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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苦修之末(四)

2025-04-03 05:07:49

徐芊芊已经大好, 可以下地了,她说想去外面看看,徐见素也没有阻拦, 令侍女陪她到水月花境, 听说她在那里开了个医馆。

她走之前来与我告别, 我没见,我实在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她就从门缝里塞进这本札记,内页都是花浆制成,散发着香气, 侍女说这是她自己做的,平日用来抄佛经。

她走之后,蓬莱阴雨连绵, 一连持续了半个月。

花青伞说, 是因为我的心情不佳。

徐千屿向窗外看看, 顺手摘下一朵被沾湿的花, 放在唇边吹干,夹进札记中当书签, 将札记又翻一页,继续写,近期没有什么事做,我去塔内看了新入门的弟子比剑, 没想到他们比十四岁才入门的我还要差。

高逢兴说, 世间灵气几近于无, 最后一批有灵根的幼童就是这样。

我用剑气将他们纠缠在一起的飞剑拆开送还, 他们觉得我好厉害, 我觉得他们真可怜, 都没见过好东西, 于是启用两箱金银,买了一批新的练剑傀儡送给他们。

有人敲门:徐师妹,你买的傀儡来了。

徐千屿随手合上札记。

这本徐芊芊送的札记,只在第一页写了一段祝福的梵语。

徐千屿不想抄佛经,但也不想搁置,左右为难,于是翻过那一页,在后面记录几笔自己的生活。

此时,她斥巨资购买的练剑傀儡齐刷刷地摆放在集英阁内。

她走入其间,拿剑碰了碰,太久没用这东西,傀儡猛然一动,将她吓了一跳,一把寒霜密布的剑带着冷气越过她肩头,抵住了傀儡的死穴,它当即停住。

徐千屿回头,沈溯微立在她身后。

沈溯微瞧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将所有傀儡都调试一遍。

新入门弟子练剑,用的都是他当时留下的剑谱,他训练傀儡自有一套,徐千屿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觉得内心分外平静。

等夕阳落了,两人一起回阁子内。

沈溯微没问她为何要买这些傀儡,只翻开账本,一双上挑的眼望着她:花了多少,记账。

回头让徐见素还你。

从前蓬莱的账务都是他管,事无巨细,如今回来了,居然还在做这些事。

不用记了。

徐千屿道,没花多少,就当是我送师弟师妹的礼物。

沈溯微抿唇,继续写。

师尊都没了,还记。

徐千屿趴在桌上看着他写,你现在做这些,不都是给徐见素干活吗?沈溯微闻言沉默了。

他看着账本片刻,忽而将写好的一页整齐地撕下来。

徐千屿笑得桌子都在摇晃。

那批练剑傀儡很快投入使用,徐千屿去查看那天,赶上高逢兴在擂台与外门弟子训话:你们之中的大多数,终其一生,可能连内门都进不去。

即便是如此,也要上剑术高阶擂台吗?小弟子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忿和失落。

有人插话道:那位十四岁入门的徐师姐不也进了内门,可见天资并非第一重要。

徐千屿走到弟子中间,笑道:我只用劲力,不用灵力,先接得住我的剑再来说这话。

外门弟子中个子最高的,觉得自己身强力壮,当即拔剑与她对决。

徐千屿拿的是木剑,弟子们练剑的剑也是木剑。

但她的剑太快,如锐铁,有金鸣之声。

在场者未看到剑影,剑气直接将人扫出去,所有人都难以想象这股可怕的力量,是从一个娇小的少女身上爆发出的。

师姐,那名被扫出去的弟子看她的眼神充满敬意,但也有些委屈道,是不是出生在苦修时代的修士,原本就不易,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过前人,那还有何必要努力?徐千屿莫名:都已经生出来了,难道能缩回去。

管他是什么修时代,我的人生自然要过好了。

正如你说的,我十四岁才入门,天资也是一般。

每日挥剑万次,也已到了元婴。

所以师姐,怎么样能进内门?徐千屿查了一下他的对战记录,道:怎么这么没用,先把我在擂台上记录破了再说吧。

弟子们很快将她团团围住,请她在自己木剑上留一道剑痕,以示鼓励。

他们觉得这个师姐很不一样。

不仅出手大方,那种倨傲,又让人无法反驳的语气,也很有魅力。

过了片刻,弟子们愈加沸腾起来:沈师兄,是沈师兄!看到沈溯微现于人前,徐千屿原本有些担忧,但弟子们皆修习沈溯微的剑谱,如今见了他全无防备,只有激动之情,也纷纷递上剑来,央他留一道剑痕。

