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握。
◎群青闭了闭眼, 又睁开,眼前的狷素抿了抿唇,小心地看着她:青娘子没事吧?没事。
群青道。
兴许是伏首整日, 群青眼前有些花, 她用力捏住自己的后颈,只觉头昏脑涨。
幸而陆华亭的牛车静静地停在街巷背处,连灯都熄着,想也知道,是为了避免度厄法师知道她二人的关系。
她见左右无人,快步钻进车中,顾不得浅淡的酒气扑面,靠在了软垫上。
走吧。
陆华亭低声嘱咐竹素驱车。
群青倚靠着车壁, 余光看着陆华亭白玉般的手指在幽暗中伸展, 他在给指上伤口涂药,沉默地听着狷素回话。
狷素:云州境内, 是有家赌场,实际是挂在刘幽在名下,这大公子平日里也会去玩两把。
辛家钱庄, 有个通向地下的阶梯,下去就是赌场,现银流动很大, 赌注也大。
有多大?有孤注一掷的赌徒,恐怕命都押在那处,只是不好进。
陆华亭只是点了点头。
狷素将车帘放下。
群青问:既然大宸律禁赌, 怎么赌场听起来比楚国时还要更多。
陆华亭:世家所谓私库, 便如孟光慎手中那个陆家私库, 并非埋在地下的宝藏, 而皆是流动的银钱。
要将这些银钱藏匿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不为官府所知,只有藏在酒楼、赌场的进出项中最安全。
群青忍着眩晕:云州叙州两地的赌场,实际上是陆家私库的一部分?肆夜楼、叙州的钱已追回,若此番顺利,还差多少?陆华亭道:某以为陆家私库所剩无几,若非如此,云州不会贪墨救灾款,挪用去北地,给太子治灾。
他忽然微微靠近群青耳畔:拜娘子所赐,某没有耐心再花四年。
他的声线带着些纠缠的冷意。
群青心知他说的是上一世她下毒导致他功亏一篑的是,这重生对她来说,确实更有意义,但如今再提此事又有何用?群青面无表情。
覆水难收之事,她就从来不会多想。
陆华亭神色微凝,他忽然看到群青耳际的皮肤红了,连同整个脖颈都泛红,不动声色退开。
还差多少云锦?陆华亭问。
还差二十匹。
群青说,我总觉得此事凑巧:先是云州上贡劣质衣料,刘肆君又提前买走城内的云锦,偏这批云锦在通商的单录之上,满城遍寻不得,倒好像是故意戏弄我一般。
陆华亭转过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此人逼视别人时,目光明亮得让人有被刀抵着的感受。
她定定反看回去,他才微微一笑:娘子知道,云州紧邻南楚国境,屡报与南楚摩擦,向宫里要增援。
但某与燕王都以为,摩擦是假,要兵要钱是真。
群青道:你觉得刘肆君与南楚可能有勾连,收走云锦,是为破坏和谈的一步棋?旋即她意识到,方才他盯着她看,是在从她神情判断,南楚有没有给她什么任务。
一时间,心中涌起一团怒火,升至头顶,又产生一阵头重脚轻的眩晕,旋即她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了。
陆华亭一怔:娘子?见群青毫无反应,他立即以指尖触碰她颈间动脉,方才注意到她整张脸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红。
长史?去弄些解酒汤送来。
陆华亭嗅到酒气,收回手。
那杯香灰水中恐怕掺了烈酒,她没有下咽,但只是入口,也让她醉了。
陆华亭把群青慢慢扶到榻上,见她坐正,反身将门锁紧。
旋即他脱去外裳,去内室沐浴。
以他喜净的习惯,被沾湿衣裳实难容忍,哪怕身上有伤,也是要第一时间沐浴的。
待到出来,陆华亭微微一怔。
灯烛下,群青竟然还在静静地绣经幡,若非她面色仍然绯红,他都要以为她是清醒的。
群青看见他,放下了手中针线,抬眼目不转睛地将他望着。
她平日视人,目光中含着暗含戒备。
她极少这样不设防地看人,这一双眼被灯光映照得极为纯净,暗含着信任和憧憬。
陆华亭垂眼。
他已换好干衣,只是漆黑的湿发未束,蜷曲着散在颊边,被这样注视着,竟生出衣冠不整的赧然。
