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屋子就靠近村头的位置, 因为他是最早那批来到家属院的人，所以房屋都分得比较靠前。
秦宝珠去到的时候，屋子里坐着满满一屋子人。
一般开村民大会都是外婆来参加的, 现在外婆在京市, 家里只有她，所以他们也只能请秦宝珠来开了。
虽说是小孩子, 起码也是代表了秦家，是村民对村里的决策就有知情权，村长这项原则一直都是守得很牢固的。
秦宝珠进去的时候，屋子里人多，有点吵，波妞本来趴在黄知青肩膀上的，这会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一眼就看见秦宝珠站在后头。
她立马就瘪着嘴想哭的模样, 伸出手去, 要秦宝珠抱。
哑着声音，张嘴就要哭，我要珠珠姐姐抱……黄知青见秦宝珠要去接过波妞，就侧过身去, 让她好抱些。
波妞揽着秦宝珠的脖子, 在她肩头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着，就又睡过去了。
波妞的脸蛋都有些发热，估摸着天气太热的缘故, 刚才一直靠在黄知青肩窝里的。
这会大家见要吵到孩子了, 都安静下来了。
秦宝珠的视线留意到角落坐着一人, 那人自从她们进屋来, 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她们身上。
这会她的视线更是胶着在自己的身上, 她侧头一看，波妞的发丝此时随着她的动作也蹭在了她脖子上，令她有些发痒。
角落里坐着一名女人，女人体态有些肥胖，腰腹上隆起了一圈，一看就有明显的孕相。
五官不知是否因为怀孕的缘故，显得有些臃肿，比起以前的那双大眼，此时也变小了不少，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那会她在村子里，苗条且有书卷气。
现在不仅满身横肉，就连身上的气质都消失殆尽，就像是屠夫家的中年妇女一般。
印象中纤细的四肢，现在这会变得十分粗壮。
她的目光有着些不确定性，颤巍巍喊了一句，是、是宝珠吗？孩子都这么大了啊？秦宝珠脸上并没有多大的表情，甚至没有理会她。
她怀里抱的是波妞，是她骨血的骨肉，她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还说是她孩子？也是，她见都没见过她，又怎么能认出来呢？想到这里，秦宝珠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对她是有些不屑一顾的模样。
这会秦宝珠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表情，像极了顾任之不理人的模样。
因为秦宝珠的态度，让她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因为大家明显都听见了她问的那句话，全都朝秦宝珠看去，不存在听不见的说法。
而且大家这么多年没见，该有的寒暄和高兴之情，统统没有，连句客套话都不说一下，取而代之的是她如此麻木的表情。
她被人晾在一边，颇觉得有些下不来台面，只能自己先打了一声招呼，好久不见了，都生疏了。
完美地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村长这会见人都齐了，示意秦宝珠和黄知青找个位置坐下，就好开会了。
秦宝珠单手托着波妞，直接拉过一张凳子，将门给栓上后，就靠坐在了门边上，背靠着墙，这样波妞躺在她身上，会好受一些。
玲子的视线一直停在秦宝珠的身上，偶尔看看她抱着的波妞。
村长这会喝了一口茶，表情严肃，神态中竟略显疲累。
短短时日，钱家就出了这种事，两口子相继离去，着实给村里人的打击不小，大家都是老邻居了，邻里之间的关系都可以比得上亲情了。
今天叫大家来开会，也是因为钱家的事情，一来关于波妞的安置问题，二来以后他们家扫墓的事，现在孩子她妈也来了，有什么事，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波妞妈，孩子你打算怎么办？你今天没见着，现在她就在宝珠怀里，你要不要先去看看？这么多年没见了。