沈溯微想了想,抽走徐千屿手中的木剑,给他们留剑痕。

徐千屿明白,尺素沾染魔气,师兄不想给他们留下魔气。

但此举看在弟子们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意味,大家的视线徘徊在徐千屿和沈溯微之间,眼观鼻鼻观心,都带着奇异的笑意。

高逢兴一掌拍上沈溯微的肩膀,打破了这局面:师父,你好久没来,比一场何如?二人确实许久没有比剑了,沈溯微道:好。

徐千屿于是随着弟子们一起坐在树荫下,饶有兴致地观战。

树上蝉鸣阵阵,却有带着雪气的风扫过鼻尖。

只是观战到一半,跑来一个面色难看的童子,将徐千屿叫走了。

沈溯微瞥见她匆匆离开,剑气一歪,高逢兴蹙眉:怎么了?以前没见你走神过。

沈溯微回过神,已是无谓的表情。

尺素剑上染上一丝血迹,又很快吸收,剑身如冰刃剔透,又似笼罩着一种诡异的艳丽。

高逢兴怀疑自己看错了,只是被这浓重的杀气震惊了。

*一路上,徐千屿听童子简述事情的经过:天山掌门造访蓬莱,来得气势汹汹,随行还有十二名亲传弟子,指名道姓要找她。

徐千屿没有表情,垂睫看传讯木牌,上面有涂僵传给她的讯息:喂,我师父日夜观察灵气舆图,发现到最后一块冰匙的踪迹出现在蓬莱,并用灵识追踪到你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小心小命。

徐千屿将传讯木牌收好。

她的面前,一个戴紫色面纱的瘦削女人敏锐地转过身。

徐千屿曾在梦境中见过她,她是天山的掌门。

她虽然只露出半张脸,但双目如鹰隼,威压扑面而来:你就是徐千屿?像毒蛇一般湿冷的神识企图钻入徐千屿的眉心,被她的神识拍了回去。

徐见素同时拿剑拦在徐千屿身前,皮笑肉不笑道:旭姨,有话好好说。

上来便搜我师妹的神,叫我这个代理掌门的面子往哪里搁?你也知道你不能算掌门啊。

天山掌门冷冷道,这项大业,是几代人近百年的心血。

如今只差最后一块,便可令灵气重播世间,你们现在从中阻挠,当这是玩闹吗?她看向徐千屿,徐千屿直视她:冰匙不在我这。

我在灵气舆图上看到了,不在你的身上,便在你身边人身上。

灵气舆图也有出错的时候。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蓬莱藏匿冰匙是何目的,都要提醒你一句,遵守当日的诺言。

天山掌门对徐见素道,你爹在时,都要让我三分,何况如今蓬莱和灵越仙宗都是无主的状态,我完全可以代你父亲好好肃清蓬莱。

徐千屿干脆地一扭头:二师兄,怎么感觉她说的好像能随时撤了你。

她知道这样徐见素的尊严被这样践踏,尤不能忍,果然,徐见素笑了一声,阴鸷道:你一口咬定冰匙在她身上,谁知你是不是刻意来找茬,我还说在你身上!天山掌门面色一变,背后天山弟子已祭出法器。

徐见素以剑尖画传送阵,将蓬莱的弟子迅速集结至身旁。

两派人马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徐见素道:怎么,旭姨是要带着弟子动手吗?两宗相争,那可是要流血的。

千钧一发时,绵绵细雨中铁扇拍下,将天山弟子的法器尽数拍飞出去,落下的是一身桃红的付霜霜,她右手抱着一个襁褓中啼哭的婴孩。

天山掌门见了女儿和外孙,连忙收手,随即怒不可遏:霜霜?你太叫我失望了。

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居然为了男人和我动手!付霜霜哄着哇哇大哭的孩子道:阿娘,我可没有和你动手。

是你跑到我的地盘上动手,吓哭了孩子。

不就是少一块冰匙,慢慢找便是了,你总不能因为蓬莱无主,便仗势欺人。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天山掌门神色动容,到底心软,冷哼一声,回看徐见素道:即便是我能放过你,其他仙宗长老也未必能,你们总得有个交代。

