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果然如苏唱所料,家里喝酒了。
连原本被看作小孩儿的向挽都喝了几杯。
不过由于她有了上次喝醉的前车之鉴,她喝得不多,还没到醉的程度,还能清醒地去放鞭炮。
于舟看着她两眼亮晶晶地捧着脸进来,脸颊的红晕从指缝里透出,然后跟于舟有些娇气地说:头晕了。
瞧不了烟花了。
于舟笑她:那要不洗洗睡了吧,也不早了。
向挽摇头:外头在烤串儿,我的才刚放上去。
说完又眨着眼睛摇了摇头,糯糯道:不成,实在是晕。
那还不上楼啊?于舟靠在沙发边,叹气。
向挽却睁着醉意十足的眼,小声问她:你不送我上去么?她的声音很清甜,可是这句话,让于舟听出了一点侵略性。
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向挽。
可向挽一派天真,眼神好像很无辜。
嗯,于舟揣在兜里的手动了动,那要不,我陪你上去。
话这样说,手却没有伸出来,向挽看了看她的衣兜,没有再要求她搀着,只迈着略微虚浮的步伐,走在前面,手扶着栏杆,一步步地上楼。
肩膀偶然摇晃一下,于舟伸出手,在后面护着,但一直没有碰到她。
向挽顿了顿身形,突然很失落。
如果是从前,于舟是不会顾虑那么多的,当她不想跟自己有过多肢体接触的时候,这意味着,她的肢体语言,远比她的头脑要想得更清楚。
路口的那一幕,她看到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猜也猜得差不多了。
她的想象力和推断的逻辑还用在了更多的地方,譬如说,午后她送苏唱上去,呆了半圈牌的时辰,究竟是做了什么。
啪一声轻响,身后的于舟把卧室灯给她打开,很刺眼,向挽眯起来,本能地抬手挡了一下。
于舟见她眼睛难受,就开了台灯,然后把大灯给关掉。
要出门时,见向挽坐在床尾,正中的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于舟。
去洗漱吧,看你这样子,是洗不了澡了,刷个牙,洗个脸和脚,就早点睡吧。
于舟靠在墙边,跟她说。
我还不想睡。
她执拗地说。
向挽从来都很听话,可今天有一点乖张,像当初趴在枕头上不起床的娇小姐。
她直勾勾地望着于舟,轻声细语:你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嗯?于舟有一点愣。
向挽略偏了偏头,回忆:许久没有在一块儿躺着说说话了,上一回,还是夏天的事儿了。
你不大清醒了,挽挽,于舟走到她面前,蹲下,好言好语地劝她,应该早点睡。
你同我说会儿话,我便睡。
向挽低头望着她。
又回头看一眼床铺:不必换衣裳,和衣侧卧便是,也不行么?后四个字有一点委屈,但她没有转过来。
于舟呼出一口气:行。
她先扶着向挽躺下,向挽很乖巧地朝着床中间侧卧,然后于舟绕到另一边,脱了拖鞋,也上了床。
她们像在那个夏天一样四目相对,台灯的光亮像一个怀抱,从向挽的背后照过来,将她瘦削的身影包裹住。
衬得她很孤独。
于舟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真的是长大了,不过才过去了大半年,看上去成熟了一些,脱掉了一点稚气。
于舟忽然有一点难过,因为稚气是用来磨的,要把它放在磨盘里过几遍,才能流淌出温顺而平和的表情。
她问向挽:挽挽,你最近过得好吗?向挽想了想,说:好,也不好。
怎么的呢?生活和工作一切都在变好。
那不好呢?不好的是,这一切都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醉意让她的呼吸变得粗重,也让她的眼睛不那么透明,不那么澄澈了,她的眼神里有一点晦暗不明,看着于舟,像看一个……猎物。
于舟有一点心惊,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产生这种错觉。
虽然她嘴上说向挽很坏,但她知道,向挽其实很懂事,很克制,很知道分寸,也极其聪明,她很少显露出这样具有占有欲的眼神。
而且眼神里,还有一点绝望。
向挽仿佛思考了很久,然后用她横空出世的,清甜的嗓音,对于舟说:我有一些话,想要告诉你。
于舟呼吸了三下,做好了心理准备,对她说:嗯。
你曾经同我说,让我搬出去找我自个儿的生活,让我来瞧一瞧答案,我如今瞧见了。
用几个月辗转反侧,看清楚了。
于舟有一点紧张,但没说话。
向挽说:你对我提了两个问题。
头一个是,你说让我去看森林,看大海,要开阔我的眼界,接触形形色色的人。
