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心软,便易裹足不前。
◎群青被安凛带回家中。
家中有热水, 她脱去衣裳,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好在除了手臂上灰隼的啄伤一直渗血,其他地方伤都很轻, 手腕还有点痛。
那位叫月娘的妇人取来她的布衣裳, 给群青更换。
待群青打理好后,月娘又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汤:是补血的,娘子喝一点吧。
安凛道:多谢夫人了。
月娘的眼神温柔而又担忧,似乎想问点什么,但见安凛和群青有话要说,还是退了出去,轻轻闩上门。
群青在月娘身上看到自己阿娘的影子,不由问:安大哥之后怎么打算?安凛沉吟:能怎么打算, 希望乱世中能有一隅安稳生活就是了。
现在已经不是乱世了。
群青提醒他。
安凛翻看了账本:青娘果然是我见过最厉害的, 为这账本折了多少人,只有你取回来了。
你放心, 得了此物,我一定禀报主上,升你为‘天’。
群青想, 其实也并非她一人功劳,不过她没有说出来,顿了顿才道:我想问安大哥一件事。
安凛见她没有喜色, 本就奇怪,只听她道:禅师让我们将账本给御史台,只是为了引起百官相互攻讦吗?那想必是了, 御史台那汪大人, 是个昏官。
安凛说, 你看这账本上涉及人数有数十人之多, 他不敢一次处理;这么多文官武将,都得闹腾一下,企图脱罪;必是一场混乱,宸明帝要头疼了。
那混乱的结果,能让崔家受罚,肆夜楼倒塌吗?群青问。
我知你意思。
安凛停顿一下,叹道,那滚钉板的母女二人,以前就在我们这处做杂工,月娘心地软,还常常接济她们……我之所以留心此事,是因我的阿娘也滚过钉板。
群青在安凛惊讶的目光中淡淡道,我阿娘给我讲过,她是苗女,少女时因为苗寨的土司占地杀人,她只身来到长安,滚钉板为父伸冤。
当时,是昌平长公主亲理案件,不仅为她主持公道,还因为她有一手好针工,把她留在身边做了奉衣宫女,是以我阿娘对长公主的感情深厚无比。
我出生以后,便没见过缺衣少食的阿娘,但我见过她脚掌上的钉痕。
群青继续道,因为那伤,她走不了远路,也无法跟着我和阿兄跑跑跳跳,不是坐在椅上,就是坐在床边。
所以她才无法想象,朱英是如何用那样的一双脚掌,一路向南跋涉。
青娘,你不想将账本交给御史台?安凛道。
若交给御史台无用,何必要做?群青道,短时间内,主上也无法复国,朝中混乱,民不聊生,对你我又有何好处呢?让我想一想。
安凛面色有些难看。
两人都停下来,门外月娘哄睡女儿的轻柔哼唱便传进耳中。
唱到一半,安凛将杯中酒饮尽,向群青展示杯底:青娘,做咱们暗桩的须得提防着人。
几天不见,都要仔细对方皮囊下换了颗心,你却一点也没变。
不论你是‘天’还是‘杀’,是否我的下属,我都愿意与你相交!群青见劝说安凛有望,心中涌出暖意:只要安大哥愿意帮我换符信就行,我可以不做‘天’。
你既这样说了,便按你想的做吧。
我会为你作保。
安凛低声道,账本你已费心取到,不过是上交时出了‘岔子’。
就算是禅师也得理解,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安凛将账本还了群青,见她手臂上的伤,道:今日那些人是谁的人?隼乃猛禽,你能脱身,真是凶险。
本就对立,不过相互利用,合作取物,我早有准备。
群青很平静。
做了多年细作,她对谁都有防备之心,更别说陆华亭和她立场有别。
因为有准备,所以从无期盼。
手上被拉过之处却浅浅地发热,那触感似乎烙印在她腕上。
陆华亭既然痛恨细作,账本取到,她应该没有利用价值了才对。
然而在那灰隼扑来,她跌落下去的瞬间,他抓住的不是账本,而是她的手腕。
群青并非铁石心肠,但太心软,便易裹足不前。
她将红枣汤喝了干净,想到陆华亭的计谋,问安凛:对了,刺杀燕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动手?她一来担心自己传错指令,导致昭太子迁怒她,二来,那些埋伏的细作们毕竟也是人命,若因为她导致几十人全军覆没,她一时也难接受。
安凛惊讶:不是听你所说,没有擅动吗?那些人原本不服气,背地里骂你,等到燕王的伏兵冲出来,他们才如鹌鹑一样个个不吭声了。
我几时说不要擅动?群青疑惑。
