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声极轻，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消散。
然而站在她身侧的几人都听到了。
顾老爷子神色一震，下意识问道：阿清，你在喊谁？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
顾思洋就站在她的右手边，闻言愣怔片刻，立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跑马区，一道身着红色骑装的身影格外显眼。
她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挥鞭，纤长的双腿夹了下马肚子，那匹矫健的青马便迅速跑动起来。
她在马背之上，身姿笔挺，清瘦纤细，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飒然气息。
那是——顾听风看到那道身影，也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顾思洋回过神来，扶住了顾老夫人，神色复杂的道：奶奶，您认错了，那不是四姑。
他这一声，让顾老爷子和顾听风都清醒了。
是啊，怎么会是她？然而顾老夫人却十分固执。
她红着眼睛道：是我的茵茵啊，你看她又在骑马了。
我的茵茵，我怎么会认错呢？她说着，就朝着一旁的楼梯走去，要下去跑马区。
茵茵回来了，你们怎么没有人跟我说啊？她喃喃着，原本优雅轻缓的步伐，渐渐急了些。
顾思洋去拦她：奶奶，下面不好走，您别过去了。
他们现在是在看台区，沿着楼梯往下，就是跑马区。
马匹跑起来，尘土飞扬。
顾老夫人穿着旗袍，又上了年纪，怎么能下去走这样的路？然而向来温柔纤弱的顾老夫人，这会儿却是格外固执。
她打定了主意要过去，顾思洋拦了一下，竟是没拦住。
奶奶！顾思洋怕她摔了，连忙快步追上。
他再次扶紧了顾老夫人，一边小心的看着，一边担忧的回头看来。
顾老爷子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翻涌的酸涩。
顾听风道：爸，我去看看。
顾老爷子睁开眼，神色似是憔悴了许多。
罢了，我也去。
他说着，也跟了上去。
顾听风皱了皱眉，心里并不觉得这是个好的决定。
然而顾老夫人已经过去，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只能也随同前往。
......宁璃跑了一圈。
一开始这匹青马的确不太配合，不过她带了带，倒是听话了许多。
没驯马师说的那么难训。
俞平川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冲着宁璃竖起大拇指。
阿璃，漂亮！他身侧的驯马师则是有些呆住了。
这匹马......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在这之前，不是没有人看中它，但没有一个能上它的背。
总是刚一碰，它就开始闹腾，用尽办法都要把人甩下来。
哪怕是喂养了它许久的驯马师，大部分时间也只能牵着，不能上马背。
宁璃正打算再跑一圈，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满是期盼和欢喜的声音：......茵茵？宁璃迟疑片刻。
这一声，好像是......冲着她喊的？她回过头看去。
......身着红色骑装的少女坐在马上，手握缰绳，回头看来。
那张清艳干净，而又极其年轻的脸，映入眼帘。
顾老夫人忽而怔住。
这一瞬，仿佛有千言万语凝聚在胸口，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憋闷的难受。
她的旗袍上沾了灰，梳得整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了，看起来行色匆匆。
然而她顾不得这些，眼里心里只剩下面前这个人，这张脸。
她唇瓣动了动，眼底的光渐渐湮灭。
分明是像极了的，分明是像极了的！背影那么像，鼻子、唇角那么像，尖翘的下巴那么像......尤其是这一身骑装，纵马而行的时候，完全和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啊！可是......宁璃坐在马上，看着这一幕，有些愣怔。
顾思洋她当然是认识的，不过他扶着的那位老夫人......却很是陌生。
但从那一身极为考究的旗袍，以及腕间的那串翡翠镯子来看，不难猜出身份。
应该就是顾家的顾老夫人了。
果然，旁边的驯马师已经先一步上前，恭敬问道：顾老夫人，您怎么来了？他有点诚惶诚恐。
顾老夫人虽然也来赛马会，但鲜少会出现在这里。
如今她不但来了，而且看起来还很着急的样子，真不知道是怎么......然而顾老夫人只是就那样怔怔的看着宁璃，似是失了魂魄般。
宁璃翻身下了马。
她拉着缰绳，上前一步，迎上顾老夫人的眼神，试探着问道：您......刚才是在叫我吗？少女的声音清朗悦耳，却不是记忆中的软腻甜美。
顾老夫人望着她，似是想要说点什么，眼底藏了万千宁璃无法看懂的情绪。
宁璃眉头极轻的蹙了下。
旁边的青马抬了抬腿，似是有点想闹脾气。
宁璃侧头看了它一眼，抚了抚它的头，又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耳朵。
听话。
青马的脾气这才乖乖收敛，往她肩膀轻轻撞了下，撒娇一样的。
宁璃忍不住笑起来。
她又看向顾老夫人，问道：您认错人了吧，我叫宁璃，不叫茵茵。
顾老夫人的眼泪瞬间落下。
------------第481章 我怕她不知道，我好想她啊（五更）看到这一幕，宁璃难得生出几分不解和无措。
