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舟想都没想,一个电话就打过去了。
问了半天,苏唱说也说不清楚,问有什么症状,憋出来两个字:嗯,咳。
还有别的吗?于舟皱眉。
苏唱仿佛在仔细观察,都能听见奶牛猫吭哧吭哧磕猫粮的声音。
她浅浅的呼吸在电话里过了几回,有点无辜:没有。
嘶……于舟一边打电话,一边用ipad百度,有说肺炎的,有说猫鼻支的,又说疱疹病毒或者杯状病毒的,基本一开始都有咳嗽的症状。
以上的有些病毒感染,对猫来说还挺致命的。
她又问:去医院抽血了吗?做病毒检测了吗?做了。
做了哪些?电话靠近嘴端的一个呼吸声,然后是纸张细细簌簌的声音,她仿佛把电话夹在了颈间,双手在翻找检查单。
嗯……偏着脸说话,一个思考的鼻音,血常规,生化,便检都做了,没有什么问题。
什么时候检查的?昨天下午。
那昨天晚上还咳吗?嗯。
猫咪精神状态怎么样啊?又是一个思考的鼻音:爱睡觉。
这不是废话吗,哪只猫不爱睡觉啊,于舟无语了。
好像是感受到于舟的失语,电话那边顿了顿,说:你方便过来看看吗?于舟思考了三四秒,问:你还是住那吗?不是。
珠江水榭。
听到于舟沉默,苏唱又轻轻说:C座12F,我跟物业说一声,你到了,让保安帮你刷12楼的卡。
好。
于舟挂断电话。
看一眼时间,晚上七点多,本来该点外卖,但她也不太饿,进次卧敲了敲门,里面没回应,向挽好像睡着了。
于是给向挽的微信发了消息,留言告诉她自己出去会儿,醒来记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卫生巾要勤换。
然后收起老妈子的心,换了衣服出门,去当奶牛猫的老妈子。
珠江水榭这个小区于舟当然听说过,很多明星都住那,其中一对明星出轨被拍时还上过新闻,曝光时很多人都关注那对偷吃的男女,只有于舟看着模糊的动图里气派的大门和单元楼感叹,好高级啊……连地库都比一般的要整洁干净。
下了主干道进入小区外侧大门,里面还有一条车道围绕在小区外边,很清净,都没几个车,偶然有两三辆保姆车停在路边,再开一阵,才到苏唱说的里南门。
于舟付钱下了车,好肉疼,又是40多块。
门口的新中式小瀑布哗啦啦挂着水帘,于舟刷不了脸,在门口保安的注视下进行访客登记,又感叹了一下安保级别非常好,怪不得明星喜欢,不过这么好的安保级别,怎么还会被捉奸呢?她在思考。
穿着普通T恤进大门,在跟着酒店式的棕色立牌走,C座不大远,而且苏唱指的是最近的一个门。
顺利刷卡进电梯,升到12楼直接接着一个入户小花园,大平层,现代性冷淡风,巨大的落地窗照应出外面零星的灯光,像一块竖着的天幕。
苏唱背对着她坐在天幕旁边的沙发上,在玩手机。
听到动静,她站起身来,穿的是一套灰色的家居服,于舟一看,发现她头发染黑了。
于舟环顾一圈,问她:上次看你拍奶牛,还在那边呢,你,换房了?不是,我奶奶的,我家重新刷墙,我搬过来住一阵子。
于舟松一口气,就说嘛,苏唱平常住的是一个复式,也不小,但小区和面积都没有这么夸张。
那,你奶奶呢?在家吗?于舟又紧张起来。
哦,她这半年在加拿大。
苏唱双手插在兜里,看着她换鞋。
我穿这个可以吧?于舟不知道哪双是客人的。
没事,随意,哪双都行。
无语,于舟很无语,知不知道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应该给客人递拖鞋啊。
跟个门神一样杵着,也不知道在干嘛。
算了,她也不计较,直接问她:奶牛呢?苏唱侧身,指指餐厅那边。
于舟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在餐厅的角落里看到仍旧在吭哧吭哧磕猫粮的奶牛猫。
她蹲下,苏唱也跟着她蹲下,于舟左看右看:这精神不错啊。
对啊。
对啊?于舟挑起尾音,看她,你跟我说,它爱睡觉。
对啊。
……两个人揣着手,跟街溜子蹲着抽烟似的围着奶牛猫看了好一会儿,腿都有点麻了,于舟问:怎么没听它咳啊?晚上吧。
这不是晚上吗?我有两次半夜一两点听它咳的。
……她很想问苏唱,你几个意思啊?你意思我要在这待到半夜一两点啊?说不定,一会儿就咳了。
