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2025-04-03 05:08:29

◎某没输过。

◎烛影摇晃, 群青紧随着那妇人,上了二层楼的一间房。

门口的守卫眼一眨,随即面上变色, 因为这娘子掠过他身边的瞬间, 他腰上所佩短刀出鞘,被她悄然取走。

冰凉的刀刃贴着群青的手臂,她把刀藏在袖中。

这是身为细作的惯性,在一个人、未知前路的时候,只有傍身的利器是她的依靠。

她意识到可能有诈,但实在舍不下阿娘的线索,是以看见芳歇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阿姐。

芳歇——眼前戴玉冠、穿蟒袍的少年, 叫做南楚少帝凌云诺更合适。

他身边暗卫已挡在门口, 封死群青的去路。

群青彻底清醒过来,手心冒了汗。

原来云州刺史, 当真与南楚有勾结。

芳歇一双略含阴郁的桃花眼在烛光下熠熠,他快步上前,拉住群青的衣袖。

早有人将那香囊递给他。

他把香囊放在群青手中, 小心道:阿姐拿着,这就是朱英姑姑给你做的针线。

上次我告诉阿姐,可阿姐不信我, 不知这次的诚意,是否足够?群青垂眼看着香囊上那只毛绒绒的小兔捧桃,想到了阿娘给她未绣完的生辰礼物, 鼻尖一酸:我阿娘在哪?南楚尚书, 蔚然家里。

芳歇顿了顿, 道, 这段时日,我已熟悉政事,清理了昭太子旧部,眼看一切平顺,阿姐和我一起回去吧。

群青捏着香囊,只道:你此行,禅师知道吗?芳歇僵了一瞬,旋即道:孤如今已经当政,大权在握,想要谁在身边,无需经过他人同意。

阿姐,跟我回去。

从此不必做危险任务,与朱英姑姑共享天伦,何必忍受母女分离之苦?群青动摇了一瞬,但她脑中掠过前世南楚的下场、宫倾时长安城的景象,她发觉那些记忆已变得模糊。

她能想到的,只有她的职级、尚服局等待着的云锦,很快清醒过来。

禅师肯定不容许她存在。

她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和自由赌博。

想到此处,群青道:我已经成亲了。

芳歇陡然看向她平静淡泊的眼睛,群青从他眼中看到了痛苦,他道:阿姐不是说,你不会成亲吗?你说过要跟我一直在一起的。

出宫之前,她的确这样想过。

现在群青只想回去,给自己两巴掌。

芳歇忽然抓起她的手腕,用手指摸她的脉搏。

这冰凉的触碰,令群青脑中蓦地闪回一段记忆:陆华亭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床榻上坐下。

在反应过来前,她立即手抽回,竟是走神了。

阿姐你尚未圆房,所谓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

芳歇说,便是阿姐真的嫁人,孤也不在乎。

群青给了他一个巴掌。

你知道宫中多难熬吗?多少日夜,在梦里得见阿姐,记得那时行医,在山洞避雨,你将外裳遮盖在孤的脸上,上面还有你身上香气。

为何偏偏从寺中出来,遇到的第一个娘子是你。

芳歇低头望着她,旁人可以娶你,孤为何不行?这时,一个暗卫推门道:禅师上楼来了。

暗卫们神色紧张,芳歇也变了神色。

群青没料到禅师和是芳歇一起来的,从他们的神情判断,芳歇是瞒着禅师行动。

也就是说,禅师并不知道会撞上她,也无法预料他会如何发落她。

芳歇面上犹豫,拉住群青,好像在做决定。

群青听得一群人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为了自己的性命,她断然推开芳歇,躲进拔步大床之下。

紧接着门被推开。

从两片床帘的缝隙间,群青看见禅师进来。

她只知禅师南楚细作们的主人,她从安凛那里听说过禅师是如何冷酷毒辣处置叛逃的细作,但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看见禅师的真容。

