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国的圣花。
◎李玹:说到这里, 你是否觉得,三郎义气,本宫比之不及?李玹说起李焕, 不像深恶痛绝, 似蕴藏着复杂的心绪,倒隐约有点羡慕似的。
夜色深重,群青本有些困倦,但提起燕王,她顿时清醒过来:殿下,任何人遭遇失母之痛,都无法原谅燕王。
又何况……后面的事奴婢知道,元后去世, 圣人封燕王的母亲为后, 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
殿下如何厌恶燕王都不为过。
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诋毁燕王的机会。
不止。
李玹轻飘飘地说,本宫遭遇折磨时, 父皇承诺了三郎做太子。
话音落,他神色微变,意识到说多了:此事过去了, 不要外泄。
奴婢知道。
群青一顿,殿下说燕王义气,是因为燕王并非嫡长子, 不必背负责任,所以可以肆意。
倘若殿下没有自小的限制,想来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人。
李玹手中的奏折正好批完, 迷迭香气令人平心静气, 只觉得她的声音像夜露一样清凉, 像秋风穿过发丝, 窗外的蟋声都清晰起来。
去睡吧。
李玹放下折子,语气罕见地温和。
-群青深夜才睡下,天亮时,又被院中的吵嚷声惊醒,忙穿好衣裳来到前院。
寿喜被揽月几个围住声讨,一见她来,讨扰道:青娘子,替奴才说句话吧!群青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托着一只木盒:这是什么?寿喜示意她将木盒推开,里面是一枚比蚕豆更大的碧绿色种子。
这是宾使赠的琉璃国‘优昙婆罗’的种子,传说此花十八日开花,花期很长,施与妙香、破秽止恶。
殿下口谕,让良娣把此花种在花圃中,务必精心养护,使其开花,燃灯古佛诞辰时,奉入碧泉行宫,以展现良娣有佛缘。
这不是好事吗?群青转向揽月,揽月满脸委屈:若是只给我们也就算了,你问他!那琉璃国使臣,同时赠给了宝安公主,除了种子,那边还有佛经、珠宝,好几个箱子,分明就是欺负我们。
寿喜对群青无奈道:原本谈得好好的,宝安公主突然给使臣飞书一封,一个使臣便嚷嚷着要见公主,但因公主禁足不能相见,不知她信里怎么说的,他对良娣这边有了敌意,非得要良娣奉花参加燃灯佛诞。
阿孟奇怪:宝安公主都被禁足了,外面全是侍卫,怎么递出去的信?人家可是前朝的公主,手眼通天,安知侍卫中没有她的人呢?阿姜抱臂凉凉地说。
群青问:那个作梗的使臣,可是叫阿提涅?是他。
寿喜蹙眉,此人是第二次出使中洲,第一次出使时还是前朝,大约宝安公主叫他念念不忘,是公主的旧识。
群青总算回忆起阿提涅是谁。
杨芙年少时,确实迎见过琉璃国的使臣,这阿提涅是其中一个,他倾慕于杨芙的美貌,走之前还说下次还会来使。
宝安公主……这一世退出了公主的生活,这个名字对群青都有些陌生,唯有脸上的丝缕的疼痛,提醒着她和旧日的瓜葛。
寒霜雨露吃完了,近些日子,她的脸又开始隐隐发疼。
李郎中曾经说过,他推移过的骨,会在她二十岁骨骼定型前慢慢长回原状,若不用药压制,这个过程疼痛难熬。
是她年少轻狂时自己选的路,只能自己忍着。
群青接过那木盒:除了种这枚种子,殿下还有什么交代吗?想来杨芙禁足的日子过得并不好,竟走了步险棋,在这个节骨眼儿,违规飞书给琉璃国使臣。
她早知道宝安公主的势力尚存,不会那么轻易让郑知意一个出身低贱的小娘子如愿,登上那最高的位置。
寿喜叹了口气,小声提醒:青娘子可要抓紧,这燃灯佛诞就在月末。
这是琉璃国的圣花,若是在良娣这里花瓣掉了、叶子黄了,还有的借题发挥呢。
种出一朵花就有佛缘了?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偏偏皇后娘娘笃信这些。
揽月恨得牙痒痒,没佛缘会怎么样,有了这个名声,难道我们良娣做不了太子妃了?揽月,你去挖个坑,把它种下吧。
群青把盒子递给揽月,公主不是已经种下了吗?既然赶时间,我们不要落了下乘。
揽月只得跺着脚去了。
寿喜微讶:娘子已经想好应对了?群青坦诚道:没想好。
