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慕颖今天可以出院了，早上医生来给她换完药，颜慧就出去办手续。
叶慕颖的头发被颜慧剪得像狗啃过，根本无法见人，叶慕阳特意给她买了鸭舌帽戴上，说：哥到时候给你找个造型师重新修修，不会有太大影响。
叶慕颖点头：嗯。
从医院出来，外公骑着厢式电动三轮等在门口。
他的三轮车是全封闭的，后车厢可坐四人，平时外公拉着外婆去买菜，送外婆去窜门，跳广场舞，很是方便。
见到三人出来，外婆拉开车门，朝他们招手：快进来，我们回家了。
叶慕阳脚步踌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去，能不能顺利进门，但他想回去和颜慧心平气和谈一次，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妹妹，他要带走妹妹。
外婆看出他的迟疑，下车一把拉过他的手，道：外婆中午给你做红烧肉。
颜慧皱眉。
外婆没给颜慧反驳的机会，已经把人拉进了车厢。
叶慕阳很久没有坐过外公骑的三轮车了，他依稀还记得小时候放学，外公也是这样来接他和妹妹。
医院离小区并不远，几分钟就到了家。
叶慕阳离开多年，仍清晰记得自家房子在几楼几单元。
一走进楼梯间，他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背着沉重的书包和他擦身而过，脚步飞快，笑声清脆，身后的妹妹扎着两条小辫，追在他后面喊：哥哥等等我。
母亲在门口帮父亲整理衣领，叮嘱：出任务的时候注意安全，等你休假，我们带两个小宝去公园玩，已经闹好多次了。
父亲温柔摸了摸她的脸，说：好。
记忆里的片段像走马灯一幕幕闪过，他原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他不该是和母亲反目，四处漂泊的人生，叶慕阳有点想哭。
门被颜慧打开，她果然伸手拦住了叶慕阳，道：你就别进了。
外婆抱着她的手将她推开，外公拉着叶慕阳直接进了屋，道：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颜慧：这不是他的家。
叶慕颖哽咽开口：妈妈，求求你了，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别赶他走。
兴许是看在叶慕颖刚出院的份上，也兴许是两位老人有心护着，叶慕阳到底还是进了屋。
屋内陈设没怎么变，除了换了新电视机和新沙发，其他的几乎和他离家那年差不多。
父亲的遗照还是在老位置，那里做了供台，被打扫得很干净。
叶慕阳想给父亲上两柱香，颜慧怒吼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有脸面对你爸爸？给我滚开！她又控制不住情绪，冲上前撕扯着叶慕阳打。
外婆和外公赶紧抱住她，叶慕颖把哥哥护在身后。
家里又要鸡飞狗跳了，叶慕阳想。
这时，门铃不合时宜响起叮咚。
叮咚～外婆拉着颜慧坐在沙发上，眼眶也跟着红：你别这样，小慧，他是阳阳啊，是你疼了两天才生下来的孩子，你明明那么爱他的呀。
叮咚，门铃契而不舍。
叶慕阳抹了把泪，说：我去开门。
不知道这时候会是谁来，叶慕阳整理好自己狼狈的脸，在打开门的瞬间，眼泪又决堤落下。
男人长身而立，古板单调的白衬衫根本盖不住他的风姿。
此时他双手不空，提着满满的礼物，脸上的笑在看到叶慕阳脸时慢慢收了起来。
他问：谁打的？叶慕阳只撇着嘴哭，说不出一句话。
外公见开门后没动静，跟着走了过来，问：你是……季州大方打招呼：您好，我是叶慕阳的男朋友，季州。
一句话如惊雷，让室内所有人都噤了声。
叶慕阳觉得，不会有比今天还乱的日子了。
外公愣神许久，一时做不出反应。
叶慕阳怕季州跟着他受委屈，准备拉他一起离开。
让他进来。
是颜慧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叶慕阳朝季州摇头，季州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说：没关系。
