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挽有些紧张,但好在不太多,和同学们简单寒暄了几句,仍旧不大适应。
他们聊的配音圈相关的事情她不大懂,并且,有一点想念于舟。
她掏出手机,打开和于舟的对话界面,按下语音键,张了张嘴,又放弃。
然后往上滑,将语音取消。
向挽站起身来,走到拐角处的茶水间,仰头看着比人还高的自动售卖机。
里面花花绿绿的,装着人渴了时想要喝的汽水,好像装着被华丽包装的普通念想。
后面想起轻轻的脚步声,以及有距离感的香气。
她走了吗?苏唱问。
嗯,方才要同你打招呼的,你没在。
向挽转过身,对苏唱说。
苏唱嗯一声,把手里的一沓资料递给她:我提前要了今天两位老师的讲义,还有我的,转换成繁体,打印了一份。
向挽接过来:多谢。
不确定简体你能看懂多少,不懂的地方,你用这个对照一下。
不过,你还是尽快学简体比较好。
我在学了,向挽说,认得一些了。
又晃了晃手机:我如今系统也调成简体了。
苏唱笑了笑:买了水就进去吧,有需要可以找我。
向挽点头:我知道的。
苏唱本来要走,听到她说这四个字,又顿了顿,轻声问她:是……她跟你说过,让你找我吗?心一顿一顿的,话也有一点犹豫,像在期待什么。
什么?向挽没听太清。
没什么。
苏唱抿抿嘴角,往外走。
三十一人坐在一个简单的教室,白色桌椅,面前一张大屏和白板,有负责人做简单的讲前介绍,大概是关于三声工作室的成立和发展,以及这次培训班所开设的课程、讲师和主要内容。
苏唱作为开场讲师,站在最后,侧靠着无人的桌椅,等待负责人介绍完。
有学员时不时往身后瞟,苏唱淡淡看一眼。
被捉住,学员又讪讪缩回去。
讲到最后,负责人的PPT上放映出一张二维码,说:各位同学加一下我们这个培训班的微信群哈,老师们也在,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群里提问,有临时通知也会发群里的。
学员们纷纷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扫码。
向挽看了看旁边的人,也掏出手机,但她调出了相机的功能。
默默拍了一张,低头,对着那二维码研究了半晌,也不知如何使用。
苏唱看她一眼,收回眼神,拿出自己的手机。
学员陆陆续续加了进群,通过扫码分享加入,有活跃的在里面打着招呼。
突然下方出现一行提示语:群成员苏唱邀请向挽加入群聊。
微信群骤然安静下来。
教室也安静了一些,向挽转头,对上一位男同学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负责人见都加好群了,把PPT关掉,告辞。
苏唱直起身子,将手机在课桌上轻轻一磕。
上课。
她说。
第一天的课程结束得很顺利,从于舟在地铁口接到向挽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年轻的脸上洋溢着一点雀跃,甚至主动提出要顺便去超市买菜,赵女士昨天说想吃豌豆尖儿但是没买到,她和于舟去看看今天有没有。
还是没有,不过买了两把其他的小菜。
钱是向挽付的,然后又给于舟转了微信钱包里剩下的25.7元。
我上回交音的那个项目,给我打钱了,就一点点,我交给你。
她说。
网友们都爱吃瓜,在网上闹了一场之后,也有不少人知道向挽了,又进了苏唱介绍的那个社团,社团的人拿不准给她什么项目。
毕竟是苏唱介绍来的,让她跑龙套好像不太合适,但社团都是用心做剧的人,让一个新人空降商剧主役协役也不太合适,因此一周后才有人找她,说有一个古风原创剧的客串,问她愿不愿意试一试。
她当然愿意,很快就录好发了过去,对方第一天没有反馈,第二天就提前给她结钱了。
钱不多,毕竟词也没有多少,但是向挽很开心。
她转完帐,笑吟吟地说:我往后挣的,都交给你。
给我干嘛,你自己留着啊,你都没钱的。
于舟从收银台把小菜装好,跟她往家走。
我不需要钱,在你家住了这么久,我要交伙食费的。
向挽说。
哇你这么一说显得好知恩图报哦。
那是自然。
向挽又笑了,往后我挣更多了,你想要什么,我也给你买。
于舟笑她:说得跟你能挣大钱似的。
我能。
向挽认真地说。
你咋知道?父亲大人请人给我算过命格,十分好。
于舟乐了:你古代的命格,到现代能管用?管用。
遇见你了,不是吗?向挽心里默默说。
回家一起做饭,照例是于舟和向挽洗碗,赵女士追剧追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揉着纸巾哭哭啼啼,于舟和向挽玩一会手机,对视一眼,一起憋笑。
