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108 章

2025-04-03 04:41:52

后院堆满了柴火和没处理过的草药, 西边有座葡萄架,眼下刚过完年不久,还挂着半条鹿腿。

陆亭玉第一眼就看到了地窖门, 有些疑惑:这么显眼吗?不是啦, 普通存放草药的地窖,是障眼法。

李秀娘在马厩旁掀开一大捆甘草, 打开藏在下面的地窖门, 沿着昏黑的地道进去, 还有被杂物堆砌得看不出来的小门。

刚才那个存草药, 这一个嘛,是阿爹常用的, 毕竟穷山恶水的, 有些病人实在无力回天,家人趁机要□□医馆,阿爹被打断过骨头好几次,就修了地窖暗室,通向我家另一座宅子, 除了我们一家,谁都找不到这里。

李秀娘又抱来一床厚被子:公主将就一晚吧, 外边我替你看着,如果西凉官军找到这里, 我让我家狗使劲叫提醒您。

谢谢。

陆亭玉心里沉甸甸的,我用什么报答你呢?李秀娘扶了扶发髻的金簪, 甜甜地笑起来:我很知足啦, 公主给的已经够多了。

你继母吊梢眉三角眼, 下颌又尖锐, 不太像好相与的角色, 我父王也有侧妃侍妾,她们勾心斗角为的是儿女婚事,我担心她会为了男方的彩礼将你卖给不好的人家。

陆亭玉之所以关注她后娘,是因为面相太像林侧妃了,年轻时算美人,有王府精心养着,可上了年纪,那股算计到眼里的刻薄,荣华富贵都包裹不住了。

李秀娘脸色灰败,明显认同她的话:我知道她肯定会,公主,我怎么办……愿意和我走吗,去长安,我给你找家好夫婿,如果我能成功逃脱的话。

小姑娘惊喜地瞪大眼:公主,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对着她灿烂的小脸,陆亭玉这一刻很想念平川王妃。

外祖做过很久的盐政官,家中富裕滔天绝非常人能比,轻松能在苏州修三条街那么大的园子,她吃过最大的苦是年轻时为爱昏的头,她只觉得平川王好看,相貌堂堂,就算被排出朝廷中心也要嫁。

后来,陆亭玉继承了娘为数不多的缺点,也只看男人的脸,真觉得乌洛兰蒙只是好看又傲娇的小王子,愿意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

陆亭玉:……算了,大半夜的惦记一条狗做什么。

不知不觉,天快要亮了。

乌洛兰蒙端起茶杯凝视着里面的倒影,一旁的知府额头冒出冷汗:右贤王,可是我们招待不周,茶您不喜欢?尚可。

乌洛兰蒙放下茶盅,拙荆不听话乱跑,反而需您帮忙搜寻,找到王妃我的西凉骑兵就撤,叨扰知府大人了。

不叨扰不叨扰。

知府面皮一松,总算缓了口气,立刻吩咐左右赶紧配合找人,内心对宜阳公主生出些许不满。

人右贤王都让你当了王妃,顶着多大压力争取来的,好好过日子跑什么跑,害得他和一城百姓都险些遭殃,若是让西凉人打进来,别说乌纱帽了,他脑袋都得分家。

陆亭玉在地窖找到了通往李郎中宅子的暗门,地面上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皮都在抖,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头顶大概是医馆正门,一队人马进来问话,片刻后走向后院。

这一行人以贡布为首,他其实私心对找陆亭玉这事没多大动力,隐隐约约有消极怠工的情绪,还幻想着如果陆亭玉不在,妹妹说不定还有机会,毕竟,养条狗三年都有感情了,王子也不是寡恩负义的人。

殿下?!贡布进去胡乱看了一圈,不瞎都能看见的地窖也没查,就准备搜下一家时,就见乌洛兰蒙骑马在街上环顾,逐渐露出讥诮的神色。

他就有点慌张了:寒天冻地的,这种事交给臣就好,您怎么也来了?乌洛兰蒙怎么能不来?这可是老地方了,熟悉到他甚至记得陆亭玉就从这条街上逃走的,再一看跪在地上的郎中,隐约似乎哪儿见过。

迈步走进医馆,李郎中抖得更厉害了,看着像他老婆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男孩。

孩子哭闹不止,吵得人心烦,女人眼光闪烁,使劲往后院瞅。

他心念一动,指着后院摞着柴火的一处地方道:看看下面。

果然是处地窖。

瞥了眼贡布,乌洛兰蒙不咸不淡道:瞎了吗,这也看不见?那我得找个眼睛灵光的顶你的位子。

贡布开始哆嗦了,飞快地替乌洛兰蒙掀开地窖:看,里面其实只有药材嘛,臣真的没诓您。

西凉围了城门百姓出不去,马厩臭气熏天,茅房的粪筐都快满了,一条毛灰不拉几的狗正吃得尽兴,乌洛兰蒙胃里顿时冒起酸水,没了继续搜查的兴致,转身就走。

李郎中悄悄松了口气,抱过女人怀里被吓坏的小儿子:莫哭莫哭,爹在。

小孩哭得声音更大了:我要姐姐喂饭,姐姐为什么藏起来不和我玩,我叫娘亲打她!乌洛兰蒙走出门外的步子一停:什么姐姐?那女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乌洛兰蒙居然听得懂汉话,忙道:不是他亲姐姐,孩子童言稚语……去搜!掀开马厩旁的干草,又是一道隐蔽的地窖,暴力撬开门,惊得狗汪汪大叫,被敲了一棒哀嚎着躲角落去了。

乌洛兰蒙忍着恶臭第一个下地窖,果然角落的麻袋堆里躲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慌张地抱着脑袋不让人看脸,可惜发髻那对陆亭玉常戴的金簪还是出卖了她的身份。

到了这时候,乌洛兰蒙倒是有了耐心,慢慢蹲下:哟,不是很厉害嘛,竟然从我眼皮子底下跑出了西凉,真是让我高看你了,陆亭玉。

看来,我给你的自由过了火。

乖,跟我回去,好好当你的右贤王妃!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可对面的少女,仍抱着脸不肯抬头。

乌洛兰蒙耐心消耗到了极点,一把捉住她手臂迫使抬头:陆亭玉,我跟你说话听到没有!而后对着陌生的脸,乌洛兰蒙呆住了:你是她身边那婢子……她去了哪?李秀娘被扯得痛极了,骨头都要断了似的,又不敢哭,面对少年阴恻恻的脸,彻底明白了陆亭玉的痛苦。

民女不知道……呜呜,是爹爹说西凉人来抢女人,民女才躲起来……乌洛兰蒙最后一点希望,都随着阴冷的地窖一点点冷下去。

陆亭玉早在听到狗叫时,就钻进了逼仄低矮的地道,压得她直不起身,几乎算爬去了宅子。

听了外边的动静,她这才敢打开机关出去,屋子许久没人住过,又冷又干,到处都是西凉兵马翻过的狼藉。

所幸屋子被搜过了,暂时是安全的。

她冷得直发抖,又不敢出门,良久后,又听到地道处有动静。

公主,我是秀娘,您在吗?陆亭玉打开机关,见李秀娘揉着肩膀,带了饭菜过来:医馆那边乱的很,公主先不要回去了,我去生火烧水,西凉人已经走了,开了西门准许百姓出入,您快些走吧。

受伤了吗?陆亭玉问。

嗯……有一点,不严重。

李秀娘将她听见和看见的叙述了一遍,就因为后娘一句话,差点露馅,我爹已经狠狠教训过她了。

公主,您带奴婢走吧,我太害怕她会为了钱,将我卖给隔壁屠户家吃喝嫖赌样样沾边的儿子了。

李秀娘咬紧牙,扑通一声,跪下来请求道。

陆亭玉听得五味杂陈:好,你替我联系沈高凌,今晚就走。

*贡布因为渎职,乌洛兰蒙把他发配去了看城门。

故而看到王子第一回搜查过的商队要出城,他恶意盘问几句,敲诈了点银子,随便看了看车内就放行了。

沈高凌表面装得一脸肉痛,心疼她的二十两银子,等凉州城的城墙已经远得看不见了,才压抑住兴奋道:公主,我们逃出来了!逃出来了。

陆亭玉禁不住眼眶一热,掀开车厢座板站起来,终于敢放心地大口呼气。

太好了,终于离开了,王妃那边的赏赐不用担心,该有的都会有的。

陆亭玉感激道。

沈高凌嘿嘿笑了两声,眼睛却看着她身边的李秀娘:公主,我给你讲讲长安的变化吧。

太子谋反不成被幽禁在行宫,气得皇帝回长安不久也病了,辗转病榻两个多月,又开始迷恋道家长生之术,不过与其他昏君相比很清醒,直接禅位秦王陆定徽,去泰山修了座皇观当道长去了。