进了屋，季州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道：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都准备了点。
叶慕颖觑了眼颜慧的脸色，轻声道：谢谢季医生，您坐，我去给您泡茶。
季州阻止道：不用了，你刚出院，好些了吗？叶慕颖：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几句寒暄后，屋内恢复了安静。
叶慕阳这才想起做介绍，他慢吞吞道：这是我外公外婆，这是我……妈妈。
季州跟着喊人。
老人勉强扯了扯嘴角，他们的观念还是接受不了两个男人相爱，但也没有恶言相向。
而颜慧，她没有叶慕阳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她似在笑，嘲笑。
外公外婆，他是我男朋友，季州。
叶慕阳鼓起勇气大声道。
是第一次当着家里人出柜，是第一次把季州介绍给他们认识，也是第一次再也不惧怕别人的眼光。
阿姨，冒昧上门打扰，请您不要生气。
季州礼数周全。
颜慧：你也不算冒昧，毕竟昨天你家里人已经提前来过了。
叶慕阳大惊，季医生的家人来过？来做什么？颜慧很满意他的不知情，慢悠悠道：阳阳，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家说，只要我带着你离开，保证让你不再见他，就可以拿到八百万，你现在值八百万，季先生家人好大手笔。
季州丝毫没有心虚之色，道：您也没收不是吗？颜慧拢了拢耳发，道：我爱人是警察，我不随便收来历不明的钱。
季州淡淡：来的时候就知道阿姨很明理，做事有底线有分寸，所以我才奇怪，您当初为什么要送阳阳去那种地方？颜慧腾的站起身：难道他不该去吗？妈妈……叶慕颖想要劝说她冷静。
颜慧怒目：闭嘴。
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是我错了？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对吗？叶慕阳咬着下唇，良久，他道：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颜慧：那是因为谁？因为谁？她猛然转身，指着叶青峥的照片：你爸爸，因公殉职，是大英雄，这怀城谁提起他不说一句叶警官英勇大义？后来呢？都是你！别人再提起他，只会说他是那个同性恋的爸！谁还会记得他被歹徒捅了五刀，都没放手让他们逃跑！你爸铁骨铮铮，偏偏你的骨头是软的，你是个二椅子。
我们家的名声，你父亲的名声，全被你败光了！他的骨头不是软的。
季州说，至少在那些教官拿他们取乐，让他们学狗叫，学狗爬时，叶慕阳从来没屈服过，所以他挨打最多。
颜慧蓦地怔在原地，叨念道：那也只是治病！是为了他好。
妈妈，你为什么还这么执迷不悟？后来新闻都曝光了，他们就是虐待啊！有人死在了里面，是真的会死人的，如果再晚点，哥哥也可能没命的。
叶慕颖哭着喊。
那也是他活该，他那么小，那么小就和男人……颜慧嘴唇颤抖。
事实上和孔维谈恋爱的，也确实不是他。
季州有备而来，他把一叠照片放在了茶几上。
那是从孔维□□空间里的一个加密相册打印出来的照片。
刚谈恋爱的小年轻，总喜欢拍照留恋，孔维也知道这些照片不能见人，所以开了私密相册偷偷存起来，这么多年都舍不得删，断了一条腿才舍得拿出来。
外公是第一个去翻照片的，他看完，满脸呆滞地递给了颜慧：姚家那小子，歹毒啊，那么小就那么毒。
阳阳跟他那么好，他自己做的事，却往阳阳头上扣。
当初姚棋检举叶慕阳，颜涛心里就曾犯嘀咕。
明明两人那么好，在孔维还没开口之前，姚棋为什么会跳了出来？难道两个小孩闹了什么不可开交的矛盾，让姚棋不顾情面背叛自己最好的朋友？再或者就是单纯为了得到老师校长的赞扬？因为这件事，两家也再不往来。
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为了自保。
