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有四个人。
许老爹靠坐在病床上,姜潜靠着窗边的暖气站着,许少卿小姑,许老爹的妹妹——就是姜潜妈,坐在许老爹床头的椅子上,而红姐坐在病床对个儿。
他们都锁着眉头,表情是各种各样的苦思冥想,就像这不是病房而是考场。
姜潜妈先说话了:你说你就看见个小女孩帽子,对吧?那你没看见她身边吧。
万一是人家亲爹在她身边坐着你没看见呢?你也不能保证孩子叫的爸爸就是小卿吧。
姜潜:怎么可能啊,副驾驶可是空着的,一起坐后面就是拿少卿当司机了吧?那要是个成年人,能不懂这种礼仪吗。
少卿好歹在江市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样的人能脸皮这么厚,让他当司机的。
再说就少卿那脾气性格,他能同意?许爹:小卿啥脾气性格?他就是很软啊,不爱争辩,又面又单纯,素包子似的,人家不懂规矩他是不会正面杠的,让人当了司机也不是没可能吧。
是啊。
他妈帮腔道。
姜潜:…………老头子你根本就不认识你儿子啊你!他噎了半天,没有反驳舅舅,叹了口气:总之我说没可能就是没可能。
我在现场啊!孩子那话对谁说的我还看不出来吗,她说完少卿就回头了。
一直没提出什么建设性想法的红姐说:会不会是领养的啊?许总人那么好……那么小岁数想要自己生啊!怎么会领养!不可能!许老爹马上往前错着身子反驳。
他不想听到这个,因为这个答案间接证明他不愿相信的事有可能是真的。
许少卿是不打算结婚生子的。
红姐赶紧安抚住他:好好好,你别激动。
我胡说的啊,我乡下人嘴粗,我懂什么!我没凭没据说的你激动个啥啊……是不可能啊舅,姜潜给他解释道,单身男人是不能领养孩子的,别提还是个小姑娘。
绝对没可能的。
呼……许老爹靠在床头,气儿还没喘匀,红姐又灵感突发:哎,如果是这样呢,许总他啊,看上一个人,然后呢这人带个孩子,许总和那人在一起了的话,那这个孩子自然就得叫他爸爸了呗。
其实,我觉得这么说倒是挺合理的。
姜潜妈一副推理状地撑住了下巴:不过就是有一点。
如果小卿已经有对象了,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人家孩子都叫他爸爸了,那为什么还跟咱们家藏着呢。
咱们一次次给他介绍对象,也不拒绝。
这不合理啊。
这个是许老爹比较喜欢的一种可能方向。
于是他找补道:难道他是怕我嫌弃那女子有孩子?所以不敢说?姜潜妈:能吗?哥,小卿该知道他这个老子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成家,别说有孩子,只要是能跟女的好了,就是个婚外恋你都能忍吧。
许老爹:……啥啊!胡说八道。
红姐:那万一他那对象不是女的……她闭嘴了。
姜潜妈:……许老爹:……姜潜:……许老爹:……降压药,给我把我拜新同拿来快点……红姐赶紧站起来去拿水壶倒水,让许老爹抓住水壶吼开:起开起开,我自己来不用你!红姐就去掰药片:哎老爷子,这不是你让把所有可能性都说出来的嘛……我说说也不证明我觉得是真的啊,老这么激动你还出不出院了哎。
你怎么这么当真啊!我放屁,我放屁行了吧。
你就是放屁!许老爹拿过药片放到嘴里,喝了一大口水。
这个确实有点不合理了。
姜潜再次分析道:你要说,是个带孩子的女人找了少卿,孩子是跟着女人的,他算继父,人家叫他爸爸,也算合情合理。
但是要是个带孩子的男人找了少卿,孩子也叫少卿爸爸?叫两个爸爸……我去,这孩子还叫得怪顺口的,可能吗?反正两个男人又结不了婚,就叫叔叔不行么?干嘛这么霍霍孩子?有这种爹嘛。
这可是现实社会啊,也不是什么伦理大戏。
红姐:对对对,是是是。
是我脑子跟不上,胡说八道的。
姜潜妈:对啊,再说啊,你说的这男人,已经有了孩子还和男人胡搞,那他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啊?不可能的。
不合理。
红姐:对对对。
根本不可能。
姜潜妈和红姐对了个眼神,一起看许老爹。
许老爹的脸色算是好了点。
要不要听听我的推理。
姜潜沉声说。
几个人立刻把视线都投到全屋智商最高的人身上去。
根据那小姑娘的高度和帽子大小来看,肯定不是五六岁那种小孩子,说话吐字也清晰明确,我估摸至少也有七八岁了。
大的话,不超过十岁这个样子。