这会村民的目光全都看向了玲子，又转到门边的秦宝珠身上，波妞睡得有些惊跳，就像黄知青所说的那样。
所以秦宝珠时不时拍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她在，让她安心睡。
玲子也朝波妞看了一眼，就淡淡开口了，孩子我刚才见到了，和我爸有几分相似。
这会坐她旁边的婶子推了推她的肘子，这么久没见孩子了，不想吗？要不要过去抱抱孩子。
没想到玲子很快就摇头了，我肚子里还有一个，抱不动了。
而且我怕吓到波妞，等会踢到我肚子了。
什么吓到波妞，分明就是为了护着自己肚子里的那个，连抱都没想过要抱波妞。
秦宝珠没有看她，视线放空地看着前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帮波妞挠着后背，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尽管两人相贴的皮肤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了，本来小孩子的体温就比较高一些，这会秦宝珠都感觉到有些热。
黄知青就坐在一旁，时不时拿着蒲扇给她俩扇扇风，看见秦宝珠这幅神态，以为是她抱不住了，忙说：宝珠，要不给我抱，你抱不惯孩子的，手劲小吃不消的。
没事，黄知青，波妞睡觉沉，我也坐着，抱着不吃力的。
秦宝珠的这句话，分明就是打脸玲子的话，一个外人都能这样爱护波妞，她还是波妞的生母。
周围的婶婶们，这会都小声说：别看宝珠这么小，可会照顾人了。
玲子脸上有些燥意，小时候秦宝珠可是十分乖巧的，大人说一不二的，这么多年没见，个性变得犀利了这么多。
村长见屋里的气氛有些僵硬，一时也缓和不下来，只得开口说：那波妞怎么处理呢，孩子她妈？你既然都来了，还想着把她留在村子里吗？这会玲子挪了挪她的腰身，用手扶着腰，叹了一口气，村长，还有婶婶叔叔们，不是我不想要波妞。
我自己的家庭也很难，公婆都不待见我还有孩子的，这么些年没联系过，他们倒是渐渐忘记了，这会回来，也是对我三令五申，关于孩子的事情他们不接受。
一来，我已经成立新家了，波妞的存在，我怕也伤害我现在家庭的孩子。
孩子可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的。
其实说白了，就是夫家不愿意多养一口人。
怕死她回来将孩子带回去，所以回来前三令五申不允许带回去，带回去的话，她就也不用踏进家门口了。
还怕波妞伤害到她的孩子？难道波妞就不是她孩子了吗？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不想养也不能养波妞，是这个意思吧？秦宝珠这会将目光看向她，看得玲子觉得有些心虚又惭愧。
宝珠，你不懂，你还是孩子，哪里懂成家后的苦楚，养孩子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的。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苦难，就根本体会不到我也很痛苦的。
你没有孩子，哪里知道我每天忙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还能再养一个呢？不说钱的问题，精力我也顾不上。
黄知青这会竟也开口帮腔了，宝珠她是孩子，那在座这么多你的婶婶们，你倒是问问她们，自己的孩子舍不舍得强行断奶，扔在老家，不管不问这么多年。
你就尽管问问她们，她们是怎么当妈的，你又是怎么当妈。
波妞就算醒来，在她眼里，你也顶多段是个陌生人而已。
有你这么做母亲的么？我都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这么硬！这会婶子们也开始纷纷站出来指责玲子，玲子，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也别怪婶婶们说你。
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
这孩子都是从你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怎么舍得丢下她，去照顾你现在的孩子的。