给你十日时间,和徐抱朴带着冰匙来神树,否则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说完她带着众弟子乘灵鹤离开了,但砝码似的重压还留在徐见素肩上,令他神色难看。

徐千屿忙去看付霜霜的孩子,见付霜霜松开掐住孩子胳膊的手:嫂嫂!付霜霜伸手抹去红痕,婴儿的哭声马上便停了,她自嘲道:不用感谢我。

小时候若不是你师尊救我,我早就死在魔物手上了。

我付霜霜从不欠人恩情,今日就当是还了吧。

你跟我过来。

徐见素扯住徐千屿往集英阁内走。

不多时,花青伞、兵器库长老芳铮,弟子堂长老林近,还有接任术法宫长老的刘长老都齐聚一堂。

徐千屿感觉自己被许多双眼睛盯着。

几人讨论一番,刘长老顿了顿,道:千屿,冰匙若真的在你这里,便拿出来吧。

眼下已经发现冰匙踪迹,再拖下去没什么好处。

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徐千屿摇摇头:没有见过。

徐见素威胁道:拿出来,刚才只是糊弄那老妖婆,你别以为我是傻子。

灵气舆图一般不会出错,真没想到在你身上。

徐千屿抓紧手中剑,暗中蓄积灵气。

她已经做好了只身闯出去的准备。

徐抱朴抓住了徐见素的手,不让他冲动。

花青伞亦道:没有就是没有,嚷嚷什么。

徐见素翻了个白眼:她现在是想引蓬莱与其他宗门为敌。

徐千屿,你留着它有什么用?等天梯拼成了,大把的灵气不是随你吸纳。

徐抱朴却明白其中关窍,如天梯拼成,首当其冲的便是已成大魔的沈溯微,沉沉地叹息一声。

林近窥探众人神情,扇着扇道:不若我们趁此机会,商量一下如何处理内门弟子沈溯微。

徐千屿闻言惊异看向他,林近却神色如常。

其他人闻言,都面露难色。

刘长老道:他毕竟有半步化神,修位上无人能出其右,术法宫能画阵困住他,接下来就要看剑修的了。

千屿睁大眼睛道:凭什么‘处理’我师兄?林近平静道:雪崖洞出逃,留下血书,那日漫天的魔气大家都看见了。

他已成大魔,这事情瞒不住多久,便会向外扩散。

刘长老道:趁他有神智时,总比日后没神智时,不可控时好动手。

字字句句和徐冰来说得一样,令徐千屿头上血管汩汩地跳动。

他没有伤人,也没有滥杀。

徐千屿的目光扫过徐抱朴和徐见素,大师兄,二师兄,沈溯微自入蓬莱,便没为他自己活过,如今就因入魇了,你们便不把他当做师弟,不为他说一句话,要把他杀了?徐抱朴面露惭愧之色,但仍是道:入魇之人,几不可控。

若有朝一日我入魇了,你也可以这样待我。

林近道:而且,沈溯微分明可以逃遁,如今却自愿回来,他未必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

千屿,你年轻,还不懂得,一个心向大道的修士是最不能接受自己成魔的。

说的是什么话?木剑出鞘,肃杀之意,几乎隔着空气割破人的喉管,未料想徐千屿能当场撕破脸,踏上桌面出剑,诸位长老面色都很难看,但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徐见素切齿道:给我下来。

木剑环指一周,徐千屿道:你们谁都不许动。

我师兄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听到了吗?因她情绪激动,剑气翻涌,令木桌绽开雷纹,在场众人只得静默。

啪嗒一声,徐千屿自怀里丢出一样东西。

半开的卷轴上,丰沛的灵气缓缓升腾。

这是尹湘君的法器,里面藏有许多把神剑。

尹湘君被引入梦境,留下这个,她便捡了回去,只是普通修士无法调用。

告诉你们,我身上没有冰匙。

旁人从灵气舆图中看到的,大约是此物。

你们若是好奇,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趁几个长老都被法器吸引了心神,无心追究她,徐千屿收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回了昭月殿,一抬头,圆月下,沈溯微就立在门口,看着她回来。

徐千屿走了几步,心中涌出无限酸楚滋味,扑进他怀里。

沈溯微将她搂住,敏锐道:有人欺负你了?没。

徐千屿嗅着他衣袍间的雪气,闷闷道,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