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来了,日子就不一样了,自动变得非常健康有规律。
于舟和向挽十点就洗完澡进了主卧,关门之前于舟还特地跟赵女士说了晚安:妈,睡了啊,你也早点睡,晚安。
你最好是真的要睡哦,不要玩手机哦。
赵女士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于舟关上门,坐到床上,果然开始玩手机。
向挽穿着睡衣,躺到床上,枕着枕头看着她。
你要睡觉是吧?我开着这个台灯会影响你吗?她得等赵女士睡了再出去。
万籁俱静,向挽的脸像一抹月色。
她摇头,说:我不困。
那你习惯还蛮好的,也不玩手机什么的。
古人就是古人。
眼见向挽没说话,她拿着手机瞥她一眼:看我干嘛呢?俩人的声音都很轻,怕赵女士听见,但这样的嗓音和氛围,很容易把一些苦心压抑的情绪勾出来。
向挽侧卧着,手放在枕头旁边,往于舟的热源处靠了靠。
于舟低头看着她,好像自己垂手就能摸到她柔顺的长发。
她于是放下手机,但没摸她,只把手垂在她头发旁边的枕头上,动了动,问她:有心事啊?有一点想我娘。
向挽说。
我娘从不会这样同我讲话,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我娘,也不会再同我讲话了。
于舟很想拍拍她,但呼出了一口气,也没有。
她其实很难深究,这个小姑娘是以什么心态在融入这个社会,大多数时间她都在观察,可她冰雪聪明,这些观察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什么样的烙印,恐怕没有人能真正知道。
一般情况下,她很乖,经常是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但她偶尔出来的一两句叛逆,证明她一直在思考。
于舟很想跟她说,你知道吗?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大多数人是不思考那么多的,我们靠本能和惯性活着,如果什么都要深究,那可能根本活不下去。
我们的爱也好,恨也好,悲伤也好,痛快也好,是让人体验的,不是让人深究前因后果的,否则你就会陷入其中,永远在回头,永远没办法往前走。
还有世界的秩序,就像向挽白天问为什么不相干的人要那样评说一样,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没有为什么发生,只有发生,与不发生。
不必去想起因、经过、结尾,也不要去问是否公平。
因为,世界的底色就是不公平。
不过这些,她不想跟向挽说,她愿意说一点积极的。
她说:挽挽,可能很多事在你看来很难,但其实,我们俩今天能开着空调在这里刷手机,说话,就已经是幸存者了,各种意义上的。
我们每个人都在学习,在磨砺自己生存的本领,就算和这个世界相处了二三十年的我们,也在不停犯错,也在不断遇到新的问题,比如说我、彭导、苏唱,我们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你才来了一个多月,已经很棒很棒了。
这个世界,和你当年的不一样。
以前我们有个宅子,就像有了一个龟壳,消息相对闭塞,我们就是井里的那个蛙,看不到很大的天空,但也很安全。
现在的网络社会,让任何人都没有庇护所,我们只能拿着矛,拿着盾,去试探所有的好与不好。
现代社会,也更强调‘自己’,以前可能你认为,活在父母的羽翼下,接受父母的馈赠是天经地义的,但现在不是。
以前父母给我们人生,现在,父母给我们一双手。
向挽听着于舟的低言温语,觉得好像被高楼大厦遮挡的星光,逃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低头,笑着跟向挽说:久了以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其实也挺好的,她会给人无限的可能性,她会告诉你,没有什么是你生活里必须的,除了你自己。
我下午在车上,跟你说,你遇到两个贵人,可能要不一样了,是认真的。
苏唱的话,也让我反省了,我以前对待你,好像对待收留在我家的碗碗,什么都帮你操心,什么都替你安排好,而由于你在家里接受惯了安排,可能你也适应这种方式,但是向挽,这不应该是一个独立的人的生活方式。