禅师的身量,比一般男子瘦小,以至刺绣长衣有些松垮。

他以黑纱蒙面,说话的声音低不可闻。

禅师没有理会芳歇,像是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在屋内环视一周,慢慢朝她走来。

群青屏住呼吸。

好在禅师的脚停在数步之外,用手理了一下被勾住的床帐。

他长袍下鞋履,就在群青眼皮下方。

看见鞋上半露的金菊,群青微微一怔。

这是一双绣鞋。

禅师原来是一个女子。

紧接着,群青又是一怔,她看见禅师下属反剪着带进来的娘子,是个孕母,且很是面熟。

竟是原本应该在赈灾的萧云如!萧云如眼中有坚毅之色,并不求饶,但浸湿的鬓发和微微急促的呼吸说明,她实际上并不舒服。

群青看着她的肚子,有些忧心。

他们又将萧云如带起来,用大氅裹住她,像是要离开。

若将燕王妃掳去南楚,只怕李焕怀恨在心,日后报复南楚。

等禅师离开,芳歇快步过来,将群青扶起。

我若要跟你走,你如何保证禅师不发现我?群青低声问。

芳歇道:换了衣裳,与我同车,有暗卫在,阿姐不会有事。

我要与燕王妃同车。

群青说,方才我听见她要留着燕王妃,威胁燕王,禅师必定留活口;倘若燕王追上来,她的车是最安全的。

殿下,此时若不告诉禅师。

不必了。

芳歇凝望着她,道:但愿阿姐不骗我。

群青任由他给自己披上外裳,蒙上眼睛,被带着下楼、上楼,直至听见马打响鼻的声音,芳歇才将她轻轻一推,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群青攀上车时,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

是禅师骑在马上,似有所感,转过了头,幸好群青钻进马车的动作极快,禅师没有其他的动作。

车内原本有一名负责看顾萧云如的女暗卫,惊了一跳,陡然出手,被群青扭住手腕,以刀柄击倒在地,旋即群青以身体压住她,将她捆住。

做完这一切,群青看了一眼萧云如。

如此利落的身法,她的身份应该已暴露。

萧云如缩在角落,她墨黑的瞳孔中虽有惊异,但更多的是涣散:青娘子……群青将她手腕上绳解开,突然发现她手中握着一根银簪,手腕上已被簪头割开,血鲜血顺着袖淋漓而下。

群青摸到血,又看见她的肚子,登时头晕冒汗,赶紧裁衣替她包扎止血:王妃何必这样?还没到绝境里呢。

刘肆君应是与南楚勾结,以我为人质,若是与三郎谈判不成,便把我交给南楚,干脆让云州乱了,再假装平乱,届时可以演一出贼喊捉贼,假称燕王与王妃殒身难中;对南楚来说,杀三郎、掳了我,皆对开战有益。

萧云如的目光飘忽,哪怕不能帮到燕王府,至少不要成为累赘。

平日里萧云如端肃端庄,而今在这没有旁人的车厢中,却显得如此消极和疲倦,与往日判若两人,群青心中觉得古怪,握住她的手:何故如此放低姿态?燕王府又不只有燕王,王妃亦是主母,怎么会是累赘?我会将王妃救出去的。

眼前群青的脸被日光笼罩,一双眼睛专注视人时,愈发显得顾盼生辉。

群青看着她的肚子,更有种天真情态,萧云如神色微动:青娘子的阿娘,是什么样的?群青只道:我阿娘很好。

萧云如颔首:我母亲在我三岁时就去了,记忆中只有阿爷的继室。

所谓高门,不过是外表光鲜,内里相互倾轧之事难以启齿。

群青道:王妃管理内宫事务,应该知道,宫中亦是如此。

我努力治理内宫,便是希望,宫中事务清明,继而天下清明。

我受了委屈,但可为天下之母,庇护他人,叫更多人免受我那样的委屈。

萧云如的目光落在隆起的腹上,可这孩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做他的母亲……青娘子,你不该来救我。