待秦王妃一举生下嫡长子后,举行了封后大典,今年四月,便有第一批秀女要入宫了。

平川王府都很好,新帝体恤王妃,将宜阳公主府的钥匙给了她,只等着您回去继续住呢,您姐姐也很好,世子爷吩咐我们做事时,就已经快换庚帖了,不过段家有些顽固老头不同意,世子爷…啊不,我离开长安时老侯爷就剩一口气了,侯夫人死在了佛堂,世子爷这会儿估计已经袭爵了,段家子弟的官位都要他荫庇,定然会慢慢松口,您姐姐嫁过去就是正得不能再正的侯夫人。

陆亭玉缓了口气:大家都很好,我就放心了。

沈高凌道:公主还想知道什么?想了想,她问:九皇叔借兵给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站错了队,现在那一家子怎么样了?秦筠继续在吏部任职,宝福郡主也怀孕了,这二位没太受影响,至于九王爷……沈高凌仔细思索,小的不知道,只听过些传言,不保真,您将就听听就行。

听说先皇回宫后,九王爷求见被拦住,他也真狠得下心,在御书房外头跪了一天一夜,先皇松口后,进去就抱着先皇大腿哭,说自己是逼不得已才借兵,又拿出太子软禁宝福郡主的证据。

看在他确实只围了京城,又顺风使舵倒戈秦王,脑子比较灵活,主动将一万私兵给军营充公,自请卸任军职。

又念及兄弟情分,先皇给了他一份大理寺闲职,让他大晋各地断冤假错案去了,不过九王是真有本事,不到一年声名鹊起,常有洗去冤屈的百姓在他离城时解酒相送,如今已是大理寺很厉害的官了,虽然不复从前显赫,但依旧是京城女郎的春闺梦里人,但依旧没娶妻。

陆亭玉心底直叹气。

怎么会有这种又坏又长得好,还有本事,但就是很坏的男人。

他今年也才三十,还是没有娶妻,也没个孩子,他到底在蜇摸什么啊。

他在长安一日,陆亭玉心头的阴影就永远散不开,以前还有个乌洛兰蒙的借口,若是又被他抓了,她真没信心逃出去。

也不知道宋珩喜欢她什么,她改还不行吗。

兜兜转转过了一个月,离京城越来越近,陆亭玉近乡情怯,紧张又兴奋,又不敢直接联系家中,焦虑地研究起了打扮。

她太怕自己露出哪怕一点点憔悴和过得不好的证据,会让阿娘伤心难过,胡思乱想她在西凉受过虐待,她那个年纪的人了,就该无忧无虑地安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她很认真地敷脸,护理手脚,研究发膏和口脂,还给李秀娘化最适合她的妆容。

秀秀的女红做得真好,好好打扮打扮,争取做长安绣娘一枝花,喜欢你的儿郎从朱雀门排到西城门。

李秀娘就羞红了脸,看着镜中从未如此漂亮过的自己,小声道:公主,我只想去学医,然后开家小医馆,给穷苦百姓和那些无奈沦落风尘的姑娘治病。

沈高凌在外赶车,闻言接了句:好啊,我去聘个老大夫坐堂,长安的凉州老乡不多,我和你合资开医馆怎么样,五五分成?不知为何,李秀娘的脸更红了。

第二日,到了离长安不远的定远城。

进城找了家客栈后,陆亭玉发觉城里氛围不太对,上菜时顺口问了小二。

那小二见她们是三个外乡人,还以为一对夫妇带着小姑子出远门,直言不讳道:一个月前,咱们县令老爷突然暴毙,京城派人来查呢,算日子快结束了;不过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只要不去官兵们封锁的地方,基本不碍事。

原来如此,陆亭玉犹不放心:京城来的官老爷是谁?小二道:见过,似乎是几个穿绿官袍的老人家,咱也不敢多看呐。

既然是绿色,陆亭玉放松了些,六品七品着绿服,应该不是宋珩,他混得再差劲起码要穿四品的绯袍。

于是下午,她卸了易容,和李秀娘去看成衣料子,三月乍暖,是真没衣裳穿了。

她脸都被堪比锅底厚的姜黄粉捂出痘了!今年时兴桃粉色上衣配荷绿色下裙,穿在李秀娘这等十五岁女郎身上极好看,可惜她不喜欢。

因为乌洛兰蒙喜欢。

再剩下的,不是石青就是深蓝,看着就上了年纪,端庄肃穆得很,她也不喜欢。

另一条街上带着帽笠的女郎多些,她牵着李秀娘准备过去,经过一座装潢精致的茶馆,她随意看了眼,顿时肌肉发僵,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茶馆二楼窗前,一身绯红官服的宋珩玩味地盯着她,片刻后,微笑道:啊,某位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呢。

明明春寒料峭,陆亭玉后背冷汗簌簌,管不得那么多了,抓起李秀娘的手就朝客栈跑。

宋珩把玩着精巧的茶杯,对立在身后的黑衣卫道:瞧见街上逃命的青衣女郎了吗,我看她做贼心虚,一定与王先县令之死有关,拿块浸药的布子一捂,送到我房里去。

毕竟女子体弱,捱不住牢里大刑伺候,我亲自审她。

黑衣卫应了声,立即飞身下楼。

宋珩盯着她的身影,恶趣味地笑了声。

刚解决完一桩案子,来茶馆浅歇准备翌日启程,就让他碰上了此行最大的收获。

不错,真不错。

哎呀!李秀娘被一股大力推倒,脑袋撞到街沿石,痛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站起来,却发现陆亭玉已经不见了。

公……陆姐姐?姐姐你在哪!……陆亭玉被捂住嘴拖走,晕过去的最后一秒只有一个想法——她完蛋了。

…………再次醒来,已经换了个地儿。

入目是华丽的玫瑰色床帏,手腕被丝带绑在床角,她挣了挣,没力气挣脱,动静却引来外头的人。

她隔着帷幔,惊恐地看着高大的身影撩开帘子,故意弯腰盯着她看:哟小公主,好久不见,本王甚是想念你。

宋珩有意吓她,很有闲心地替她撩开一缕胸口的乱发:你这手镯脚镯,还有腰环,本王昨晚取不下来,谁戴给你的,让本王猜猜是乌洛兰蒙,还是乌洛兰蒙?别碰我!陆亭玉尖叫一声,惊吓地看着男人手在她身体一寸上方停下,这是哪里,定远镇?早就回你心心念念的长安了,小公主。

宋珩道,这儿是九王府,你还挺有本事,跟皇叔说说,怎么从乌洛兰蒙手里逃出来的?陆亭玉闭紧嘴,扭头不看他。

宋珩也不生气,气定神闲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原来那身衣服在床头没人动,没力气是因为迷|药药效下午才过,需要什么跟婢女说。

陆亭玉叫住他:你抓我到底为了什么?宋珩笑得很开心,故意捏住她脸颊:瞧你这小脸蛋子,生气都这么好看,当然是——和本王生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狗蒙:老婆丢了的第一天,想她,你在哪受苦,为什么不和我过呜呜呜?|打算这本写完,开一本纸嫁衣同人脑洞发散大概三五万字,写彤彤和卿卿,还有坏女人聂莫黎(她穿红风衣和站车顶的样子美到我了),嘿嘿嘿~感谢深蓝的2营养液◉ 109、晚23:30有二更又被九皇叔抓了。

这个事实对她来说, 还算容易接受,深知这男人的权势让她不可能逃脱,就算太子借兵站错队让他暂时没落了, 但就偏院也华贵繁复的摆设来看, 这人的家底还厚实着呢。

宋珩陪她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大理寺,晌午过后, 婢女给她解了绳子, 陆亭玉才得以观察周围环境。

小院子被树木包围着, 院外都是护院, 她连大门都不知道在哪。

看院里的时晷到了晚饭时辰,陆亭玉用一下午的时间躺平了, 接受了婢女端来的饭食, 红烧狮子头、鱼香茄子、松鼠鳜鱼、酱排骨、八珍饭,南瓜鸡蛋羹,水晶虾冻,是她很久都吃不到的佳肴。

呜呜可太好吃了!她报复似的朝嘴里夹菜,平川王妃教给她的礼仪全忘了, 吃相一定很丑,但陆亭玉不在乎, 嘴里塞不下她就使劲灌茶继续吃,一桌饭菜几乎都见了底, 婢女都看呆了。