顾老夫人除了喊那一声茵茵，再没有说其他的话，然而那双眼睛里，却渐次涌上深切的绝望与悲恸。
她就那样看着她，那一点细碎光芒，如风中烛火煌煌。
风一吹，便散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孤寂。
宁璃撞上她这样的眼神，心里也莫名染上了几分难受。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顾老夫人这般伤心，似乎是因为她，又似乎不是因为她。
她看向顾思洋，神色征询。
顾思洋看到顾老夫人这样，也是心疼的不行。
早在她冲着宁璃的身影喊茵茵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料想到了这个场景。
奶奶，您别哭了，对身体不好。
顾思洋低声哄着，又冲着宁璃解释：宁璃，不好意思啊，我奶奶眼睛状况不是很好，刚刚看到你，把你当成别人了。
宁璃摇摇头。
果然是认错了。
但顾老夫人这反应......是将她错认成了谁？此时，顾老爷子和顾听风也赶来了。
他们也终于看清了宁璃的脸容。
两人也均是一愣，继而神色变得晦涩。
宁璃有些茫然。
顾老爷子来到顾老夫人身旁，拍了拍她的手。
阿清，别哭了。
顾老夫人却说不出话，只是怔怔的望着宁璃，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
顾思洋去帮她擦眼泪。
顾老爷子又看向了宁璃，表情复杂。
站近了看，这少女的五官，其实和茵茵只有三分像。
但穿上这一身红色骑装，跑马而行，那三分就变成了五分。
尤其她带着头盔，将微卷的头发压在肩后，马匹跑动的时候，头发随风飘动。
那一抹阴影遮住她的眉眼，只见挺翘的鼻梁，翘起的唇角，以及线条流畅完美的尖尖下巴。
恍惚间，当真要与记忆中的那道身影重叠。
顾老爷子问道：你说你叫......宁璃？顾思洋连忙道：爷爷，她就是我之前跟您和奶奶提过的那个朋友！顾老爷子了然。
宁璃......听澜请的？顾听风也想起了这个名字。
宁璃颔首，依次跟他们打了招呼。
俞平川走了过来。
他和顾家人往来不算很多，但是是认识的。
顾老爷子，老夫人。
俞平川其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蒙了。
本来都好好的，宁璃骑马也很顺利，谁知道顾老夫人忽然就过来了，而且还把宁璃认错了。
这......顾老爷子道：思洋，扶你奶奶回去休息。
其实顾老夫人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今天来了这么一场冲击，心理和身体上，估计很难承受。
顾思洋正要应，顾老夫人却是忽然又开了口。
先等等。
她似乎终于回神，察觉到自己失态，匆匆拭去了眼角的泪，这才又重新看向宁璃。
那眼神与刚开始的满怀期盼和欢喜不同，更多的，变成了深切的思念与无言的哀痛。
像是在通过宁璃，看另一个人。
她的唇瓣微微颤了下：......茵——宁璃小姐，你能不能，过来些？她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沙哑，一字一句，说的极为缓慢。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眼眶通红，似是已经流干了眼泪，只剩下一片干涸的绝望。
宁璃心中微动，将手中缰绳和马鞭交给了旁边的驯马师，向前走了半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上的白手套也摘掉递了过去。
她上前几步，在顾老夫人身前站定。
顾老夫人。
她喊了声。
顾老夫人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脸。
在她下马看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是茵茵。
可是......可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茵茵了。
哪怕她一遍遍的翻看那些照片，也似乎还是，快要忘记茵茵的样子了。
然而现在，望着这样一张，说不上几分像的脸容，她却觉得，心底深处那被挖空的空洞，被填补了一角。
她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茵茵。
哪怕只是，一个相似的人。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宁璃的脸。
然而手伸到了一半，迎上那双清艳澄澈的桃花眼，她又忽而清醒，生出钝痛的犹豫和迟缓。
她的手停在半空，手指轻轻蜷了蜷，最终还是往回收去——不该这样的。
不能这样的。
不......忽而，她的手被人握住。
顾老夫人怔住。
——是宁璃握住了她的手。
宁璃弯了弯眼睛，笑道：您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温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
眼前的少女本是清艳干净的长相，然而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便添了几分甜来。
这样看，便又像了。
顾老夫人怔怔，便听她又轻声道：或者您不想说，也可以的。
顾老夫人哽咽了声。
宁璃小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温柔的笑起来，红着眼喃喃，我只是怕......怕茵茵不知道......我真的，好想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