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已经从了陆长史吧?◎林瑜嘉一转身, 群青出现在他身后。
看来东宫的食补养人,好一段日子没见,她不再像先前一把枯骨, 乍看上去, 窈窕有致,昏暗中的面容,有如玉神妃。
林瑜嘉的目光生出异样,因为今日她很明显与往日不同。
群青平素内敛冷淡,如今衣衫不整,脸颊微红,林瑜嘉从未在这张脸上见到如此放纵的神情,一时竟被勾动心魄, 随后涌出的是隐怒, 无数猜疑涌上脑海,他强笑道:这几月不见, 六娘,你做什么去了?林瑜嘉走近她,抓住她肩膀端详她的神色:你不会已经从了陆长史吧?还未说完, 群青抬手便是一掌。
她出手极重,林瑜嘉的脑袋嗡地一震,随即剧痛让他呻-吟出声, 看到手掌上沾着嘴角的血迹,林瑜嘉眼中浮现戾气。
她竟然打他。
打你一下都算是轻的。
群青幽黑无光的眼神,一时将林瑜嘉镇住, 你说是我的未婚夫, 旁人一来, 便做了缩头乌龟, 你还有脸来见我?林瑜嘉脑子轰然一响:六娘,你真的与陆华亭在一起?若你有半点用,我用得着和别人在一起?群青撩了他一眼,平静的话却让林瑜嘉的血气阵阵上涌,心上像被蚂蚁啃啮,只觉尊严飘落殆尽。
许久才挤出一句话,……你可真敢承认,这就是背叛!为何不与我说,不禀报主上?林瑜嘉捂着脸冷笑,你与燕王府的人勾连,将六尚布置毁于一旦,六娘,你以为你的话在我这还有份量?你的兄父之仇,怕早就忘了!正因为记着父兄之仇,才将生死置之度外。
群青神情宁静,但黑眸中好像燃烧着某种疯狂,他这样多疑,若不投诚,如何获得他的信任?你以为你那些小伎俩,能瞒得过燕王府。
林瑜嘉怔住了,按群青的性子,若要屈从仇人,只怕早就抹了脖子。
原来是破釜沉舟,想使美人计:你疯了?我早就看清了,你只管自己的功绩,宝安公主也只图荣华富贵。
群青道,反正我活着也了无意趣,与其如此,不如我亲自复仇。
她的瞳孔漆黑幽怨,走了一步,迫使林瑜嘉退了一步:我叫你来,便是想告诉你,此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她这幅神情,夜中看来如妖鬼,林瑜嘉的脸色变了几变,额上滚落冷汗,只点头道放心,随后匆匆离去。
打发走了林瑜嘉,群青放下心。
陆华亭在背后抚掌:没想到娘子会打人。
说好了退后,还是听见了。
群青面上发烫,顾不上手心微微刺痛:对出卖过自己的人,难道长史会手软?陆华亭偏要走到她身后,研究她发红的耳后,语气微冷:娘子把他放走了。
既不选某,还要某帮你。
似乎是你在玩弄某。
群青转过身,以身体挡住陆华亭的去路:长史不就是想要我的把柄,何必急于一时?总归我跑不了。
他对我还有用,等到奉迎佛骨结束,我亲手将他送给你。
陆华亭闻言,神情微变:你若指望奉迎佛骨出了岔子……你听我的,不会出岔子。
我要给长史的好意,还没说完。
群青打断他,不知长史否注意过,摘星楼晨间有雾,待到日出一个时辰,雾会尽数往东北退散。
陆华亭静静地听着。
这是因为,摘星楼西南是泰泽湖,日出时有湖陆风,恰好被三清殿与学士苑偏殿所夹,能吹开浓雾。
见他领会,群青要走。
又听陆华亭在背后含笑道:娘子方才说的,可是真的?群青道:你问哪一句?她微微侧头,却只等到一段沉默,在群青转头质询的瞬间,陆华亭开口:‘反正我活着也了无意趣,与其如此,不如我亲自复仇。
’除了这句,都是假的,长史不必挂心。
群青不再看他,快步下了山去。
-数日之后,众人浩浩荡荡的回宫。
那射了宾使一箭的南楚细作,终是不了了之,气得吕妃抽了心腹侍卫两个耳光,成了各宫茶余饭后的谈笑,又很快被新鲜事取代。
回去之后,群青便继续趁无人注意时收拾行李。
宫人的衣裳是带不走了,她只带了两件素衣。
群青将所有赚到的银钱装进三个箱子,交给揽月,揽月问:你想换成夜明珠,还是金锭子?群青说:金锭和银锭吧。
这样吧,我给你换几颗夜明珠,一些金银锭,一些碎银,其他的全换成通宝,给你拿红线穿好,你花的时候方便一些。