你男人是换了，可是和你有骨血相连的是不变的，她始终就是你的孩子。
坐在后头的李婶子也附和赵婶说的。
是的呀，人家赵婶子说你说得没错的。
玲子，你对孩子是那么狠心，怎么你对你爸妈也那么狠心的？嫁过去那么多年，一次都没回来过。
我听你妈以前说过你一次，在那边过的日子可以的嘛，大鱼大肉的将你养得胖成这样了，你见过你爸妈吗？他们生前瘦成什么样子了都？你见过一次吗？你给过他们一分钱花吗？！说到这里，李婶鼻头一酸，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屋子里好几位婶婶感触都非常深，眼泪都忍不住，全都哭红了双眼。
钱婶子一家，省吃俭用的，就是想着波妞要上幼稚园了，想给她好一点的学习环境，多存点钱，学费也不便宜的。
就算两口子以前是邮电部门的，两个人加起来也才一百多一个月。
小时候光给波妞整鲜牛奶，就整去了不少积蓄。
两口子天天起早摸黑跑到山上去种菜种果子去卖，天天田里的活都忙不完的，钱婶子还接手工活来做。
钱家老爷子的身体，说不定就是这样熬坏了，睡得少，又起得早，吃得也算不上好。
玲子被村里婶婶们一通说，心里也委屈，我这不是吃得胖的，是怀孕胖的。
东北离这也远，婶婶们远嫁的回家都少，怎么现在都来说我的不是了。
几位婶婶差点被气得没站起来动手，你自己不孝就算了，可别扯上我们。
我们逢年过节可寄不少钱回去的，哪像你，一毛钱都没有！穷苦人家的孩子怀孕怎么都没像你这么胖？你没得吃，能这么胖！你真当我们没读书，是傻子是不是啊？玲子被骂得一声都不敢吭的，村长就怕这会再这么开下去，就变成吵架大会了。
所以，也赶紧开腔，好了，好了，大家也都别动气，咱们来开这个会，就是为了解决问题的。
现在玲子既然也肯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也是有心想解决问题的，那么咱们就好好商量，究竟要怎么办。
好了，大家也都别置气了，有话好好说。
李婶子一肚子的气，听村长也开口了，这会紧抿着嘴不说话，赵大婶倒是让玲子开腔，你倒是说句准话，波妞，你养还是不养！玲子表情有些难堪，波妞我带不回去，钱的事，我丈夫肯定不会给我拿来养前夫女儿的。
要么，你们帮忙联系一下我前夫，我们几年没联络过了，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你们看看他那边养不养波妞？什么前夫女儿，那不也是你女儿吗？在座的都是为人父母的人，看见玲子竟然将波妞当货物一样推来推去的，都觉得心寒。
她对自己亲生父母都如此态度，更别说对自己的女儿了，自己的父母养育她十几二十年的，她都能这么自私。
波妞生下来第一年，她就抛弃不要了，肯定对她也是没有感情。
秦宝珠这会轻轻笑了，她轻轻拍抚着波妞，波妞因为刚才她们太大声，又换了一个姿势趴着。
她刚才趴过的位置，湿了一滩，一看就是波妞流的口水，秦宝珠也不介意湿哒哒黏着，她摸了摸波妞细软的发丝，缓缓摸着。
都说发质软的人比较感性，她这头头发倒是和玲子一样。
但是，玲子这般的性格和波妞倒是完全相反，也该庆幸波妞没有跟着玲子养大，不然以后长大了不知道要被教成什么样子。
玲子姐，你就明说了吧，不想养波妞，让我们去联系你前夫，按理说这事也该你去做。
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你的工人？还是免费给你跑腿的佣人？在座又有哪一位不是你长辈，你就是这样的态度？况且，按法律来说，你也有出钱的义务，怎么，现在一句不能。
就想推脱得一干二净了？也行，你不想养的话，我提议就咱们村子里养她，但是她成年前的抚养费，你必须要给，不管你怎么要钱，向谁要钱。
每个月得按时汇过来，不给钱的话，你倒是可以去牢里生这个小孩。
秦宝珠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玲子几乎都吓呆了，村里的人也有些吃惊。
没见过秦宝珠这么强硬的时候，平时见了也是笑呵呵地非常有礼貌。
大家只知道她学习成绩十分厉害，脑子转得快，没想到这种大人的事情，竟也是嘴巴了得，头脑逻辑还十分清晰。
秦宝珠其实说这番话也有些吓唬她的意味在里头，她不肯给抚养费倒不至于坐牢。