当时两人的班主任挨着找班上同学问过，孔维确实和叶慕阳姚棋走得很近，并且那几张照片，另外一位当事人的侧脸也和这两人最像，他俩的嫌疑当时最大。
颜慧呆呆望着照片，每一张都刺痛了她的眼。
她突然想起了年幼的叶慕阳跪在她脚边求她相信的样子。
自己是为什么不相信他的呢？好像是因为提前下班，看到叶慕阳偷偷用她口红，又好像是，叶慕阳用零花钱买了一条裙子，偷偷藏在衣柜底层，被她整理换季衣物时翻了出来，还因为她撞到过，那孔姓男生在街上对着叶慕阳笑。
她先入为主，觉得自己儿子病了，所以她没有相信他。
颜慧笑了起来，她捂着脸，控制不住双肩颤抖，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妈妈……叶慕颖担心上前想抱她。
颜慧把她挥开，她抓着照片，一把拿过了叶青峥的遗照就往外冲。
叶慕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拦下颜慧：妈，你干什么？颜慧眼泪都笑出来：姚天明那年马尿喝多骑车带姚棋回家，结果摩托车拐进了河里，深冬腊月，是你爸路过跳下去把他们捞了上来，他醉得不轻，在水里乱扑腾，差点害得你爸也上不来，我就要问问，这救命之恩，就是这么报的吗？叶青峥救过姚天明父子，这也是为什么他管姚棋甚严，但姚棋只要说去找叶慕阳，他就会放他去。
颜慧双眼血红，她要问个公道，她要姚家一个解释。
两家离得并不远，是相邻的小区。
等他们到时，姚家正热闹着。
那位刘小姐拉着横幅，手里拿着喇叭，声音震天响：来，大家都来看，同性恋骗婚，房子车子都是我们家买，还让他进医院呆在最好的主任身边学习，他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们都来看清楚，往后让女儿擦亮眼睛，别找上他！他可是喜欢男人的！高中的时候自己和男人谈恋爱，却把最好的朋友推出去顶锅，好一个品行端正的姚医生啊！刘园向来是不吃亏的性子，她被骄纵着长大，刚刚和姚棋订婚就出了这种事，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姚棋和男人的照片被撒得到处都是，很多人捡着看，偷笑着窃窃私语。
姚棋被刘园的几个表兄弟压着跪在地上，眼镜也摔坏了，姚天明站在一旁，仿佛老了十岁。
颜慧捧着叶青峥的遗照走上前，将手里的照片扔在姚棋脸上，他丝毫反应也没有，像被抽走了灵魂。
姚天明再也绷不住，直直跪在叶青峥照片前，脑袋磕得砰砰响：是我教了一个畜生出来，是我教了一个畜生出来。
姚棋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看向姚天明，目光又透过人群落在了叶慕阳身上。
脑海里浮现出了叶慕阳被颜慧拖走的情形。
当时学校里也是这么多人围观的，他们鄙夷道：我早就觉得叶慕阳有问题了，平时走路都撅屁股，一点也不像男人。
还有他跳舞的时候，那腰扭得……哈哈哈。
男生故意做了一个夸张的扭动动作。
好恶心啊，他会不会有病啊？男生和男生……叶慕阳也不像男生，我都怀疑他可能没有鸟……哈哈哈。
原来，他当时的心情是这样的。
自己终于遭报应了，姚棋想。
闹剧最后以警察出动调解，终于平息了点。
但姚棋在怀城是绝对呆不下去了，他的名声彻底臭了。
他的事被人发在了医院大群，发在了医院论坛，发在了他所读过书的所有学校论坛。
而他的帮凶孔维，毕业后没有念大学，学了修车手艺，在怀城开了一间汽修店，前些天骑车时，不慎 摔断了腿，舌头也断了小半截，都是因果报应。
颜慧被家人带回去休息，她躺在床上，谁也不理，叶慕颖乖乖窝在她身边，说：妈妈，你别这样。
颜涛把门替两人关上，朝老伴挥挥手，道：她一时接受不了，让她安静一下，我们就在外面守着。
叶慕阳也坐在沙发上，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姚棋不会无缘无故遭报应，这一切，也许都是季州做的。
他没有给季州说过家里地址，那天季州问他要具体位置，他给的是医院和自己订的酒店地址，因为他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能回家。
