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伤害王妃。
◎牌与骰的响声被厚重的门隔绝在外, 刘幽正在房内看书。
下属推开房门:少主,外面有个人,恐是来砸场的。
此处是赌场, 常有擅赌狂妄之徒不信邪, 前来露一手的,刘幽并不惊讶。
他把书翻了一页,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手上有多少筹马?来时换了一千两,押筛一炷香时间,现在手中已有近万两了。
这个数字,令刘幽目光离开书卷片刻,又接着阅读:引他去梅花桌,一桌便够他输回去了。
梅花桌他也赢了。
另一名下属前来汇报。
凡赌场, 大都有自己控制输赢的关窍拿捏在主人手中, 梅花桌便是安置在赌场中的定海神针。
刘幽皱起眉:磁石呢?下属嚅嗫:今日磁石刚好坏了。
他们简直不敢描述外面的场景。
梅花桌从庄家到赌徒,皆是赌场主人自己的人所扮。
无数双眼睛, 隔着烟气,不着痕迹地交换着笑意,只等肥羊入局。
谁知揭盅时, 磁石失效,那些视线变得僵直。
两筛静止下来的点数,与那红衣郎君所言分毫不差。
而他只是挑起眉梢, 微笑环视众人,随后将筹马拢至自己面前。
刘幽把书摔在案上,心中紧张起来:自己带着磁石, 又会听筛, 莫不是同行来搅局?此人什么来头, 他可有说他要什么吗?他说了, 想跟少主赌二十匹云锦,要最好的橙色。
话已放出来了,外面也有好事者围观,若是少主不现身,会落人口实。
刘幽看了眼自己白衣,他爱好收藏云锦,城内人人皆知。
这番话听在耳中不啻挑衅,仿佛要将他珍惜的东西收入囊中,刘幽手指微微地攥紧。
赌桌外围的人让开道,陆华亭只见一个白衣郎君在众人簇拥下走了出来。
二人相互见礼,刘幽的目光有些古怪地落在陆华亭身侧。
这人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旁还有一个娘子。
此女仪态端正,立在陆华亭身边,羃篱下隐约透出肩颈的曲线,有欺霜赛雪之风韵。
她安静不语,两人的手牵在一处。
陆郎君擅长掷筛,不知牌九是否一样擅长?陆华亭笑道:刘郎君若擅长牌九,某也可以陪你。
他语气中暗含狂妄,自然令刘幽十分不快。
刘幽掏出锦帕,擦拭读书人光滑干燥的双手,含傲道:听说你想从某手中要云锦,若是直接求某,今日便可以给你。
但你想跟某独,除非筹马够大,否则某不想沾染这铜臭气味。
他也有傲的资本。
刘肆君这个儿子不仅擅读书,而且极擅博戏,再过两年,他便会入朝为官,靠一手牌九闻名长安。
陆华亭不语,将所有的筹码推到他面前,刘幽甚至没有拿正眼看。
身旁侍从解释道:我们少主想要更大的筹马才肯赌,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郎君可想好。
否则日后谁都来砸场闹事,叫我们少主如何是好?陆华亭闻言,眸色更深,一手随意地把玩桌上那副打磨得光滑如玉的竹牌:押某这条命,你可愿意赌了?要用命换二十匹云锦,周遭静了片刻,刘幽神情微凝,他又略带狐疑地打量着群青,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陆郎君,这娘子不能在旁边。
传闻民间有娘子善看牌、听筛,若是她站在一旁看牌,暗中给你提醒……陆华亭一时觉得他的想象力很丰富。
赌场的人要来驱赶群青,陆华亭只觉手上冰凉的感觉一紧,那不安传到他体内,他右手抓起扇,将那两人挡开:不行,我娘子离了我会害怕。
他瞥了群青一眼,口中道:刘郎君,某都押上性命了,何不订立文书,免得事后,口说无凭?刘幽心道,区区二十匹云锦,值得此人如此大动干戈,难道他还会赖账不成?若不是脑子缺根弦,便真是不怕自己死得早,当即叫人拿纸笔来,两人各自签下。
陆华亭看了眼刘幽的签押,单手将纸折起,收进怀中。
一旁传来清脆的响声,侍童已将竹牌洗好,推至二人面前。
刘幽将牌分为两手,看清手上牌,暗暗窥测对面,陆华亭也正望着他,竟与他一般喜怒不形于色,无法从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刘幽极擅算牌,他沉静时,周遭的人皆不敢打扰他思路,他自四张牌内推出两张先牌,慢慢地掀开,是双人。
陆华亭亦翻过先牌,也是双人,可惜点数不足。
刘幽深谙配牌规则,很少失手,再加上对面站立的侍童微微摇头,已然提示他,陆华亭摸到的牌是乱的,其中没有天牌,先牌失利,后牌便更无胜算了。