法院可以强制执行给钱，但是她如果连强制执行都不遵守的话，倒是有可能因为裁定罪而去蹲大牢去了。
然而玲子哪里懂这些，果真被秦宝珠说得一套套的给吓到了。
如果她真的将波妞带回去，不仅是对波妞的伤害，还可能会毁了她一辈子的人生。
这会黄知青也赶紧说：对，人我同意我们可以养，钱你必须给。
村长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开这个会就想看看大家的态度，本来也想着孩子要是能跟着自己的母亲，那不比跟着他们吃苦强么？好歹玲子在那头钱财宽裕，现在看来，波妞还不如跟着他们要来得强。
不然波妞成长在这样一个后爹不疼，亲妈不爱的环境里，很可能将这活泼的孩子给毁了。
秦宝珠表情有些冷漠，见大家纷纷都表示村子里可以养后，她出头对玲子说：波妞可以跟咱们村子里养，但是玲子姐你必须每个月都打赡养费过来，而且得写协议，要求每个月5号前打过来。
这是你欠波妞的，就按杭城统计的月消费水平来给。
既然她对波妞无情，她们又何必对她有义？那怎么行？杭城统计的水平那是家庭来算的，她还是个孩子，就一个人，哪需要这么高？最高给个三分之一也够了。
大家看着玲子这头在据理力争的模样，全都心凉了一半。
秦宝珠也丝毫不示弱，可以，学费和学杂费你全包了，还有伙食费、营养费、补习费、生活费，加起来我想也不会比平均低，这样更划算一些。
这会好几个婶婶都想在推她了，就差没骂猪狗不如了。
玲子见大家情绪都很激动，几乎可以说是群情相涌的地步了，她退了一步，可以，那就按统计的算，有钱的话我就打过来。
不行，不是有钱就打，是必须。
你签了协议后，不给钱，是可以告你的。
那会赔得更多。
你自己少吃点也得给这笔钱。
秦宝珠这会强硬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让玲子彻底有些怕了。
村长这会在桌子底下偷偷朝着黄知青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还好将秦宝珠叫过来了。
他们不懂什么法不法的，她在的话，谈起来顺利多了。
村长这会脸上才有了一丝喜色，他想到钱家两口子的公墓，又叹了一口气，既然波妞的事说好了，那你爸妈的公墓，谁来打扫？你每年回来一次吗？玲子一听提到了这事，就没刚才那么怕了。
大家既然都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去给先祖打扫的时候，能不能顺便给我爸妈打扫了？这话一出，大家又被惊到了，扫墓的事情，哪里是扫一扫就完事的。
这缺的是扫墓人吗？这明明就是记挂父母，以及看望父母的那一片心意啊。
父母活着的时候也不来看望一下的，这下人不在了，难道就来都不用来了吗？就连村长都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要是他的孩子以后这样对他，那他现在干脆都赶他们出门了。
养什么娃，养的都是狼！长大了就像玲子这样的白眼狼！！既然这样，一并算进费用里面去好了，婶婶们扫了多少个小时，就按小时算。
秦宝珠也不客气直接按钱和她算。
然而她下一句话，当真让村长这样的人，都差点开骂起来。
那就先放着吧，等我以后回来看望的时候再打扫就行。
这不就是嫌弃给自己父母打扫坟墓，花了她的钱。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这么没有心肝脾肺？村长寻思钱家也从未亏待过她，从小也算是力所能及给到最好的，怎么就能教养出这么一个不懂知恩图报的闺女来？黄知青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让她大开眼界的这个人，还是自己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她气得指尖都发冷了，怎么再嫁一个人，玲子就完全都变了呢？事出必有因，可是钱婶子两口子能对自己的女儿差到哪里去？其他村子里的几位壮汉，这会都忍不住了，还真不是人，以后小心你的孩子也这么对你！玲子脸上似乎也有些羞愧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反驳，更加没有反口。
任由大家骂她，一句话都不反驳的。