不过这个念头极快地被压下。
他慢慢地走近她,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欣赏这张不设防的脸。
看了一会儿,陆华亭蓦地一笑,他只可惜,此女清醒的时候不能看到她这幅样子。
门被敲响,狷素将解酒汤递进来,陆华亭道:拿纸笔来。
狷素应一声,又送了一趟。
竹素道:这么晚要纸笔做什么?想是长史想好了那赌场如何布防吧。
狷素翻个身,那地方狭小隐蔽,要想藏人恐怕得废些力气。
竹素点点头。
房间之内,陆华亭将纸铺在桌上,笔尖在纸上游走,时而抬眼,极快地勾勒出人形。
见群青要从床榻上起身,他轻道:娘子别动。
群青于是又坐了片刻。
运笔未完,衣襟窸窣相碰,陆华亭侧头,群青已挤到他身边,望着那副画。
画上娘子衣着梳发与她皆相似,是云州打扮,只是没有添上五官。
娘子,好看么?陆华亭侧眼,故意问她。
群青盯着看了一会儿,竟是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寒梅盛放,令陆华亭微怔。
她想要拿起近看,一伸手便碰翻了烛台,自己也吓了一跳。
陆华亭立即将烛台扶起,艳红的蜡油流淌了一路。
陆华亭方才擦净手上蜡油,只见她以指蘸取桌上蜡油,饶有兴趣地在画上涂抹,坚持将美人的嘴唇,涂成了混沌的一团。
陆华亭强行将画卷起,群青不免失落。
他心念微动,从行李中取出一盒胭脂,旋开以指蘸取,见恰好是殷红颜色,便将群青转过来,点在她唇上。
他的指尖微凉,群青的眼睫颤了下,居然没有闪躲。
此举极大地激发了陆华亭的恶劣。
他又垂睫,再度蘸取,如专注作画一般,一点一点将红色覆满她的唇。
群青平素从不使用如此艳丽的颜色,不知是何模样。
鲜艳如血的红,更衬得肌肤如雪,她双眸漆黑地望着他,有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妖异。
陆华亭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取出素帕,替她擦了干净。
他转身要走。
群青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冰凉如玉笋,凉意越过手上细小伤口的刺痛,激电般漫卷至心头。
陆华亭垂眼,定定地看着她抓着他的手。
群青已全然忘却男女大防,像孩童挽留玩伴一般,紧紧地拉着他。
他没有挣开,只将她带到桌案前,看着解酒汤片刻,道:喝了吧。
群青端碗饮毕,又拉住他的手。
陆华亭一顿,慢慢地反握住她,群青的手被牵住,眉间不安的神色逐渐消去。
陆华亭将她牵到床榻边坐下,二人都没有说话。
他注视着二人交握的手,那仿佛是一个锁,将他锁在了原地,令他无法动弹,亦无法思考。
长史,方才得到消息。
突然门被推开,陆华亭蓦然抬眼,狷素道,刺史府那边恐怕是瞒不住了。
听说有三个南楚刺客摸进了刺史府,直奔刺史府客房,一柄剑插进‘王妃’的肚子里,才发现那里面是个枕头。
蔡老六他们骇得魂飞魄散,连夜卷着铺盖便逃了。
而今刺史府灯火通明,说是找寻刺客,实际上,刘肆君已驾车出门,去拜访殿下和王妃了。
刘幽呢?陆华亭问。
狷素说:还在赌场,他每逢月中便去那里小住几日,赌场事多人多,应该还不知这件事。
现在就去,事不宜迟。
陆华亭抓起外袍,又从桌下摸出一把短箭,看了眼锋利的箭头,单手将其排整齐,你二人将所有护军调到王妃身边,立刻就去。
陆华亭观察了一下群青的神色:从哪来的解酒汤,不管用。
竹素急道:这已是最浓的了!香灰水有异,恐不是一般的酒,要时间长些才能慢慢清醒。
长史何不将青娘子留下?这客栈,刘肆君的人稍后便会搜来。
她这样如何留下,跟我在一起才是安全。
陆华亭牵着群青的手紧了紧,先扶她上车,走,去会会刘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