子和皇叔牵手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蒙冶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煽染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段族老部分来自唐律疏议,都是摘的古文◉ 60、四月我要拿全勤!!乌洛兰蒙手指冰冷, 和宋珩手掌相触不过一瞬立刻甩开,被他如毒蛇般阴冷的体温一刺,忍着全身冒鸡皮疙瘩的诡异感, 喉头一滚:真晦气。

顾及到宋珩刚才维护平川王府的份上, 他没再多说,接过陆亭玉递来的帕子擦手。

宋珩嗤笑了声, 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 扬长而去。

他走后, 陆亭玉终于放下提在喉咙的心, 找了个舒坦的姿势坐下来:太好了,我姐姐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再也不用应付煞笔了。

她回想下午的荒唐事, 安平侯夫人发癫来扯衣裳时,九皇叔骤然冷却的眼神和乌洛兰蒙扇她的耳光,堂堂勋贵夫人也如乡野村妇一般粗鄙无礼,还是当着族老的面,想必结局不会很好。

她不好陆亭玉就非常好, 善恶终有报,她活该的。

她开心地翘起腿, 有一搭没一搭得晃,裙子随动作舒展, 露出鞋尖绣的燕子,与裙摆上的合欢花舞动翩飞。

乌洛兰蒙都能看出她此刻很开心, 完全没宋珩在场时的拘谨, 露出一小截莹白如瓷的脚踝, 细若无骨, 仿佛一只手便能握住, 轻松拖到榻上去。

他盯了半晌,不自觉的渴,在陆亭玉眼神移过来之前,若无其事地喝茶。

陆亭玉就笑了:我问你话呢,狗蒙!乌洛兰蒙已经习惯她给自己瞎取外号了,神色未变:方才你说话了?陆亭玉:我问你,你和那西凉老乡鬼鬼祟祟说要娶的小老婆,是不是上次画像那个!放久的茶太涩了,乌洛兰蒙不自然地抿唇,想着话还是说开为好:那是我妹妹的朋友曲珍,我救过扎西族长的儿子,为了表达感激,我不在的时候多由她照顾朱珠儿,我对她也只有感谢。