苏唱被她看得不是很自在,怕她误会什么,添了一句。
于舟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你很期待啊?苏唱清了清嗓子,往客厅走:坐会儿吧。
来都来了,于舟呼出一口气,安慰自己是花来回八九十块买票进行珠江水榭几小时深度观光以及人类智商下限探索。
茶几上什么也没有,电视也没开,于舟干坐着,苏唱坐到沙发的另一边,一只腿垂着,一只腿盘着似的弯曲,坐得很日常,然后又打开微信开始回几个工作消息。
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怎么能这么无聊呢,于舟也拿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饿不饿?苏唱回着微信,问。
于舟摇头,感觉她应该看不见,又补一句:不饿。
吃过饭来的吗?没吃,但是不饿。
……安静了一会儿,苏唱又问:那,你馋吗?噗。
于舟差点笑出声。
她有点无奈,问:你奶奶家有瓜子吗?苏唱抬头,有点茫然地想了想:有开心果,吃吗?也行吧。
苏唱站起身,走上餐厅的台阶,在餐边柜里找了找,拿过来一罐没开封的开心果,拧开了递给于舟。
于舟说了声谢谢,然后垫了个餐巾纸,就开始剥。
她很想跟苏唱说,开个电视吧姐,开个电视就不尴尬了。
她也没明白,两个人也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待了挺久了,怎么分手后再遇到就这么尴尬呢,她想啊想,意识到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电视都是自己开的,苏唱不看电视,但也不嫌弃她吵。
拖鞋一人一双,多的没有,她们的小家,还没有客人甚至亲人来过,也涉及不到给人递拖鞋这种事。
或者说,苏唱没有把她当外人,因此连弯腰客气的动作都没有。
苏唱或许还觉得,于舟应该和以前一样,自己找东西吃,自己开电视。
但是于舟的心态变了,她用客人的身份来,觉得苏唱像一个做得很不到位的主人,一个笨拙到没有基本待客之道的主人。
比如现在,主人没有开电视,她又怎么好意思开。
唉,她叹一口气,又看了看追着猫玩具咬的小奶牛,觉得这一趟来毁了。
剥着吃了十几个开心果,她才问苏唱:你头发怎么染了?苏唱放下手机,轻轻笑了笑:发现,不怎么流行了。
笑死,你才知道啊,跟你说的时候都是几辈子之前的事了?什么东西都有期限,不然很容易过时。
好看吗?苏唱偏了偏头,问她。
挺好的,挺适合你的。
全黑发就是很适合苏唱,要不当年在医院怎么看她跟个小仙女似的。
苏唱提了提嘴角,又问:那之前的挑染呢,适合我吗?呃,也挺适合的,你怎么样都挺好看的啊,长那么好看,对吧,哈哈,问这种问题。
苏唱看着她,轻轻问:是吗?于舟说她好看,她依然有一点愉悦,但她其实刚才的言下之意是,我染的头发,和你当初想的效果一样吗。
但她看于舟不太想跟她多说的样子。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很想问,她出去吃饭的时候,跟向挽怎么就那么多话呢,为什么就能那么自然地从她的碗里挑吃的呢?她有一点酸了,好像也不止一点。
她曾经无比自信于她和于舟的这段感情,不会走到相顾无言的一步,因为于舟鬼点子很多,想法天马行空,路上碰到个蚂蚁她都能编出它和北极熊相爱的故事,然后自己把自己逗乐。
她当时觉得,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一定有说不完的话吧。
后来才发现,话真的能说完的,因为,你和她的故事,讲完了。
苏唱深深地吸一口气,靠到沙发上,半侧坐地看着于舟。
向挽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于舟瞄她一眼,依然是曲起一条腿,家居服的领口扣子系得很随意,露出一大半右边的锁骨。
这副姿态,自然而然得跟她们从未分开过似的。
她大姨妈来了,身体不舒服,这会儿应该在睡觉吧。
