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开始考起她功课。
徐千屿:……她的确背了,是三更起来背的。
不过此时见师兄表现得一派平淡,她心里憋闷得难受,便不想这么听话了,想了想,故意道:昨夜太忙了,没背。
空气静默了一瞬。
沈溯微平素脾性温柔,但若身上散发冷意盯着人,亦极其压人:我是不是说过,倘若写成半页纸,你还是背不出,我会罚你?徐千屿前世最怕师兄发火,而今她顶住这种压力,道:你罚啊,你想怎么罚我?一双晶亮的眼睛在他脸上探来探去。
她就是想再忤逆一点,将他惹恼。
因她心中忐忑了一夜,急需发泄,便也要搅动其他人的情绪才公平。
这倒将沈溯微给问住了。
他虽说一不二,但其实未曾真正想过考虑什么手段惩罚徐千屿。
因为她还算得上勤奋自觉,还不到要人催逼的那一步。
但今日徐千屿言语挑衅,确如火上浇油,点燃了他积压已久的怒气。
他不是泥人,当下打量了一眼剑鞘。
从前外门弟子挨训,大都是掌教往拿剑鞘往弟子脊背上抽打,如此不至于损及灵池。
他还知道很多种不伤弟子身体,却使人疼痛长记性的方法,足以管教徐千屿;他亦很清楚,身为师兄,若不赏罚分明,日后更压不住人。
但他却犹豫了一瞬。
人心有向背。
徐千屿本就叛逆,有无真撑腰,看起来已经有些不在乎这边了。
若是罚了,会不会将她推得更远?片刻,沈溯微不动声色道:出来。
徐千屿叫他带着,下到了先前练过剑的那座剑冢。
此处虽灵气充沛,但死寂无人。
走向深处,更无光亮。
徐千屿心道,原来是关禁闭。
不过此举确实拿捏了她:她自来蓬莱,还从来没有关过小黑屋,天光消失,大片的黑暗将人吞没的瞬间,的确有些令人恐慌。
沈溯微手上捻亮了一线光,是一根香,插在石壁凹处。
他看着线香道:给你一柱香时间,背出来,我带你出去。
徐千屿怔愣地瞧他一眼。
有光,还有人陪着,这算什么罚,根本连禁闭都算不上。
沈溯微道:可有疑问?徐千屿道:你看着我,我背不出。
沈溯微沉默不语地看她片刻,转身走到稍远一些的地方。
徐千屿翻动纸页,假装背书的片刻,他面对着墙壁,已将她身上气息一一剥离拆解。
游过水,喝过酒,应该是同术法宫的弟子一起过夜。
昨夜思虑过重,看来是完全多想。
但他面上并未露出快意之色,眼瞳中闪过一丝自厌,有一瞬显得愈加黑亮。
还是没有忍住。
这些年来,他惯于约束自己,并不高兴自己脱去掌控。
这时,沈溯微身上木牌颤动。
徐千屿听到嗡鸣,敏锐地回头道:师兄,你要上擂台了?沈溯微摘下木牌:嗯。
那你岂不是要走?沈溯微听到她语气中似有雀跃之意,无情打碎她的幻想:一柱香之内我会回来考你。
剑冢已锁,你出不去。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徐千屿忽然扯住他的袖子,似乎很不想一个人在这里,不过只一下,又松开了手。
罚毕竟是罚。
沈溯微停顿一下,仍然走了出去。
徐千屿借这一拉,趁机在师兄袖口拍了一枚追踪符,等他一走,她便立刻借线香烧掉另一张符纸,看他会不会真的封印剑冢。
师兄封住剑冢时,会是什么表情,愠怒?失望?还是如平日一般,冷淡没有表情。
若是没有表情,恐怕她会有些失望。
她实在太好奇他的反应了。
徐千屿自小娇养,她若是好奇什么事,便会直接追踪,并无太多的道德包袱。
只见沈溯微走到剑冢出口,默然将她的梦影筒拿出来,放在了石台上。
待要走,他又转身,从境中取出一根糖人,插在了梦影筒旁边。
随后,径自离开,根本未设封印。
徐千屿怔了片刻,嘴角翘起,立刻窜到石台处,将糖人含进嘴里,又挂好了梦影筒。
随后她出了剑冢。
今日没有比赛,正好藏在剑冢出口,等着师兄回来。
*一刻钟后,沈溯微立在黑暗中看着空无一物的石台,归剑入鞘。
面上没有表情。
徐千屿肯定会跑,早在他意料之中。
她原本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与安分守己搭不上边。
便是真的锁住剑冢,她也会想法设法跑出去,何况不设封印,出口大敞。
安静地往进走,他眸光愈深。