揽月掰着手说,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尽量先花小钱。
她想得这么周到,令群青心中浮出暖意。
那三个大箱子,变成个能装进行囊的小袋子,揽月一下子抱住了她,哽咽道:真的要走吗?揽月一哭,群青收拾包袱的速度就慢了。
她对清宣阁众人已有了感情,如今要分离,胸口涌出热意:以后等你放出来了,我去找你。
那得等我死了。
揽月道,我又没有亲眷在外,得陪在太子妃身边……这时郑知意进了殿中,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又将目光移开。
揽月忙道:太子妃。
郑知意点了下头,寻了一本书便走出了偏殿。
你不觉得近日太子妃有些奇怪么?揽月道。
群青也留意到了。
从仙游寺回来后,郑知意便不太高兴。
她年纪小,藏不住事,望着群青的时候,连笑容都没了。
想到此处,群青追上她:太子妃可是对奴婢有什么话说?没什么话说。
郑知意说着,提着裙摆踏出门槛。
书放在偏殿,是不是有些不便,不如奴婢帮您做一个书架吧。
群青又道。
郑知意袖中的拳头攥紧,她转身回来,厉声道:群青,你跪下。
揽月吃了一惊,群青亦是怔住,却是依言跪在了郑知意面前。
郑知意面上闪过委屈之色:你有没有什么事瞒我?群青睫毛颤了颤:奴婢没有。
再说你没有!郑知意摔碎了靠门的一只花瓶,在令人心惊肉跳的碎裂声中道,你夜中奉灯时,与李玹幽会,有多久了?!揽月长大了嘴巴。
事情该从几日前说起。
当时群青前脚被吕妃的人带走,后脚孟宝姝便趁夜色进了禅房,只说有事禀报。
她要禀报的事,便是群青与李玹趁她睡着时私会,李玹之所以频繁地来清宣阁,根本不是为了她郑知意,而是为了见群青。
郑知意当然觉得她胡说。
宝姝道:若太子妃不信,夜中醒来,看一下便知!说罢,她不再言语,行一礼就离开了。
回宫之后,郑知意想起此事,夜中便佯装睡着,实则睁着眼睛。
待到夜半,她翻过身,果然从帐子的缝隙,看见群青与李玹在灯下有商有量地批折子。
先前种种细枝末节,夜间的响动、李玹的眼神、他去扶群青的动作,连成一线,如五雷轰顶。
她只是没有那么在乎李玹,但也不意味着她完全不在乎。
眼下,郑知意冷冷道:青娘子,你可知道,我最能不容忍的便是背叛。
揽月见状不妙,忙道:太子妃误解了!是殿下让青娘子帮忙理政。
郑知意道:谁让你说话了?我要听她自己说!看见她的表情,群青心中像被刀剜过一般:是奴婢不好,我的确有帮殿下理政,也确实没有告知太子妃。
但奴婢发誓,与殿下绝无私情。
太子妃万不能误解青娘子。
揽月急道,她、她马上就要出宫了,出宫去见她的情郎。
郑知意的愤怒中又添了惊异,以至整个人怔住了:你要出宫,你要走了吗?群青只得告罪:太子妃如今已然自立,奴婢也该赴自己的心愿,只盼出宫去找亲眷。
我的名字已经在放逐宫女的名册内,既一心要走,自然不可能与殿下有什么瓜葛。
太子妃若不信,可以查看。
我去看。
郑知意深吸一口气,裙摆一转便出了门,若不是你说的这样,你就等着!郑知意当即甩脱宫女,去了尚宫局,强行将名册要来,看了一眼,眼泪便流了下来。
群青的名字真的在上面。
郑知意快步回去。
见群青仍跪着,道:青娘子,是你教我自立,是你帮我走到这一步,我在意的不是你对李玹有没有心思,只是我已将你当成姊姊,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觉得我蠢?群青心中钝痛,郑知意还不知自己这一世为何帮她,她抿了抿唇:在我心中,已将太子妃当成亲人。
只是奴婢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是以个性谨慎,但从无欺瞒之心。
伏愿娘子,今后平安顺遂。
什么都别说了。
郑知意擦干净眼泪,抽噎道,你想走,那便走。
清宣阁原也留不住你,我也做不到与你共侍一夫。
你听我的,务必不能让太子知道。
郑知意个性比揽月决断,当下便哭着替群青打点起行李,又向圣人求恩典,与持花宫女一起参加仪式。
