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舟觉得向挽很有天赋。
这体现在,她仅仅重录了四遍,就达到了向来苛刻的彭姠之的要求。
于是彭姠之趁热打铁,把第五期的剧本给她递进去,这里钱嫂要抱着孩子和沈白说她的过往,上辈子的钱嫂是个男子,因此回忆的剧情由一位男CV呈现。
而现代的钱嫂,也就是向挽,仅仅需要说几句话。
我从前尘往事里来,从千秋万代中来,穿过时间的刻度,转换男女的躯体,只为了找到他。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也不求轰轰烈烈,最高兴的时候,是他下晚班给我煮一碗小面,我在一旁卧鸡蛋。
最痛的时候,是生下我们的孩子。
我想留在这里,做一个普通人,普通地,爱他。
约等于独白性质,所以向挽可以一个人完成。
剧本递进去,向挽久久没有动作,也没再比OK。
等得过久,彭姠之有一点奇怪,终于,向挽抬起头来,说:我看不懂。
?彭姠之惊呆了。
卧槽。
于舟也惊呆了,忘了剧本是简体字。
刚刚没有台词还好说,现在需要一段不短的solo,就不是一回事儿了。
看不懂,彭姠之皱眉,是什么意思?我……她不识字。
于舟上前一步,说。
???彭姠之脑子里的问号变成了三个。
连苏唱都忍不住看过来。
文盲?现在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好像跟这两个字不太沾边吧。
那个……于舟又想编重男轻女那套,但余光瞟见苏唱在旁边,她又诌不出口。
正在犯难,听见苏唱跟彭姠之轻轻说:听她提起过,刚从山里出来,家庭条件不太好。
嗯?于舟瞥她,她竟然用于舟的说辞,帮向挽解释。
而这番离谱的话,从苏唱嘴里说出来,可信度高多了。
她冷淡而客观的面容,就可以为任何事情背书。
于舟反手挠了挠后脖颈。
彭姠之翻着剧本,疑惑脸看向苏唱:你什么时候跟她聊过了?苏唱没回答。
你什么时候又是这么八卦的人了?彭姠之咄咄逼人。
苏唱依然没下文。
卧槽,彭姠之靠过去,反手掩着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使不得啊使不得,你大人家十多岁了,而且,人家庭负担这么重,你以后养一家子啊?彭姠之悄悄用胳膊肘怼苏唱的腰。
苏唱皱眉,轻轻啧一声,动了动身子,离开彭姠之的聒噪。
哈哈哈哈。
彭姠之知道这事不可能,但她就想闹她一下,看她无可奈何的样子,最好玩儿了。
她笑过了,带着残留的喜悦清清嗓子,说:那……要不就试着背一下,要么就换人,无情彭导,在线解决。
等等!于舟掏出手机,她脑瓜子转得很快,刚刚已经把这段输入到手机里,转换成繁体字,然后发到向挽手机上了。
她示意向挽拿出来:挽挽,你对着手机念。
彭姠之的眼神飘过来,落在她手机屏幕上,又惊呆了:繁体字认识?看得出来,这一会儿的信息量把她的脑子塞得要过劳了。
呃,对,于舟捋一捋耳后边的头发,小声说,就出来打工的时候,没钱,在地摊买那种港台版的二手小说,她自己学着认了一下。
心虚,尤其是她答应过苏唱不骗人,这下虽然迫不得已,但她说谎话怎么就这么顺溜呢,连个磕巴也没打。
无语。
但她听着旁边传来轻巧的气息声,好像是,苏唱笑了。
唉,女人啊,真的难懂,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的,于舟心里撇了撇嘴。
嗯。
彭姠之没再多说,当她不再开玩笑的时候,这件事对她来说就多半有些超纲了。
你开始吧。
向挽点头,拿起手机,一边看手机屏幕,一边将这段话娓娓道来。
万籁俱静,呼吸可闻,隔世之人,说今生的话。
我从前尘往事里来,从千秋万代中来,穿过时间的刻度,转换男女的躯体,只为了……找到你。
于舟忽然更明白了声音的魅力。
声音和文字一样,是亘古不变的牵引,可以越过千万年的时光,和茫茫人海,依然振聋发聩。
声音也和文字一样,是浪漫中的浪漫。
因为它们代表倾诉,它们都是在掏心。
它们……也都是在找寻,真正理解它们的人。
我们用文字和声音做我们的小小号角,捍卫着、期待着、斗争着、讲述着,在不稀奇的世界里,做一个稀奇的,独一无二的,叛逆者。
向挽落下最后一个余音,转头看向玻璃窗外。
先是看了于舟,然后再看的彭姠之。
彭姠之点点头:不错,除了倒数第二句有一点喷麦,你帮我补一下。
虽然这个角色没有几句话,但她的要求向来很高,本来只是想让向挽试一试,没想到她完成得比自己预期的要好。
她的声音古色古香的,带着一点现代人通常不会这样断句的抑扬顿挫,配上钱嫂这个亦古亦今的角色,恰恰好。
嗯,她有一点满意,还有一丢丢当伯乐的小开心。
于舟也很开心,等着向挽补完,想跑上去跟她击个掌,没想到向挽这么幸运,这么快就能在彭导的作品里献声。