故而宋珩一进来,就看到她在狼吞虎咽, 禁不住笑了, 坐在对面看她扒饭。

像只咕嘟咕嘟认真收集食物的小松鼠,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可爱极了。

宋珩一时感慨。

美人就是美人, 西凉的风霜没晒黑她,手上也没茧子,皮肤白里透红的,腰肢依旧纤细,只是逃跑的时候身心俱疲,下颌过于尖巧,眼神疲惫,看人的时候都带着提防。

不过看得出来,乌洛兰蒙确实宠她,那种地方都把她养得美貌不减,十足信任的下场就是——她逮着机会就跑了。

少年夫妻的三年情爱也不过如此,右贤王妃也不当了,宁肯在长安做个黑户。

陆亭玉,心太硬了。

乌洛兰蒙,不行。

宋珩如此想着,预备在她院外多加一倍护卫,婢女一月一换,决不能给她逃跑的机会,面色温柔笑意不变:慢些吃,看你饿的。

陆亭玉也不客气,把茶杯一推:给我添满。

宋珩一顿,摇头失笑,果真提壶为她斟满了茶。

陆亭玉一口抿尽,刚拿起帕子,男人就已替她抹去嘴角的残茶,她禁不住眼一热:现在才知道,还是皇叔对我好。

乌洛兰狗欺负你?何止是欺负!陆亭玉越想越委屈,一点也不介意宋珩是外男,哽咽着诉苦;他在路上欺负我,到西凉第一天也被欺负,那些人说我不放羊就没饭吃,不听大妃的话就受罚挨打,打得昏死过去还发烧,乌洛兰也不帮我,一下娶了两个女人天天欺负我,我没有办法了皇叔,只能每天侍寝换他一点点宠爱吃饭,他逼着我做下流污秽的动作,我好疼,被弄得都是伤,可又能怎么办,可是不侍寝那两个女人甚至敢打骂我,我一点活命的办法都没有……所以在他们的饭里下了蒙汗药,我才能跑出去……宋珩温柔止住少女的哭诉,抚摸她的发:现在,一切噩梦都结束了。

怪不得会逃,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只是……宋珩仍有疑虑,看向她白皙如雪的肌肤,浓黑有光泽的发,流畅的逻辑表达,真的被虐待过吗?不过有一点肯定是真的,乌洛兰蒙在床上虐过她。

宋珩向来对男人的某方面很自负,笃定尝过鱼水之欢美妙的女人,对日子再失望也不会对男人失望。

亭亭莫哭,乌洛兰蒙还干过什么脏心烂肺的事,皇叔替你收拾他?陆亭玉捂住脸,奔溃地恸哭出声:为了西凉王族的血统纯粹,他亲手打掉了我的孩子!才三个月不到小小的一点,他好狠的心!宋珩终于不再怀疑,失子之痛,永远无法再次拥有孩子,对一个女人来说,确实是最大的惩罚了。

他安慰了一会,陆亭玉抽抽噎噎地止住哭,羞愧道:或许在皇叔眼里,我已经是残花败柳……宋珩是有点介意,她居然已经跟乌洛兰蒙发生过那么多事,隐隐后悔没早点要了她,不过陆亭玉才二十,还年轻,也不算晚。

这几日你好好休息,有大夫给你看身子,我有些要事忙,想要什么跟丫鬟说。

宋珩瞧了眼天色已晚,起身要走,发觉袖摆一滞。

陆亭玉紧张地抓住他,期期艾艾地问:皇叔是不是…嫌弃我身子被他占过?怎么会,我是那种人?那……皇叔处理完公事还来吗,要不要铺床?少女眼巴巴地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仍有泪意,拼尽所能地讨好他。

原来是害怕被抛弃,宋珩便笑了,温声安抚:毕竟小产过,大夫看过你身子合适之后再谈同房的事,我也想跟你有个健康的孩儿。

陆亭玉面上露出感激的笑,送他出了院子才回,一转身,她眼神已变得冷默无比。

她嘴角挂起冷笑。

这人,已经不忌讳在她面前谈床事了。

男人都是没安全感的动物,一边欺辱她,一边怕她跑,于是折断她的羽翼,囚在小小的金丝雀笼里,以为这样就能万无一失。

她的小院很偏,小路长着青苔,护卫不是一般的多。

只是站在外边遥望宋珩身影一小刻,护卫很客气请她回屋,陆亭玉被激起了反骨:我想出去逛逛。

护卫头领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不行,九王吩咐过,您出了这院子多少步,我们就得挨多少鞭子,姑娘还是听话为好。

陆亭玉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好一个她犯错下人挨打!和乌洛兰蒙要挟汉人逼她就范一个路数!她压着怒气回屋,摆手让婢女都出去。

谁知她们互相看看,刷地跪下求饶:姑娘恕罪,主子让奴婢一眼不离地盯着您,不然就得挨打,求姑娘莫要为难奴婢们。

陆亭玉痛苦地闭上眼,心里骂了一百遍老天。

只得在夜深人静时,借着床头一点月光,她才敢找出给乌洛兰蒙用剩下的迷|药和舆图。

还好还好,得亏她有先见之明,这些东西都缝在夹层里,没有人发现。

她又将舆图藏回荷包,分出点药粉,倒进床头的空茶壶里。

下药下多了,她居然熟能生巧,一点粉末都没漏。

之后几日,她便耐心等着,配合大夫吃药调养,借着机会要吃最好的,穿最贵的,还打了许多金银首饰,美其名曰给宋珩看看她美不美。

我美吗?陆亭玉问她故意折腾了很久的丫鬟。

趁着她美滋滋照镜子,丫鬟脸上飞快地闪过怨气:姑娘美极了,比那两位服侍九王好些年的如夫人还美呢。

话说的可真妙哇,故意提点她宋珩不止她一个女人,刚来就这么嚣张,也不怕被人卖了还数钱呢。

陆亭玉就当没听懂,哈哈笑起来:那是,我才十五岁的时候九王就喜欢我了,那两个半老徐娘的货,哪里比得上我!丫鬟:……这不知从哪被王爷找来的女人真自信,也不怕被教训。

陆亭玉再试探几句,便确定宋珩没对院里的人宣称她身份,都只当她是个普普通通不要脸的外室,只会搔首弄姿,说不定还是从不正经的地方赎来的。

哈哈哈,外室。

乌洛兰蒙都没让她这么委屈过。

王爷中午来我屋里吃饭吗,你去给他说,春乏秋困,中午也要安歇,大夫说我身子正适宜孕育孩儿了,我已经铺好床了,王爷来试试妾身的身子暖,还是床铺更暖。

她有模有样写了张笺,让丫鬟请宋珩过来。

丫鬟拿上东西,用我家王爷居然喜欢这种女流子,真是让她占了便宜的眼神出去了。

支开人后,陆亭玉又瞪了几眼后边侍立的几个:愣着干什么,给我烧水沐浴,去厨房催王爷喜欢的菜!等屋里彻底没人后,陆亭玉飞快地烧水烹茶,倒进加了药粉的壶里。

仔细梳洗过后,她簪上末梢锋利的金簪,配了对玉珠耳环,粉黛淡扫,尽力朝着她刚和乌洛兰蒙成亲时的模样靠拢。

去厨房亲自端菜进屋时,就见宋珩已经坐在屋内,眼神炯炯地望着她:亭亭,几日不见,你好看了许多,恰如当年初见。

宋珩指间捏着她的信笺,别有意味地看了眼:但是比当年更乖巧懂事了。

陆亭玉羞红了脸,轻嗔了声讨厌,主动为他布菜:我猜皇叔喜欢这道水晶虾肉包,多吃会腻,再配上与紫笋茶。

陆亭玉将饭菜送到他碗里,宋珩没动筷,只是挑了挑眉。

僵硬一瞬,陆亭玉笑起来,主动喂到他嘴里:讨厌,皇叔惯会捉弄人了。

宋珩这才舒展面色,捏了捏她脸颊,将她拉到怀里坐下:乌洛兰蒙把你调|教得很懂事,我很满意。

陆亭玉害羞地转头,在他眼下有意露出段雪白的脖颈,浅抿了口茶,实则一滴未沾,又倒了杯笑盈盈端给他:我亲自烹的,皇叔尝尝嘛,漱漱口,然后……她脸蛋红扑扑的,拿帕子飞快地掩住羞涩。

宋珩就明了她的意,身下灼热起来,一口饮尽茶,被她催促着多喝了几杯漱口,便迫不及待地抱着人大步走向床榻。

陆亭玉一翻身,将宋珩压在下边,故意慢条斯理解着他腰带:皇叔喜不喜欢?宋珩有些酥了:自然喜欢。

是吗,我可是在乌洛兰蒙身上试了上百次,他也喜欢极了。

陆亭玉笑意有些变味,果然,你们男人都喜欢这套。

那我再告诉皇叔,我就是用这种姿势,和乌洛兰蒙怀了孕的。

她继续道,他那儿可大可长,让我可爽了呢。

任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女人在亲密时提到前任,宋珩勃然变色:你什么意思?陆亭玉故意看了眼宋珩某处,怜悯地惋惜道:皇叔,您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如他?再过几年,老得吃药都挺不起来了吧?我可不愿一辈子跟个老头,连做女人的幸福都享受不到。