群青慢慢平静下来,她对着羊头香囊下拜,上了最后一炷香。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十月初三,是琉璃国佛诞日。
长安的信众百姓天不亮便沐浴焚香,换了熏过的新衣。
妇人们悄悄将香篆藏在袖中,小娘子护着手上的白色莲花,在厚重的重玄门开启后,接踵摩肩地涌入宫城。
后面的人只能看见前面人的脑袋,但为了一观奉迎佛骨的盛景,众人还是将道路淤塞得水泄不通。
矗立的摘星楼,隐在清浅的白雾中,牵头的百姓远远看到摘星楼下铺设平整气派的枣红长绒毯,直通向南宫门。
有人将孩子举在肩上:快看啊,一会儿佛骨就是从那儿迎入塔中!清晨寒露沾衣,林瑜嘉整理着祷服,时而与四周经过礼官点头致意。
他是今日负责燃香、焚稿的礼官。
觉察有人在他身旁徘徊不去,林瑜嘉抬起头,骇了一跳,总算透过怪异的妆容辨认出群青。
她和持花的数十个宫女一般,着素衣,梳下垂的单髻,脸蛋涂成淡淡漆金色,赤眉乌唇,称为佛妆。
群青竟混入持花宫女的队伍,眼下她道:我已准备好了,一会儿你知道如何动手。
林瑜嘉眉心一跳,催促她离开:放心吧。
只是,望着群青持花离去的背影,林瑜嘉蔑然一哂。
那日回宫后,他便来到六尚后的竹林。
不多时,一道影子从背后抱住他,那人正是楚典衣。
原来两人早就暗通款曲,楚典衣这个杀温柔顺从,他望着她浓情蜜意,群青这个素来冷硬的未婚妻,便被抛在脑后一阵子。
他将群青的谋划告诉了楚典衣,她道:你要信她吗?当日六尚考试,我在殿中看得清清楚楚,刘司衣被抓,她却无事;我推崔滢落水,她手上拿着令牌,却又脱身;我们做的手脚,她后脚便告诉了陆华亭。
若说她和陆华亭没有关系,恐怕不可能。
提到此事,林瑜嘉心中一梗,面上笑道:我又不是傻子。
她让我动手,我便动手?那你的意思是?她既然一意动手,我们便帮她一把,你这几日盯着她,若她出入尚服局,别忘了留下证据。
林瑜嘉道,若她没有动手,主上自是饶不了她;她若做成了正好,那是她做的,我可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
林瑜嘉回去后,便将自己的祷服脱下,嘱咐小厮拿明矾水泡了晾干。
不久,楚典衣告诉她,群青又进尚服局换了绒毯,应当便是她今日说的准备。
他叫楚典衣在那绒毯上洒上蓖麻油。
事到临头,林瑜嘉心里有几分不忍。
只是一想到群青连好脸都不给他,却委身于陆华亭,他心中便过不去这个坎,觉得如今不必在意那点旧情。
林瑜嘉点了一根香,三层的香台烛火煌煌。
他发觉今日香台、铜盆摆放的位置似乎变了。
但看到其他陈设,连同贵主们的站位也全都挪换位置,便也没有多想。
论排布典礼,燕王府本就是外行,陆华亭更是泥腿子,硬要承办奉迎圣意,可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德麟殿二层,陆华亭坐在高台饮酒。
因为琉璃国那老和尚伤愈出席,陆华亭便自请避退,免得刺激到他。
这个位置,恰能俯瞰摘星楼四面他望见群青绕着林瑜嘉说了几句话,随后林瑜嘉的衣裳看起来亮闪闪的:什么东西?狡素回禀:青娘子,给那林主事身上,撒了一圈磷粉!陆华亭执杯的手顿了顿,笑了一笑,竟是神情愉悦。
但见群青绘佛妆,走入持花宫女的队伍中,他心中浮出几分不解。
这些宫女稍后是要放出宫的。
但转念一想,并不奇怪,仪式中普通宫女不能跟在贵主身边,只有这些持花的宫女,有机会自由走动,方便掌控局面。
此女狡猾,这般打扮,许是另有安排,他也很期待。
【作者有话说】-关于宝姝的情节,修文时会加在前面章节。
-53章已改好。
-这文很难写,因为完全无参照,无原型,无任何可借鉴的CP模式,可以说是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偶尔一些卡文章节,感情偏差、情绪偏差、人设稍微找不到都比较正常,希望能通过修文校准尽可能地还原灵感产生时的模样。
鞠躬感谢大家的评论和包容!。