陆亭玉颇有闲情雅致的笑了:你那时候无权无势,她这么尽心帮你妹妹,你猜猜她图你妹还是你?乌洛兰蒙:她远在西凉,我在你这里,公主放心。

陆亭玉支着脑袋:我还以为你密谋回西凉娶她,还想把我也抓去那儿,就为了气死我。

乌洛兰蒙一顿:没有的事,不要胡思乱想。

没看错的话,他方才有一刹那的停顿。

陆亭玉定定瞧着他苍白转为正常肤色的面皮,忽然笑起来,起身去看陆巧慧:那我就放心了。

不知为何,虽得了他的承诺,但她心里仍沉甸甸的。

但愿他说的都是真话吧。

陆巧慧又搬回了方侧妃的院子,和未出阁时一样,和母亲住在一块,好在方侧妃的院子宽敞,住下还绰绰有余,陆亭玉来的巧,正碰上平川王妃给她张罗添新东西。

陆亭玉注意到,院里西北角,寓意多子的葡萄架被拆了,移栽了一株银杏。

不大的树荫下,工匠搬来一套做旧的棋盘石桌,放了本市面上供女子练字的小楷字帖,用一枚玉簪压着。

见她来,陆巧慧怀里的娇娇朝她张开小手要抱抱:公主姨姨,要爹爹!陆巧慧忙去捂她的小嘴巴:你爹爹不要你了,你祖母也不要你了,以后你没爹。

娇娇听不懂她的话,懵懵懂懂了一会儿,看到母亲眼角微微濡湿后,伸小手替她嚓:娘亲,不哭,娇娇有爹爹。

陆亭玉忙抱过娇娇,解释道:乌洛兰穿蓝衣,段成杰也穿,陪久了孩子以为乌洛兰是她爹。

她不提还好,一提陆巧慧立刻红了眼圈,掩面颓然坐在银杏下,原本只小声啜泣,后来逐渐忍不住,崩溃的泪水汹涌而下。

她不施粉黛的唇发白,仿佛被抽干所有精神,被方侧妃搂进怀里,抽抽噎噎的安慰。

平川王妃见不得她们哭:好好的哭什么,嫁妆拿回来了,聘礼一分不还,孩子也都在身边,还是九王爷看过的放妻书,巧慧就该庆祝脱离苦海才是,不许哭,今晚都给我吃席去!她从年轻到现在都是这般性格,天然觉得女人不能比男人活得差,男人去青楼也能被夸风流,女人和离又不是失了名节的丑事,何必哭哭啼啼。

方侧妃性子弱,以往被后进门的林侧妃欺负了也不说,只会抱着女儿抹眼泪,如今被平川王妃说了顿才止住,勉强露出点笑:巧慧和离闹得这么难看,以后给人续弦都挑不上好的,她都二十一……平川王妃怒道:那就不嫁了,没男人不会死,所嫁非人才会!方侧妃见过王妃拿马鞭抽林侧妃的血腥场面,知道她怒极连王爷都拦不住,吓得立即噤声。

陆巧慧知道王妃是真的对她好:听母亲的,吃席,好好活着。

平川王妃抱过要爹爹的娇娇,逗了逗摇篮里的小外孙女,这才转怒为喜:这样才好,为那些臭男人哭什么,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明日我叫绣娘来给你娘仨做些漂亮衣裳。

出了方侧妃院子,平川王妃一把拉住陆亭玉:给我好好说道说道,去宫里前又犯了什么事?果然亲娘就是亲娘,一眼就能抓住重点,陆亭玉便从陆安玉做主去大德音寺祈福讲起。

半刻钟后,王妃一横眉:所以,你真把她打了?陆亭玉:嘿嘿嘿。

平川王妃气笑了:真有能耐,和你那西凉驸马合伙胡闹了,小日子过得真不错。

陆亭玉:那可不,人家也愿意,娇娇在府里都喊他爹,比我会养孩子多了。

她眉开眼笑地说,平川王妃一脸慈爱的端详她,末了才不轻不重提点一句:那行,他愿意好好过日子就过,最近手头紧不紧,可有烦心事,那老虔婆还刁难你?陆亭玉都快感动哭了,就算她是公主,亲娘也永远担心她钱够不够花,外祖父管过盐政家底厚实,王妃从来不伸手要,到享福的年纪却还在为女儿的年俸操心。

陆亭玉嗓音一哽:钱多着呢,太后病着没空找我麻烦,烦心事——没什么烦心事,就是母亲温温柔柔的问起来,她原本小酸的心,立即冒起无名火:阿娘,乌洛兰到处说我打他,连皇后都知道他要娶小气死我,他说那女人是妹妹的朋友,但我觉得肯定没那么简单,藏起来的画像都摸旧了!平川王妃大惊,握紧她的手:有这等事?反了他还,你莫急,等着娘收拾他!这一顿饭吃得还算宾主尽欢,平川王问起太后的病情,宋珩却不经意说想参加她哥陆定文的婚宴,可有合适的女郎。

陆定文心眼没那么多,没听出话中含义,自信满满说他起码能拿下二甲前十。

林侧妃立即来了劲,无比热情地推她家远房亲戚的女儿做妾,被平川王妃踢了一脚,灰溜溜站着布菜。

陆定文又说:同窗要给我介绍他家妹妹,到时候劳烦母亲帮我相看。

平川王妃应了。

九皇叔笑着颔首:双喜临门最好,免得错过这般吉利的日子。

陆亭玉大概猜到了,太后,大概,也许,快到国丧了。

夜深后九皇叔要走,扫过一眼陆亭玉,吓得她立即说喝太多了要留宿娘家。

乌洛兰蒙自然没意见,还催着她快些洗漱,闲逛着她出阁前住的琢玉轩。

她的院子白日采光很好,院里种满了桂树和白玉兰,廊下还挂着一看就是她自己串的风铃,一拨弄便叮铃作响,进了屋,便被水绿浅粉鹅黄淡紫的摆设晃了眼,满是少女喜爱的颜色,床榻软软的,被褥里放着香熏球,外间的桌上还有夜宵糕点。