她完全是夸大其词,但并不妨碍刺激到男人的自尊,宋珩动了怒,翻身起来就抓住想跑的陆亭玉:我看你是想挨罚了!陆亭玉看着被抓住的手腕,用力一堆,宋珩立即跌进床铺,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酥软,压根拉不住面前的少女,眼皮也越来越重,不敢置信道:你在茶里动过手脚!陆亭玉微笑,并不否认:皇叔不是想知道我如何从乌洛兰蒙手中逃走吗?现在知道答案了吧,管不住下半身的下场!宋珩气急败坏:还在惦记他?你若是让乌洛兰狗在老老实实长安做人质,你安生享受你的公主富贵,跟了我哪处不好?我走这一步棋,让你从郡主到公主,还少了秦家那难缠婆母,你哪里吃过亏?陆亭玉反而笑了,拿腰带将宋珩手臂绑在床柱子上,为自己争取时间。

我在哪都可以活得很好!不需要别人自以为是来插手我的人生,我宁愿穷乡僻壤洗衣做饭,也不愿床|上同时侍奉两个男人,宋珩,你真让我恶心!她怒气冲冲,唯恐男人出声喊人,用擦窗台的抹布堵住他的嘴,估算着现在正是药效发作时间,他没那么快挣脱,立刻转身出门,直奔丫鬟偏方。

一丫鬟正和伙伴碎嘴陆亭玉不像正经门楣出来的女人,居然把王爷勾的五迷三道,那两位夫人也真是大方,居然不来找她麻烦云云。

陆亭玉拿了根荆条,朝她后背狠狠抽了几鞭子,两丫鬟瑟瑟发抖,跪下哭天喊地的求饶:姑娘饶命,奴婢嘴碎,奴婢自罚二百个耳光,求姑娘饶、饶了奴婢!陆亭玉冷笑:好啊,给本姑娘把外衣脱了,跪在这儿两个时辰,下午看表现再收拾你们!她拿起衣服就走,快速换好后梳成丫环发髻,洗掉妆容,见几个厨房的婆子从小门要出院子,她直接热情地跟了上去:两位嬷嬷,厨房缺了什么要采买的?两位婆子不疑有他,见她穿的是二等丫鬟的衣裳,多了两分客气道:没什么事,买些锦绣苑的姑娘要的鲜虾鱼蟹,娘哟,现在这个季节哪有这东西,听说王爷宠她,我们也不敢拿不出啊。

陆亭玉附和着笑笑,低声道:就是,那女人可善妒了,见我本在屋里侍奉能见着王爷,故意赶我出去晒黑,给她买长庆楼的点心。

说话间已经出了九王府的门,陆亭玉松了口气:嬷嬷,那我先走一步了。

婆子道:朝东南面走啊,别去迟了挨打。

陆亭玉应了,脚步飞快,拼命朝东南的方向跑,还好跑出段距离后她慢慢记起了路,长庆楼原是她爱去的地方,只要跑过那里,再拐两道弯就能看到王府的街巷了。

闹市的人可真多啊,长安本该就是这样的,越往长青楼跑,牵马的,牵骆驼的,甚至还有胡人越来越多,她现在对高鼻深目有严重的阴影,看谁都像贡布,没看到斜刺里突然冲出一条半人高的大狗,膘肥体壮的,呜汪着朝她扑过来。

汪汪!陆亭玉重重摔倒在地,本以为会被狗咬,绝望地抱紧脑袋,却发觉狗在兴奋地舔她。

虎子,说多少遍了不能扑人!陆子荣拿着半截断掉的链子追上来,见到被虎子扑咬的人后,顿时呆住了:陆……三姐?陆亭玉麻了,躲过还想舔她的大黑狗,再看看陆子荣,听后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慌得一把抓住陆子荣的衣摆:救我,求你了救救我!陆子荣不明其意:你不是在西凉吗?怎么突然……算了,上我车吧。

他也听到了马蹄声,让摔伤的陆亭玉踩着虎子上了车,刚好与那队官兵擦身而过。

陆亭玉刚才已经拼尽全力,这会儿全身都疼得直不起身,虎子好像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围着她可怜巴巴的哼唧撒娇,还叼来小球让她玩。

现在可以说了吧,姐姐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长安了?陆子荣挠挠头,小心揭开车帘,咋舌道,九皇叔居然出动私兵了,莫非找的是你?是,你会将我交出去吗?那倒不会,你是我姐嘛,最重要的是,虎子喜欢你耶。

陆亭玉就不打算瞒他了:是,我是被乌洛兰蒙抓去西凉了,但我逃出来又遇到宋珩,他也想抓我给他生孩子,就跑了,我只想回家就这么难吗?陆子荣让马车先去平川王府,见宋家私兵已经包围了一条街,陆子荣震惊道:不行了姐,我估计皇叔知道你想回家,故意围住堵你,你要不是遇到我,还真得给他生孩子呢。

陆亭玉恨恨地锤了一记车厢,颓然道:那怎么办,上天不肯给我一条活路吗?她难过地想掉眼泪,忍了忍,没忍住,抱着虎子的狗头嚎啕大哭。

陆子荣讷讷地张了张嘴,小声道:姐,要不你去我府里暂住吧,反正我就一有封地的纨绔,又不做官,皇叔就算想打压也奈何不了我。

陆亭玉抽抽噎噎地问: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讨厌我排挤陆安玉吗?陆子荣:虎子比我会看人多了,它一直喜欢你耶。

汪汪!作者有话说:狗蒙:老婆,你怎么好意思给野男人造我黄谣的,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你不爱我了呜呜呜。

虎子:汪汪汪!感谢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女5瓶营养液~~◉ 110、今晚23:30还有一更!有领头的私兵向马车看过来, 陆子荣赶紧若无其事的离开。

我是给芝芝来买长庆楼的樱桃酥酪,没想到能遇上你,姐, 我去年冬天成亲了。

提到她, 陆子荣有些羞赧:姐赶紧换了这身九王府丫鬟衣裳吧,芝芝比你矮点, 我叫她重新给你裁。

陆亭玉谢过后, 马车内重归于寂静, 良久, 陆子荣都没再问她什么。

不问问陆安玉吗,我记得你以前很在意她。

那姐姐说我听, 她在西凉过得怎么样?陆子荣沉稳了很多, 他今年也十八了,也不知经历过什么,身上那股纨绔气息淡了不少,乍一看也是位锦绣包裹的俊秀小郡王了。

她嫁给了西凉王的嫡次子乌洛兰枭做侧妃,我劝过她等使团想办法救我们, 别那么早和男人栓在一起,她不听, 后来乌洛兰枭和段成杰一样家暴,还试图对我动手间接导致我流产, 被丢进地牢得鼠疫死了,陆安玉那时候恰巧怀孕, 她觉得我害死了她丈夫, 疯疯癫癫的, 我再不想管她了。

陆子荣:她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陆亭玉:从她为太后积德扑杀猫狗, 连虎子也不放过, 你就该知道她根儿是什么样了。

……也是。

陆子荣汗颜道,对了姐,这些事别跟芝芝说,不想让她知道我曾经是个纨绔。

逃离宋珩后,陆亭玉心情轻松了不少:是吗——请说出你从良的故事。

早在太后薨逝前,陆子荣就去了封地,地方不大,但很肥沃,是太后亲自挑给他的肥美水乡。

他一开始还挺开心的,刚去就有人排着队送礼,修园子,当地第一富裕的豪绅家族还要把最美的女儿嫁给他;他也不懂,礼收了,园子高高兴兴地住进去,还觉得豪绅把女儿也嫁给他了就要以岳婿相称,直到他发现自己封地的粮草消失了,成了长安城乱,伙同废太子谋逆的证据……他痛哭流涕地被抓回长安,和豪绅女儿吃了一个月牢饭,本来挺恨她的,骂她让她滚,那姑娘委屈巴巴地滚了,再一次相见,是她回家偷了她爹她叔与废太子来往的书信,来接他被诬陷,无罪出狱的。

所以唐芝芝是我救命恩人,我要对她好。

陆子荣一提到她,就像新入爱河的傻子一样:芝芝说她家里对女儿就像一件花瓶,谁出价高就卖能给谁,她的娘亲被污蔑红杏出墙,被爹用马鞭活活打死了,她心里一直有恨,也报完仇了,然后她问我:她没娘家了,能和我继续过日子吗?我说我愿意。