又埋头,再看一眼手机,又继续憋笑。
于舟受不了了,怕笑太大声赵女士打她。
就站起身来轻踢了踢向挽的小腿:我们去洗澡睡了吧。
我先去主卧呆着,等你看完我再出来睡沙发嗷。
她跟赵女士说。
赵女士一边擤鼻涕一边哭:你们俩姐妹反正也没什么,睡一起怎么了嘛,你说得好像要赶妈妈,不让妈妈看电视一样,妈妈就这点爱好了呀,一把年纪了什么也没有,老公么老公不争气的,女儿么女儿又不听话,男孩子也不喜欢……你知不知道广场舞的阿姨们都抱孙子了呀,妈妈都没外孙接的,还要故、作、坚、强,说哎呀我女儿就是不婚,我们家很新派很开明的,女儿嘛开心就好了,还要跟人讲我就享福了,不用带外孙,那我就是想带外孙嘛……你要是跟苏唱在一起,那她有钱,你们就可以做试管了呀,你现在穷到家了,妈妈这辈子是抱不到小宝宝了呀……她和电视里的主人公狠狠共情,哭得停不下来。
啊好好好,你随便看,于舟抓狂,一把拉起向挽,走走走走。
两边卫生间的洗澡声冲洗掉一位中年妇女的哀愁。
于舟和向挽洗完澡,躺到床上玩手机,玩了一会儿觉得眼睛疼,于舟想到今天还没跟向挽说说培训的情况,就问她有没有什么收获啊,好玩儿的什么的。
向挽想了想,说:有人问我,衣裳是什么牌子的。
哈哈,好看吧?你咋说的?我说,我不记得,得去问一下苏老师。
嘶……于舟有点僵硬。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向挽和苏唱,现在网上已经有她俩的CP粉了。
还有吗?于舟侧过身子,和侧卧的向挽面对面。
午饭我记得你的嘱托,和学员们一起去食堂吃的,可我没有卡,便去问苏老师借了。
还有呢?嗯……放学后,苏老师问要不要搭她的车,我说不必了,我要自个儿坐一回地铁,你还在地铁口等我。
嗯……课程呢?课程讲得怎么样?都极好,深入浅出,哪怕没有什么基础,也能听明白,尤其是苏老师,讲得非常好,许多学员都喜欢极了,课间饮茶,总是念叨她。
……还有,别的吗?于舟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还有苏老师说……向挽听见了一声轻轻的抽泣,她抬眼,见昏暗的房间里,于舟静静看着她,眼泪从眼角滑下来,落到枕头里。
她的睫毛轻轻颤着,喉头也一咽一咽的,就那样望着她,极力克制着,无声地,突如其来地哭泣。
你……怎么了?向挽慌了,手足无措,想要抬手擦她的眼泪,又没敢抬起来。
于舟抽了抽鼻翼,低声哽咽着说:全是苏唱。
一滴眼泪又滑下来。
这个世界突然就全是苏唱,她妈妈三句话不离苏唱,向挽也三句话不离苏唱。
所有人都很喜欢苏唱,所以她又轻而易举地占据了自己的世界。
她本来是一个戒烟戒得很好的人,可是再好,也经不住十几双蠢蠢欲动的手,鼓动她去复吸。
本来就很难戒,她很辛苦的,到底知不知道啊……她闭上眼,喉头咽得一阵一阵的,把强烈的酸涩按下去,捂在枕头里,压抑地哭。
向挽抬手,抱住她。
于舟搂住她的脖子,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一下下地抽泣。
她说:我本来都快好了。
这句话很委屈,呜咽着从喉咙里挤出来。
向挽摸着她的头发,于舟的眼泪打湿她的颈窝,濡湿的热气喷在她脸侧。
她没有见过于舟哭,她好像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无所谓的样子,从没想过有一刻能这样清楚地感受到于舟脆弱的呼吸和无助的战栗。
事实上,分手以后,于舟也真的没有哭过,三年多,养条狗都有感情了,起来时也经常恍惚觉得家里还有一个人似的,睡觉的时候也会觉得另一个枕头很多余。
门锁一响,等了半天脚步声,才意识到她不会再回来了。
才知道原来是隔壁关门震的啊。
她找了很多事情转移注意力,但她不明白,如果苏唱不想出现,她就可以真的大半年消失得干干净净,自己偶尔想起来去看看她,也只有微博上三四天一条的营业。
她连朋友圈都不发。
而苏唱只要一想出现,短短十来天,二十来天,她的生活好像又开始围着她转了。
不止是她自己,你看,连她的妈妈,连向挽,都一口一个苏唱,一口一个苏唱。
凭什么啊。
凭什么呢?好像全世界都喜欢你。
不,不是好像吧。
向挽抱着于舟,眼眶也有些湿,她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于舟的头发,对她轻轻说:我不提了。
不是不提,不是不提。
于舟在她的怀里,哭着说。
她知道问题不在别人身上,她好像又有一点,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