颇有一种，我是真的难，但是你们都不懂的微妙表情来。
开会到最后，她竟开口问出，村长，我爸妈的房子可以转手卖的吗？黄知青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波妞都惊醒了，瘪着嘴哇的一声哭了，秦宝珠忙哄着她，波妞，波妞，我们都在呢，你继续睡觉，睡醒姐姐带你玩好玩的，咱不哭啊。
波妞一惊之下，秦宝珠都有些哄不住了。
她委屈巴巴地揪着她的袖子哭得伤心，鼻子都红通通的，本来眯着的眼睛，这会睁开眼睛来，显然听见了她说的带她去玩，这才停止了哭泣。
这会就坐在秦宝珠的腿上，一边抽噎着，一边打量着众人，然而手上揪着她衣服的动作却没有放开。
黄知青那一拍之后，听见波妞的哭声，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也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忍住脾气，她看着波妞哭成那样，也凑过去哄着，最后见秦宝珠哄好了。
就指着玲子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不是念在你是……本来想说她是钱婶的女儿的份上，但是意识到波妞醒了，不愿意让她听见。
就放低了声音，你有点常识行不行？那是国家的房子，给我们职工住的，我们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显然，玲子一开始就是冲着房子的主意来的，原来她一直想将房子卖掉了，好换钱。
她有些失落，转而像是又想到什么一样，那既然有使用权，那可以租出去吗？当真心狠得很，租出去？那以后波妞真的就是没有遮头之地了，那是波妞和爷爷奶奶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孩子以后大了，难道一直和村里人寄人篱下么？！秦宝珠想都没想就说：也不是不行，万一被人举报了，你可是要坐牢的。
这、怎么又要坐牢，而且谁会举报？玲子声线不高，说话的时候，波妞直勾勾地盯着玲子看着。
黄知青见波妞那样的表情，都有点怕她是不是认出自己的母亲来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就又缓缓放下心去了。
谁举报的，这可说不准。
我只是告诉你潜在的风险而已。
况且，你山长水远的，就算租客跑了，你都找不到人给你要租金了。
秦宝珠抱起波妞，站了起来，冷笑了一声。
波妞揪着她的袖子变成了揪着她的衣领，软软的脸蛋趴在她胸前，这会看着玲子问秦宝珠：珠珠姐姐，这个阿姨好丑喔，鼻子怎么像猪猪的鼻子那样的？显然玲子也听见了，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大女儿，脸色也有些复杂。
秦宝珠当然知道她原本的模样不是这样的，兴许因为怀孕的激素原因，她的鼻头确实变大了不少。
从波妞的角度看过去，还有点鼻孔朝天的感觉来。
所以她就觉得是猪鼻子，小孩子天真，可以童言无忌，她哪里知道，玲子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她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妹妹。
秦宝珠想到这里，用下巴怜爱地蹭了蹭她的头顶。
她眼见着玲子都不敢开口和她说，她是她妈。
看来，就怕波妞缠着她，要跟她回去。
所以，她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是啊，阿姨的鼻子丑，咱们波妞可比她好看多了。
但凡有情商的人都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评论别人的长相，然而秦宝珠这声不算小的声音里，全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却没人指责她。
就连玲子本人都没有生气，她只是皱着眉头，静静地盯着波妞看着。
看久了，难免波妞觉得她奇怪，她爬起来偷偷附耳在秦宝珠耳边说：那个阿姨好奇怪，一直盯着我看着。
秦宝珠这会也学她，小声在她耳边说：因为阿姨觉得你漂亮，所以才看你的。