说话间,车已到了郡王府,陆子荣从车窗接过早备好的黑纱帽笠,长度过膝,能将人遮的严严实实:姐先凑合下吧,芝芝已经备好饭菜和热水了。

进了后院,早等在门口的女子听陆子荣说过后,笑容甜甜道:姐姐别担心,家里没什么走动的朝廷中人,您放心住着。

唐芝芝是陆子荣侧妃,不过后院就她一个人,陆子荣看样子也没继续娶妻妾的打算,后院成了猫狗的大本营,墙头趴着只狮子猫,廊下养着鹦鹉蛐蛐,远处还有狗叫。

陆亭玉舒舒服服地洗了次玫瑰浴,彻底放松下来,晚膳也是小夫妻两和她一起吃。

姐,我傍晚差人去看了眼平川王府的动静,发现九皇叔登门了,说是与平川王商议要事,还敲打了几句段世子,我看他是探你家人的口风去了。

陆亭玉早有预料,淡淡应了声:谢谢,看来我是没办法堂堂正正回家了。

陆子荣皱起眉:那我们总要把消息递到,该递给谁呢?唐芝芝道:我给女郎夫人们发帖子办场赏荷宴?陆子荣眼神一亮:好办法,可是我之前算沾过谋反,基本没正经人家的女眷愿意和你来往,贸然发帖子,再一联系我的马车在王府附近出现过,九皇叔暗藏的本事大着呢,姐姐敢赌吗?陆亭玉想了想:能帮我找个人吗?可能在定远镇,也可能在长安,叫沈高凌,国子监附近的登科巷开了家笔墨铺子,身边应该有个姑娘叫李秀娘,凉州人氏,你让他去一趟平川王府领赏赐,告诉我娘我在你家很好,而后麻烦芝芝办花宴了。

夫妻俩一口应了,第二日,陆巧慧就收到了请帖。

光义郡王侧妃唐氏,就在明日,如此仓促吗?她有些纳闷,毕竟从没交集过,再加上她即将二嫁,好些自诩正派的夫人不肯与她来往。

但一想到昨晚九王的突然登门,还有对段成翡说的莫名其妙的话,怪事都聚堆了,花宴绝对有猫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次。

午膳时辰快到了,她提前喂女儿吃过饭,正准备去侍奉平川王妃,忽听婆子来报:大小姐,世子说他现在在角门外等您,领来个小沈公子是王妃的远房亲戚,劳烦您带他去见王妃。

沈高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倒霉的人,王妃悬赏的五百金马上到手,谁知半路陆亭玉被人劫走了,他求助无门,只得带上李秀娘,哆嗦着回长安将经过告诉了段成翡。

段成翡稍一推断,基本确定是宋珩干的好事,恰好过了三两天,宋珩莫名其妙去了平川王府,他大胆猜测是探口风。

很显然,陆亭玉又跑了。

他将猜测让沈高凌告诉王妃以安心,正准备自己私下再找,陆巧慧突然想起那封请柬:会不会,事情就是我们想的那样?她做了个‘妹妹陆子荣’的口型。

段成翡沉思片刻:那明日宴会记得一定与唐氏说上话,不过我猜,她会主动找你;亲眼见着公主了再告诉王妃,莫让长辈大喜之后却是大悲。

陆巧慧应了好,心底隐隐激动,立刻将此事告诉了平川王妃。

王妃病恹恹半年了,林侧妃又开始伺机作妖,家里闹腾得不行,她又即将成亲,再想照顾王妃就难了。

母亲,有妹妹的消息了!她示意沈高凌去会客厅等着,才一进寝屋,就见平川王妃已经急不可耐地穿起衣裳,忙替她梳发:母亲莫急,慢慢来,人就在外边呢。

王妃一闭眼,流下两行热泪:叫我怎么能不急,亭亭终于有了消息,做母亲的哪能静下心来。

陆巧慧手指灵巧,很快地梳好发髻,扶着脚下生风的王妃就去了正厅,把正在品茶的沈高凌吓得够呛,忙跪下行礼。

平川王妃也懒得计较那些虚礼了,让他□□直入说说一路上陆亭玉都是怎么过来的。

听到女儿用药迷昏一大片西凉人,一夜奔波三十里,王妃紧皱的眉稍稍放松,又听定远镇的劫持,再结合段成翡的推理和那封请柬,王妃神色几度变幻,忍住了对宋珩的粗鄙之语。

慧娘,明日你无论如何,都要把亭亭带回来……不,我亲自去赴宴!平川王妃只那一瞬就仿佛活过来似的,目光炯炯,紧紧抓着陆巧慧,全然没一丝病气。

一时激动间,练午膳都没了心思吃,巴不得现在就去郡王府领人,喝了口茶冷静下来,才看到眼巴巴的沈高凌:去领赏吧,一路辛苦了,王府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沈高凌喜笑颜开:多谢王妃。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眠。

郡王府。

陆亭玉紧张极了,一遍遍描着眉,照镜子选衣裳:芝芝,浅绿是不是太素,姐姐会以为我吃苦了?唐芝芝笑起来,抱来一大摞色泽鲜亮的衣裙:姐姐皮肤又白又嫩,今天是相见的好日子,试试水红?两人折腾了好久,陆陆续续便有客人到,都是些小官家的女郎夫人,气氛融融,唐芝芝在人群中一眼不眨地盯着,见陆巧慧也抱着女儿来了,悄悄松了口气,示意丫鬟给她送上最好的茶:提醒一声,茶杯下有信条。

陆巧慧很快发现了信条,借女儿的小身板遮掩着看完,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见传话的丫鬟仍恭敬候着,低声问:我要换身衣裳,带路吧。

陆亭玉紧张地又换上一支珠钗,门被轻声敲响,是熟悉又温柔的嗓音:亭玉,是我,慧娘。

娇娇在娘亲怀里开心地笑:公主姨姨,娇娇请你吃糖糖呀。

陆亭玉动作一滞,飞奔过去打开门,扑进陆巧慧怀里:姐姐,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娘还好吗?她太开心了,开心到眼泪根本停不下。

娇娇忙用小胖手替她擦眼泪,学着陆巧慧教给她的话,捧出小荷包:糖糖都给姨姨吃,外祖母还在车上等姨姨呢。

娘在车上?!陆亭玉泪眼朦胧,忙擦干净不敢置信地问。

娘太想见你了,执意要来。

陆巧慧擦去眼角湿润,又犯了难,咱们直接出去吗?我有帽笠的!陆亭玉忙去拿东西,芝芝说她会引我们走小门。

唐芝芝早有准备,花宴那边都用纱幔遮住,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起疑,一边带路一边道:姐姐,阿荣已经找到沈高凌了,一切都很顺利。

陆亭玉感激道:多谢你们。

已经看到了王府的马车,陆亭玉却近乡情怯,使劲擦干眼泪,才鼓足勇气上了车,看到苍颓许多的平川王妃,一头扎进她怀里:阿娘!抚摸着女儿光滑的头发,平川王妃在她抬头前,飞快地擦干眼泪,小心托着她脑袋端详:我儿受苦了,都瘦成什么样了……我好着呢,没吃过苦。

陆亭玉破涕为笑,抱住王妃,西凉菜全是牛羊肉,我都吃腻了,想吃娘亲手做的虾团圆子,娘,我要回家。

平川王妃含着泪笑:好,娘都做给你吃,但还有一件事,你必须跟娘一起去做。

人活着总得有个身份,藏起来难免被阴沟里的老鼠攀咬,娘有皇后给的金牌,不信到了御前你皇兄还要把你送去西凉,进宫!娘给你讨个说法!作者有话说:阿蒙:(紧张)她要把我家舆图交出去置换??呜呜呜老婆不爱我(这章是昨天23:30的更新,今晚23:30还有一更!这次请一定相信我!)◉ 111、呜呜呜迟到了sorry秦王妃一直对平川王妃有愧, 在入主中宫后便向陆定徽讨要了一块随时出入后宫的金牌给她,但平川王妃对此毫无兴趣,大半年过去, 这块腰牌第一次有了用处。

她还是不放心, 路上一遍一遍嘱咐陆亭玉,该有的规矩一定要有:皇后若是问起来, 你就说你过得很惨, 挨打挨骂快要死了, 西凉人注重血统你注定不会有孩子, 那贱人抓你也只是见色起意,总之你对西凉全无用处, 在你身上打算盘, 任何人都得不到好处。

陆亭玉安静的听她说,享受难得的母女亲密时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贱人是谁,有些想笑:阿娘,我懂了, 只要我对西凉没用,把我送过去也讨不了好, 我就是安全的。

平川王妃捏住女儿的手,仔细端详她的面庞, 宛如施而复得的珍宝,嗓音哽咽:跟娘说说你受过什么苦, 到了皇后跟前我也有真眼泪哭。

陆亭玉鼻腔一酸:他们叫我放羊, 不放羊不许吃饭, 给我吃牛舌头牛下水而且不让我上桌, 他们吃最好的肉, 喝最好的酒,搂着从中原抢来的女人,把我当奴隶使唤,他强迫我怀了孕,也劳累过度流产了,若是没有段世子襄助,我不知道还能在西凉活几年……对了,娘,我逃跑之前就想到有人会逼迫我,所以我偷到了他们的驻军舆图,可惜只有一半。