但在这里吵闹有什么用,对方既然出手,还不如顺势而为,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三日,群青梳妆时,揽月都挤进偏殿,双手交握,对着她放在高处的羊头香囊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群青正在挽发髻的手停在空中。
我学学你,许愿那破种子早点发芽呀!揽月急急唤道,若蝉,快来,帮我发愿。
我只给姐姐发愿的……若蝉看起来不太情愿,被揽月吼得缩了一下脖子:清宣阁的事务便不重要吗?若蝉只得颤巍巍地拿起了自制的拂尘,开始作法。
群青看了看那羊头香囊,倍感荒诞。
这是她父兄的遗物,要保佑也该保佑她,怎么会保佑揽月呢?那优昙婆罗的种子埋下去三日,毫无动静。
清宣阁的宫人,连同郑知意一起站在花圃前。
群青当机立断:挖出来看看。
要不算了,再等几天,十八天内开了就行了吧?揽月紧张地哼哼,万一铲子把它挖破,得不偿失。
小内侍已徒手把种子刨出来,小心地放在群青手心的素帕上。
群青一点一点将它擦拭干净,种子鲜艳而坚硬,还是第一次在盒中的青葱模样:十八日就开花,它的生长应该很快。
若是普通的种子,浇了水、埋进土数日,不说发芽,起码应该涨大一些才是,不应该毫无变化。
这是西域的花,万一它就是不一样,在最后几日疯长呢?揽月紧张起来。
她想过这花可能会出问题,没想到连种都种不出来。
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们再确认一下。
群青唤来那小内侍道,我看你瘦弱,身子轻,你会爬墙吗?此话一落,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奴才,奴才会……群青似乎全然没看见那些惊讶的眼神:我去引开金吾卫,你爬墙进鸾仪阁看看,既是前后脚种下的,宝安公主那边可曾种出来了。
半个时辰后,小内侍带回了不算好的消息,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道:他们的优昙婆罗已长得这么高了,和蚕豆苗差不多。
群青默不作声,众人心中煎熬忐忑,偏偏清宣阁种不出来,燃灯佛诞拿什么交差?郑知意急了,拿过种子看了看,又晃了晃:邪了门不成?为何到我们花圃中便不长了。
不对,肯定是那狗屁使臣使坏,故意与我为难!揽月捂住了她的嘴,那小内侍接着说:对了,青娘子、良娣,奴才回来的时候发现一事:咱们的南苑的院墙外砖松动了,上头也有几个泥脚印。
这是何意?揽月呆呆地问。
郑知意道:傻呀,意思就是,这几日也有人爬过我们的墙头呗。
前几日下雨,地上泥泞,脚印都留在砖上了。
说着,她沉下脸:东宫的院墙都敢爬?叫工匠把院墙加高,墙上给本宫竖起碎瓷片,别叫贼人进了殿中!良娣慢着。
群青闻言,眸光却闪了闪,若良娣信得过奴婢,奴婢以为,先不要设防。
那青娘子说,该如何做?郑知意望向她。
院墙不要加高,但要人守着,当做不知道有人来过就是了。
群青说,揽月,你去挖一颗矮一些的蚕豆苗,移栽在优昙婆罗的位置。
揽月给那优昙婆罗单独辟了一块地,外面用小木棍支了个防虫蝇的笼帐,可谓是精心养护,眼下要换成一颗豆苗,不免心中惶恐。
但理智告诉她,群青说的,总有自己的道理,只好去做。
群青接过那坚硬的种子,面色沉静:至于这优昙婆罗,先在花圃其他位置埋下。
既然它可能有问题,我们就做两手准备。
如何两手准备?郑知意问。
若蝉,揽月以前说你会缠花,能给我看看吗?群青跟着若蝉进了仓库,看见她拿出一枝从前缠好的荷花,落了灰也掩不住那生动鲜妍的色彩。
群青不禁接过来,用手触摸,花瓣的尖角缠得硬挺扎实,使之既有花的形貌,又泛着丝缎的光泽。
早知道你有这种手艺,就不必让良娣种花了。
群青笑道。
若蝉闻言,脸更红了,但也因这称赞而十分欣喜:姐姐可是想让我做缠花,缠一朵优昙婆罗?这缠花远看时形如真花,想来我们燃灯佛诞和使臣站得很远,可以应个急。
群青点点头,问:十八日之内,可以做好吗?可以是可以……可是姐姐,若蝉面露难色,我没见过优昙婆罗,不知它长什么样。
群青一怔。
倒是忘了这一点,这优昙婆罗是长在西域的花,大宸宫人们谁都不曾见过。