可向挽却没有多高兴,她慢吞吞地走出来,走到角落里,等苏唱她们都进去开录了,她背着人对着墙壁,静静地站着。
怎么了?于舟走过去,绕到她下方,从下巴那看她。
向挽垂着眼帘和她对视,不答她。
你要是不理我,我就一直这样看着你,这个角度,你有双下巴,很丑。
于舟说。
向挽伸手,把她的头赶出去,依然是面壁的姿态,背对着于舟说:我有一些难过。
她的肩膀一起一伏,瘦削而单薄,呼吸都成了克制。
于舟望着她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见面,穿着古代服饰的她,感觉有一点恍惚。
她套在自己的T恤里,其实没有那么搭,因为她优雅的脖颈,和乌黑的头发,应该趁着精巧的发髻和珠翠。
她突然明白了向挽在难过什么。
刚刚那段话,让她有所感触了。
她没有归属感和安全感,她有一点害怕。
钱嫂还能因为爱一个人落地生根,可她呢?没有前路,没有后路,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来,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回去。
她是一个过客,过客不能真情实感,过客的感情更有期限,比她在李朝短暂而简易的一生,期限更短一些。
于舟也突然明白,原来这个姑娘,真正伤心的时候,不是捧着胸口嘤嘤拭泪,而是这样,背对着所有人,对着墙壁,克制地呼吸。
她在身后轻轻叫她:挽挽。
我们出去。
她小声说。
拉着向挽走到走廊,向挽抬眼看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
于舟有点不自在了,试探着问:你,看着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你让我出来。
向挽的眼神清亮而软弱,挺招人疼的,不是要安慰我么?于舟愣了,嘶一声,说:我只是觉得,在走廊面壁,好一点儿吧,里面人很多,一会儿都来问你。
向挽张嘴,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止住了,脸上有一点愠色。
背靠墙壁没作声。
可是这么一生气,她又难过不起来了。
于舟看她好点了,笑了笑,也靠到旁边的墙上,插着兜,把腿斜着支出去一点,晃一晃,发呆。
两个人百无聊赖地呆了一会儿,向挽突然离开了墙,走到她面前,碰了碰她的手腕。
还有一点别扭,但是想跟她说话的意思。
你说,你说。
这下于舟学乖了,态度很好。
向挽又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争气么?啊?你曾说,我要很争气,才能配到你的角色。
我现在问你,我争气么?向挽微敛了敛双目,注视着她。
卧槽。
于舟抬头看她,皱眉:向挽,我发现你是不是长高了点儿啊?为什么突然好像冒了自己小半个头。
你腿未伸直。
向挽扫她的腿一眼。
哦对。
于舟站起来,但还是觉得向挽高了一点点,之前她俩都是168,现在向挽看着得有170吧。
过了会儿她又自我否定,168和170能目测出来个啥啊。
她笑了一下。
向挽的眼帘一扇,仍在等她回答。
挺争气的,真的,于舟笑着说,但是,你以后出了棚,能不能别学人用这种苏1的语气讲话,怪好笑的。
向挽得到满意的答案,退了半步拉开距离,疑惑:苏1,是什么?呃,苏1就是……不知道。
于舟很难解释,不想说了,插兜就要往回走。
苏1,和苏唱,都姓苏,有何关系?向挽又问。
于舟乐了:你问她呗。
闲来莫说人是非,抬头就见苏唱和彭姠之往这边走。
向挽悠悠顾于舟一眼,然后上前去,对苏唱道:有个问题,想请教苏老师。
嗯?您和苏1,有何关系?喂!于舟想大叫着捂住她的嘴。
苏唱一愣,彭姠之在一旁笑到弯腰。
她往旁边一靠,又揶揄苏唱:直球啊?好家伙。
苏唱看一旁面如土色的于舟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彭姠之拉着向挽的手,挽住她往出口走:这么快就打听人性向啊?我跟你说,1不1,0不0,弯不弯都跟你苏老师没关系。
她啊,谈恋爱这方面还没开窍呢。
你还是专注学习,何必想这些有的没的,搞事业它不香吗?哦对了,你的文化课程也得跟上啊,回去补一下课,至少字得认识,不然,你怎么配音啊?……俩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于舟听着苏唱的脚步声走过来,带着清淡的香味在她面前停下。
走吧。
她说。
哦,该到点儿吃下午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