我接触了,然后发觉,其实我不必接触。
因为在遇到更多更优秀的老师、同辈之前,我已然结识了彭导、苏老师,她们都是在金字塔顶尖的人,可她们从未让我动心过。
而如今,我瞧过了更多,只能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她的眼眶红了,嗓音也变得重了。
她说:我当初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石头,就是金子。
我……于舟想要张口,却见向挽带着醉意摇了摇头。
第二样,你说我,我对你是雏鸟情结,是印随现象,是把亲昵错当喜欢。
我如今也想告诉你,不是。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娇俏的脸在枕头上微微地蹭。
你想知道我如何发现的吗?她天真而诚挚地偏头,眼里有隐隐的泪光,微微凑近于舟,像一个引诱。
于舟本能地后退,然后她闻见了一阵浮动的清香,向挽支起她的身体,长发倾泻而下,她欺身上前,握住了于舟在身旁的手。
然后温柔地注视着她,以自上而下的方式。
她真的喝醉了,她良好的教养和引以为傲的克制力统统不见了,只剩下与生俱来的高傲和骄矜。
她以左相之女的眼神望着她,但又并非望一个婢女,一只白兔,而是一个她曾视为姐姐的女人。
她用被无数人称赞过美貌的嗓音,用十分值钱的嗓音轻声说:我在酒店时,试过安全套是不是过敏,你想知道,我没有说。
我此刻告诉你,我过敏,很痒,痒得难受。
在我知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洗手,第二反应是……往后我若要与你用这个,你肯不肯同意我……不用。
她越说,手便握得越紧,像要把于舟牢牢攥住。
她以最暧昧也最诚挚的方式诉说她羞于启齿的欲望,她想告诉身下的人,她不是雏鸟,从来不是。
于舟的手腕在抖,看向她的眼神也是,呼吸都急促起来,让她有一点不忍心。
但她只能说,必须说。
她带着酒意,续言道:第二次,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于舟将她压在沙发上,她含羞带怯地看着于舟,软着声音红着脸,问她:那个不要用好不好,很痒。
她想了想,没有说下去,但当初的那个梦又跑到了她脑子里,让她想入非非,心猿意马。
向挽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塞入于舟的指缝,和她十指交缠,然后用力握住。
握第一下时,她望着于舟的嘴唇,有一点委屈。
她说:你同我说,我若想要亲吻你,只能握你的手,可是……你却肯让她,亲你的脸。
向挽用了她,没有用苏老师。
她有一点想哭,尤其是看着于舟对她抱歉又不忍的眼神。
她将于舟的手指收紧,又放开,掌心贴住,又离开,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痴缠。
向挽极力克制住自己,对于舟说:就十下。
让我握十下。
然后,忘掉我此生头一次非分之想。
其实她从来都不觉得,有任何东西,是她非份的,因为她也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掌上明珠的那颗珠。
所有的光辉应该寻她而来,就像她认为,称赞她的评论,才正常一样。
挽挽……于舟的心都要碎了,她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向挽带着醉意摇头,告诉她:不要说话。
你一说话,我便无法再应承什么了。
七、八、九……她俯身将嘴唇印上于舟的嘴角,蜻蜓点水的一个吻,然后说:第十下,不想忍了。
她的脸更红了,却好像不是因为酒。
她望着自己头一回心动的心上人,她身量跟自己差不多,长得有一些好看,她心肠很热,她喜爱唠叨,她也喜欢管教。
一开始她没什么银钱,但也紧着自己的吃穿用度。
她紧张时会笑,害怕时也是。
她爱畅想自己和身边所有的人都出人头地,但她又总是害怕高处的腥风血雨。
她因为自己被骂难受得哭,出了卫生间却龇牙咧嘴地问她向挽挽你怎么还不去扫地。
她看见她的心上人,总是喜欢站在后边,望着她的背影或侧面,等她眼神移过来时,她又抬头望天。
她看见她疼爱的人,总是将过于软的心脏放在眼睛里,让人一眼就看见,那里面除了心疼,什么也没有。
哪怕她此刻要哭了。
因此,向挽对她笑了笑,心里同时在说:到这里便好了。
到这里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