她分明记得,自己写的是动手,怎会变成了相反的指令?安凛比她更疑惑:青娘你传我的蜡丸呀:‘宁愿被罚,不要行事。
’群青眼眸转动,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下一沉:完了,苏润……安凛道:苏润是谁?-苏润正在门边,抖着手展开纸笺,再次确认上面的文字。
动手。
短短两字,却似包含着无数重要的信息。
苏润没想到群青会给他这样的答复,可是青娘子做事总有道理,从未出过差错。
群青已经帮衬了他这么多,他若不能领会,总不能叫她如教习小儿一般,次次都掰开揉碎地教他生存吧?寝宫之内,甜果香充盈,软榻之上,金帐悬起,丹阳公主撑着脑袋,背对他侧躺在软榻。
臂弯垂落一件绣鸾鸟的大袖衫,露出脖颈和肩背。
苏润将纸笺藏好,怀着赴死的决心,推门走到了榻边:臣苏润,奉命来给公主画像。
丹阳公主一个激灵,下意识将大袖向上扯了扯,只回头讶然地瞧着苏润,疑心此人被夺了舍。
他不是宁死都不肯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吗?她眸中流露意兴阑珊之意,什么死不死的,惺惺作态罢了。
苏润在画架上挥笔画起来,丹阳公主见他神色紧张,目不斜视,反倒松弛下来,将那袖衫又往下滑了滑,露出整片背部,背上刀戟伤痕纵横。
苏润未料看到这样的景象,笔不由顿住。
丹阳公主见他半晌无声,道:苏卿,本宫背上有伤,可是丑陋难描?苏润许久才道:听闻公主少时从军,看来是躬身拼杀,臣等坐享太平,又凭什么说丑陋呢?应与圣人、燕王之伤等同,是功勋标志。
苏润又道:臣擅工笔,会以金墨描绘公主的伤痕。
苏润的答复虽紧张,却是不卑不亢,真心实意,丹阳公主不由回身,看了他一眼。
只害怕她不穿衣裳,苏润却将脸偏过去。
他目不斜视,又快步绕到窗前,关上窗,才惊见院中有个人。
是孟观楼,见他关窗,面孔已涨成紫色。
苏润大骇,好在离得远,孟观楼没看见他。
丹阳公主笑起来:他来求我,念在一起长大的份上,不要迁怒于他家人。
本宫就是要他看看,本宫过着什么日子。
画就画,苏卿为何关窗?看不得别的男人看本宫么?丹阳公主笑道,你可是想好了要与其他家令一般讨好本宫?天凉了,秋风渗骨,公主穿得不多。
苏润背对她道,所以才关窗。
丹阳公主一怔,拢了拢那单薄的衣衫,轻浮的神情却是淡下。
她披好衣裳仔细地去看苏润的画,目光划过那金墨的伤痕,果然喜欢,半晌,语气柔和了许多:陆卿说你好,本宫还不认同。
如今看来,确实有君子之风,不是虚伪之辈,是本宫折辱你了。
你画吧,待到画完,去将案上那张舆图也帮我描了。
苏润方才见丹阳公主衣冠不整,没有脸红,听闻她的赞许,却是脸红了。
他描着舆图,心里不禁感念群青料事如神,丹阳公主,原来真的不似他想象的那般不讲道理,是他一叶障目了。
-燕王府灯火通明。
灰隼的尸体摆在地上,尺素跪着望它一眼,哑声道:长史虽让属下留在府中,属下担心,违令与一府军对换,跟了过去,未料这畜生听错了号令。
陆华亭凝望着她:担心,你是怕你主子担心吧?尺素陡然抬眼,神情惊惧。
医官在为陆华亭接手腕,正骨剧痛,他额上分明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仍是面无表情,眸中倒映幽色。
带下去吧。
尺素挣扎啜泣,还是被两个府军拖下去。
竹素等人望见此状,脸上一片压抑。
过了一会儿,狡素回禀:您让属下近日暗中跟着尺素,昨夜属下随行,跟着她到了一处庄子,尺素悄悄去给人送衣食。
原来四年前孟观楼找到了尺素的弟弟,将他收进府中做府兵,她弟弟便是那日在东市打我们时,那个带头的泼皮,人被孟观楼安置在庄子内,已被属下抓住。
怎会有弟弟?狷素有些着恼,长史不都选亲缘淡薄、没有兄弟的人吗?当日尺素和她爷娘伙同村人隐瞒,只当领两份官差是占了便宜。
狡素说,孟观楼以她弟弟的性命和她的前程相逼,尺素便答应,做了内应……长史要如何处置尺素?狷素道。
燕王府不容背叛,今日差点抢走账本,想来尺素的命保不住了。
陆华亭的声音如弹弦:将这二人关在窄牢之内,喂断肠之毒,只放一份解药。
她既如此在意弟弟,且让她看看,值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明天休更了友友们~周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