乌洛兰蒙拈起水晶糕送入口,甜甜的,居然很是可口。

曾几何时,他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糕点。

陆亭玉的喜好在缓缓地,如涓涓细流般影响他,他先前不爱穿白,但陆亭玉说他好看,便继续穿;娇娇喜欢蓝衣,他为了那声爹也硬是穿了。

平川王妃刚踏进院子,就看到他在吃为陆亭玉准备的糕点,再一想他要娶小气死女儿,阴沉下脸:我女儿把你养得挺好,比来时圆润许多,你还有了龌龊心思?乌洛兰蒙起身行礼:见过岳母。

他心下腹诽,这母女俩不只脸像,怒气冲冲质问人的样子也像——都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但还是恭敬道:公主还在洗漱,稍等便来。

瞧着他挑不出错的礼节和恭敬,平川王妃又有些不确定了,一脸问心无愧的镇定,反倒衬得像是陆亭玉在胡闹。

平川王妃:你最好收起娶小的心思!乌洛兰蒙:……有公主足矣。

他再次腹诽,原来陆亭玉居然记了这么久,一定是在意极了,哪怕是谣传的娶小,她都不许自己接触任何女子。

忽然间,他生出微妙的、小小的喜悦,平川王妃再说什么,他都应好。

日子就这么平稳安详的过着,过了秋闱,很快又到了放榜的日子。

陆亭玉也假孕两月多了,再过些日子,便要显怀了。

她有点急了,假孕药性实在凶猛,她吐得昏天黑地,连作料味浓烈的西凉菜都不能吃,吃了就吐,正愁如何制造流产,与府医商量停药时,忽听门外来报:王妃感念驸马连月照顾公主,特送三十位侍妾进门,以缓他不得纾解之苦。

陆亭玉顿时很感兴趣,抹了抹嘴,把人请进来挨个相看,还对乌洛兰蒙道:环肥燕瘦都有,西凉汉人都有,你喜欢的模样都有,不是说要娶小吗,今晚要哪个?乌洛兰蒙一撇乌泱泱的三十位娇羞女子,眼前一黑:…………你榨干我算了。

陆亭玉很关心道:一月不重样能坚持住吗,要不要磕点药?乌洛兰蒙对着她因呕吐憔悴许多的脸,忍住讥讽: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陆亭玉还想说些什么,宝福郡主忽然登门造访。

她先让这些女子下去,宝福郡主喜悦的声音已隔着牡丹丛传进来:秦筠中一甲了,还是探花呢!一甲?那是该庆贺,陆亭玉道了声恭喜问:那郡主过来做什么?宝福郡主抿了口茶,对此支支吾吾。

秦筠自从知道自己被定下亲后,再也不肯见宝福郡主,放在以往还会礼貌招呼,现在完全对她不理不睬。

宝福很慌,她知道秦筠还念着陆亭玉,唯恐他中举后再也不藏掖对陆亭玉的心意,赶忙自己来盯着。

见她和乌洛兰蒙坐在一快,桌上茶点动过不少,没有出门的意愿,宝福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开心过后,记起哥哥的嘱咐,问:你怀孕总是吐,对胎儿也不好,定是府医医术不精,我家的府医都是太医院出来的老人,让他们给你看看吧,人就在外面。

陆亭玉:!!!她就猜到,九皇叔一定是起了疑心。

那日宫道相遇,他落在后面就是在观察。

宝福便扬手道:赵大人进来吧,公主脸色实在太差,我哥哥还等着您回他呢,可不能出差错。

作者有话说:感谢潇洨暮雨的1瓶营养液~今天节奏有点慢,明天写点夺人眼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