但季州来了怀城，没和他联系，精准地找了过来，并且拿到了孔维和姚棋的亲密照，甚至他还知道戒同所发生的事。
你……叶慕阳嘴巴张了张，不知从何问起。
季州在低头回消息，叶慕阳不知道对面是谁，但季州脸色不错。
在他放下手机后，问：刚刚想说什么？叶慕阳：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季州诚实：查的。
怎么查的？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哪有那么好查？还有孔维，怎么可能轻易把照片拿出来？一个很厉害的叔叔查的。
季州道。
嘟嘟，季州手机响了两声，他接起来：嗯，好，马上下来。
他站起身，依旧礼貌：外公外婆，我给你们点了餐，很快送到，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
颜涛看着他，审视许久，道：谢谢。
季州：都是一家人，太客气了。
叶慕阳：……颜涛：……对了，我可能要带阳阳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可以吗？他征询二老的意见。
颜涛：去吧。
季州打开门，有两位身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站在门口，每人手里提着两大盒餐食。
叶慕阳吓了一跳，警惕问：干什么的？季州安抚：只是送饭的。
现在送饭的，打扮得这么像□□吗？如果说送饭的让叶慕阳小小震撼了下，那么下楼后，那停在小区楼下的四辆迈巴赫，每辆车前都站了两个西装男，更是让叶慕阳瞠目结舌。
少爷。
为首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人恭敬道。
叶慕阳诧异看向季州，他真是少爷？？还是黑/帮少爷？季州脸上没有笑，他拍了拍男人的肩，道：转告季董事，过两日必登门拜访。
男人没抬头，道：是。
话落，他伸出手，男人不解：少爷要什么？季州：卡。
男人赶紧掏出来，双手奉上。
季州把卡塞进叶慕阳手里，道：我们家给的见面礼。
叶慕阳：？见面礼？季州：嗯，你妈妈没收，就给你了。
叶慕阳摇头：我不要，这不是分手费吗？季州：不是，不会分手，安心拿着。
说完，他牵着叶慕阳离开。
前方不远处还停了一辆悍马黑武士，车主下车和季州打招呼：小州。
季州：雷叔。
叶慕阳打量着眼前人，身高至少有一米九，肌肉勃发，左脸颊有一处明显的刀疤，看起来很是骇人。
绵绵，叫人。
季州提醒。
叶慕阳：雷叔。
雷震东应：你好。
叶慕阳：您好。
雷震东：上车吧，外面太热了。
季州：好。
坐进车里，叶慕阳小声问：我们去哪？季州摸了摸他的头发：去吃饭，这次多亏了雷叔。
叶慕阳反应过来，刚刚季州口中那位很厉害的叔叔就是雷震东，他赶紧道：谢谢雷叔。
如果不是雷震东，母亲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自己也继续为那两人背锅，姚棋说不定还会因为刘小姐平步青云，没有公平可言。
你太客气了，叶先生。
雷震东爽朗笑。
吃饭期间，叶慕阳才得知，当年那些照片是孔维的一个同学拍的，他被孔维霸凌许久，想报复他。
刚好那天他看到孔维神神秘秘进了后巷，他以为孔维又在打人，想拍视频举报给老师，没想到孔维在和一个男人接吻，那就更好了。
闹大了，孔维就会被开除，就算不开除，他也不会再有精力找他麻烦。
男生没看到另外一个人是谁，只顾着拍清孔维的正脸就跑，这也是后来为什么照片传播得那么迅速的原因，他就是想让孔维翻不了身，没想到连累了叶慕阳。
哦，对了，雷叔像是想起什么，拿出手机递给叶慕阳：一份迟来的道歉。
叶慕阳疑惑接过。
视频里的男人跪在地上，嘴里汩汩冒着血，他艰难又含糊开口，勉强能辨清几句词：对不起，叶慕阳……对不起……叶慕阳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是孔维。
他结巴问：他他他……他怎么……这副样子？雷叔一本正经：骑摩托飙车摔的。
叶慕阳：……好拙劣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