她也只是在典籍中匆匆一瞥,隐约记得它是白色,大小似昙花,又有分别。
但要说细节,确实一团模糊,记不清了。
你先备好缠花用的丝线和铜线,丝线选取玉兰白,等我消息。
群青说。
-李玹的一件御寒大氅落在了清宣阁,小内侍带来消息,群青将其打理折好,放在金盘上送去东宫。
殿门紧闭,内里隐约传来李玹和谋臣的争执。
青娘子给奴才就行了。
寿喜接过金盘,叹口气同群青说,又是在为那肆夜楼的事吵闹。
群青听到与肆夜楼相关,竖起耳朵:公公,那是什么事?还不是那个滚钉板告状的民女。
寿喜说,事越闹越大,有一些流民徘徊在肆夜楼附近,殿下是不得不去一趟了。
群青袖中的手指攥起来,感觉到几丝锐痛。
滚钉板是一种极端的告御状的行为,告状之人需要手捧状纸,赤足从尖锐的顶板上走过去,以示自己绝无诬告之心。
能滚钉板告状的,想来是求告无门,受了天大的冤屈。
群青忽然对肆夜楼的任务没那么排斥,道:殿下今日就要去吗?三司那边还在审案。
殿下打算今夜巡访肆夜楼外,安抚百姓,只是宫外危险,那几个谋臣不愿冒险,需要布防准备。
寿喜说,青娘子记得今晚叫清宣阁准备些吃食,给殿下垫垫肚子。
是。
群青应道。
她返回清宣阁,正撞上礼部官员们议事结束,四五个文官攀谈着走过来,群青退立一旁,让他们先行。
视线中,一人宽袖下的手腕上,掩藏一串深色的檀珠。
她向上看去。
陆华亭和她擦身而过,扬起她的碎发和披帛,低语飘散在空气中:今日酉时三刻,东西在石洞。
群青一怔,不知他怎么偏偏挑了今晚,太子刚好也去肆夜楼,对她来说很是冒险,她道:我得夜值……那群文官已如风一般走过去了,陆华亭回过头看她,故意侧了侧耳,上挑的黑眸中满是无辜,那意思是你说什么,没听清。
群青裙摆一掀,转身走了。
等到四面无人时,她从那石洞深处找到了一个布包裹。
回到殿中,关门落锁,群青仔细查看,包裹里面有几套衣裳、首饰,一枚燕王府的鱼符,还有她要的临时出宫的符信。
一张纸拿在手里,群青眼中倒映天光,极其专注地研究这张符信。
上面是天干地支,代表日期,中间是绘制符文,下面还有八个意味不明的篆字。
她问陆华亭要符信,本也是想借机拿到符信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规律,好假造一张。
现在看来,那八个篆字应该详细地对应着地名、性别、时效之类的具体信息,只要有一个对不上,都会露出马脚。
只是除了陆华亭和户部,谁也不知这套密钥是如何对应的。
群青暂时放弃了假造的念头。
她卸掉钗环,换上一套看不出品阶的短宫装。
离开之前,群青最后检查了一遍清宣阁上下,看见揽月还坐在小马扎上,在对着没发芽的优昙婆罗发愁。
不知怎的,群青脑中闪过那只带着檀珠的手腕。
她忽然想到,陆华亭既做过佛门弟子,跟增珈法师有私交,增珈法师本是琉璃国名僧,想必他应该见过优昙婆罗吧?想到此处,群青跑回南苑,气息不平地伸出手:把那种子挖出来,给我。
揽月神情讶异,那颗埋入土中不到一天的种子,又被刨了出来,递到群青手心。
群青把种子包好,放在包裹,对揽月道:我要出宫,找外面的花匠看看这种子,路远难行。
若殿下提前来了,便说我被掖庭叫走了,晚些时候回来。
揽月马上赞许:你放心,我明白怎么回话,快去看看这种子吧,急死人了!群青拿着燕王府近卫的鱼符出了宫门,热闹的长安城再度呈现在她眼前,天色暗下,像墨色的纱,披落在来往百姓的身上。
凉爽秋风吹到在她脸上,却引发了脸颊阵阵的疼痛,群青抚了一下脸,手指马上移开。
大约是因为太子今日要出宫,城内防御甚严,群青没走两步,便遇到了查证符信的侍卫。
群青把符信递给他,那人看了两眼,挥挥手:去吧,可是小娘子,你这符信是今日的,过了午夜可就要换新的了。
群青面上点头,心内冷笑,如她所料,她这符信是临时的,陆华亭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给她占。
但既然出来了,她自然要先办她的事。
她收好符信,快步走向养病坊。
【作者有话说】注:优昙婆罗,即优昙花。
据《大乗宝要义论》记载,此花的光明能破除黑暗,能使念者得清净,能止息众生痛苦,能驱除恶香,能施予妙香,能止息四界增损。
文中有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