刘幽于是掀开后牌,陆华亭亦将后牌摊开,点数果然不大。
然而刘幽的神情只放松了片刻,霎时凝重起来,后牌加上先牌,四张牌恰组成双椒,周遭的人反应过来,如沸水议论起来。
陆华亭道:承让。
他输了!这一输便连输三局。
刘幽额上生出冷汗,此人配牌如此快速轻易,还故意装作失利,玩弄他的心态,可见其人急智不可小觑,心中不免焦躁难忍。
这时有下属跑进来凑到刘幽耳边道:大人传话来,问少主您可有签什么东西吗,最好是小心提防,燕王府……配牌需要全神贯注,刘幽正在输赢关键时,哪能容忍这等干扰,一伸手将他拨到一边:待我结束这局,去向阿爷回话。
那下属又说了几次,被刘幽赶到了一旁。
七局过半,周遭围拢观战的人越来越多。
私语声、洗牌声、叫好声一波一波地冲入群青耳中。
她逐渐能嗅到烟气,头脑如大梦初醒一般混沌,头痛至极。
一手将羃篱掀起,群青看到陆华亭牵着她的手,她的手指,扣在他修长的指间。
这副画面,竟让她指间生出微微的麻痹。
群青怔了片刻,又把双眼闭上。
奇怪,怎么做这种梦。
眩晕中,她勉力定神,耳边清晰地听到细铃的声音。
身后不住地有人挤来挤去,混乱中有人轻拍一下她的肩,随即群青看见一只缀细铃的香囊掉落在地。
群青定定地望着脚边香囊,香囊上绣了一只小兔,从它的颜色和样式能看出来,这并非旧物,是她阿娘最新绣制的东西。
她转头望向人潮,下意识地想找到方才掉落香囊和拍她的人,便见一个妇人的背影,和她阿娘一般走路颠簸,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群青的心揪紧,她即刻跟上去,松开了手上桎梏。
刘幽出了先牌。
陆华亭的眼睫一动,忽然觉得左手一空,如同弦断,他当即回头寻觅,人潮中不见群青的身影,他转脸望着牌面,黑眸幽深。
陆华亭记牌,靠的是骨牌背后纹路。
骨牌尺寸相当,而打磨后留下的竹纹各不相同。
开赌前他已将纹路一一默记,是以他看刘幽拿牌,对方手上牌在他心中一清二楚,是以战无不胜。
配牌时,需得全神贯注,然此时,刘幽将陆华亭后牌掀过,目露喜色,冷道:陆郎君,你输了。
会输,那便证明方才的赢也不过是运气而已。
也是情势逆转,陆华亭竟是连输三局。
洗牌之声清脆快速,如波涛涌动,刘幽望着陆华亭毫无表情的脸:决胜之局,陆郎君可想好了,你若是再输,就要赔命了。
-这是李焕和萧云如在内城放粮的第四日。
灾情暂时平息,燕王府的暗卫挨家挨户地派发艾草和药包,暂时没有出现疫病。
城内灾民有余钱的皆解了粮荒,实在没有财物傍身的,便由燕王府每日熬粥施济。
李焕从未干过这么难做的活计。
手里舀着白粥,稍微舀少一些,眼前的小乞儿口中骂骂咧咧,他的脾气上来,萧云如接过勺子道:殿下忙碌一整天了,去那边饮水,让臣妾来吧。
于是李焕退至一旁,远远地看着萧云如施粥:竹素,你去给王妃添件衣裳,别让她着凉了。
竹素领命而去。
今日排队领粥的灾民,比往常多出许多,以至忙碌到了深夜还未歇息。
刘肆君的车架便是此时来的。
刘肆君提灯快步下车,环视眼前景象,随后便带着家仆跪在了李焕面前,下拜道:臣救灾不力,请燕王责罚。
还请殿下和娘娘到刺史府上说话,不要劳损贵体。
李焕不动,刘肆君便长跪不起。
关于蔡老六假扮的燕王府人马,两方心照不宣,都默契地不提。
李焕擦净脸上的汗,冷若冰霜道:城中情况,本王的奏折早已快马加鞭呈入宫中,现在做这一套已经晚了,回去等待发落吧。
刘肆君面上沉痛,抬起脸道:殿下,您再考虑考虑?李焕未闻惧怕,倒听出了破釜沉舟的威胁之意,不免盯着他,刘肆君的一双眼也定定地望着他,袖中手指一抬。
李焕暗道不好,那些排队的灾民已一哄而上,将萧云如团团围住,燕王府数名暗卫冲过去,只听硝火一声爆鸣,待烟雾散去,萧云如已没了影子。
李焕放下袖,见地上只剩一朵鬓边花,不由心神大乱,当胸踹了刘肆君一脚,又拔剑抵在他颈上:你敢掳燕王妃?你要干什么殿下若杀了臣,便不会有燕王妃的踪迹了。
刘肆君道,臣想与殿下谈谈。
什么?刘肆君抹了下唇角的血,仍是望着他道:犬子幼稚,在赌场恐怕乱签了什么契约,还望殿下从长史手中拿回来,不至叫我刺史府家毁人亡。
殿下给臣留一条生路,臣自然会给燕王妃和小世子一条生路。
李焕的剑尖微微的抖。
如此冷的天,萧云如甚至没有披上一件外衣,想到此处,他只觉自己的心也被冷风吹得生疼,然而他知道此时不宜激怒对方,于是将剑入鞘,假意道:本王这就去赌场。
若敢伤害王妃,本王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