足足一半!平川王妃惊讶,哪怕十分之一也极其不易,你爹说我们的探子无法深入草原,你有这样一份把握,后半生足够荣华富贵。

车驾进了皇城,一番检查后进入宫城,庄严肃重的高墙下,陆亭玉连呼吸都有些忐忑起来,平川王妃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一切有娘在。

手掌被温暖包裹着,陆亭玉莫名地安心不少。

皇后正好得空,就算早有宫人通报陆亭玉也来了,但见到真人她惊讶极了,也大概猜到了平川王妃的目的。

平川王妃牵着陆亭玉的手直接跪下,率先扣首请罪道:臣妇知道进宫实在冒昧,但求皇后替臣妇做主!皇婶快些起来,叫本宫如何担得起长辈的大礼。

皇后起身去扶她,皇妹在西凉人手下以身换我,这份恩情无论如何,本宫能帮就会帮。

臣妇有罪,罪该万死,听闻安平侯世子为使者与西凉谈判,臣妇斗胆恳请他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宜阳,如今愿望已成,有什么罪责都由臣妇一人承担,莫怪宜阳。

陆亭玉道:伪造了被狼群撕咬而亡的现场,西凉人皆以为宜阳公主已死,若是右贤王对陆晋有所动,后果由宜阳一人承担,与母亲无关。

平川王妃涕泪纵横,脸色惨白连连咳嗽,皇后忙命人去请太医:皇婶莫动气伤身,仔细将缘由说说,本宫和陛下才好拿主意。

她命人赐座,听陆亭玉讲述在西凉的遭遇,听到流产她掩住嘴,带了点痛惜和怒火:既然看重血脉,他竟然如此狠毒,连孩子都不放过?陆亭玉啜泣着点头。

皇后敛起秀眉,正在此时,外边响起宦官的通传:陛下到——皇长子如今不过两个多月,宫里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百日宴,陆定徽每每下了朝会,去太后处问安回来,都要陪皇后一同用午膳,此番见平川王妃和陆亭玉也在,他早得了消息,便问:皇妹回来可曾有人知道?重新行过礼后,陆亭玉道:除了家人,并未告诉过其他人……但在定远镇遇见了九皇叔。

陆定徽微微颔首:西凉那边?陆亭玉:他们认为宜阳公主死了。

问了几句都是再寻常无比的话,身体如何饭食如何云云,陆亭玉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宋珩觊觎她,一个是长辈,一个是侄女,况且她没有证据。

想了想,她重新跪下道:宜阳知道,为陆晋安邦远嫁和亲是公主的职责,可宜阳实在无法忍受虐待,虽是逃走也妄图将功抵过,曾趁西凉人不注意盗取了右贤王帐中的边境驻兵点和储存粮草的舆图。

兵马舆图!兵权向来是皇权的敏感点,任何一个英明点的皇帝都知道此物的重要性,闻言陆定徽顿时眉心一跳:宜阳此话当真?绝对当真,乌洛兰蒙受封右贤王后,认为我不识西凉文字,常令伺候笔墨,便伺机酒中下药迷倒他,盗取了其中一半,可惜路上丢失了。

陆定徽皱眉:丢失了,丢在哪里?陆亭玉:定远镇,本是分开几部分缝在衣裳夹层中,遇到九皇叔被他带回京后,只剩下右贤王封地的一部分了。

她从荷包中掏出被皱巴巴的纸,呈给陆定徽身旁的掌事公公。

磨得发旧的纸页边缘,还有针脚的痕迹,一看便被人藏的很好,裸|露在外的纸发黄了,打开内里崭新一片。

陆定徽深深地看了眼陆亭玉,郑重收起东西:此图的确可信?十成十可信。

偷眼抬头,看陆定徽表情凝重,陆亭玉轻轻舒了口气。

宋珩大概永远都想不到吧,虽然男女之事打败不了你,但一个手握私兵的异姓王,站错过队,又私下沾上了兵权,在皇帝心中扎一根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就由不得他了。

中宫小厨房开始传膳了,平川王妃便知趣地带着陆亭玉出宫了。

下午,她听说陆定徽传召征战过西凉的几位将军入宫。

第二日一早,宣旨公公登门平川王府,宣陆亭玉和亲有功,加封宜阳长公主,待工匠重新修缮后赐还宜阳公主府,即刻入宫谢恩。

宋珩得知消息后,直接折断了手中的笔。

她怎么有胆子直接进宫,莫非手中抓到了西凉的把柄?宋珩百思不得其解,遣人去打听回来后,亲信道:王爷,昨下午陛下急召了几位打过仗的老将,莫非是要打仗了?不可能。

宋珩当然知道新君与西凉有过劫妻之仇,但现在显然不是打仗的时候,愈发确定起因是陆亭玉。

那她拿出了什么东西?闪过几种猜测后,宋珩不紧不慢地笑了:我不安宁,也给某人找些事。

去想个法子接近乌洛兰蒙,告诉他,九王觉得陆亭玉的金铃腰环很助兴,右贤王装点美人的品味果然很雅。

作者有话说:阿蒙:??????见证伴侣信任度的时刻到了!|感谢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女的5瓶营养液,泠九的1瓶营养液◉ 112、今晚23:30二更四月初时, 草原上的格桑花开了。

而戴花环的女郎再也不见了。

乌洛兰蒙在凉州城找了很久陆亭玉,终归是一无所获。

返回时,浓云低矮的盘浮在山腰间, 天穹雾蒙蒙的, 仿佛也在怜悯他,时刻提醒乌洛兰蒙, 陆亭玉确实消失了, 彻底离开了, 再也没机会抱一抱她了。

他仍然不死心地亲自验尸, 十几天的搜城过去,早已腐烂的皮肉流淌脓水, 攀上绿毛, 强行打开的棺材散发着恶臭,再也找不出一丝证据。

他浑身发冷的恐惧,死活不肯相信那么爱美的人会变得如此可怖。

他将棺木埋在母亲墓旁,看着初春草木复生的一点青绿,十分想笑。

他的母亲, 妻子,孩子, 一家人整整齐齐,只剩他了。

贡布见他如此颓废, 心痛地端来饭食:殿下,吃点吧, 我妹妹亲自做的。

……良久无声后, 贡布叹了口气, 退出去和同僚想办法了。

拉琪玛提着食盒进来, 看到桌上的饭菜一口未动, 小心取出热气腾腾的餐盘:殿下,妾做了点公主生前最爱吃的饭菜,您将就着吃些吧。

乌洛兰蒙:……放下,出去。

他对这个陆亭玉不知从哪找来的姑娘很是头疼,别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陆亭玉,只有拉琪玛,居然还敢顶着她的名义做菜,当真是脑子不好,也不怕他被激怒一刀砍了头。

但必须承认,听到这是陆亭玉爱吃的饭菜后,他难得有了浅尝一口的想法。

拉琪玛已经出去了,她这几天为陆亭玉的死伤心,还偷偷哭了几次,见曲珍又开始蠢蠢欲动,她心中很是不平,故意在她送饭之后也给乌洛兰蒙送。

见到王子一口没动曲珍的饭菜,她才舒服了许多,想到陆亭玉又难过起来,擦了把眼泪去洗刷碗筷,收昨天洗过的衣服。

而后发现衣裳里用布包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一看便是恶意中伤,上面用绿颜料写着两行西凉文和汉文,她只认得一行——乌洛兰蒙乃绿毛龟公。

拉琪玛:……呃,这种东西要不要给王子看呢,毕竟草原上,有胆子侮辱他的人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尤其是刚刚痛失爱子的大妃……她怕死不敢冒险,但上边的汉文她不认得,担心自作主张会延误情报,思来想去,忽然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得一抖。

乌洛兰蒙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问道:你手里拿了什么?拉琪玛一哆嗦,视死如归地将东西交出去:殿下,妾不识字,在晾晒的衣物里发现这个。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偷眼一瞥,果不其然,就见王子面色大变。

回了帐篷,乌洛兰蒙晦气地洗了好几遍手,才将染上的绿颜料洗干净,第一层油纸下还有封挑衅意味十足的书信。

还特意用两国文字各书写一遍,其心可诛!汉人骂起人来字不见脏,却直戳心肺,乌洛兰蒙气血上涌,怒气冲冲地撕掉骂他是绿毛龟公的破纸,压抑怒火翻开书信。

信也很简单,短短几行,还盖了宋珩私印——右贤王装点美人的品味甚雅。

金铃腰环很助兴。

……宋珩!又是他!他居然知道他给陆亭玉戴的首饰!他如果只说手镯脚镯,乌洛兰蒙或许还不信,毕竟这两件用心瞧都能瞧见,而腰环,是他量过陆亭玉的尺寸后打造的,一旦上了锁扣,没有钥匙不可能摘下来,顶多容下轻薄夏衣的几层绸缎,缀着铃铛,云雨时环佩叮铃,滋味甚妙。