她抬起了小脸蛋，看了看秦宝珠，又说：可是，我觉得珠珠姐姐比我漂亮。
那是因为你还没长大，你长大以后会比姐姐漂亮很多、很多。
全屋子的人都听着两人在小声交谈着，秦宝珠和刚才所不同的就是，完全没有和玲子交谈时的犀利。
波妞脆生生的声音在屋子里时不时的响起，玲子似乎有些难受一样，她站了起来，既然房子不能卖也不能租，那就这样吧。
我先走了。
村长赶紧将人拦着，你去哪里？现在这会都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要不就在自己家里睡一个晚上吧。
她这会特意看了一眼波妞，才说：我就不去了，等会和孩子也交待不过去。
波妞肯定会说，这个丑丑的阿姨为什么会睡他们家里的。
而且，我外头小旅馆已经给过钱了，等会打个车子，就过去了。
秦宝珠也没让她走，先把协议签了吧，趁你人还在。
这话说得，好像人一出了门，就会逃了一样。
也不无可能，屋子里的人竟有秦宝珠的提醒之下，反应了过来。
村长也赶紧回到屋里拿了纸张出来，一式三份，我先定个稿子，你签名就行，还有红泥，儿子，你去买一下，等会要按指模的。
这会，玲子见大家当真怕她溜走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按着他们说的给签字画押了。
金额上又讨论了几次，每个月按照钱婶子两口子生前的退休工资给的，讨价还价之后，每个月给120元。
以后国家政策上涨的话，这笔钱也必须跟着上涨。
这句话还是秦宝珠让他们加上去的，村长再次感叹，还好秦宝珠在，对这句话必须加！在秦宝珠的建议下，她的身份证号、家庭住址全都登记在协议上了。
特意看了一眼她的身份证到期的日子，刚补办过，还新着。
她看着秦宝珠这般心细的模样，不禁问了一句，以后波妞是你管吗？黄知青瞥了她一眼，宝珠马上就要上苝大了，她就算想管，也带不走。
你要是真关心她，也就不会签这份协议了。
既然你都不爱她，以后你们还是没什么关系的好。
免费以后她老了，要是有些什么大病，可别指望波妞去照顾她。
然而秦宝珠却知道，无论以后波妞愿意不愿意，就像此时的玲子一样，她对自己的母亲是有义务去赡养的。
钱可以给，感情的事却是不能再勉强的了。
所以，深知这一点的秦宝珠，却没有吭声。
即便今日村民要她写下断绝书，在法律上也是不被认可的。
血缘关系这事情，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
玲子一听秦宝珠考上苝大了，脸上的表情十分震惊。
震惊过后，又频频点头，也对，你从小成绩就好。
考上也应该的，这样就可以嫁一个有文化的人。
秦宝珠没有应她，也没有管她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她听的。
她抱着波妞都抱得有些手酸了，但是波妞今晚却很异常，不肯自己一个人下来走。
就算大家劝说秦宝珠手很累了，她下来后，也是要扒拉着秦宝珠去偷看玲子。
玲子走的时候，似乎想摸摸波妞，却被波妞躲开了。
她笑笑看了一眼秦宝珠，又看了一眼波妞，这才慢慢走远了。
波妞这会看着玲子的背影问了一句，珠珠姐姐，那个阿姨肚子里是不是有蚕宝宝？蚕宝宝？估计是以前钱婶子和她说过孕妇这些，可能拿蚕宝宝打的比喻吧。
嗯，波妞为什么这么问？我看她老摸着自己的肚子，奶奶以前说过，那是因为妈妈很爱小宝宝，就会老想摸她。
黄知青在一旁听见了，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她，秦宝珠笑了笑，姐姐和村里的奶奶们都很喜欢摸你，因为也很爱你呀。
波妞一听，笑了起来，笑起来的模样，还有些像秦宝珠，眼睛也是弯弯的。
结果，晚上的时候波妞就不肯随黄知青回去了，说要跟秦宝珠睡。
秦宝珠没有带过小孩，哪来的经验？奈何怎么说都不肯，秦宝珠就让她在自己屋里头睡了。
黄知青走之前，还再三交待，半夜或者你睡之前，记得把一次尿，不然孩子还小，准得尿床的，现在开始别给她喝水了。
实在不行，睡前你塞她一口盐巴吃。
秦宝珠：……吃盐巴，也就黄知青想得出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
这会，一人一狗正在院子里玩得开心。
钱婶子的事，也不知道波妞心里藏了多少心事，至少目前看上去，还是挺开心的。