姜潜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腿上,插起双手,严肃地扫视在场的各位,尤其是他妈和他舅舅。
你们还记得少卿是什么时候去做的‘治疗’吧?姜潜妈看了许老爹一眼,又看姜潜:就是你舅妈去世以后啊,十年了吧。
得有。
时间对得上吧。
姜潜说。
许老爹:啥啊。
卖什么关子呢你。
姜潜妈随老许家,一家子急性子,抱怨他。
治疗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少卿就说自己‘治好了’,记得吧。
姜潜随口说出了真心话,我当时还挺惊讶他的突然转变,毕竟同性恋是很难治‘好’的。
基本上……姜潜看到舅舅的脸色变了,嘴就刹了车:……许老爹:……姜潜,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少卿说治好了就是治好了,少卿不会骗人舅你还不知道吗’。
还说什么‘我是医生啊你放心’。
你是这么说的吧?结果你自己都根本不信?你骗我的?亏你还是个医生!姜潜妈直接扯了枕头往他身上扔:你怎么当医生的,怎么胡说八道的。
吓唬你舅呢。
咳,咳……先听我说完。
我是这么想的。
姜潜抱住飞来的枕头,绕过了这个话题:有没有可能,他出于想要证明自己真的‘治好了’的心态,和某个女性……在一起了。
不过他毕竟当时才18岁,没什么经验,于是就有孩子了。
许老爹:……啊?然后呢,他年龄小,不好意思说。
想想,他之前那事儿才多久,刚换了城市就又出新的幺蛾子了,这回倒不是男人,可是把女人给弄怀孕了。
绝对是要被我舅打断狗腿的程度。
毕竟我舅当时对18岁的小卿也不像现在这样,还没饥渴到只要是他有女人就行的地步……看舅舅捂住了脑袋,姜潜赶紧翻过这篇继续说下去:总之,他当时没敢说。
但是小卿还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肯定不能不管,于是孩子就生下来了。
红姐心里想,每晚八点档家庭伦理剧的编剧就是你姜医生。
姜潜又说道:我还有个佐证。
你说谁上大学就着急赚钱了?是不是。
少卿上了大学就开始搞那些看不懂的金融上的玩意儿,象牙塔里的年轻人谁这样啊。
不都是晃到毕业找工作再说?这很可能就是被孩子的奶粉钱给逼得。
他又不能问我舅要,对吧。
许老爹陷入了沉思。
这也太扯淡了吧。
姜潜妈说,听上去总觉得是晚上织毛衣时候电视里放的玩意。
你是不是太能编了。
姜潜:有个名人说过,当所有的错误选项都被排除,剩下的那个再不像也是真的。
要不,你们说说,我这个情节有什么漏洞。
姜潜掰起手指头来:孩子年龄,他当时的治疗情况,上大学突然沉迷挣钱,还有一个真正能让他秘而不宣的原因……全对得上。
是吧?姜潜妈眉毛皱紧了,然后她摇摇头:你这么说,还真是挺对得上号的。
就是太狗血了。
小卿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许老爹倒是没说话。
他也很心痛自己的孩子。
知道许少卿一直把他妈妈的事儿当成自己的错,但许老爹从来没有安慰过他,还老拿这事情逼他。
每次这么对孩子的时候许老爹自己也很难受,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
但是他不这么做的话,他也对孩子妈内疚,觉得以后死了都没法面对她。
他一直都想着,如果孩子真的好了,结婚了,他就道歉。
怎么道歉都行。
一定要说,小琴的死不是你的错啊。
她生病了,那是命。
真是造孽。
过了会儿,他声音喃喃地说:如果真是你说这样,那就好了。
那就太好了啊。
不过他马上又担心起来:可是现在小卿不是跟那个吹长笛的姑娘处挺好的,那他这不属于出轨吗?好啥啊,早不联系了。
姜潜说。
许老爹:……他又激动了:……你上次还跟我说他俩聊挺好的呢?姜潜!我发现了。
你不是我这边的。
我早说你就是想和他合伙骗我的。
每次你说挺好的然后俩人就分了。
你就蒙我吧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外甥人都说舅舅外甥一条心……哎舅,真不是,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我哪儿能呢。
姜潜抱着枕头走过去把枕头放回床上顺便安抚舅舅。
姜潜妈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又打了几巴掌:哥,我替你收拾他了。