而现在,宋珩挑衅地告诉他,这种滋味,他也享受了。

这叫乌洛兰蒙如何不怒发冲冠,耳内轰鸣,一脚踹翻了书案,笔墨奏折乱成一地,他犹不解气,砸碎了好几个花瓶后,才喘着气颓唐地倒在椅子上。

很好,很好,陆亭玉倒是一点也不记仇,为了离开他,居然联合其他野男人跑了。

但莫名的,他心中有一丝欢欣。

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琢磨起这件事的起承转合,而后,冒出个可怕的猜想。

陆亭玉或许在陆晋使团走后计划逃跑,也就是说,怀孕不在计划内,她很可能主动打掉了孩子。

乌洛兰蒙渐渐品出了不对味,仔细回想陆亭玉怀孕后,他分明十分克制,却迷迷糊糊中与她上了床,陆亭玉也不怎么推阻,好似在有意促成。

要知道,刚成婚那会儿他做得凶,陆亭玉又疼又难受,他脸被抓破过好几道,怀孕更没理由不激烈反抗。

可是她,也不像为了逃脱他躲入另一个男人怀抱的人啊。

大喜大怒之后,乌洛兰蒙逐渐冷静,冷笑了声:陆亭玉,你给我等着!草原下了场磅礴的雨,冷热和喜怒剧烈交替之下,乌洛兰蒙活活把自己气病了。

有时守夜人甚至听到他梦里都咬牙切齿地念着王妃的闺名,怪瘆人的。

没过几日后,发生了谁也没想到的事。

殿下不好了,封地储存的粮草被陆晋的军队烧了!贡布来禀报时,百思不得其解,陆晋不是去年才签了两国友好的盟约,怎的率先撕破了脸,那些霍家军贼得很,烧完就撤没留下证据,王子,现下该如何是好?那个驻扎点离汉地近,虽然不大,但足足烧掉了半年的粮草储备,虽然扑灭的及时,但贡布心疼得不得了:我们的弟兄倒是没伤几个,为何汉人的目的只在粮草?乌洛兰蒙沉默,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陆安玉说过的话。

她说陆亭玉是在偷舆图的时候被乌洛兰枭发现,借机装晕装失忆,巧妙躲避盘问和质疑。

他只当那女人嫉妒到发疯,可如今看来,更像是宋珩以助她回家为条件,利诱陆亭玉偷舆图,才有了那封刻意的讥讽。

乌洛兰蒙天旋地转,呕出一口血。

霍校尉,长公主给的舆图是真的!霍钊带着弟兄们回了军营,立刻去给叔父报喜,侄子留了个心眼,仔细观察过看守的西凉人,他们十几日巡逻照旧才动的手,唯一遗憾的是才下过雨,火势不大,没彻底烧尽。

霍老将军虽已卸甲,但边境是他操劳大半辈子的地方,军中将领多出自霍家和他看好的后辈。

原本宋珩也自请去边境带兵,但被皇帝拒了,还以太操劳为由,连大理寺断案都不许他再插手,基本架空了。

霍钊并不明白其中牵扯,只高兴赢了胜仗:宜阳长公主在西凉忍辱负重,右贤王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叔父,我们接下来该如何,乘胜追击?他是长房长孙,叔父霍德是霍老将军的次子,驻守边境多年,摇头道:右贤王必然有所防备,此役证明公主的舆图可信,剩下便听朝廷安排即可。

谁知又过了几天,乌洛兰蒙强还没清点玩粮草,马场的两千匹精心饲养的重甲骑兵战马被内奸放跑了,刚过畜生的发|情季,汉人逮了小马崽,母马焦急之下追着崽子跑,带着整个马群跑到了汉人的地界。

去和和气气讨要时,人家装作一问三不知,就是不给。

粮草没了,马也没了,难不成拿木棍跟人家肉搏?贡布气了个倒仰,骂骂咧咧去告状:王子,这可怎么办,那些汉人忒阴毒了,这下咱们想跟人打也打不赢了。

乌洛兰蒙冷静问:还有多少?重甲兵算是折翼了,普通骑兵五千,步兵三万,粮草只够半年。

他为左贤王不到一年,亲信兵马还未培养起来,初始配置虽然不多,但是……乌洛兰蒙霍然起身:点兵,打凉州城活捉知府足够了!长安。

陆定徽收到军中密信,看完后长眉舒展,对一旁的皇后道:宜阳所说千真万确,让陆晋不费一兵一卒,烧毁四万石粮草,白得两千匹战马。

皇后惊讶道:西凉竟也没人发现舆图被盗,宜阳心性坚韧,陛下该好好赏她。

去宣旨,将宜阳的长公主年俸提到三千两,赐良田八百亩。

正说着,却又收到一封八百里加急信,道是乌洛兰蒙围攻凉州,活捉知府及其亲眷,将城中富户投进大牢,扬言必须交出陆亭玉。

而后被霍家军包抄在城中,乌洛兰蒙干脆……投降了,但依旧劫掠了知府和亲眷、富户和五百百姓为质,要陆晋军队先护送他回西凉,否则屠城。

忠武将军霍德与之谈判后,乌洛兰蒙同意先释还五百百姓,会带岁礼亲自进京受降,作为交换,他要娶一位公主为妃,不接受陆晋指定人选,他必须亲自挑人。

陆定徽沉默良久后,才批复了准字。

吩咐礼部下去,重新修整西凉公馆。

若有流言散播,务必安抚住宜阳长公主。

陆亭玉对此一无所知,她回来后过得很不错,暂且住在平川王府,公主府按着长公主的品级修缮完工在即,她过去看过一次,雅苑又扩建不少,崭新的雕梁画栋曲池流水,荷湖引入了护城河的活水,栽培了大片才露尖尖角的荷花,花园百芳争艳,花香被风送入鼻腔,夏日开放时一定美极了。

姐姐也要成亲了,日子定在月末。

有些仓促,但已经等不得了,段成翡的原话是趁老侯爷还没咽气赶紧办了,免得孝期有变故,重金用百年人参吊着,美其名曰冲喜。

她很开心地参加了喜宴,喝上了期盼已久的女儿红。

段成翡在朝中任职,消息流通快,见礼部修缮公馆便嗅到了不同的气息,本是打算去娘家那桌敬酒时提点几句,但却没看到陆亭玉。

平川王妃喜气洋洋地接了酒,随意道:那丫头高兴得贪杯,花园醒酒呢。

段成翡只得作罢,想着好歹是他的大喜之日,结束再说也不迟。

右贤王殿下,您慢点,才入京第一天,侯府您没帖子,容下官去通传……乌洛兰蒙被堵在了安平侯府门口,不怒反笑,下巴一抬示意手下亮出弯刀,慢条斯理问:怎么,本王不配喝杯喜酒?礼部官员哑然,只得硬着头皮随在他身后。

踩着满地的鞭炮渣子,庭院热闹极了,他甚至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但是没有宋珩,他有点儿愉悦了。

娘家人自然在上席,乌洛兰蒙没惊动宾客,站在远处巡视一番,拉住个丫鬟问:怎么没见宜阳公主?丫鬟一愣,见他穿的是西凉半袍,不知该如何称呼:大…大人,长公主在后花园的葡萄藤下。

长公主?乌洛兰蒙越来越想笑,合着她靠偷来的舆图连品阶都升了?他怀着股狠狠弄哭她的坏心眼,悄声朝葡萄藤下走去。

少女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视线内,慵懒地倚在藤椅里慢慢摇着,浅蓝的长裙勾勒出细长的小腿,露出小半截缀着铃铛的脚镯。

良久后,她揉了揉太阳穴,手腕的铃铛清脆叮铃。

好,确定是陆亭玉没错了。

乌洛兰蒙想象过无数他们相见的场面,可能会开心相遇,会激动失而复得,会愤怒不辞而别。

但这一刻,他只想将人按倒,嚣张地告诉陆亭玉,这辈子都别想再跑。

他一把按住少女的肩,掐住她软软的脸蛋:继续跑啊,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这次又叫我逮住了!陆亭玉还没彻底醒酒,被掐疼了睁眼,顿时被吓了个半死,口不择言地胡乱道:别过来,你是谁?陆亭玉,你竟敢不认得我是谁?乌洛兰蒙手更放肆了,抬起她下巴,腿压在藤椅上,将陆亭玉箍在椅上无法逃脱:我是你男人!陆亭玉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气息,对上那双愤怒到喷火的琉璃眼,吓到连话也说不出:你…别动手动脚的。

