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一个故事讲到尾声,就该拉快镜头了。
生活里是没有快镜头可拉的,日子总是不紧不慢,每一天的长短都不偏不倚,但只要你开始回忆,一旦你开始回忆,你就会发现,日子并不是过的,而是跳的。
它只以一些重要节点串联起来,其他的日子,都在你的记忆里飞速翻过,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从卉州回来,几个人就投入了工作。
九月,于舟受邀参加了长佩文学的签约作者大会,在武城,为期三天的夏日活动,于舟玩儿得很开心,跟其他作者和前辈的交流也让她受益匪浅,只是她和苏唱都有点想念对方。
辞职后每天都尽可能地呆在一起,甚至都没有彻底地分开过三天。
十月,《帮我拍拍》广播剧就要上线,在这之前,向挽官宣了一个言情顶级IP的女主,撕得那叫一个血雨腥风。
从她的声线偏古风不适合现代,到她配的过往角色都太恬静hold不住作精,也有人说最近到处都是她,已经听腻了。
当然,还有人八卦苏唱这么捧她,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
向挽一路都是黑红着过来的,也知道正剧是唯一的回应方式,所以并没有对这件事进行回应。
直到出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有人在江城派出所的官网,找到了之前给向挽办户口时公示的信息,上面有她的姓名、年龄、上户口的原因,以及公示期。
她的证件照下面,写着的落户原因是流浪。
截图放上网之后,整个配音圈沸腾了,按理说,这类政府机构的官网,一般浏览量不大,如果不是有心人去搜索,恐怕根本不会被发现。
但放出来之后,粉丝去官网查证过,不是PS的,确有其事。
所有人都傻眼了。
气质骄矜、声线清甜,举手投足都落落大方,待人接物都有礼有度的向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公主,甚至没有出身于普通家庭,而是一个,流浪汉。
举座哗然,论坛一夜之间开了几十个帖子,有说她人设塌了,有说她平时装模做样,有说她什么文化水平啊书都没读完就来混圈未免太功利,当然,也有人在震惊之余心疼她。
更龌龊的东西没有人敢直说,只敢讳莫如深地用小号内涵。
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也不知道在外流浪多久了,她可能经历了什么?想象力,真的能吃人。
最要命的是,这类政府的公开公示信息,本来就是让大众行使监督权利,你甚至都不能说,它可以被称之为隐私。
苏唱给向挽请了公关团队进行公关,除了处理了一些太过分的污言秽语,引导舆论不要太关注私生活,并表明对一些恶意揣测和人身攻击绝不姑息的态度。
公关团队给到最好的意见是,向挽及时地、恳切地说明这件事。
当一件事实被揭露时,真诚永远是最好的危机公关。
并且是,有时效性的真诚。
向挽很平静,没有选择公关团队准备的情真意切的小作文,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发现小作文的最后两句,竟然在卖惨,她摇头:我不需要矫饰的真诚。
于舟急得团团转,拉着苏唱想办法,但苏唱也很无奈,如果向挽不想有动作,那么谁也没有办法代替她做决定。
并且,她问于舟,事情的来龙去脉,真的可以公开吗?于舟乍然清醒,不能。
也突然明白,苏唱和她站到了一起,她相信了向挽穿越的事实,彭姠之也是。
一个连她们都讳莫如深、三缄其口的事,又该怎么样真诚地跟大众交代呢?风暴中心的向挽没有发微博,一如往常地工作。
一般来说,一个八卦的新鲜度只有一周,无论多么大的八卦,当事人打定了不回应的态度,看热闹的人就渐渐失去了兴趣。
尤其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更大的八卦。
11月,半年前就约好的年度声音盛典在江城拉开帷幕,除去向挽以外,苏唱、彭姠之、晁新都受邀出席,而于舟,走关系要了张工作证,蹭了进去。
一个露天的场地,做得有一点像颁奖礼,但没有那么隆重,台下乌压压坐了一片配音圈的声音工作者,后方的大部分则是粉丝。
这个活动不让带应援物,但贴心地在每位现场观众的椅子上放置了荧光棒,既让现场显得不至于太杂乱,又有星星点点的热情,能够令台上看见,也足够千里迢迢赶来的粉丝,释放她们星火一样微小但延绵的爱意。
主办方提前对了流程,向挽只用上去领一个新声力量的奖,没有多大含金量,但总归是第一个奖,所以她还挺看重的。
以至于她穿了一开始出现在于舟家里的那一身,李朝的衣服,头发比从前剪短了一些,但也足够她盘上一个发髻,珠钗佩环都穿戴得和从前一般无二。
她站在舞台的暗处,纷繁的层层叠叠的红色簇拥着她,像闯入这个世界的午夜昙花。
彭姠之和苏唱在舞台的侧方做准备,于舟也跟在她们旁边,听见主持人念到向挽的名字,向挽拎起裙摆,朝她们笑了笑,登上台阶,一步步走到受人瞩目的聚光灯下。
左相之女的长裙委委拖地,扫过现代钢铁螺丝钉链接的舞台阶梯,在几十盏交相辉映的射光下,金丝银线都闪闪发光。
她站到舞台的中央,于舟只能看到她小小的侧影。
向挽用她最真实的样子站在众人面前,做一个不期而遇的外来者。
领过奖,她安然立于舞台中央,华丽而孤独的花朵静静绽放,像能看见脉络间有生命力的伸展。
她拿着她最珍爱的麦克风,发出积雪一样亘古存在的声音。
我是一个流浪汉。
我突如其来地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就开始流浪。
我为生计头疼过,因为懵懂而碰壁过,受人接济和馈赠过,也在大雨滂沱里退缩过。
我遇到了我的老师、同学、挚友、家人,还有我,第一次心动的人。
她们教会我成长,也从不吝惜于给我支撑和肯定。
后来,我遇到了我热爱的事业,还有许多从未蒙面却肯倾听我的朋友,让我能够发出小小的声音。
大概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是流浪汉,我们本就一无所有,只是在不停的俯仰拾捡之间,从不起眼的垃圾堆里,找出零星的、有价值的东西,有一天我们也许会找到一个落脚点,找到一个家,结束我们流浪的生涯。
大概每一个表达者和创作者,也都是流浪汉,我们在不被理解的世界里孤独地行走,我们沿路收藏一点一滴自认为珍贵的思想,我们一边走,一边衣衫褴褛地呐喊,想要遇到一个理解我们的人,看见我们心底的窘迫和脆弱,与我们结伴而行。
每一次被误解,都是我们流浪旅途中肉眼可见的伤痕,但每一次被理解,都是给我们披上的一件衣裳。
无论是声音工作者、文字工作者、还是任何形式的表达者和创作者,我们都感激并且珍惜这些衣裳。
所以,谢谢每一位同路人,谢谢每一位听众,谢谢每一位支持我们的人,谢谢……理解。
她坦然地笑了笑,对着台下的星星之光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皎洁的明月向星辰低头,星辰回馈以无声的璀璨。
于舟望着她,泣不成声。
她靠在苏唱的肩头,伤心得难以自持。
无法形容此刻她的内心的盛大的感怀,她什么都不想说。
苏唱叹一口气,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头,彭姠之看着向挽发呆。
向挽太聪明了,四两拨千斤,真诚地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读,除了她们四个,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向挽会有一天,再度站到这里,领最大的奖的。
彭姠之笑了,眼眶隐隐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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