群青满腹疑虑,但顾不上追问,因为原本在行进的马车陡然停下,她将帘掀起道缝,外面是一片开阔的林地。

林间滚动的浓雾当中,鬼魅般现出数辆马车,挡住前路。

燕王和陆华亭追来了。

陆华亭掌握城门的符信,想查到南楚的车马并不难。

双方隔雾对峙,群青的心悬在空中。

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处林木围拢,极适合埋伏。

刚想到此处,便见旁边的车队中一架马车缓缓出列,驶入草地。

南楚的一名暗卫遥遥喊话:燕王妃就在这车内,燕王若要救王妃,可以以身相替!话未说完,群青看见对面那车帘缝隙探出一张弓,那持弓的手苍白,只听嗡的一响,箭矢带着劲力飞向中间那辆车,血花迸溅,车辙碎裂,陆华亭竟是一箭将这个假的人质射死了!他未听喊话便已破局,南楚这边不免惊慌,谁知对面那人却并未停下,紧接着挪转箭头,又是一箭,直冲芳歇和禅师这辆车射来。

芳歇偏身躲避,含怒不发,谁知又是一箭,钉住了他的发丝。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数箭准得邪门,险些伤了少帝,林中南楚的埋伏登时万矢齐发,如无数条银线,击碎眼前的浓雾。

这埋伏,原是为射杀燕王准备的。

等他们射得差不多了,竹素几个竟是持盾冲来,与南楚的暗卫交起手来。

群青找到机会,在帘外放出鸣镝。

狷素一见那天女散花,便惊道:这、青娘子的鸣镝,快!在那辆车!有一人策马而出。

李焕本就高大,骑在马上更是威猛无匹,他浑然不顾扑面而来的飞矢,提着刀直向群青这处策马奔来,怒意勃发,令人望而生畏。

车帘被掀开,群青觉出杀机,压着萧云如靠后,一看是黑纱蒙面的禅师爬上了她们的车,群青只觉毛骨悚然。

芳歇很快追来,拉住禅师,禅师似是怒极,反身给了他一个耳光,直令芳歇捂着脸颊,目光幽然地被两个暗卫拖到车上。

若非芳歇硬要带走群青,她便不可能找机会救下萧云如。

群青看不到禅师的脸,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杀意,想是恨不得她死。

王妃,伏身,抓好!禅师身量瘦小,群青眸光微转,扑向禅师,果然将她扑出了车外。

群青滚落在地,向马掷针,余光看着那马车载着萧云如朝李焕奔去,才顾得上和禅师缠斗。

禅师身上的功夫极高,群青几番变招,皆被对方压制,禅师枯瘦的手指掐住了她的咽喉。

并不柔滑的一双手,手上有粗糙的茧,却如蚂蟥一样缠住她,绞灭她的生机。

群青去摸刀,方才打斗时,袖中刀掉落在地。

却见白光一闪,群青暗道不好,禅师先一步捡起了刀,刀尖向下。

刺客搏杀之间,哪怕慢一步,都可能要了性命。

那一瞬间,她似乎又听见了细小的铃声。

指尖碰到的是从身上掉落的羊头香囊,她将香囊攥紧在手中。

不知是否是错觉,群青感觉对方的动作停凝了片刻,旋即那一刀悍然落下。

群青闭上眼,周身冷汗浸湿衣裳,心中涌上奇异之感,刀竟然偏了半分,插在她颈侧的草地上。

禅师的血滴在到她手背上,原来是肩膀中箭的缘故,群青顾不得多想,徒手掰下箭羽,将禅师推开。

禅师落了下乘,边反击边舍了群青,反手散出一把银针,与南楚其他人一起,连滚带爬地上了车。

狷素将群青扶起,她看见几名暗卫围在燕王身边,不禁问:燕王怎么了?殿下救王妃时候,中了南楚的暗器,医官已止血了,娘子别担心。

群青走向马车,陆华亭立在车旁等待,他黑白分明的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脸,并无往日笑意。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为何在南楚的车队中。

她忽然想到,此人不会以为是她与南楚里应外合,引燕王受伤的吧?还没开口,陆华亭转身从狡素怀里接过云锦,温声道:剩下二十匹云锦,帮娘子放在车上。

她看了陆华亭一眼:长史赌赢了?陆华亭眸中一顿,旋即扯起唇角:某没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