凭什么不能,你是我孩子他娘!乌洛兰蒙冷笑,故意掐住她的脸不放手,我明日就进宫,让你一辈子都只能跟我睡,好好算这几月骗我的账!作者有话说:阿蒙:赌一把亭亭子今晚让我住哪?A.她的闺阁 B.狗窝 C.钝角|今晚23:30二更,再迟到作者变小狗!!感谢深蓝的3瓶营养液~~◉ 113、前2发红包我问你, 孩子是不是你自己打掉了?宋珩怎么知道你腰上有金环?你一个人跑了,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你凭什么质问我?陆亭玉怒气冲冲:宋珩关我什么事,难道说他又想胁迫我你会信?你这种嘴脸叫我为什么不跑?乌洛兰蒙一愣, 解释道:我自然信你, 可是……没什么好可是的,你出去, 我要喊人了!陆亭玉十分不耐, 用力挣脱他的怀抱。

虽然不知道乌洛兰蒙为何能堂而皇之地进入侯府, 隐约猜到是有皇帝默许, 但那又管她什么事?亭亭……阿娘!陆亭玉躲过他的牵扯,朝平川王妃奔过去。

待看到欺负女儿的人是谁后, 平川王妃勃然大怒, 将女儿拉在身后:听安平侯世子说,右贤王这是又投降来纳贡了?就当听不出阴阳怪气,乌洛兰蒙对她很客气地笑:是,作为交换,陛下还许我求娶一位公主, 所以……啪地一声,乌洛兰蒙不敢置信地抱住手臂, 平川王妃不知从哪搜罗出一根鸡毛掸子,狠狠打在他胳膊上, 他没防备,痛得连骨头都震麻了似的。

从我女婿府里出去!他还想为自己辩解, 但注意到陆亭玉冰冷的神情, 只要他敢碰王妃一根指头, 她立刻会弄死他一样。

他喉头一哽:……好, 我走。

陆亭玉低下头, 全程没看乌洛兰蒙一眼,心疼地扶住王妃:娘亲,您没事吧?盯着乌洛兰蒙身影消失,王妃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娘能有什么事,你打他,他肯定不服气,娘动手,他羞于启齿不会说出去的。

如此安抚住女儿,继续去席间谈笑,可陆亭玉总觉得,这事儿没完。

果然,乌洛兰蒙捂着胳膊出了侯府,独自气急败坏了一会儿,便径直进宫感谢陆定徽款待,递上贡礼折子:臣已草拟好礼单,只待陛下过目。

陆定徽看过后,着实被他丰厚的手笔惊了一瞬:每年进贡康勒草原一半的产出?康勒草原毗邻右贤王封地,曾是乌洛兰枭的封地,大妃亲自挑的肥沃之地。

不过那人死了,他也懒得顾及大妃,不介意拿去做谈判的筹码。

反正,把他的地分出去是不可能的!臣仰慕长安风貌,愿和亲后常住在京,但公主须为臣抚育后代,臣曾听闻驸马与公主的长子必须随皇姓,但臣担忧公主身体,想着若是独子便随臣姓氏。

这种小事都没法自己把握,得求他做主,乌洛兰蒙这是对陆亭玉干了多少亏心事,陆定徽懂装不懂,笑问:右贤王已有属意的公主人选?乌洛兰蒙道:宜阳长公主,恳请陛下赐婚。

陆定徽早在他进了侯府很快又出来,便猜到他碰了壁,陆亭玉不愿意,才求到他面前来了,还用丰厚的贡礼让他无法拒绝。

但陆亭玉毕竟献过舆图,又给她赐婚西凉太不近人情,唯恐御史□□卖公主求荣,陆定徽思忖几瞬道:平川王妃身子不好,家中女儿多出嫁,她无暇顾及续嫁之事,但她能在一个月内松口,朕便为你和她赐婚。

话说得很含蓄了,乌洛兰蒙也能听懂,谢恩过后,他乘马车慢悠悠晃到了长庆楼。

马上要用晚膳了,王不回公馆休息吗?不了,有些事要做。

乌洛兰蒙问随行的礼部官员,你家令堂在吗?年轻的官员一愣:多谢王挂怀,家母身子康健。

她们做母亲的,喜欢小辈送什么礼物?官员斟酌着道:这…王妃自是不缺钱,重要的是心意,不如送些西凉的特产和平安经,祝福王妃儿女满堂?乌洛兰蒙下了车,朝琳琅的店铺走去:看来您很懂,替我准备一份见平川王妃的面礼。

平川王府门前还挂着嫁女的大红绸子,喜气洋洋的氛围未消,弥漫着一股鞭炮味儿。

守门的门子望着拉了好几车礼物的乌洛兰蒙,为难道:大人,我们家王妃说了,今日一律不见客。

宜阳长公主可在?门子道:王妃吩咐了,公主的行踪若是透露给您,小人们都得挨打。

便是不许他进门,也不许他见陆亭玉的意思了。

……陆亭玉竟也不想见他。

乌洛兰蒙也不气馁,耐心在门口等着,厨房来给门子送饭,热腾腾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飘进鼻,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随行礼官有些不忿:王,这初夏的夜寒露重,下官替您去通传吧。

乌洛兰蒙敛眉:罢了,回公馆。

转出街角,遇上了挂着平川王府牌子的马车。

乌洛兰蒙霍然抬头,盯着从被掀开的车门帘,下意识屏住呼吸。

平川王刚从车上下来,就见一异域装束的少年怔怔望着他,再仔细一瞧,居然是拢共没登门几次的前女婿。

再瞧到他身后几马车的面礼,平川王一本正经地板起笑脸:来都来了,怎么不进老夫家中寒暄?原来陆亭玉他爹还不知道王妃的封门令呢,乌洛兰蒙一笑,也不说实话:便有劳泰山大人了。

平川王和几个同僚喝酒去了,回来得很晚,早已过了晚膳时辰,小厮去厨房接了夜宵,有些犯难道:老爷,饭菜没有了。

平川王问他:贤婿还没吃?乌洛兰蒙道:无妨,不饿。

那怎么行,宜阳好歹跟你过了两年,如今人也回来了,怎么有不见客的道理?乌洛兰蒙委婉道:是王妃的命令。

……平川王立刻不说了,命厨房多送几笼水晶包和茶点过来,陛下的意思老夫知道,宜阳毕竟年轻,保不准会再嫁,若新驸马不是知根知底的人,虽贵为长公主,但日子也不会舒服,右贤王对小女的心意老夫看得清,她若松口,王府这边好说。

他命人收拾客房,乌洛兰蒙却道:宜阳的院子在哪,我能进吗?垂棠院便是。

谢过平川王后,乌洛兰蒙嘴角的笑便没下来过,说实话,他没进过陆亭玉未出嫁前的闺阁,想想今夜即将发生的,还有点激动。

陆亭玉正在廊下给鹦鹉添食,陆子荣送了她一只黄毛小犬,晚上冷了,小狗子哼唧着,趴在窝里瑟瑟发抖。

白棠,去把你那床破了的厚被子给它,我给你添新的。

白棠高高兴兴地应了,陆亭玉抱过小狗用体温暖着,一转身的功夫,发现院门口站了个男人。

她还以为自己眼神不好,定睛一看,失声叫道: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乌洛兰蒙假装奇怪地朝后看了眼,才道:从门。

陆亭玉:出去!乌洛兰蒙直接进了门,脸上虽然绷紧了,但陆亭玉就是觉得他猖狂又高兴,况且全府上下每一个人敢悖逆娘的意思,除了她爹。

她爹也有官职,能比她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右贤王此次主动入京受降,能只带点三瓜两枣就贿赂住皇帝了?况且皇帝为了两国友好,能不顺着他的意思回赠点东西,比如赐个婚?陆亭玉越想越气,又怕陆定徽真把她和狗锁死,那她跑了个寂寞啊。

她越生气,乌洛兰蒙越快活,自顾自进了她的院子:这夕颜花架不错。

这琉璃听风瓶也不错。

这身裙子也美,我就喜欢你穿粉蓝。

还养狗呢,狗睡哪里,你给它搭了个窝?陆亭玉恶声恶气道:狗跟我睡!乌洛兰蒙顺势问:我困了,今晚我住哪?正说着,白棠抱着被子过来,乌洛兰蒙便乐了:是给我准备的?亭亭有心了。

而后就见她把被子一卷,铺进了狗窝。

乌洛兰蒙:……伤害性不高,侮辱性很强。

陆亭玉冷笑一声,将小狗放进窝,转身进了屋:白棠,关门睡觉!啪地一声,两扇门在他眼前合拢,还在里边插了栓,很快便熄了灯。

……墨兰出来将廊下的灯笼也熄了大半,夜色笼盖院子,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

真·没人理睬乌洛兰蒙。

原地寂寂片刻,乌洛兰蒙试着推门,推不开,又去敲窗,也推不开。

呃,其实不是没地方睡,平川王给他备了客房,但他不想走。

他无奈地笑了笑,躺在游廊下的长凳上,有点刺骨的凉,他脱了外衣披上,慢悠悠道:亭亭,我在外边冻死了,你可要负责。

作者有话说:阿蒙:赌五文钱,老婆肯定让我进屋。

感谢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女的5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