梦影筒拿走了,糖人也拿走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徐千屿像个娇蛮的孩子。
她极善索取,给她多少,她便取走多少,从无谦让,便更谈不上揣摩他人心意行事。
她是丁点亏都不肯吃的。
沈溯微走到二人先前说话处,看着那只燃到一半的线香,忽而挥灭灯火,整个人笼在黑暗中。
忽而就地撩摆坐下,捻诀打坐,额上渗出一层细密薄汗。
他这师妹本性天真残忍,他分明早有认知,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心境不稳。
不知是因为徐千屿吃了他的糖人,还要残忍地取走梦影筒,将他的心意全然摘取领受,却不为所动,仍然要跑;还是因为徐千屿等待他的时间,连半柱香都不够。
*以沈溯微的修为,在出口一晃,便知自己不在里面,徐千屿原以为他会立刻折身找人,那她便跟在后面,捉弄他一下。
但她在出口的传送阵等了许久,师兄一去不返,倒叫她有些不安。
难道剑冢有别的出口?徐千屿犹豫一下,以符纸隐去身上气息,蹑手蹑脚潜入。
若非从别的出口离开,她倒想看看,剑冢里面那么黑,有什么好待的。
生火太明显,故而徐千屿只给自己额头贴了一张透视符,便于在黑暗中视物。
有了透视符,剑冢的石壁和甬道,在视野内都呈荧绿色,壁上的洞穴和剑痕也清晰可见。
徐千屿平顺地一路走回了她方才被关禁闭的地方,见师兄在此处打坐,心中疑惑,悄然掀摆坐在一旁。
沈溯微应已入定,面色沉静,衣摆如流云般铺开,世间万物无一可侵扰。
徐千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略有失望。
为什么找她找到一半,就自己修炼了起来?难道她这般挑衅,在他看来还没有修炼重要。
徐千屿见师兄如此用功,也引气入体,打坐片刻。
过了一会儿睁眼,他还没有醒。
修士入定短则一瞬,长达几天几夜,无要事不可扰。
这地方太黑,太静。
徐千屿没了耐心,开始揉那张透视符,兼以意识出窍,折磨地上爬来的小虫。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野开始扭曲,模糊又极度清晰起来。
数月训练意识,卓有成效,叠加透视符后,出现了奇观。
漫天飘飞的灵气,如柳絮打着旋儿灌入沈溯微身后,如流云星海涌动。
灵气自双肩灌入他的灵池。
徐千屿双目微睁,她竟能透过衣物,直视修士骨骼。
沈溯微掩藏在衣袍之下的身形分明可见。
他脊背笔挺,背上竟有无数刀兵所伤的痕迹,交错叠加,在洗筋伐髓多年之后,成了道道有长有短的红痕,有碎玉之态。
腰身窄劲,笼出出浅浅的一道腰窝,若有若无地隐没向下。
男子的身体和自己不同,陌生而新奇,徐千屿禁不住盯住打量了一会儿。
随后意识到看的是谁,忙将透视符摘下,不敢动了,手心渗出一丝薄汗。
她窥视到不能为她所视之物,已是一种僭越。
徐千屿复又开始折磨地上的小虫。
片刻后,她胡乱想到,师兄的神识既能探入她的灵池,那么她的意识应该也能探入他的灵池才对。
她以意识出窍,训练过虫、鱼、鸟,但从来没有探入过修士的灵池,不知内里是何等天地,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今日方体会到花凉雨当日不受控制的好奇心:当意识强大后,便会忍不住地总想要窥探万物、驯服万物。
这么想着,小乌龟似的意识已弹出,撞向沈溯微灵根处。
谁知沈溯微霍然一动,徐千屿不及反应,耳畔生风,她直接被扣住双手,压在了石壁上,脊背重重撞在墙上,连惊带吓,她的意识直接被撞了回来,从入定中清醒。
变故发生得太快。
她整个人大骇之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心在嗓子眼狂跳,四肢虚软。
无需说话,寒极的剑气入骨,便知对方心中惊骇怒意。
沈溯微幽黑的眼睛看着她,半晌没说出话,似是想弄清她到底怎么想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