向挽想说什么,但于舟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听自己说。
我依然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因为我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第一眼看到的人,我永远都是你第一个朋友。
但我不会是你唯一一个朋友。
彭导,苏老师,还有你将在培训班里认识的同学,都会是你的朋友,你要自己和她们相处。
过几天上学,我带你坐一遍地铁,以后你就自己去。
向挽的眸子黯下来,于舟敏锐地察觉到她有一点难过。
我说这个话,不是不要你的意思,我只是告诉你,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依附于人的,你会以你的视角看到所有,你会发现,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向挽眨着眼睛,胸腔里有一股又酸涩,又胀痛的情绪,让她陌生,却又喜欢。
她抬眸,问:你可不可以,拍拍我?于舟笑了:多大人了啊?我发现你是越活越小了。
但她还是伸手,先是摸了摸向挽的头发,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突起的肩膀。
她知道向挽有一点害怕,毕竟,她从没离开过她,这次要自己去上课了。
向挽的肩膀有一点抖,但很快镇定下来,于舟的手覆盖住她的肩膀,暖暖的,软软的,是属于女孩子的温暖。
被这样的气息包裹,很难不让人沉溺。
她说:我不小了,所以你难过的时候,也可以告诉我,我也可以拍拍你。
于舟的拇指在她的肩膀上摩挲了一下,低声说:你有的。
你有安慰到我。
她的神情有点恍惚,沉默了四五秒,才说:如果不是你来了,我可能……可能还在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可能,夜深人静时还会想起一些东西。
突然有点鼻酸。
她这个人,就是太感性了。
于舟的睡衣很香,洗了几次之后材质又很柔软,让人看见就想贴上去,向挽想靠过去,以前她在相府,有时也抱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姊姊。
但她的脸只蹭了于舟的睡衣一下,于舟就放开她,起身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转过头:她好像睡了。
向挽一怔,温暖的气息乍然消失,她有一点失落。
于舟于是抱着自己的小薄被,拿了一个枕头,支开门缝先看了看,客厅是暗的,然后跟向挽说:我出去了,晚安。
说着就出了门,但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向挽掀开被子起床,跟了过来。
一路看着她蹑手蹑脚地放下沙发床,看着她把枕头放好,也没说话,就在旁边站着。
于舟躬身整理,回头扫她一眼,笑了:你干嘛?气声说的。
向挽没说话。
我发现你也挺有意思的,于舟说,有时候吧,挺坏挺鬼的,但有时候又很乖,比如现在跟着人的样子,跟小碗碗似的。
向挽在浅薄的月色里立着,看着她整理完了床铺,才抿抿唇角,说了声:晚安。
然后转头回了房间。
门咔嚓一声轻响,切断一点若有似无的不舍得。
到了六点半,于舟回到主卧睡觉,向挽已经起床了,她有一点惊讶,但想着可能是被自己昨天感性的话给激励到了,也没管她,自己倒头就睡,直到十点过才被受不了的赵女士叫起来。
起来却只见赵女士,在用吸尘器吸地毯。
问她:挽挽呢?她自告奋勇出去买菜,还说想自己去,我说那我留下来打扫打扫卫生。
哇,真的独立一点了啊?于舟有点骄傲,见赵女士一边吸地一边跟她说:你这个小女朋友,又勤快,又懒。
啊?很早就起来了,你说她勤快吧,但起来了什么也不做,水都不烧,就坐沙发上看着我,坐得跟空姐一样的。
于舟笑出声:她可能想表现一下,觉得长辈起来了,她还睡着,不太礼貌。
但她对一些活儿的先后安排没什么概念,要人说了她才懂做。
哦好像是的呀,我说要买菜,她就去了。
赵女士说。
嗯。
她还小。
那么你没有否认她是你小女朋友喽?啊?赵女士老奸巨猾地笑着,哼着小曲把吸尘器的盒子取下来:哦哟你看看这个猫毛,你们都不吸的,我看啊你们肺里全都是毛了,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