于舟回过神来,拍拍手上的残渣。
苏唱俯身,把湿纸巾递过去。
于舟习惯性地接过来,拆开擦手。
苏唱又把纸巾盒往她面前挪了挪。
上次问你,你说她不会一直在你家住,她有说,打算住到几月吗?嗯……没有具体的打算,不过今天跟她聊过,她现在也在接商剧了,等收入稳定点,她就搬出去了。
于舟直起身子,又不想靠躺到后面,苏唱随手递过来一个抱枕,解救她空虚的双手和怀抱。
见于舟舒服地抱着了,苏唱又靠回去,想了想,说:我在复南路那个公寓,你知道的,11月下旬到期,租户不续约,我还没找中介挂上去,你要不问问看……不不不,你那个房子,她哪租得起啊,我都在想,她要不要暂时先跟人合租。
而且她没有自己住过,可能合租我还能放心一点。
于舟打断她。
放心点三个字让苏唱愣了愣,有半分钟没有说话。
我可以……她还没说完,就见于舟摇头:我知道你不缺这点房租,但便宜租给她也不太好,她欠你人情,都是要还的。
人情要还的,原来她也知道,可她对向挽事无巨细,好像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向挽欠她人情的问题。
苏唱的神色有一点难过,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润润嘴唇,低声开口:于舟,我在你心里,是一个冷漠的人吗?啊?于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苏唱缓慢地眨着眼,一边思考一边说:我只是觉得……怎么说呢。
你可以不求回报地对所有人、甚至所有小动物施以援手,可是你好像并不觉得,我也会想要帮助别人。
在于舟心里,苏唱和她,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于舟做人做事,是没有条件的,但似乎在她看来,苏唱的行为轨迹,是需要利益来衡量的。
不是的,于舟有点急了,说话的语速也提高,我只是觉得,我什么也没有,我做点什么,都没有关系,谈不上什么人情,我,我很便宜,你知道吗?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我觉得,你很贵。
就是有一种,她自己的什么情分卖不上价,不值钱,但苏唱的,时间也好,精力也好,好值钱好值钱的感觉。
而且,她低下头,说,你很忙,我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打扰你什么的。
她自己一天天的没事干,瞎忙活也没问题。
苏唱见她这个样子,眼眶微热,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问:如果我想被打扰呢?如果我喜欢呢?喜欢你开电视的嘈杂,哪怕我并不看,喜欢你忙碌的琐事,哪怕并不与我相干。
有些东西未必就只有贵和便宜,还有情绪价值,还有喜欢,还有愿意,不是吗?你是说,于舟有点转不过弯来,其实你也跟我一样,喜欢交朋友,喜欢帮别人,对吧?我……好像也不是,苏唱有一点不知道怎么说。
呃……于舟为难地抬起食指,咬了咬指甲,那房子的事,我问问向挽好了。
她怕苏唱像上次在购物中心那样生气。
苏唱看到她的眼里有一点无措,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毕竟她也不想把好不容易能聊天的氛围,弄得太僵。
于是她反手轻撑着脸,靠在沙发扶手上,没再说话。
餐厅传来动静,先是于舟听见,碰了碰苏唱的膝盖。
苏唱回过神来,转头看一眼,起身拉上她往餐厅去。
你看,它咳了。
她指着发出咳咳咳干呕声音的小奶牛,小奶牛弓着身子,很难受的样子,苏唱的眼底有点心疼。
于舟平静地呼吸了几下,没再看奶牛猫,只认真地望着苏唱。
你管这叫咳?她的声音无波无澜。
不是吗?苏唱蹙眉,跟人的咳嗽声差不多。
于舟抽动胸腔,干笑了两下:这是吐毛球,没吐出来。
舔毛舔多了。
给它吃点化毛膏吧姐。
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