黄知青刚走，秦阿娟就回来了，本来中午就可以回来，她早上为了省点车费，走回来的。
上次回来照顾宝珠，花了她的伙食费，所以不想再乱花钱了。
走回来那会，看见了一个书店，店里有很多报纸新闻，她就站在那里翻了很多以前的朝阳日报，渐渐发现每一版的日报都出得很有特色。
每一版每一个板块都有着很鲜明的主题特色，无形之中，对项隽的崇拜就更多了。
在她头几天实习的时候，她就听过不少部门里的人说他的事。
说他素来做事都是对事不对人的，且很铁面无私，让她平日里见到他的话，多注意一些。
所以每次她在报社通宵加班，都是悄悄在洗手间刷牙的，就怕被总编发现她后半夜在会议室的桌子上睡觉。
不料，一看就看了一下午，几乎从业以来的报纸都给她翻出来看过了。
店里的老头也不说她，任由她看去，反正这些旧报纸也没人要看的，他只是存在这边，有时学生要查个什么新闻资料会上来他这里看看。
结果接着走回去之后，都已经是晚上的事情了，她是又累又饿。
看见波妞在自己家，她也有些奇怪。
秦宝珠进厨房给她弄面疙瘩的时候，波妞还在院子里玩狗，她示意秦阿娟进来，就简短将事情告诉她了。
果然，秦阿娟听到之后，气得直想跺脚，也不敢说太大声，怕被波妞听见。
有没有搞错，有这么做女儿和妈的？不让波妞走也是一件好事，爸妈和外婆回来，知道这件事的话，也一定会支持的！姐就算少吃一点，也会给波妞家捐钱的。
咱们尚且都能做到这个地步，怎么有血缘关系的亲妈，就这么冷漠呢？秦宝珠也想不明白，在她的人际关系认识中，真没有像玲子这样的人。
若说是受家庭因素影响，钱婶子和钱大爷对她可谓是照顾有加，可能正是因为照顾得太过，才造成她这般自私。
甚至自私得有些冷血了，她回来也不是没有哭，只是很淡漠地认为爸妈的离去是注定的，谁都不会长寿陪在任何人的身边。
秦宝珠想来想去，发现都是矛盾的，也就不想了。
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何必自寻烦恼。
秦阿娟感慨了一番之后，也和秦宝珠说起了报社的事，这会她换了一件旧衣服出来，白衬衫就泡在木盆里。
秦阿娟拎着装着面疙瘩的锅子，走进了里屋去，天晚了，外头蚊子多。
秦宝珠就在院子里点了几盘艾叶香来，拿铁罐子虚虚盖着，防止有干草飘进去烧着了。
波妞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这会倒是吃了满满大半碗，饭后歇了一会后，秦宝珠就带她去洗了澡，哄她上床睡觉了。
直到上床的时候，波妞呆呆坐在床上，秦阿娟去秦建国的房里睡了，她还要加会班，等所有热闹退去后，波妞就露出了想哭的表情来。
她嘴都瘪了，眼睛一下就蓄满了泪水，我想爷爷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抠着自己的脚掌，眼睛里的泪水就流了出来。
秦宝珠将她揽在怀里，咱们波妞想他们了吧，睡着就能看见了。
日有所思夜就会有所梦的，快睡吧。
说完哄着她给她挠背，她很相信秦宝珠说的话，因为她没有骗过她。
秦宝珠发现抱着她在床上许久，她还睁着一双眼睛后，她就将她抱起，在床边来回慢慢踱步，让她趴在自己肩膀上。
走了许久，她的手都有些酸了，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忽然轻轻说了一句，珠珠姐姐要是我妈妈该多好。
秦宝珠一愣，手上微微用了些里将她抱着，摸了摸她后背，看她有没有出汗，声音轻柔地说：波妞想要妈妈，也可以将我当成妈妈的，我是姐姐也可以是妈妈更可以是奶奶。
波妞这会没有出声了，她蹭了蹭脸蛋，说了一句不相干的事情，你是我的超人，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我在外面看见大哥哥眼睛里有玻璃。
啊？然而秦宝珠没等到回答，她低头一看，波妞睡着了。
大哥哥？她将波妞小心地放在了床上，忽然屋外的电话铃响了，她看着波妞没有动静，估计太累了，趁电话没响第三声的时候，立马起身，打开门的时候，却发现秦阿娟先一步接起了电话。
她听着她喂了一声后，又简短的说了几句。
啊？我？谁说的？秦宝珠看向她，她脸上逐渐显露出吃惊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