不能,他绝对跟你是站一边的。
我儿子我还是了解的。
红姐心里想,我的妈呀这一家人真要了命了,许总真可怜啊。
过了好半天气氛才平静下来。
如果真是你说这样,那就好了。
许老爹又说,其实我也查过很多资料,说那个病不容易治好的。
但哪个亲人会放弃希望呢,一点也好,一千个人里头,只要有一个说他家孩子治好了,那别的父母就都会信的。
对吧。
同样的,如果一千个人里头,只有一个说他治不好,他的家人就会怕自己的孩子就是那千分之一。
那些不肯放弃的同性恋家人就在这种煎熬中度过日日夜夜。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重复道。
舅,你放心吧,孩子这事儿我保证给查明白喽。
姜潜打包票说。
他内心有了笃定的推测,因此松懈下来,说话也胆肥了,我就一直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儿,总藏着掖着的,尤其是最近,搞得我也挺那个……哎如果是这样可太好了。
我……许老爹又一次勃然大怒:姜潜!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帮我看着呢他的生活很简单两点一线是不是?是不是!你刚说的又是什么意思啊?你这个混小子,今天是完全暴露了啊……你……哎…… 姜潜妈和红姐又是一顿安抚。
姜潜:我……你可给我闭嘴吧!你要气死你舅吗,上班去吧你!看你就闹心!姜潜妈说。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
按理来说,冬天的时候,龙湖公园的摩天轮是不开放的。
不过有时例外,就是无风的晴朗的暖日。
如果午后气温在8度以上,摩天轮就会开放到傍晚夕阳落下之时,让游客观赏城市的冬景。
听上去挺不错的。
可车后座上坐了两个三年级的小女孩有多恐怖,许少卿已经不愿意想了。
转学过来那个男生头发好像炸鸡。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们开始比赛谁笑得响。
都他妈消停点!坐好!闭嘴!许少卿吼了一句。
俩孩子没动静了。
一会儿,张梓涵先小声说:大人怎么都说脏话呀。
看上去这么体面的先生也会,哎。
小朵也小声回答:大人压力大。
许:……张梓涵:是吗。
小朵:是呀。
张梓涵:但我还是好想成为一个大人啊。
然后我们俩就可以去环游世界。
小朵安静了。
她没接话。
小朵,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呀。
我们要去海边和森林里照闺蜜照。
你要是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交朋友了。
张梓涵说。
两个小孩又开始抽搭起来。
许:……我操。
他开快了一点。
快给我结束。
到了龙湖公园,许少卿把车停在停车场里,熄火。
然后他掏出手机,竟然看见一条我养的鱼发来的消息。
……在他印象中,好像没有收到过安鲤主动发来的微信。
心情还挺好的。
他打开来看。
我养的鱼:我已经和刘秘书碰头了,和你汇报一声。
他带我在几个主要的部门转了转我养的鱼:他脾气很好,我问了很多问题他都耐心回答我了。
我觉得有的工作我好像是可以做的[龇牙]我养的鱼:谢谢你许随手回了一条:知道了他想把手机放回口袋,但手机震动起来,安鲤回得很快。
于是他又拿出来看。
身后的两个小崽子又催上了。
别吵!着急先下车去。
他说。
安鲤发给他的是一张图片。
是一个施工现场。
许少卿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很快的,我养的鱼的新消息又发过来了。
我养的鱼:今天刘秘书的工作是对接一个项目的内部施工问题。
他听说我原来在建筑公司工作,就叫我一起来了。
我养的鱼:虽然建筑跟建筑内部施工有区别,但有些东西还是通的。
尤其我本来就是协调甲乙方工作内容的,觉得还算有点对口。
刘秘书就说这件事让我给项目负责人帮忙。
许少卿坐直了。
我养的鱼:你知道负责人是谁吧。
就是你那深柜朋友。
巧不巧。
哈哈我操你爹。
他骂了一句。
两个小崽子对视一眼。
大人。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