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与当然记得。
那天她喝了红酒,醉的不行,给他打电话,小声问他,怎么还不去接她。
于是他直接从京城飞抵港城。
然而到了以后,还不算完,小姑娘给他挖了一个更大的坑。
她要他帮她洗澡,还很体贴乖巧地说,今天头发可以不用洗的。
就为这句话,他差点没能踏出顾家大门。
第二天他逮着她问责,她难得心虚,绯红着脸,呐呐说做过一个梦。
梦里,她生了病,他喂她吃药,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他笑了声:你不是还说,你不肯吃,我还凶你?沈璃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
你没有凶我。
事实上,你抱着我哄了很久。
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刻印在她的记忆中,蔓延到她的骨血里,无法忘却。
她似是想起什么,唇角翘起小小的弧度。
刚才你说,找了我一年,幸好最后还是让你撞见了。
其实——不是幸好。
那天晚上,我是故意拒绝和苏媛一起回云州,留在临城的。
因为就在她去临城的三天前,我做了那个梦。
在梦里,当天我和她一起回去,结果在高速上发生了连环车祸,我右手永远丧失了一部分的功能,再也没办法画画了。
陆淮与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
从那以后,我的确再也没有拿过油画笔。
她的声音很轻,带了自嘲。
我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于是选择逃避,故意与师兄他们疏远,渐渐没了往来。
甚至连师父因为胃癌去世的时候,都没敢进灵堂吊唁。
不能画画,自然也不能开车。
闻叔问过我,我只说不能开就不能开了吧,何况从雁回峰那件事后,我确实再没碰过车,闻叔就再没提过。
其实到叶家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在去叶家的第一天,叶晟就划伤了我的脸。
叶家不欢迎我,苏媛不喜欢我,我不是不知道。
但那时候我想,她终究还是把我接走了,她还是愿意在扔下我十一年后,重新接纳我。
她不是不爱我,她也有她的难处。
所以我想,只要我做的足够好,我们之间的隔阂会消失的。
何况当时,叶瓷对我很好。
她把礼服借给我,带我一起去二中上课,还在苏媛面前为我说话。
她像是笑了下,似嘲似讽。
那些年,拙劣的演技,满心的算计,交织成一个虚幻的梦境,她深陷其中,无法自辨。
后来我才知道礼服是她穿过的,二中那些关于我的谣言是她传出去的,至于她在苏媛面前帮我……更是让苏媛明白,我这个被她视为耻辱的女儿,和叶瓷比起来,有多么自私自利,上不得台面。
砰。
陆淮与将咖啡杯放下,落在碟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以为他们希望我考好,却不知道那个第一足以让叶瓷嫉妒到发疯。
我带她一起参加物竞赛,帮她写笔记,作总结,然后最后——我竞赛作弊被通报,人尽皆知,名声尽毁。
最后,我的高考志愿被叶瓷改成了省内的一所普通大学。
档案被调走后,我才知道这件事。
但当时苏媛哭着说她只是想我留在她身边,多陪陪她。
于是她终于还是妥协。
她唇角扯了下:梦里的那个我,居然到那个时候,还不肯睁开眼看看真相,真的无可救药,是吧?陆淮与喉间紧涩。
但那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我没有办法画画以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后来开始设计高定礼服,那总比画油画要简单的多,而且那些画稿也得到了G&S的欣赏,但是最终,出现在记者会上的,是叶瓷。
说到这,她停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
哪怕已经过去很久很久,那些记忆依旧折磨着她,翻来覆去。
……她怕我拿回画稿,更怕我爆出真相,于是找了个机会,把我送到了疗养院。
我在那里住了几年,但具体的时间,我不是很清楚,因为在那里的大部分时间,我的意识都是不清醒的。
有时候是安眠药,有时候是镇定剂,也有时候,都有。
陆淮与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一股无法形容的,绵密而剧烈的疼痛朝着周身蔓延开来。
我尝试过跑出去,但很难。
那时候阿眠为了回来给奶奶奔丧,错失了最好的出道机会,又因为拒绝陶斯文的潜规则,被公司和经纪人故意打压,尚且难以自保。
季抒知道我出事儿以后,雨夜里开着摩托去找我,结果出了车祸,当场丧命。
她眼帘微垂,声音漂浮在空气中。
是我的错,那些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能早点警觉,如果她能早点清醒——她安静片刻,终于抬眸,再次看向陆淮与。
那个梦的最后,我找机会偷了保洁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
其实当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但是最后,你还是来了。
她视线微转,从房间里缓缓扫过,唇角弯了弯。
你带我回了这里。
陆淮与手指微颤。
她的笑意浅淡,像是水面上浮动的光,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虽然那时候我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你很有耐心,带我认房间,跟我说话,陪我睡觉。
比较麻烦的是吃药,但你也从来没生过气。
我说你凶我,是骗你的。
陆淮与喉结滚动,每个字都艰涩无比。
后来呢。
后来呢?沈璃安静一瞬,笑了笑,道:后来,梦醒了啊。
陆淮与定定的看着她,像是要望入她心底最深处。
那,那一通电话,你是怎么打通的?沈璃顿了顿,目光微转,看向客厅。
陆淮与继续问道:在梦里,你翻到了那张名片?她摇摇头,又看向二人中间放着的那杯咖啡。
她好似陷入到了久远的记忆里,有些出神。
过了很久,她才道:梦里,我没有拿回那个背包。
但是——你给过我第二次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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